第381章

    肯特夫妇逐渐老去, 克拉克暂停了手头的工作,复归农场,决定陪伴父母度过最后的时光。

    无独有偶, 阿萨思也在这时归来。

    她穿着褐色的风衣,戴着咖色的墨镜,迎着秋日的暖阳和微风走来。左手抱着一只纸袋,内有三根法棍冒头;右手提着塑料袋, 里面装了不少啤酒。

    一如几十年前她去镇上采买,时光重置, 场景倒转,恍惚在梦中。

    从田间抬首的克拉克一怔,眨了眨眼,笑道:“你回来了。”

    阿萨思点头:“我回来了。”

    是难得的相聚, 也是别离的序章。他们因什么而回来,两人都懂。

    肯特夫妇身上的气味发生了变化,溢出病变和腐朽,泛着衰微的不祥。或许也就几年的事, 他们便要离开了。

    克拉克摘下满是泥巴的手套:“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精灵。

    为了淡忘和放下,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已有数年没与她相见。

    但不见并不意味着不会听到有关她的消息, 他常听彼得提起, 说她与精灵相处得很好, 几乎走哪儿都不分离。由于别人家的男友太过体贴, 以至于他总被女友教训。

    真好,她找到了一个切切实实喜欢的人。

    克拉克的目光很温柔。

    阿萨思:“他来了, 住在森林里。”她望向阁楼,“因为我告诉他肯特家没有那么多空房间。”

    克拉克摊手:“他可以跟我住一间, 当然,他睡吊床。”

    阿萨思:“那多冒昧啊,要不你搬进仓库让他住你房间吧。”

    “……”她总有办法让他词穷。

    “看吧,不合适。”阿萨思道,“我不带上他,他不住进来,自然是有原因的。克拉克,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后共处的时间,莱戈拉斯不会打扰。”

    他只会远远地站着、看着、等待着,就像守着她与苏珊的重逢,直到她再度把眼光投向他。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会永远站在她身后。

    “回家吧,今天我下厨。”

    子女的回归着实让肯特夫妇欣喜,可他们在工作上长期的缺位也令他们颇为担忧。

    人老了,对子女的顾虑都是一样的,满头白发的玛莎依次拥抱两个孩子,语气中不无忧虑:“不用特地回来照顾我们,亲爱的,这是我们的人生,你们也该去过自己的人生。”

    “农场的劳作有工人,照顾我们有护工,再加上阿萨思在很久以前留下的一笔钱,我们早已衣食无忧,而你们……”

    她看向两个孩子的脸,他们长得一个比一个年轻,岁月无声无息地划过几十年,却没有在他们身上烙下一丝痕迹,她甚至找不出他们脸上的细纹,哪怕一条。

    “你们会长久地活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个身份。你们需要更多的金钱、资源、人脉去做成一些事,也需要积累更多‘活着’的经验才能长存。”

    “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留在这里会耽误你们。”

    阿萨思回抱了她:“跟重要的人呆在一起怎么会是耽误?”

    “如果地球呆不下去了,那就换个星球生活,总有一个地方适合我们,不是吗?”

    她戴上手套,进入厨房处理食材:“当我们决定回来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有了退路,还不止一条。”

    “妈妈,不用操心我们的事,无论如何,我和克拉克都活得下去,不是这个宇宙,也可以是另一个宇宙。”

    她平静地说着信息量极大的话,将食材切好分类,调制起配料:“所以,你和爸爸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

    “再多陪我们几年吧。”

    不要那么快走。

    人生苦短,聚少离多,除却生死无大事,何必为了俗物忙碌奔波,进而忽略了真正的温情和收获。

    就让这最末一段人生之旅重返过去,带肯特夫妇回忆过去那养着两个孩子和几只狗的平凡生活。

    克拉克也笑道:“我去狗舍看看,我听到了新成员出生的叫声。”

    儿子带着肉罐头和牛奶出去了,女儿一刀灭了只活鸡,不知为何要把血收在碗中……肯特夫妇坐回沙发上,窗外的儿子在接生,厨房的女儿在送葬;克拉克正给小狗做急救,阿萨思飞快地把鸡大卸八块。

    画面有点割裂,但他们的两个孩子似乎一直是不同的作风。

    玛莎:“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我们一家开着房车去旅行的时候,阿萨思很擅长打猎,克拉克很擅长拍照。”

    乔纳森:“是啊,从热带雨林回来后,洗出的照片放满了六个相册。你不知道该挑哪张照片放大,最后居然挑了回到家的那张。哦天呐,这样的合照每天都能拍,玛莎!”

    玛莎:“可我们不会每一天都年轻。”

    她靠在爱人身上,即使他的胸膛已经不像年轻时一样结实,可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一成不变,正随着他的心跳一起一伏。

    “乔纳森,我们步入了夕阳,飞走的鸟儿也回了家。等天黑了,我们一起就安眠。”

    他们靠在一起两手交握,肯特家的复式楼房亮到半夜,又没入一片寂静。

    是夜,依旧星子漫天,夜风清爽。阿萨思和克拉克坐在楼顶,手边放着啤酒,仰望星辰的推移,恍若几十年前。

    以前,他们会说不少漫无边际的话,一个刚学会做人,一个刚开了情窦,没什么不好聊的。

    现在,他们也会说不少没头没尾的话,只是一个做人太久,一个学着放手,没什么能聊的了。

    过去与未来,氛围和心境都不一样,哪怕情谊不变,他们也回不到从前。对于成年人来说,这就是成熟的表现,也是成长的代价。

    克拉克:“过几年,我会前往天堂星,可以跟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阿萨思:“说来话长……”

    非人类体制特殊,不睡觉也没关系。但精灵虽然是非人类,可他却是需要睡觉的。

    早知道他们那么能聊,他就该住进去……天亮后眼圈有点青的莱戈拉斯如是想。

    *

    肯特夫妇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晚年。

    农场被继承了下去,一切事项井井有条,每年都会迎来丰收的喜悦。

    乔纳森和玛莎常牵着手一起散步,从日出到黄昏,从行走到轮椅,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再到阿萨思捧着遗像,克拉克和莱戈拉斯抬起棺木……

    乔纳森长眠于他的81岁,玛莎谢幕在她的82岁,前后没差几年。

    他们合葬在一起,墓后挨着一棵大树。春来开满鲜花,秋来金叶覆土,四季轮转中常有子女在此长驻,带来一瓶酒,或是新的经历和祝福。

    克拉克:“我要启程前往天堂星了,希望回家不会迷路。肯特农场我拜托给布鲁斯打理,还记得他吗?妈妈,给你抬棺的其中一人是他。”

    几天后,阿萨思蹲在坟边揪野草:“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肯特农场我交给了两个生化人打理,也拜托布鲁斯和托尼照看一把。你们放心吧,农场的土壤永远不会失去肥力。”

    半个月后,克拉克已是整装待发:“我要去寻找天堂,即使阿萨思说那个世界到处是地狱。如果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遇到了阿福,请代布鲁斯向他问好,他很想他。”

    “韦恩庄园现在很热闹,摩根和达米安婚后生了两个孩子,而布鲁斯几乎活成了阿福的样子……现在的他很好,至少不会拿氪石手套揍我。”

    “再见了,爸爸、妈妈。”

    一个月过去了,阿萨思带来了点心和酒:“克拉克离开了,但他把孤独堡垒留在了这里,大概是想做一个锚点。”

    “他前往的世界有点危险,我不确定‘迪肯’是否还在那里游荡,会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不过不要担心。”阿萨思轻声道,“他是我亲手训练的领主,他会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太阳。只要岁月够长,他也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然后……”

    “他会与你们重逢,说一句‘好久不见’。”

    她在墓前放了一束白玫瑰,轻轻抚过墓碑。

    次年,墓前不再有子女驻足,却依然有人带来花和酒、糖果和点心。有时候是布鲁斯的静默守护,有时候是巴里的一闪而过,有时候是戴安娜的轻声感慨……

    故人已去,回忆长存。

    只是,还是出了点疏漏——

    托尼:“我只有一个问题,肯特家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我只是想做点小小的改动,增加一下它的防御,结果连一面墙都轰不开,这科学吗?”

    布鲁斯:……

    “别动他们的房子,阿萨思做过改造,或许还下了不知名的诅咒。”蝙蝠一阵头疼,“连氪星的炮灰都无法摧毁它,除非你用力量原石切割,否则成效不大。”

    可托尼的注意力明显在另一点上:“诅咒?”

    他一阵恶寒:“不行,我得去找旺达看看,她是绯红女巫,一定会解咒吧?难怪摩根已经很久不说‘爸爸,爱你三千遍’了,肯定是我受到了诅咒。”

    布鲁斯:……不,只是她的爱转移了而已。

    喂完狗的小辣椒远远喊道:“托尼,把狗盆洗了,我要去遛狗。”

    托尼一边喊着真要命,一边认命地捡起狗盆去洗。看着史塔克夫妇相处的画面,布鲁斯的神色柔和下来,仿佛隔着时光再遇了肯特夫妇。

    他想,有些悲剧会到他为止。

    在他之后,每一对夫妇都不会错过孩子的童年和成年,而孩子也不会失去自己的父母。

    他爱这个世界,即使它曾千疮百孔。

    第382章

    或许, 她的生活总是和动荡捆绑,与安逸无关。

    不过是想找个养老的地方,可狗屁倒灶的事总是接踵而来。

    *

    1970年, 秋,冷战背景下的美国。

    大街上,大量宣传着“自由民主”的标语贴得到处都是,戴着贝雷帽的孩子们穿梭于小巷中, 跑进长长的游行队伍,越过老鼠乱爬的垃圾桶, 再从栏杆之间钻过去,一路向近郊的建筑群奔去。

    “真的有女巫,你不骗我?”

    “我亲眼见过!她有一头银色的长发,还用草药治好了杰西卡的病!”

    “她说的是真的, 我也见过她,她的丈夫还会给我们糖吃。”

    “有糖吃?”

    在这年头,果糖、蛋糕和巧克力并不便宜,孩子们爱吃, 但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为孩子准备这些。

    因此在小孩的圈子里,糖是硬通货, 为了一口吃的, 他们可不会害怕女巫, 即使有些大人觉得“女巫”很危险。

    没多久, 他们跑出了闹市区, 在近郊的复式别墅群里找到了女巫的房子。

    只是在看到房子时,有三个孩子停住了脚步, 带路的两人疑惑地看向小伙伴,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停下来, 前面就是女巫的漂亮花园,那里开满了蔷薇。

    “是……这里?”一个孩子挠头,“可这里不是发生过火灾吗?”

    另一个孩子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听妈妈和牧师提起过,说‘珍珠街’的房子里有恶魔,谁也不能靠近。”

    “听说杰西卡就是因为爬进了这座房子才得了疯病。”

    “可它现在属于女巫,杰西卡也痊愈了。”带路者摊手,“来吧,别犹豫了,为了糖果!”

    害怕终是抵不过食欲,热血一上头,几个孩子就闷头往前冲。好在他们不熊,不会硬闯进来,只会围在门外呼唤男主人的名字,小心等待着他的回应。

    在一声声“莱戈拉斯先生”中,关闭的门户开启,泛着一身甜香面包味的精灵快步走来,笑着放几个孩子进来玩。

    他把他们带进客厅,为他们准备了糖果和面包,并询问着这座城市相关的事。

    在糖果的攻势下,孩子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这栋房子是珍珠街出了名的鬼屋啊……”莱戈拉斯笑道,“难怪出手的价格那么便宜。”

    *

    他们是在两个月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它没有长在阿萨思过去的时间线上,也并非他们划破时空、随机穿越,而是“幸存者”在跨越虫洞后无意中找到的一个“新地球”,它明晃晃地在他们眼前打转,他们怎能不来?

    终归是个歇脚的地方,正好腻了星际之旅的他们准备降临此地,呆上几年看看。

    不巧的是,“新地球”行经的时间线过早,尚处于20世纪的70年代。他俩都没来过这个阶段的地球,以至于无法使用随身携带的纸币,一夕变成“流浪汉”。

    但无所谓,他们变现的方式有很多。

    他可以卖画,她可以抢银行;他可以上街拉小提琴,她可以端枪当雇佣兵;他可以去花店做雇员,她可以在白宫干保镖……打住!三观越来越歪!

    最终,阿萨思还是决定做个人,她现捏了一串钻石项链转交给拍卖行,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几箱钱。

    好了,生活费有了,够安逸几年。

    他们拿到钱就离开了华盛顿,坐上火车前往中部的城市,找了个环境不错的地方打算定居下来。

    可两人没想到,看似正常的“新地球”居然会有鬼气森森的一面,藏着它不为人知的灵异磁场。

    当他们两个“外乡人”被当成待宰的羔羊,由推荐人一步步带到珍珠街出了名的鬼屋面前时,阿萨思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看到了它被烈火灼烧的痕迹,听到了隔着时空的惨案和哭喊。

    即便人类将它彻底翻新,为它遮掩惨案,替它改头换面,可这些“努力”在她眼里分文不值,因为她看得到表象之下的、住满了亡魂的鬼屋。

    推荐人的舌灿莲花她听不进去,左右只有一个问题:“我手里只有一万,凑不出你要的两万美元,所以一万你卖吗?不卖算了。”

    在70年代,美国复式别墅的价位普遍在2万刀至3万刀之间。

    发达城市翻两倍,普通城市也不贵,这时的房价和工资的配比很合理,税也很讲究,远没有发展出后世那么离谱的差距。

    可压价到一万实在太狠,推荐人也不想卖给她。

    阿萨思直接给了他二杀:“可是先生,除了我,你觉得还会有人买下它吗?它出过事,对吗?”

    “你怎么知道?”他震惊道。

    阿萨思回忆着70年代的背景,给自己编了一个身份:“因为,我是个女巫。”

    “我看得见那些被大火烧死的鬼魂。”

    女巫之名就这样传开了。

    她顺利买下房子,带着莱戈拉斯入住,像以往路过每个世界一样好好生活,先做装修再做清扫,该扔扔该烧烧,结果在收拾地下室时发现了恶鬼的痕迹……

    经验丰富的阿萨思发表感言:“看来是个灵异世界。”

    “倒置五芒星、通灵板、黑蜡烛、匕首……无论在哪个时代,人类的作死能力都是一成不变啊。”

    莱戈拉斯懂她:“正好找点事做,不会无聊。”

    阿萨思:“也不能白干,我会收钱。”

    清理干净也就一瞬间的事,只消动动手指,常年笼罩在这一方区域的不祥磁场便溃散了。

    此后,太阳光总算照进了阴暗潮湿之地,将屋子里外烘得暖暖的,不再透着刺骨的阴冷。之后,莱戈拉斯腾出手捯饬院子,一点点将它整成花园;阿萨思从空间里掏出桌椅,随心布置新家。

    风格极简,但该有的也会有。

    他们知道,住进鬼屋后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猜测他们多久会搬走,亦或是哪天出意外。

    谁知,他们住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不论白天黑夜都无事发生,两人面色红润很健康,甚至从未报过警。

    这可能吗?

    这栋房子受到过诅咒,先后住进去的三家人全死了,没留活口。最后一户为了阻止悲剧发生,一把火烧了房子,可结果呢?

    房子翻新了,又卖给了新人,但……

    他们真的没出事!所以,世界上真有女巫吗?

    一夜之间,女巫的传言更甚。人们畏惧有之,好奇有之,看戏亦有之,却无人敢靠近。谁都以为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现状会保持很久,直到他们看到了那对深居简出的夫妻出门——

    已知全貌,他们必然不是邪恶巫师!

    果然,女巫的居所对孩子们敞开了大门。

    莱戈拉斯:“你怎么突然喜欢跟孩子打交道了?”

    “通过他们,我们会很快融入这片社区。”阿萨思做出的决定总有深意,“毕竟,这是70年代。”

    冷战中的美国远没有它嘴上说的那么自由民主,至少,它的自由民主并未辐射到每一个身上,“人言可畏”足以压垮所有道德和人性。

    既然决定住了,那就尽量住得舒心点,反正过段时间就走了。

    “不算是个理想的居住地,但先呆几年吧。”阿萨思道,“等没兴致了,我陪你回阿门洲。”

    莱戈拉斯勾唇:“好啊,我们一起去见父亲!”

    阿萨思嘴角一抽,觉得瑟兰迪尔不一定想见她。

    他器重陶瑞尔,未料她与矮人相恋;他看重莱戈拉斯,不料儿子跟着龙跑了,他能开心才怪。

    不过,进了龙窝的人就是她的,他要是不服,他来抢啊!

    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莱戈拉斯一下,她与精灵王的会面未必会美好。

    见鬼的是,她才起了个头:“莱戈拉斯,如果我和你爸爸……”

    莱戈拉斯飞快地报出答案:“救你!一定救你!我的父亲会游泳!”

    阿萨思:……啊?

    *

    事实证明,得到一群孩子的信任就等于攻略了他们的母亲,有了一群母亲的支持,他们算是正式融入了社区。

    不久,身为女巫的阿萨思接到了她的第一个客户,一个受到恶魔干扰的孩子·杰西卡。

    带着杰西卡找上门的是她的妈妈,她穿着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维系着最后的体面。可等她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时,这仅剩的体面也荡然无存。

    “抱歉……可我只有这么多了,我……”

    阿萨思接过钱放进曲奇盒里,还找给她十块。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她笑着说出了让恶魔吐血的话:“放心,你孩子身上的恶魔不值二十块。”

    “你太高估它了,它只是一个没人爱的废物,我们参加舞会都不会邀请它,更不会有人答应它,跟它跳舞。”

    让美国人破防的BUFF一波拉满,没想到这招对恶魔也管用,只见“杰西卡”被气得两眼发白、浑身抽搐,口中冒出愤怒又混浊的声音:“闭嘴!我要杀了你!”

    阿萨思感慨,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鬼”,这就绷不住了,道行浅啊。

    她一挥手扇出了孩子身体里的玩意儿,那东西恶心至极,是个披着一身脓疮的人形怪,形象十分辣眼睛。

    不忍再看,她一巴掌把它拍得灰飞烟灭,再挥手打开窗子通风透气。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诛心的话:“你在我手下活着的时间还没你念的台词长。”

    可惜,恶魔听不到了,能听到的人类已经懵了。

    杰西卡母女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临行前,阿萨思送了她们一点草药用以排毒。一天后,莱戈拉斯出门购物时被善良的人们塞了不少东西,比如时下流行的花生酱。

    过些天,女巫的名头打了出去,杰西卡母女的际遇被传得神乎其神,而阿萨思和莱戈拉斯仍过着平静的生活。

    莱戈拉斯为自己找了份营生,他找了个房间当画室,画起了超级英雄的漫画,暂定《钢铁侠》。约莫一月后他去投稿,三天内就收到了录用通知,一周内敲定了连载合同。

    与此同时,随着与孩子们互动的加深,以及杰西卡事件的发酵,阿萨思的营生也有了收入来源。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月,终于又有人找上了她,对方惊恐无比地告诉她,她怀疑自己收到的木偶体内住着恶灵,它杀死了她的男友。

    “木偶?”阿萨思询问,“哪来的?”

    “不知道,那是一份未署名的礼物,放在我的门口,我……我收下了。”女人哭泣道,“家里一直发生怪事,我不敢回家!求求你,救救我!”

    阿萨思伸出手:“给我。”

    “什么?我、我没有带太多钱,只有这些……”

    “你家的钥匙啊。”

    第383章

    来到阴宅门口时, 阿萨思的心情谈不上好。

    她一单只赚20块,除去车钱人力草药便所剩无几,遇到家境特别困难的求助者还得自掏腰包, 这跟倒贴打怪有什么区别?

    她只有六箱现金,往后要是来的人多了可不够造的。更何况,她在意的并不是钱,而是被钱试探出的人性。

    钱这种东西, 她要多少有多少,可人性的险恶会直接影响她的心情。升米恩斗米仇, 恩情太大回报不了,就会想着恩将仇报。

    想要保障度假的生活质量,总得在融入社区的同时又与人类保持适当的距离,而做生意的明码标价无疑会在第一时间划下边界感, 筑起一道墙。

    好使。

    所以,“助人为乐”的单子接两个就够了,她回去得提价,还得让人包她车马费和服务费。

    ——挤公交车挤到一身人味汗味汽油味的阿萨思如是想。

    眼下, 她已经在另一座城市的凶宅门口。

    越过黄色的封锁线,她拿起钥匙打开门, 但听“吱嘎”一声响, 幽暗的门户开启, 一股未散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是人血味。

    阿萨思不适地皱起眉头, 索性敞开门步入这栋复式小楼,直奔案发现场。

    她听求助者说, 诡异之物是个人形木偶,做工精致、栩栩如生, 一看就是贵重物。

    求助者不清楚是谁给她送了这份礼物,但左右只是个娃娃,她还是把它带入家中。可怕的是,自从家里多了个木偶,灵异事件接连发生,莫名散乱的衣物,飞快枯萎的鲜花,不翼而飞的刀具……她害怕地扔了木偶,谁知等她回到家时,发现它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

    求助者害怕极了,对男友全盘托出,只想连夜搬出去。可男友不信她,认为她是睡眠不足出现了幻觉,需要去医院治疗,结果——等她离开后再回家,男友被捅死在客厅里,到处都是血。

    凶案发生在三天前,受害者死状凄惨,警方将其定为“入室谋杀案”。可他们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排查了不少人,却依然找不到凶手是谁。

    他们怀疑过受害者有仇人,可他的关系网简单,也不交复杂的朋友。

    他们怀疑过求助者是凶手,可求助者与受害者的感情很好,且那天她有不在场证明。

    他们怀疑附近有强盗团伙,怀疑有连环杀手作案,怀疑精神失常者入室,唯独没怀疑过一个沾满人血,手握刀具,还挂着诡异微笑的木偶。

    也是,“木偶会杀人”这种鬼话说出去谁会信?

    求助者说木偶的眼睛会动,会拿刀站在她的床头,扔了它它还会回来,谁能信?警方只会把她送进疯人院。

    不巧,阿萨思是个内行,她信。

    只是,她的力场把她伪装得太好,进而让恶灵误以为她是个普通人——当她走上一半的楼梯时,下方的门“咚”地关上,阴暗的室内起了一阵寒风,吹的白色纱帘轻轻飘荡,像幽魂一样。

    凶宅的气氛烘托到极致,阿萨思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循着味儿找到了坐在床上的木偶。

    她说:“你是在挑衅我吗?”

    这里是主卧。

    天蓝色的被褥,咖色的家具,玻璃花瓶和凋谢的花朵,不难想象在一周前,住在这里的人会过着多么温馨的生活。

    可惜,这暖色调的一切在如今看来分外阴郁,充斥着丧葬的味道。

    它已经是恶灵的领地了。

    阿萨思注视着床上的木偶,似乎透过它的躯壳看到了内中的鬼物。

    木偶有鼻子有眼,被雕琢得与真人无异。它的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身上还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像个真人孩子般坐在床头,冒着鬼气。

    大抵是她看的时间太久,木偶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它本以为会听到一声吓破胆的尖叫,谁知对方纹丝不动,似乎还叹了一声。

    “人类怎么总喜欢做这种东西?”

    “不是把人变成兽,就是把兽变成人,要么做一堆娃娃拟真,图什么呢?”

    木偶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它已经落入来者的掌心。这是怎么办到的?它不是在床上吗?

    对方的手扣住它的脑袋,力道之大足以碾碎它的头颅,它吓得拼命挣扎起来,从身后抽出一把尖刀疯狂地捅向阿萨思,状态十分癫狂扭曲。

    然而,伴着铿锵之声的碰撞,它手中的刀子突然断成两截,而阿萨思毫发无伤。

    见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木偶几乎是呆滞的。它不懂这个人类为什么能这么硬,连刀都伤不了她?难道她也是木偶吗?

    阿萨思:“你挑衅了我两次了。”

    “马上,我会送你下地狱的。”

    她缓缓地张开了力场,像假寐的兽王睁开眼盯着猎物。

    木偶陷入了无力反抗的呆滞中。

    西方的恶灵哪见过什么大世面,有且仅有的一个念头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

    木偶被她带回了家,成了一次性教学用品。

    “人偶、人形玩具、娃娃一类的拟人物品,都是空心的壳子。”阿萨思对求助者解释道,“知道海底的章鱼躲在哪里吗?”

    “被吃空的海螺壳里,水手扔掉的啤酒瓶里,遗失在海底的皮鞋里……只要是个空荡荡的壳子,就会吸引一些看得见的生物进入。同理,空壳也会吸引一些看不见的生物进入。”

    “它们找躯壳就像我们找房子,你不知道房子里住着几口人,就像你不知道木偶体内藏着什么。”

    “明白了吗?”

    “不要随便捡人形物回家,不是每一个拟人物品都是无害的,尤其是莫名出现在你身边的玩偶。”

    “不要随意赋予它们名字,也不要待它们如亲人,不然……”阿萨思道,“人的磁场回温养新的灵体,如果你无法负责到底,而是将它们抛弃,那么,它们有一定可能会报复你。”

    求助者脸色苍白:“是、是不是家里不能放任何玩偶?我还有很多玩偶,我该怎么处理?全部烧掉吗?”

    阿萨思:……

    人类一向有个毛病,遇到好东西就想让它无穷无尽,遇到坏东西就想让它灰飞烟灭,很轻易地做下极端的选择。

    可是,物极必反。

    好物堆多了,不懂适可而止,就会变成“赘”。赘就像是具象化的“好”,如身上肥肉、库中黄金,一旦加诸在身上受不起了,福就会变薄,导致人殒命。

    坏物也一样,不停排除削弱就变成了“虚”。水至清则无鱼,把坏东西全扔了不一定能好,但一定会让自身失衡。

    家里的玩偶也是如此,空心的东西容易进入灵体,可灵体也分好坏,主要是靠人类本身感召而来。譬如家里长辈送出的玩偶,它不一定空心,但一定盛满爱。

    “没必要。”阿萨思道,“住进凶灵的玩偶并不常见,可能只有这么一个。”

    “安心回去吧,不会再有恶灵缠着你了。”

    求助者离开了,木偶还在阿萨思手里。

    等天黑了下来,她提着它飞向它的来处。那是一个木偶小镇,也是恶灵聚集之地,还住着一个制作木偶的、不老不死的诡异“女巫”。

    “女巫”把自己也做成了木偶。

    阿萨思没问缘由,或者说,从木偶杀死多名无辜者起,缘由就不必再问了。

    她一挥手落下龙焰,点燃了这个罪恶的小镇。接着,她把手里的木偶扔进火海,付之一炬。

    “有罪的去赎罪,无罪的去投胎。”

    因果不虚。

    *

    周六,备受瞩目的女巫居所挂出了一张价目表,从咨询到驱魔,价位竟高达300刀。

    在这平均工资九百、人均可支配收入才三百的年代,该标价无异于一笔巨款,一下子斩断了不少人想来“试一试女巫真假”的想法,让人明白了什么是“距离感”。

    实在太贵,一哄而散。

    从好不容易迎来两个客户到门可罗雀,阿萨思只用了贴一张价目表的时间。

    但她个人对客户的多少并不在意,毕竟价位在上,第三位客人必然是走投无路了才来,绝望之中的人只想要浮木,不会在意价格。

    挺好,精准定位。

    就这样,阿萨思过起了安逸舒心的日子,直到两个月后有人敲开了她的门,她才重新进入工作状态。

    “请进。”

    来者是一位面容憔悴的母亲,瘦削、抑郁、精气神不足,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她身上泛着一股血味和臭味,磁场浑浊,仿佛长久接触着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

    在进门前,她浑噩苦闷,好似一头钻进捕兽笼的困兽。但在进门后,她体感自己进入了温室,连日来的不适和阴冷通通散去,只剩沐浴着阳光的舒适感——

    她不禁落下泪来,明白自己来对了地方。

    “恳请你,救救我的女儿!”

    求助者的女儿名叫艾米莉·罗斯,是一名19岁的大学生。

    她阳光开朗、健康美好,向往着顺利毕业工作的美好未来,也期待着一段热烈的恋爱,并与爱人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只是个普通人,与美国的大部分少年没有不同,所以她的母亲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厄运会找上她的女儿?

    “她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她告诉我,当时宿舍只有她一个人,灯明明亮着,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黑,连走廊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她……”

    “她遇到了魔鬼。”

    “她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只知道她被拖回了宿舍,受到了侮辱,可等她醒来,她仍躺在床上,艾米莉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

    但,噩梦缠上了她。

    魔鬼一个又一个,住进了她的体内。

    第384章

    艾米莉总在凌晨三点醒来。

    于惊慌失措中听见三声敲门声, 在拼命挣扎间清醒地沉沦。她分不清梦与现实,只看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收纳魔鬼的容器,它们将她的骨骼扭曲起来, 亵玩她的灵魂。

    白天浑浑噩噩,夜间担惊受怕,她很快消瘦了下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 皮肤上蜿蜒着经络的青黑,几乎没了人样, 而是像个野鬼。

    “是我的失职!我要是能早一点相信她,相信有魔鬼缠着她,她就不会……”

    做母亲的哽咽出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魔鬼, 只以为女儿因学业压力大而产生了精神问题,一遍遍带她去医院检查。

    可医生告诉她,艾米莉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正常?

    哪里正常?

    她的女儿一日比一日憔悴,什么也吃不下,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口中甚至冒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男人的声音, 它称自己为魔鬼, 而艾米莉的灵魂是它相中的祭品。

    也是从这一刻起, 魔鬼的存在由不得她不信。

    “我请了教堂的牧师帮她驱魔, 当圣水洒在她身上时, 她全身冒起了烟雾,面孔变得非常狰狞!她挣断了绳索, 像壁虎一样趴在天花板上,扑下来撕咬牧师……艾米莉!我的艾米莉那么善良,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可魔鬼操控了她……”

    牧师被咬得颈部出血,紧急送往医院,他的助手也被拧断了胳膊,再也不愿接手这个案子,他被吓破了胆。

    而她可怜的女儿好不容易清醒,却发现她受伤的额头和手臂。

    艾米莉颤抖地问她:“妈妈,是不是我伤害了你?”

    她笑着说:“艾米莉永远不会伤害妈妈。”

    可艾米莉一下子崩溃了,只因她体内的魔鬼竟然在她清醒时出现,借着她的口说道:“让我们一起杀死妈妈,艾米莉。”

    话落的那一秒,艾米莉嘶吼着撞向墙角,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之后的一周中,她死死看着艾米莉,日夜不歇,唯恐她出事。直到现在,她离崩溃也仅剩一步之遥,不想受过伤的牧师心善,他再度对她们伸出援手,还对她说珍珠街住着一位女巫,或许她会有办法。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这何尝不是命运的指引。

    阿萨思为她倒了一杯茶,茶水煮透了乳香、没药和辣根等草药,味苦,但可用于驱魔。

    而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是不会觉得草药茶苦涩的,舌尖的苦哪里比得上心里的伤,她的心头早已落满了雪,就像她落满了霜的发。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怪罪自己。”

    在热茶的袅袅热气中,阿萨思看向求助者的眼神温和又宽厚,一如将她教养长大的苏珊。她终是继承了教母身上最闪亮的品格,无意中成为了下一座矗立在暴风中的灯塔。

    “很多事都是这样,没有经历过,你谈不上感同身受,也永远不会相信。可一旦经历了,只需要一次,你就会深信不疑。”

    “从无知到知道的过程十分痛苦,你不会想经历第二次。可你活到现在也该明白,成熟和蜕变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你的生命会走上另一个高度。”

    求助者苦笑:“我不要任何高度,我只要艾米莉!”

    阿萨思:“你已经走在另一个高度上了。”

    她接了这个案子。

    *

    艾米莉没有被关进疯人院,而是一直被锁在罗斯家,由她的家人和牧师看守,时至今日,他们每一个都身心俱疲。

    阿萨思跟着罗斯夫人一起坐上了直达的公车,一路摇晃了两个小时才抵达一处规模不大的农场,这里就是艾米莉的家。

    熟悉的农场气息,牧草、膻味与原木香,令她想起过去的光景。不同的是,肯特农场没有恐惧的味道,更没有魔鬼的恶臭。

    看了一眼被负能量包裹的房子,阿萨思面无表情地跨入了魔鬼的磁场。

    几乎是一瞬间,明媚的阳光黯淡下去,风也变得阴冷不少,就连木门背后的环境也是一言难尽的肮脏。

    罗斯一家将门窗紧闭,把透光的地方都堵了起来,室内昏暗一片。

    大抵是为了照顾艾米莉而忽视了生活,她看到屋子的墙角上挂着蜘蛛网,靠窗的书桌积了一层薄灰,地上还残留着扫在一起却没有处理的玻璃碎片。

    空气的质量也不行,混着人类的汗味、排泄物、草药烟熏气,飘在鼻尖的杀伤力无异于一场核爆,阿萨思立刻蹙起了眉。

    她下达了进入屋子的第一个指令:“你们把房子收拾干净,现在。”

    “啊?”

    他们没想到,新来的女巫不急着直奔艾米莉床前为她驱魔,而是提出了一个与驱魔完全搭不上边的要求。

    阿萨思:“魔鬼喜欢脏乱差的环境,你们不打扫房子是在制造它的舒适区吗?”

    “可、可是……”

    阿萨思得知,他们每一次做清理洒扫的工作时,艾米莉一定会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还不能开窗让阳光照进来,一有光,艾米莉就会被烫伤。

    “烫伤呈现在她的身体上?”

    “是的。”

    阿萨思这才上楼查看艾米莉的情况,推门而入时,她看到瘦削枯槁的女孩被绑在床上,身上像是没了活气,只剩胸口在微弱地起伏着。

    她的头发掉了一半,露出的皮肤上全是撞伤抓伤和淤青,指甲发黑,睡衣上沾满了口水,而她的脸已经有些扭曲脱相了,右半边还有灼烧的痕迹。

    阿萨思明白,她的身躯快被魔鬼占据了。

    但不是没救。

    阿萨思看向牧师:“她一般在什么时候醒来?”

    牧师头发花白,眼神慈悲又不忍:“凌晨三点,她会跟魔鬼一起醒来。”

    “凌晨三点”是魔鬼活动的时间,随着艾米莉与魔鬼的融合越来越深,她也会被扭曲成它们之中的一员。

    不喜阳光,不喜吃食,不喜清醒,偏爱阴暗肮脏的洞穴和人类的血肉,她会变得愈发没有人味,直到身心都被魔鬼吞噬。

    牧师:“你有办法救她吗?我无法用圣经为她驱魔。”

    阿萨思:“无赖想来强占你的房子,只动动嘴怎么可能赶走它们?”你得开加特林啊,“等到凌晨三点再动手吧。”

    牧师脸色惨白:“那是它们的主场!”

    阿萨思:“我一向喜欢踢馆。”

    她看向他们,“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今晚无论看到什么都当作一场梦,不要影响你们日后的生活。”

    “能做到吗?”

    众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之后,阿萨思没催他们打扫,也不让他们开窗,只是解开了艾米莉身上的绳索,然后坐在一边翻看她的专业书。

    她的大胆之举让人类心惊胆战,却听她平静地说了句:“去吃饭,去休息,今晚你们可没地方睡了。”

    她的话莫名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一说出口,他们才发现自己真的疲倦至极。简单吃了几口面包后,他们几乎沾到沙发就睡了过去,一梦黑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室内安谧,只剩下翻书的声音。可这份安谧没有持续太久,当日薄西山、黑暗降临,隐藏在平静之下的躁动开始了。

    罗斯家像是进入了冬季,从地底爬起刺骨的寒意。光线恍若进入黑洞,灯盏孤零零地亮着,忽闪忽闪,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外界的风似乎变大了,沿着门窗的缝隙一个劲儿往里透,刮出鬼哭狼嚎的声响。

    他们醒来了,同样的,属于它们的狂欢也即将开始,在压抑的氛围中,“安谧”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当时针走向三点,掉光了睫毛的艾米莉眼皮轻颤,不祥的气息涌了上来。

    阿萨思“啪”地一声合上书,艾米莉倏然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往后面翻去,只剩下恐怖的眼白,而这眼白中忽然拉长一根横线,它一息变粗化作与山羊相似的瞳孔,“艾米莉”咧开一个瘆人的笑,止不住的涎水从嘴角淌下。

    她从床上翻折起来,把身体拱成桥状,又“咔嚓”一下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阿萨思看。

    “她”沉浸在主场优势中,完全不觉得身边坐着什么特殊人物,只是露出嘴边长长的獠牙,在罗斯夫人的哭声中吐出一个浑浊的男声:“来了新面孔!”

    “你看上去很好吃,女人。”

    “她”像一只长手长脚的蜘蛛,从床上爬了下来,迅速往阿萨思靠近。“她”一下拉长脖子朝她咬去,不料阿萨思一掌罩住了“她”的脸,抬手取下脸上的咖色墨镜。

    一双非人的金色竖瞳对上魔鬼的横瞳,阿萨思抓着“她”脸颊的那只手缓缓收紧,像是透过这副肉身抓住了里头肮脏的灵魂。

    浓稠的黑暗中,紫红色的龙焰燃烧起来,光与热突兀打破了魔鬼的封锁,阿萨思说出的话散发着箴言的能量:“你看上去很欠揍,丑陋的恶魔。”

    超自然的力量一瞬填充了这方空间,帮不上忙的人类只能旁观,却发现他们够不上旁观的级别。

    艾米莉的脸皱成一团,一晃闪过无数张恐怖的面容。“她”张开嘴,喉间发出几十只恶魔混合的声音:“你是谁?!”

    阿萨思勾唇:“重要吗?”

    她张开右手,一柄镰刀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中。龙焰升腾,她的银发被热风扬起,她的气场在节节拔升。

    “当你们把人类的身体当作媒介、想来到人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也能通过这把‘钥匙’打开地狱之门。”

    懒得废话,她手持镰刀往下一划,就见罗斯家的房子陡然裂成两半,而艾米莉身下张开了一道黑红色的裂缝,属于地狱的气息漫了上来。

    第385章

    若非亲眼所见, 谁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地狱呢?

    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地狱中真的有魔鬼呢?

    界与界的壁垒被划开了,赤红色的岩浆在下方流淌, 狂躁的热气升腾起来,瞬间涤荡了阴宅森冷的寒意,只留下烈火焚身的炙热。

    裂缝缓缓张开,地基不断塌陷。裂成两半的房子往两侧倾倒, 泥沙俱下,罗斯一家与牧师相互帮扶着逃离现场, 却见艾米莉悬浮于半空,被无数双长长的黑手扒着、勒着、捆绑着,一点点往下拽去。

    “艾米莉!”

    由下往上席卷的风暴撕碎了母亲的呼唤,阿萨思手起刀落, 利索地斩断无数黑手。再单手一拍艾米莉的心口,留下一道保护符文,猛地朝下方冲去。

    生魂入内,地狱的烈火愈烧愈烈。在越过边界的刹那, 她挂在外衣口袋上的墨镜一秒融化、化作灰烬,但她的一身龙蜕毫发无伤, 甚至在烈火的淬炼中闪出了龙鳞的反光。

    挣扎于地狱的魔鬼爬出牢笼, 它们嗅到了生魂和血肉的清香。

    是人类!是灵魂!是食物!

    一双双竖瞳和横瞳亮起, 或黑瘦、或强壮、或扭曲的爪子攀上边界, 黑压压的魔鬼挤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 它们无需通过魔法阵、人体或玩偶等媒介来到人间,仿佛上帝已死、禁令失效, 重获自由的快感令它们兴奋到大叫。

    自由了!

    眨眼天地倒置,它的头颅自由地离开了身体, 在紫红色的龙焰中灰飞烟灭。最后的余光定格在一把巨大的镰刀上,它从高处落下,急速斩断了一整排探出裂缝的脑袋……

    那是什么?

    阿萨思长腿一伸,一脚踢爆了一颗头颅。龙焰封锁了出口,而她杀入了内部,但见手起刀落、符文飞舞,密密匝匝的魔鬼一只只死去,殊不知她的热身还没结束。

    火焰凝成死神的脸,张开巨口扑向她的面门。

    它本是无形之物,可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它的面门,腕部一转,它的脸顿时旋转起来,在她的力场压制下浓缩成一团火,再被她一个箭步上前,送到另一只魔鬼的嘴边。

    火焰入口,在魔鬼体内炸裂。血肉混着骨渣如雨落下,可还没沾到地面,它们便全部灰化。

    敞开的缝隙在愈合,魔鬼多如牛毛,却愣是没有一只能逃出去。

    无法,真龙对邪祟天然有压制和震慑的作用,更何况她是战神应龙。先不提她遇到过太多的强者,早已不是“喽啰”的一员,光是她积累的数百年战斗经验,都能让她在抛却龙身的情况下以一敌万。

    镰刀抡出残影,魔鬼仍没有被收割殆尽。

    她清楚,魔鬼是杀不尽的。它们中的大部分由人类的恶意诞生,人活着,它们就活着;人活不了,它们也活着。

    不过,阿萨思的目的不是杀光它们,而是从它们手里夺回本不属于地狱的灵魂。

    “杀了她!”

    魔鬼在呐喊。

    一时间,漫无边际的黑红世界中飞出一批长着翅膀的恶魔,尖耳、獠牙、蝠翼,拖着长长的尖尾;岩浆中爬出一批恶鬼,脓疮、烂舌、面目狰狞,散发着浓烈的恶臭,符合人类对它们的刻板印象。

    阿萨思看到,随着它们的逼近,地狱的热度依旧,可火焰的光芒居然一点点黯淡下去。浓稠的黑暗袭来,把每一缕光吞噬殆尽,只剩下比“恐惧”更进一步的“绝望”。

    岩浆中的倒十字架不断下沉,皲裂的耶稣像淌下血泪,她能在这里看到的、属于人类的一切事物都在消失,光照不进这里,就像爱无法涌进一颗封闭的心。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阿萨思横过镰刀,把它往即将合拢的缝隙处一插,留下一道窄窄的出口。就在黑暗闭合前,在无数魔爪探向她的衣角时,她松开力场,浑身骤现宝钻的光芒。

    痛苦的呼啸自耳边淌过,正神的光明压倒了黑暗,让所有阴暗的生物无所遁形。

    光芒如利剑,撕开了厚重的黑暗。阿萨思从不会温和地走进良夜,待她落地时,巨大的龙爪碾碎了一堆恶魔。

    她仰起龙颈,喉间火光翻滚,猛地吐出一口便清出一条道来。

    龙焰点燃了整个炼狱,她没入高温熔岩之中,擦亮一身的鳞片。接着,她利齿张开,龙舌一转,许久不用的龙珠跃然于眼前。

    她俯视着这片炼狱,回声隆隆震荡:“你们没有主人吗?”

    “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相传地狱有撒旦,可她踢馆这么久也不见其人,要么是不在,要么是没有。无所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刹那,龙珠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犹如照进地狱的第二个太阳。黑暗如潮水退去,魔鬼像冰雪融化,阿萨思沐浴着光与热,于口鼻间吐出一股白气。

    气息涌动,卷起了一道单薄的影子。她张开爪子,而失落的灵魂来到了她的身旁。

    只剩下一道缝的地方被再度打开了。

    穿着日常装的女巫跨出了地狱,身后是烈火和熔岩,而她的神情写满了疏离和懒倦,不像是刚打过架的样子。

    甫一出来,她就闻到了人类身上散发的浓重恐惧感。

    低头,脚下是焦黑一片的土地;回首,身后是裂成两半的房屋。罗斯一家和牧师抱着“活死人”艾米莉,浑身颤抖地看向她。到底是普通人,而她这次做得确实有点过头,他们会怕她很正常。

    她抬步向他们走去,一窝人鹌鹑似地缩成一团,牧师出了一身冷汗,拿出一个十字架对着她,抖着声念圣经。

    阿萨思无语,但也不怪罪他们。只是冲着艾米莉点点手指,把一点小小的光送入她的体内。

    “咳……”

    伴着一声虚弱的咳嗽,瘦弱的艾米莉醒了过来。她轻声喊着“妈妈”,露出一个笑,随即头一歪,手臂垂落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觉。

    “艾米莉!艾米莉!不!”

    也是在这时,吓坏的人类才回过神,意识到她的重要性。

    希望孩子活着的心远胜于任何恐惧,当他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她时,阿萨思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饿晕的。”

    也不想想你家孩子多久没进食了。

    顿时,他们手忙脚乱起来,罗斯夫人立刻奔向废墟刨食。后知后觉地,他们总算明白了女巫那句“今晚你们没地方睡”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字面的意思……

    见他们忙得不可开交,阿萨思懒得参与,没入夜色回了家。反正这年代没什么监控,她想飞就飞,倒是方便她夜间出行。

    她离开了,唯余牧师站在原地,握着十字架的手被冷汗浸湿。

    作为上帝忠诚的信徒,他坚信天堂与地狱的存在,可他第一次动摇了心中的信仰。他不理解,为什么拯救者手握死神的镰刀,却做着上帝会做的事?

    她究竟是人间的女巫,还是来自地狱,亦或是……来自天堂?

    *

    “天堂?”

    午后时光,日头温暖。阿萨思为前来结账的罗斯母女和特地过来拜访的牧师倒了三杯红茶,又将一叠糕点往他们面前送了送。

    他们对她又敬又怕,还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这次上门鼓足了勇气,几乎是以“晚辈”和“信徒”的身份前来求教,态度十分谦卑。

    见他们有礼貌又识相,阿萨思不介意透露一些信息。

    她告诉他们:“我确实来自一个名为‘天堂星’的地方。”

    “也确实教养过一批‘天使’,他们是米迦勒、加百列、沙利叶……”看着牧师眼中的光一点点亮起,阿萨思话锋一转,“可他们不长翅膀,我跟上帝也没关系。”

    艾米莉:“那、那你是谁?”

    阿萨思:“我只是个女巫而已。”

    “可你是怎么办到的?”罗斯夫人的声音有些抖,“恕我冒昧,我是说那条裂缝……我们都看到了,你打开了地狱之门,所、所以地狱存在,天堂也有,神明和魔鬼都跟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里,那么……那么科学算什么?”

    “我们信奉的、推崇的一切又算什么?”

    很明显,之前的刺激有点狠,罗斯夫人陷入了怀疑普世价值的境地,一个不好就会变成虚无主义。

    可阿萨思不会为了安慰人而安慰人,她只是实话实说:“算什么?算你们摸清了一定的规律啊。”

    三人三脸迷茫,阿萨思给自己倒上一杯清水,手指一动,莱戈拉斯闲来无事养的金鱼就被她放入水杯中,搁在桌面上。

    “在你们看来,打开界与界的分隔很神奇、很震撼,是吧?”

    “可对我来说,界与界的隔离跟水面与空气的隔离没有任何区别,‘界’这个概念,其实在自然界中一直存在,只是因为太过普遍,你们每天都能看见,所以忽视了它。”

    “你们想想,天空与大海不就是不同的‘界’吗?”

    水面之下是鱼的世界,陆地之上是人类的世界。由于鱼可以跃出水面,人可以跳入水中,两界看似没有明显的分隔,谁都能过去,所以人类认为它们一体,彼此之间没有“界”。

    可“界”从来是在的。

    “天堂、地狱、灵体,久存于自然界中,从未变过,只是你们看不透那层‘水面’而已。就像这条鱼,它只要打破玻璃或跃出水杯就能进入我们的世界,在它意识到自己被困住时。”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金鱼一挣跳出了水面,“啪嗒”落在桌上。

    阿萨思:“可因为界与界的不同,生物不一定能在彼此的界中存活。人类下水需要设备,鱼出水需要容器和水分,这些工具就是媒介。”

    地狱与人间有界,魔鬼就像鱼,死活破不了“玻璃”,只能借助艾米莉这个媒介抵达人间。

    “科学、宗教,都是认识世界的一部分手段。你们不用怀疑自己所学的事物,人类会用人类的方式认识自然。”

    “而等你们明白了什么是‘界’,就会发现它一直在你周围,只是你们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掉在水面的虫子撕不开水的张力,又飞不起来,只能被水下的鱼吞食——”

    “一旦你们能自由进入水中,或许你们和‘鱼’的地位就会互换。”

    人类之所以觉得魔鬼恐怖,是因为没掌握杀死它们的技术。就像“恐惧主要来源于火力不足”,只要人类的认知与火力跟上了,那么他们不会再恐惧任何事物,除了死亡。

    “所以,好好生活。”阿萨思道,“我说过,忘记那天的一切,去过平静的日子。你想寻找的每一个答案,其实都在你的生活中。”

    第386章

    生活复归平静, 只是平静之下暗流不息。

    自从认识了一个牧师,她的日常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这年头,虽然科学不断发迹, 但宗教仍算主流,人们有个头痛脑热、久病不愈都会找牧师聊聊,其中也包括了不少遭遇灵异事件而无法解决的人。

    能靠十字架和圣经解决的问题,牧师一般自己动手。等发现上帝不奏效, 他就找女巫。

    因此,阿萨思接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个案, 其中的10%来自青少年作死,还有10%跟房子有关,剩下的80%全是恋爱脑的分手、复合、变心、情杀……

    光是“要不要分手”和“要不要复合”这两问,就让阿萨思在半个月内赚到了半年的钱。

    什么“在一起七年惨遭断崖式分手, 他重新回头,我该不该复合”;什么“我最爱的她失恋归来,幡然醒悟,想和我一起好好生活, 可她有了别人的孩子,我该答应吗”……

    这时候, 谁还记得她是个驱魔的女巫呢?

    一开始, 阿萨思也曾木着脸指着招牌说:“这位女士/先生, 我这儿是灵异事务所, 只负责解决超自然问题, 不负责做情感咨询。”

    可莱戈拉斯的一句话点醒了她,用的还是中文:“阿萨思, 你看他们这副执迷的样子,像不像鬼上身?”

    别说, 像。

    好了,专业对口。

    阿萨思不擅长“诊断”恋爱问题,但她擅长抽调人类的时间线。

    一套沙发,一副草药,一个被催眠的人——她只消让他们一遍遍回忆被抛弃的痛苦,被比较的自卑,被当成备选的愤怒……再多的执迷也会变成不回头的决然。

    “选择原谅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跟对方重新开始,你不就是在伤害以前的你吗?”

    “你捅向自己的那一刀才是最狠的,曾经的你真可怜。”

    被他人推入暴雨,是命运的无可奈何,是个人总会经历。可亲手把自己推进暴雨,还要骗自己说雨中不冷,这是实打实的蠢。

    来阿萨思这里做过咨询的恋爱脑不会再来第二次,但众所周知,恋爱脑是杀不尽的,总有老生常谈的案例一个个找上门,内容大同小异。

    最终,阿萨思烦了,她闭门谢客,不再接任何咨询,只接可以活络筋骨的单子。

    讲真,人类的一生只有短短百年,却甘心花一半的时间在情爱上,纠缠来、拉扯去,虚度半生,日夜内耗——她不理解,这几十年的充沛精力拿来做什么不好?

    得,还是接别的单子吧。

    可等单子到手她才发现,能动手的单子都跟房屋有关,不是租屋就是住房,或者是闲置许久的建筑。

    说白了,东西方最大的超自然差异就体现在房子上,可谓是淋漓尽致。

    在东方,无论是乔迁新居还是租住屋子,少不得得走个仪式。或是祭拜或是敬告,总之会跟屋子打声招呼,然后再举家入住。但凡房子住过三年不出大事,都算是好房。

    可西方不同,在这里房子只是房子,是物品,他们提倡拎包入住,不做任何仪式。

    而这,就与基本的“趋吉避凶”相悖了。

    一如她所说的,章鱼会住进空的海螺壳、玻璃瓶或皮鞋,闲置的房子里也会住进奇怪的生物。

    东方人习惯先礼后兵,入住前的祭拜焚香就是提醒,告知屋内的“原住户”可以搬走了,屋子真正的主人会进来。可西方人没有这种文化,所以他们拎包入住的行为等同于是——跟“原住户”抢地盘。

    连根香都不点,它们能配合才怪。

    这不,还得她出面收拾。

    能靠火烛、点香、食物送走的灵异物还好,它们识相。送不走的得打一顿,喜欢纠缠的还得一巴掌呼死,给她的业务增添了不少麻烦。

    而随着她接的案例越来越多,她的“独家祭拜仪式”逐渐流传开来,暂时在小范围内传播。

    这确实让她少赚了几个三百块,但一想到“祭拜仪式”可能引起的蝴蝶效应,她不禁多了点兴味。

    世界的发展是很快的,即使当下车马不快、信息难通,可要不了二十年,这套中式祭祀法终会在美国本土流行,而等大洋彼岸的华国反应过来时,也不知会引起多高的话题度。

    没想到,她在美国没卖成冥币,倒是先卖起了祭祀的概念。

    假如美国高校的学生有朝一日也会在考试前祭拜上帝,那画面想想都觉得有趣。

    只是,“有趣”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当她抱着一袋子法棍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遇到了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绅士”,以及一个四五岁大小、瘦弱又安静的人类小孩。

    *

    彼时,天空下着雨,路上无行人。

    阿萨思像普通人一样撑着伞站在拐角处,而白西装绅士站在雨幕中。

    他转过那双全黑的眼睛看向她,压迫感如黑暗的潮水袭来,可她无动于衷。他的身体力场隔绝雨水,没有一滴落在身上,反倒是他面前的小孩已经浑身湿透了。

    细节见真章,看来这俩不是一伙的。

    不过……不排除这个小孩作死,召唤出了不可控生物的可能。

    非人类的气息,属于地狱的味道,却是个不同于喽啰的恶魔。他的威慑力强、压迫感重,但无所谓,能杀。

    阿萨思判定了他的等级,龙牙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嘴角。

    她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不料对峙不过几秒,对面的绅士就褪去了诡异的一面,化为无害的样子。

    他的眼白回来了,眼睛变得与人类一样,甚至还微笑着把手搭在心口行了一个贵族礼,连嘴里说出的话都分外好听。

    “这位尊敬的小姐,要是没猜错,你就是那位打开了地狱之门的女巫,对吗?”

    阿萨思没否认:“怎么,你来寻仇?”

    她朝他走去,抬手,就见他面前的小孩一下转移到她的伞下。

    很快,孩子失去焦距的双眼忽然恢复,他从幻觉中惊醒,又惊又怕,又恨又怨。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戒备,看向绅士的眼神却是忌惮和仇视。

    还真不是一伙儿的……

    小孩不住地发抖,像是冷的。

    阿萨思瞥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是谁?”

    思及地狱的生物没几个品种,不存在多样性,阿萨思试探地问道:“撒旦?”

    绅士含笑不语,在她看来等于默认。看在时间临近饭点的份上,她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阿萨思下了逐客令:“不管你是什么,都不准在我的地盘上狩猎。”

    她的力场笼罩住孩子,热度一掠而过,将他身上的水渍全部蒸干。她闻得出来,这孩子没出什么事,灵魂也在,神智清醒,除了身体瘦削,连一滴血也没流。

    但,他的气味委实好闻了点,像一块醇厚的红丝绒蛋糕,一闻就觉得与众不同。

    阿萨思明了,这小孩有点特殊,算是个超能力者。

    撒旦笑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狩猎。”

    他看向孩子,视线透过他的皮囊注视着他的灵魂,缓缓道,“我是为了跟一个漂亮的灵魂定下契约。”

    “他需要我,我也喜欢他,他天然属于地狱,因为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

    阿萨思:……

    小孩最多五岁,撒旦不知几岁。

    一个未成年,一个老不死,后者还在她的地盘上说出“他需要我,我喜欢他”这种话,甚至想跟个孩子签订契约,这不是拍花子是什么?

    几乎是本能地,阿萨思一把收拢伞,执伞尖往撒旦的嘴巴一怼,速度奇快无比。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直到伞尖触及他的口腔,他才呼啦一下化作黑雾,逸散又重合,组成一个人形。

    他悬浮在半空中,不悦地摸着獠牙,冷冷地注视她:“我本来不相信地狱之火能被一个女巫扑灭,现在不得不信。”

    “你是谁?”

    将伞和法棍转交给小孩,阿萨思没入雨幕,一边望着撒旦,一边双掌“啪”地一合。陡然,半空中有两方空间“啪”地撞击在一起,连绵的雨水有一瞬扭曲,绷不成断续的竖线。

    撒旦一旋身化作蝙蝠溃散,蝠影凝结,又聚成了人形。

    被接连攻击了两次,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是魔鬼。他一挥手,天幕瞬间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灯盏一片片熄灭,恐怖的黑暗再度……

    可惜,他的读条时间实在太长了,阿萨思一拳揍到他脸上。刹那封锁空间,掐住他的脖子抡到地上,反复摔打,拳拳到肉,狂暴攻击了不知多久。直到他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逃入异空间内,她才住了手。

    天灰蒙蒙的,雨还在下,街上只剩下了一人一龙。

    阿萨思侧过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要找你。”

    小孩扬起一张营养不良的小脸:“我叫约翰·康斯坦丁。”

    “他说,他想要我的灵魂。”

    *

    花了三万刀运作,阿萨思收养了失去双亲的康斯坦丁,不是作为养母,而是作为老师。

    继苏拉娜之后,她终于又收了一个魔法学徒。

    他今年五岁,能看到鬼魂、恶魔和超自然能量的运行,说是先天驱魔圣体也不为过。思及撒旦垂涎他的灵魂,阿萨思很愿意培养他,并告诉他——

    “觊觎你的掠食者,你要亲手杀死才会有成就感。”

    “我不会动你的猎物。”

    档案上记载,康斯坦丁的父母死于一场大火,可孩子却说,火海中有吞噬灵魂的魔鬼。地狱的恶魔毁掉了他的家,他觉得活得太痛苦,只想死去,谁知自戕反而引来了撒旦。

    他从福利院逃出来,跑上大街只是为了被车碾死,可天上突然下起暴雨,街上居然连一辆车也没有……

    “命不该绝啊。”阿萨思在剁肉时如是说,“可他的五岁是不是太早熟了点?”

    莱戈拉斯点头:“这个年纪的人类应该对‘死亡’没有概念,但他有,还很痛苦。”

    阿萨思:“一直活在痛苦里,寿命长就是折磨了。”可他已经在学魔法,以他的资质,成为大魔法师是理所当然的事。

    莱戈拉斯:“只要有时间,就能治愈一切。”

    两个非人类没有系统地教养过人类幼崽,为了双方都处得舒服,他们干脆没把康斯坦丁当人看。

    撕开空间不避讳他,探讨符文拉他一起,射箭绘画带他一块,出门驱魔也捎上他。在这么一个多元又奇怪的环境中长大,康斯坦丁不出意外地长歪了。

    他才长到八岁,身上就多了一股“活着也好,死了也行”的松弛感。

    他跟阿萨思一样善于打架,又跟莱戈拉斯一样有着审美和衣品,再加上长得像个天使,自打他上学后,他就是整个学校的宠儿,美国的孩子们终于也迎来了“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请假。

    譬如现在,康斯坦丁随阿萨思一道来到康涅狄克州的蒙罗镇,与住在这里的一对灵媒夫妇交换一些东西。

    开门的沃伦夫妇像是没睡好,眼下有些青黑。见手持教堂推荐信的女巫来到家中,他们打起精神招待,并将一个灵异娃娃·安娜贝尔,连同盒子一起抱出来。

    罗琳·沃伦道:“她有些不安分,这是她第三次对我女儿下手了,我不能再留着她。”

    又是娃娃?

    阿萨思接过娃娃,很自然地放入康斯坦丁怀里,吓得罗琳脸色一白正要制止,出乎意料的是,鬼娃娃在这个孩子手里非常安分,就像是……遇到了天敌。

    罗琳一愣:“他……”

    阿萨思推过去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受过诅咒的项链:“娃娃我带走了,正好我的学徒缺一个练手的工具。”

    孩子八岁了,也该见血了。

    第387章

    沃伦夫妇是远近闻名的驱魔从业者。

    艾德·沃伦是天主教唯一认可的、未受圣职的驱魔师, 而罗琳·沃伦则拥有与生俱来的阴阳眼,是万中无一的天赋型灵媒。

    汲取两人的优势而生,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是不同凡响。她天生看得到灵体, 也能触摸到边界。

    只是,孩子的心智和磁场都太过脆弱,极易受到灵体的影响。为了保护她,沃伦夫妇不愿让她过早地接触灵异物品, 可谁能想到,他们不愿找麻烦, 麻烦却三番五次找上门,鬼娃娃垂涎女儿的灵魂,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伤害她!

    不能再把安娜贝尔放在事务所了,收容处也关不住她。

    可不放在收容处又能送去哪里?

    教堂、地下室、垃圾堆还是博物馆?

    不。

    注入恶灵的娃娃跟人类没有两样, 她有意识。不管他们把她送去哪里,到最后她都会陈列在玩偶店的橱窗中,再被一无所知的家长带回家,当作礼物送给孩子。

    之后会发生什么自不必说, 安娜贝尔带来的悲剧从1967年就开始了。

    送也送不走,关也关不住, 毁也毁不掉, 沃伦夫妇几乎是一筹莫展。也是在这时, “阿萨思·肯特”的名字跃入他们的眼帘。

    ——是天主教的牧师为他们推荐的, 来自另一个州的女巫阿萨思。

    据说她有一种神奇的净化火焰, 可以毁去驱魔师消灭不了的灵异物件。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罗琳联系上了她。

    她向女巫交代完前因后果, 对方表示以物换物,她用一条受到诅咒的项链与她交换安娜贝尔, 这样,她们之间算是两不相欠。

    罗琳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只是她没想到,来者比她想象得更超凡脱俗。不说那一头落在她眼中“流光溢彩”的银发,单说她带来的孩子就很不一般。

    那也是个灵媒,非常强大,他是她的同类。

    可不知为何,他看上去远比灵媒危险,就像一只成长中的狮子,已经具备了爪牙。而他的老师·阿萨思把安娜贝尔递给他的举动,像极了“捉来猎物让幼师学习捕猎”的母狮,坐在这两人对面,罗琳莫名生出一种在面对非人类的既视感。

    但,非人类上门拜访可不会挑白天,更不会走正门,她居然怀疑他们不是人,看来这几天没休息好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状态……

    罗琳吐出一口浊气,静下心提醒道:“一定要小心注意她,安娜贝尔很危险,她夺走的生命不止一条,其中包括孩子。”

    显然,她怕抱着鬼娃娃的康斯坦丁出事,比如被附身、被控制、被藏起来。

    阿萨思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的教育观念一向跟人类不同:“你也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孩子。”

    罗琳不无担忧:“他年纪还小。”

    阿萨思:“可虎豹生下来就是吃肉的,吃草不会让他们变得温顺,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康斯坦丁天然是狮虎,资质优异、灵魂强大,不然也不会被撒旦盯上。有那么个强敌在侧,把他养成绵羊才是害了他。

    阿萨思意味深长地看了沃伦夫妇的女儿一眼,反过来提醒他们:“不要把‘掠食者’保护得太好,托举她,让她站在她该站的地方。”

    她没兴趣就“教育话题”与他们深聊,两三句后便岔开话题,在简单交代了“诅咒项链不宜佩戴,会倒霉”之后,她带着康斯坦丁坐上了黑色的福特,离开此地。

    阿萨思一脚油门踩到底:“安娜贝尔,能解决吗?”

    康斯坦丁懒懒地掀起眼皮:“我可是你的学生。”

    哦,看来这把稳了。

    福特车开进了时空隧道,再出来时已在珍珠街的巷角。仗着街头巷尾没多少监控,阿萨思开时空通道的频率堪称“为所欲为”,前五分钟还在另一个州,后一秒就到了珍珠街。

    不仅如此,她和康斯坦丁都是干大事不心虚的人,他们态度自然地下车,进入购物店,该买的法棍、牛肉和果酱是一样不少,仿佛他们出门只是为了购物,而不是去另一个州交换鬼娃娃。

    康斯坦丁:“如果我赢了,有奖励吗?”

    阿萨思:“有。”

    “是什么?”

    “三百条必背咒语复刻版,我会按时抽查的。”

    “……”

    是夜,阿萨思给自家房子下了个结界。

    她带着莱戈拉斯出门散步,把康斯坦丁和鬼娃娃关在一起,并告诉他自由发挥,不用收着力道,即使他把整栋房子拆了都没事,毕竟她有钱。

    当晚,龙与精灵前往森林里露营,烤鱼喝酒看星星,难得浪漫。而八岁的康斯坦丁在家与鬼娃娃搏斗,他们从一楼打到阁楼,又从天花板战到地下室,恍若两只哈士奇拆家,一点没收着。

    最终,康斯坦丁十分争气,凭一己之力灭掉了盘踞已久的恶灵·安娜贝尔。

    等两个非人类回到家时,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家可归”。

    吊灯破碎,厨房爆炸,天花板上插满了箭,地板上全是水,半边墙壁覆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浴室中全是血手印,家具上劈满了刀痕……足见战况激烈。

    康斯坦丁受了伤,他草草处理一番,裹着毯子就睡了,一梦黑甜。倒是安娜贝尔彻底毁了,她被魔法碾碎,烧得不成人样,丝织物上还残留着圣水的气息。

    莱戈拉斯发出认可的声音:“不错,他完成了。”

    鬼娃娃只剩半个破壳,里头的恶灵无影无踪。

    阿萨思把孩子叫醒,给了他一份食物。见他不吃,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她不禁抬手摁上他的脑袋,揉了揉他的黑发,称赞道:“干得不错,你学会狩猎了。”

    孩子盯着她好一会儿,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可是你的学生。”

    而实际上,昨晚安娜贝尔发狂时,他想压制她颇为吃力。原本,他以为老师一定在暗处注视着他,八成会在他顶不住时出手。却不想,鬼娃娃的刀都快砍上他的脖子了,老师依旧不见踪影。

    那一刻他才明白,老师说的“你自由发挥”其实是“我自由地飞”,她让他亲手解决就不会插手,更不会来救他!

    于是,想通这一点的他生气了!他彻底狂暴,反过来压着鬼娃娃暴打,并水淹了这个家……

    好吧,是他不理智,不过他下次还敢。

    但叛逆归叛逆,第一次受到老师的正面认可,再早熟的孩子也会有几分雀跃。

    康斯坦丁以为自己会迎来老师的拥抱和鼓励,不料老师把他带进了森林,对他说中饭自己解决。

    阿萨思:“除了要学会对付恶魔,你还得拥有野外生存的能力。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提供食物,不论是水源还是肉餐,你都得靠自己争取。”

    康斯坦丁:……

    “老师,我才八岁,我还要上学。”

    阿萨思:“我帮你请了长假,以及,你的学业我会督促,亚洲学生学什么,你就学什么。”

    孩子第一次觉得天塌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老师才是真正的魔鬼,地狱里的那些只配叫“混子”。要是老师去了地狱,她一定是当之无愧的撒旦,连地狱犬见了她都得挨三巴掌。

    康斯坦丁喃喃道:“……这跟我把灵魂卖给魔鬼有什么区别?”

    “嗯?”

    “我马上就去,老师!”

    *

    康斯坦丁的野人生活没有持续太久。

    因房屋翻新、工期较长的缘故,他们临时决定搬家。

    搬的地址还挺远,安排在罗德岛州的哈维尔地区。该地位于北美洲东部,临海湿热,交通方便,渔业发达,只是海产价格低,但寻常物价偏高,不算是个宜居之地。

    可是,架不住他的老师喜欢。

    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变回原形,去海底深处挖宝了。”

    “住在海边,我们会有吃不完的海鲜,也正好让你学一下潜泳。”

    康斯坦丁把咒语书翻过一页,抓住了重点:“原形?”哦,他的老师不是人,“老师的原形是什么?海洋生物吗?”

    说着,孩子托腮看向精灵的尖耳,又观察着阿萨思如水的银发,问道,“莱戈拉斯先生是精灵,那么老师是人鱼吗?”

    “人鱼?格局小了。”

    开车的阿萨思心情好,咧嘴露出龙牙:“人鱼、海妖、利维坦、克拉肯……你所知道的一切海洋生命,包括神话传说中的生物,祂们都是我的食物。”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吃过奥林匹斯山的诸神。”

    闻言,康斯坦丁沉默了许久,阿萨思以为他被师长的气魄和强大所震撼,谁知孩子的脑回路与众不同:“老师能吃下这么多东西,所以你的原形是贪吃蛇吗?”

    龙与精灵:……

    康斯坦丁:“吃着吃着首尾相连,变成衔尾蛇。而衔尾蛇的形象又与尘世巨蟒相符合,老师又声称吃过众神——”

    “你的原形是耶梦加得,对吗?”

    不得不说,康斯坦丁的文化课学得极好,对各个神话体系的知识也了解颇多,脑子也活络,可阿萨思的原形并不在他熟悉的体系中。

    阿萨思:“都不是,等出了海我再告诉你。”

    福特车在哈维尔地区停下,三人看着新家,与原房主做过交接,便成了这栋房子的新主人。

    房子分上下两层,有一个阁楼和一个地下室,通风透气、冷暖皆宜,是一座气场不错的阳宅。三人拎包入住,挑好喜欢的房间,对居住环境十分满意。

    只是……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一个方向,在他们的视野中,那片区域黑压压的,磁场怪异。

    第388章

    极目远眺, 距离他们一英里处是一大片树林。

    影影绰绰,勾勒出一栋房屋的轮廓,冥冥之中似乎预示着它的不祥。

    看得久了, 会发现那块地的怨气正往周边辐射。弥漫、扩散、覆盖,缓缓地织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它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这片土地吞噬殆尽。

    连带着, 明媚的阳光都暗沉了几分,幽暗的树林里吹来一阵阴风, 瑟瑟的,直吹进三人心底。

    小孩子到底没见过太多的冥场面,见此情景,当即心直口快地发出灵魂质问:“我们只是搬个家而已,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阿萨思见怪不怪:“因为我们都是‘事故体质’,有着‘你不找事,事也会找上你’的神奇运气。”

    “……这不是运气吧?”

    康斯坦丁一时无语,他认可老师的说法, 但他的吐槽没放过她:“难道不是因为你只愿意买最便宜的房子吗?”

    实际上,他们的选择有很多。

    阿萨思与教堂交好, 牧师人脉甚广, 神父又对她推崇备至, 一得知女巫的房屋发了大水, 而她准备去罗德岛州度假, 他们立刻搜罗房源,送上门的新居就有不少。

    也不图什么, 就为了确定阿萨思的住址。这样,万一有了棘手的案子无法处理, 他们还能求她帮忙。

    哪成想,不缺钱的女巫只挑最便宜的房子买。

    而众所周知,房子这东西无论是平层还是别墅,住久了都会有问题。最便宜的房子更甚,它一般除了“便宜”就没别的优点,时间久了,哪哪都是缺点。

    针对康斯坦丁的吐槽,阿萨思没有辩驳。

    但老师终归是老师,她说出的话总能让他琢磨许久:“一般来说,金钱是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就像我可以选择更好的房子。”

    “可你要是能解决金钱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把到手的一栋破房子卖出高价,那么,你就是财富本身了。”

    阿萨思指着那块怨念丛生的地对他说:“你把问题解决了,房价不就涨了吗?”

    “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成为富豪的机会我可是送到你手里了,小子,你得把握住啊。”

    康斯坦丁:……

    他知道,只要他热血沸腾地说一声“好”,她会马上把他打包丢进那块地,旁观他与恶魔大战三百回合。等结束了,她还得让他复盘战斗、反思哪里还能精进,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累。

    “老师,我上次的伤还没好。”

    “哦,我忘了你是个人类。”

    “……”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忘记自己是个人类。

    譬如当下,在他入读哈维尔私立小学之后,跟新交的朋友上球场踢球,一个没收住力就把足球踢出了一道完美的香蕉弧。

    它流畅地穿过大半个球场,“轰”一声砸进球门,巨大的力道冲破了网兜,还滚出去老远,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康斯坦丁:……完了。

    彼时球场一片寂静,片刻后,全场的孩子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欢呼。

    他们带着崇拜的目光奔向他,冲上去,把他簇拥在中间,再抬起他,将他抛向半空。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

    “神奇约翰!大力小子约翰!”

    起先,他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的热情。可纯粹的善良和友谊终是翻越了他筑起的心墙,在一次次被人抬起、冲向蓝天的时候,康斯坦丁终于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仿佛在这一刻,他真的走出了那场大火带来的阴影。

    之后,他加入足球队,几乎像个普通孩子一样过上了充实的日常。可每当他坐着校车回家,路过那一片怨气十足的土地时,他就明白,他与普通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他难免有些失落。可后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他,他“失落”得太早了,生而不同实在是一件好事。

    当一群不知死活的小学生准备尝试通灵板时,他阻断了灵体进入教室的可能。

    屡试不中,气的他们砸了通灵板,再也不想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当球队的好友背上行囊,邀请他去荒废的建筑群探险时,他扯了扯嘴角,“欣然”同意。

    末了,他不停干涉磁场,指南针乱指方向,最终好友选择放弃,再也不提探险的事。

    无形之中,他阻止了多起悲剧的发生,而他们也因他的特殊而受益。

    渐渐地,康斯坦丁正视起自己的天赋和力量,有一个深刻的概念在他心头浮现却还没成型,可他隐约感觉到了,那就是——

    他不该为了杀死撒旦而提升力量,而是该为了更宏观、更伟大的目标去实现成长。

    撒旦算什么?地狱算什么?死亡算什么?

    恐怖酝酿的一切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不该把他们视作全部,他们配吗?他们配让他活在生存压力中吗?

    他可是阿萨思·肯特的学生!

    老师不把地狱放在眼里,他也能;老师能把撒旦抡起来打,他必须能!

    无需顾虑,就是直接开打。赢了算他的,输了也不要紧,像他这么强大的灵媒一死还不得变成厉鬼,死后再明算账,最后谁死可不一定。

    想通了这一点,康斯坦丁顿觉前路开阔。他的心中没了荆棘,并决定回应老师的期待。

    他打算这周末去那块土地上看看,有必要的话会在那里住一晚,能力允许的话他会直接推平那块土地,不留隐患。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只是几天之差,那块土地上无主的房屋就被一户人家买下。

    当他得知有人住进了那栋房子时,显得十分吃惊:“为什么会有人买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房子?”

    阿萨思给了他暴击:“首先,他们看不出来,你以为每个人都是灵媒?”

    “其次,商家会瞒下事故房的消息。”

    “再次,他们没有过多的选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便宜。”

    康斯坦丁:……

    *

    佩伦夫妇带着五个女儿住进了一栋大房子。

    房高三层,六成新,带一大块草坪和院子。门前有路直通幽静的湖泊,还有一棵巨大的古树为伴,环境之优越让他们难以想象仅凭2万刀就拿下了这栋房子。

    是以,抱着“赚到了”的心态,佩伦一家的入住称得上欢天喜地。

    父母从车上搬下行李,孩子们入内挑选喜欢的房间,一家人再齐心协力地装扮屋子,欢笑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连屋内的阴暗都冲淡了几分。

    然而,他们家中的另一个成员似乎并不高兴。

    它是一条宠物狗,名叫“贝西”,今年五岁,是一只乖巧懂事的拉布拉多犬。

    贝西从不会拆家咬人,养起来很省心,可自从进入这片区域,它就变得焦躁不安,喉间时不时发出威吓的咕噜声。

    佩伦一家认为,它的反常是因搬家引起的焦虑,等适应了新环境就好了。

    谁知,它来到新居后怎么也不愿踏入房子,甚至还冲着房屋吠叫、咆哮,又在他们呵斥它时飞快逃离,再一步三回头地回来,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害怕地夹着尾巴。

    “妈妈,贝西怎么了?”

    “或许是饿了?”

    女主人卡洛琳·佩伦准备好狗粮,招呼贝西过来吃。可它两股战战,止不住地发抖,愣是没敢靠近廊下,只焦急地徘徊。

    忽然,它像是嗅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往道上看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福特车驶来,在佩伦一家门口停下。很快,阿萨思“一家三口”以邻居的身份前来拜访,为他们送来一些实际的礼物,比如食物和工具。

    佩伦一家没想到邻居这么热心,收下礼物后不知该怎么招待,毕竟家里一团糟。

    不过,好心的邻居没有进屋的想法,只在外头寒暄几句。

    “邻居?”男主人罗杰四下张望,“你们住在这附近?可、可我听说这附近没什么人住?”

    莱戈拉斯指向新居的方向:“我们住在一英里外的房子,比较远,但也算是邻居。”他隐晦地提醒,“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欢迎。”

    罗杰没听出来,但这份心意他领了:“哈哈哈!我是一名司机,做运输工作,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两人相谈甚欢,阿萨思也与卡洛琳聊了会儿。

    只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湖边的古树引开,她看到,有一具脏兮兮的尸体吊死在树上,它的双脚淌着黑色的血,在风中一荡一荡……

    卡洛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肯特夫人,你在看什么?”

    阿萨思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只道:“这里风景不错,就是那棵树有点挡视线。如果你想砍了那棵树生火,可以找我帮忙。”

    “……”

    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但新邻居没让她为难,只是露个面、送个礼就走,福特车再次启动,驶离了他们的新居。

    可不知为何,贝西完全无视了他们,撒开腿朝福特车追去。他们大喊着它的名字,可它一溜烟钻进树林不见了。

    “贝西!贝西!哦,上帝,它今天怎么了?”

    “贝西呢?”

    “它钻进了树林……好吧,先别理它,我们进去收拾屋子,它饿了就会回来。”

    佩伦一家进入房子,只剩一盆狗粮放在门外。

    及至日落,廊下的狗粮突然无故被打翻。巨大的声响引起了一家子的注意,可当他们从厨房探出头来,却发现外头什么也没有。

    “贝西?”

    “贝西,你在哪儿?”

    爱宠没有回答。

    *

    同一时刻,阿萨思家今晚的饭多添了一只狗盆。

    第389章

    一家三口只有一个是人, 但三个都听得懂狗话。

    拉布拉多匍匐在地,呜呜咽咽地求着他们救人,瞧着既忠心又可怜。

    可惜三个人凑不出一颗完整的良心, 他们有同情心但不多,除非对方无计可施求上门,否则绝不会冒然插手。

    人性呐,都是嫌“上赶着”的东西廉价的。

    阿萨思笑摸狗头:“不去, 还不到时候。你要是紧张他们,现在就可以回去, 我不会阻止。”

    “不过到了明年的今天,你是一只狗还是一堆白骨就很难说了。”

    贝西扒拉了两下爪子,瑟瑟发抖。

    之后,康斯坦丁带它去洗澡, 再用风火双重魔法烘干它的毛发。由于新居没有狗窝,孩子干脆带狗挤在了一张床上。

    而主卧的龙与精灵并没有入睡,莱戈拉斯熬夜赶稿,他必须在截稿日前把《钢铁侠》交齐了;阿萨思正在研究她的白宝石耳钉, 还计划着给康斯坦丁也做一枚。

    一夜过去,次日一切照常。

    用完早餐的康斯坦丁去上学, 贝西一路护送他, 再顺路回一趟主人家。

    只是, 它依然不敢靠近房子, 在它的视野中, 三楼的窗边站着一个恐怖的人形物,它虎视眈眈地盯着它的主人们, 再缓缓扭头,朝它看来……

    贝西呜咽一声, 惶恐地钻入林子。

    “贝西?”

    恍惚中,送孩子出门的卡洛琳听见了一声狗叫。

    她紧了紧披肩看去,却发现周边什么也没有。她想,或许是她太累了幻听,毕竟贝西已经一夜没回家了,她很担心它。

    但全职主妇没有多余的精力寻狗,当屋里响起小女儿的呼唤,她的闲暇一下子被占满。

    “妈妈,时钟是坏了吗?它怎么一直停在三点零七分?”

    “没事,爱普,妈妈会修时钟。”

    “你可以教我怎么修时钟吗?”

    “好啊!”

    说来也怪,今天一大早起来,她发现家里的时钟停止了转动。在做早餐时,她还看到自己的腿上多了块淤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但这是小事,卡洛琳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搬家时没留意。

    她先整理庭院、晾晒衣物再打扫卫生,忽然,她听到小女儿的房间传来了说话声,爱普似乎在跟谁交流,伴着一阵阵欢笑。

    可是,屋里明明只有她一个啊?

    “爱普,你在和谁说话,是贝西回来了吗?”卡洛琳把工具一放,索性上了楼,“爱普?”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却见屋里只有爱普一人。她抱着一个古旧的八音盒,冲着空荡荡的角落自顾自地说话,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见到妈妈进来,她将新发现的八音盒交给她,笑道:“妈妈,我交了一个新朋友!只要打开八音盒,你就能从镜子里看到他了!”

    年幼的孩子不会骗人,但他们一般会胡说八道,卡洛琳没把女儿的童言童语放在心上。她打开八音盒,里头的镜子伴着音乐转动起来,怪迷糊的。

    八音盒没什么特别之处,她把它交还给女儿,对她说玩得开心。

    午餐时间快到了,她得做准备。

    谁知她才刚踩上楼梯,就听爱普又在自言自语:“对啊,那就是我妈妈,她可好了!她会陪我玩捉迷藏……”

    莫名的,她心里升起一点诡异的不安。卡洛琳蹙了蹙眉,终是没打搅女儿的自娱自乐,往厨房走去。

    她原以为,这只是乔迁新居后的一段小插曲。再多的不和谐都会随着适应而烟消云散,磨合几天就好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诡异事件层出不穷,桩桩件件都在碾碎他们平静的生活。

    贝西一直没有回家,可家的周边留有它的脚印,它似乎总绕着房屋徘徊,却怎么也不肯回来。

    而家里的时钟总是坏了修、修了坏,她每天下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它的时间停留在三点零七分,在她不多的宗教认知中,这个点好像是魔鬼活动的时间?

    不,哪有那么可怕,她真是想太多了。

    或许只是齿轮出了问题、需要更换而已。

    不过,有个问题令她十分费解,那就是她身上每天都会出现新的淤青。

    先是小腿再是脊背,接着是锁骨,现在是手臂……可她记得清楚,她从未磕绊或受过撞击,这淤青出现得简直莫名其妙,最重要的是,最近她的女儿们颇为不安。

    “妈妈,我觉得哪里不对?”大女儿安卓莉亚道,“我经常能在我的房间里闻到一股恶臭,就像某种生物腐烂的味道,我以为有老鼠。可我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发现老鼠的尸体。”

    “爱普变得很奇怪……”二女儿南希道,“她总是一个人在玩捉迷藏,还很开心,可她告诉我有一个朋友陪她玩,还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拒绝了她,结果,我听见衣柜里传来了拍手声。”

    她们玩捉迷藏时会蒙上眼睛,躲藏者按照寻找者的指令拍手,而寻找者循声辨位,需要蒙着眼找到藏起来的人,这种游戏很考验听力和判断力。

    由于儿时常玩,她也形成了一定的条件反射,一听到拍手声就忍不住打开了衣柜——

    “可是,衣柜里没有人。”

    南希:“还有,妈妈,我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

    “偷窥?”

    卡洛琳很重视孩子们的安全,她立刻将家里的怪异之处告诉丈夫。

    罗杰思索片刻后决定守夜,并叮嘱她们安心睡觉,一切有他。

    可恶灵想造访一户人家是不会管守夜人是谁的,甚至,罗杰越想保护妻女,它就越想看他惊慌失措、无能为力的样子,它以人类的恐惧为乐。

    当晚,佩伦一家直面了一场灵异事件!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挂在墙上的一排照片被一股怪力全部扫翻,相框砸在楼梯上,瞬间裂成了一堆玻璃渣。

    罗杰大喝一声,提着斧头下楼,一处处搜寻入侵者的踪迹,大喊着“混蛋给我出来”。恰在他怒意勃发时,冷不丁的,黑漆漆的走廊中传来了拍手的声响,像是在邀请人玩捉迷藏……

    卡洛琳手一抖,突然打开了走廊的灯。

    惨白的灯光照下,打在一个身着麻衣、浑身血渍的女人身上。她抬起脸,露出满是恶意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然后咧嘴一笑,张开满嘴的獠牙扑了上来!

    “啊啊啊!”

    尖叫声划破了黑夜,佩伦家兵荒马乱。

    *

    阿萨思料到佩伦一家会上门求助,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前后只过了一周而已。

    混乱之夜,佩伦一家的车开进了她的领地,他们穿着睡衣和拖鞋,其中几个孩子还带着伤。

    几人惊恐地跑来求助,语无伦次地讲述着今夜遇到的灵异事件,佩伦夫妇恳请肯特一家收留他们一晚,最好能借用一下电话,他们愿意支付报酬。

    阿萨思一笑,打开门请他们进来:“报酬就不必了,收留你们不是问题。毕竟,我们早已收留了你们家中的一员。”

    正说着,消失许久的贝西从康斯坦丁的房间跑出来。它的尾巴都快摇断了,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主人们,似在庆幸他们还活着。

    七人一狗拥抱在一起,画面十分温馨,可阿萨思打断了他们的重逢。

    她指着电话机的方向,说:“我的房子住不下十个人,得委屈你们在客厅和沙发上凑合一晚。现在,抓紧时间自救吧。”

    卡洛琳:“你愿意相信我们?”

    阿萨思:“当然,因为我也见过恶魔。”

    康斯坦丁拿来医药箱,阿萨思给几个孩子处理伤口。莱戈拉斯进入厨房,给他们温了几杯牛奶压压惊,还端来一盘可可饼。

    少顷,在牛奶和甜食的安抚下,女孩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而佩伦夫妇的电话也打进了教堂。

    “这里是罗杰·佩伦……是,住在哈维尔旧牧场的房子里,我们需要牧师的帮助!”

    “帮帮我们,我们遇到了恶魔!它就在家里,我们都看见了!”

    *

    翌日,莱戈拉斯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三明治、蔬菜饼、饺子、豆浆……中西结合的餐点铺满了一桌,看得佩伦一家目瞪口呆。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早餐还能吃出这么多花样。

    一家子很有礼貌地道谢,表示用完餐就走,还会负责刷碗。

    无论那房子有多恐怖,他们依然得回去换衣服、拿钱包,这样才能体面地上教堂,拿到驱魔申请。只是一想到昨晚看到的恶魔,他们就一个激灵,连回家的心都变得不再坚定。

    好在,他们的邻居一家实在是大善人,肯特夫妇表示会陪他们一起回家。

    佩伦夫妇感动至极,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邻居。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房子,也是在这时,阿萨思才一脚跨进了这座厉阴宅。

    肉眼所见,宅内一片狼藉,到处是玻璃碎盘和垃圾,地板上还留着斧劈和拳砸的痕迹。

    而在第二视野中,这座厉阴宅被诅咒缠绕,怨气像藤蔓一样缠满了每一样物品,包括住进来的佩伦一家,它似乎把他们当作了所有物,进来了就不想让他们再出去。

    这房子吃人啊。

    卡洛琳扫开碎片,带着女儿们上楼换衣服。阿萨思看到,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恶魔,它的样貌与吊死在树上的尸体别无二致。

    对方注视着她,待发现她看得见,不禁兴奋了起来,一下子拉长了鬼脸,做出狰狞的表情。

    阿萨思不语,只是摘下眼睛,冲它露出长长的龙牙,比它更狰狞。

    恶魔:……?

    第390章

    阿萨思没动这只恶魔。

    作为一名合格的老师, 她只想把它留给学生练手。

    她懒得动,恶魔不敢动。大抵是意识到她不好惹,恶魔始终戒备着她, 倒是没再对佩伦一家出手。

    是以,一家七口得以安稳地换掉衣服,打包了一些行李,顺利地离开房子。

    看样子, 他们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卡洛琳:“我和罗杰商量了一下,最近我们会住在旅馆, 房子的问题一天不解决,我们就一天不回来。”

    “还有……谢谢你们的帮助,肯特。”她取出一个信封塞到阿萨思手里,“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贝西, 这是它的伙食费。”

    若是伙食费,这未免给多了。

    但阿萨思没有拒绝,她知道卡洛琳是在委婉地支付报酬,这会让她的内心好受些。

    末了, 她与他们作别,目送佩伦一家的车绝尘而去, 随后, 她把信封放进了康斯坦丁怀里。

    “老师?”

    “这算是提前支付的驱魔费用, 这栋房子的恶魔由你来解决。”

    “……好。”

    康斯坦丁仰头, 就见三楼的窗边站着一个女人的鬼影。她面目恐怖、怨气缭绕, 一看就是附着于这片土地的恶魔,而且对付起来十分棘手。

    对, 棘手!

    凭着灵媒的直觉,他判断出对方生前应该与他一样, 就算不是个灵媒也是个驱魔师,否则死后的力量不会这么强。

    她是灵媒,状态又是死后;她堕为恶魔,他们又不知其姓名……难办啊。

    老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类的嘴会决定他们的运气和磁场?

    也是,想想他之前都想通了什么——不要怂就是干,他一死八成是厉鬼,届时谁赢到底还说不定!

    看看,这念头才起多久,现在就遇上一个BUFF拉满的恶魔,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想事成”?

    康斯坦丁麻了,他真该死。

    鉴于一开打就只剩他一个人在战斗,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他的老师面冷心也冷,是真的会见死不救。

    “我先走了,老师。”他叹道,八岁的年纪愣是叹出了八十岁的沧桑,“我要搜集一下这栋房子的资料。”

    不了解恶魔就对付不了恶魔,他终归不是他的老师,遇到什么类型的恶魔都能一路碾过去,他太弱了。

    他还得找出恶魔的真名,这样才能把恶魔送回地狱,或者利用真名干掉它。

    说起来,关于“为什么非得知道真名才能对付恶魔”这个问题,他曾请教过老师。而老师给他的回答有点奇怪,又很有道理。

    她说:“我叫你‘约翰’,你会觉得亲近;我叫你‘康斯坦丁’,你会觉得我要下达命令。可当我叫你‘约翰·康斯坦丁’时,你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觉得我要揍你?”

    孩子:……

    别说,还真是。这种连名带姓一起喊的叫法,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一只飞来的拖鞋呼死了。

    “同理,直呼其名也会对恶魔起到震慑作用。”

    阿萨思道,“甚至,呼唤真名对它们所起的束缚作用远比任何法术都强,因为它们不像人类一样拥有躯壳的保护,所以对灵体来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为了方便他理解,她用了更生动的描述:“就像你干坏事时不想暴露真名,恶魔也是。”

    扒掉马甲唯唯诺诺,披上马甲为所欲为,康斯坦丁悟了。

    之后他离开了,在本地学生的帮助下,他搜集资料的速度很快,但佩伦一家请来牧师和调查员的速度更快。

    时值傍晚,一行五人扛着设备和行李进入了佩伦家。彼时,阿萨思一家还在吃饭。

    莱戈拉斯:“你说,他们多久会逃走?”

    康斯坦丁:“六小时之内。”

    阿萨思:“自己的地盘能被人类闯两次,还让他们全身而退,这恶魔太没用了吧?我押一个团灭。”

    康斯坦丁:……而你,我的老师,你是真正的魔鬼。

    意料之中的是,该团队在十二点前就大呼小叫地逃走了;出乎意料的是,该团队有人受伤却无人死亡,阿萨思押输了,要刷一周的碗。

    三天飞快过去,阿萨思吐槽:“难道这恶魔只吓人不杀人的吗?”

    那它“人”还怪好的嘞。

    “并不。”康斯坦丁裁开一份份旧报纸,把关键新闻择出来,按时间线排好,“从上世纪60年代起,那栋房子就在不停死人了。”

    “住进去的每个家庭都会死光,不留任何活口。而每一桩惨案都很相似,都是父母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再自尽。”

    旧照片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映着逝者的脸,被漫长的时间摩擦到模糊。

    那是在地方新闻报上登出的遇害者家庭,一水的全家福或合照,他们在照片上笑得那么开心,得到的结局却那么血腥。

    “我的朋友告诉我,哈维尔的当地人都知道,那是一栋受到过诅咒的鬼屋。”

    “地产商低价出售给不知情的人,害他们一个个死去,可房子依然没被销毁,至今仍在出售。”

    丧良心的商人能骗一个是一个,而佩伦一家无疑是当下最大的受害者。

    “当地人试过提醒买房的人,但没谁愿意相信他们。他们只觉得捡到了便宜,不会相信住进了鬼屋。”

    “而当地人也不知道下一个要入住的人是谁,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了。”

    阿萨思颔首,对他收集情报的能力很满意:“知道恶魔叫什么名字了吗?”

    康斯坦丁推出最早的一则新闻:“找到了,应该是她。”

    是上世纪的一张照片。

    黑白单人照,没有登在旧报纸上,而是夹在一本泛黄的日记本中。

    这本日记不知走过了几个年头,半数书页已经发霉,后面的字也晕染得看不清,但安插照片的一页可见度还行。

    阿萨思看到,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女人,面孔惨白到有点模糊,但脸部轮廓线与她见过的恶魔倒是相似。

    多半是同一人。

    黑墨勾勒出“巴斯舍巴·谢尔曼”的名字,记录人称她是一名女巫,性格怪异,人缘不好,疑似患有精神疾病,由于经常诅咒人而被众人排斥,是社区的边缘人物。

    后因土地纠纷,她似乎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为此,她无数次向上帝祈祷,恳请降下天罚夺走所有人的性命,但他们依旧活得好好的……

    康斯坦丁:“她一怒之下从信奉上帝转成了信仰撒旦,不仅献祭了自己的孩子,还把自己也献祭了。”

    她用生命诅咒了那块土地,不允许任何人占有它的分毫,否则占有者将被她折磨致死。

    ——好了,破案了。为什么那天进入房子的人没有团灭,原来他们距离死亡还缺个“被折磨”的过程。

    不过这不是重点。

    阿萨思:“你是怎么做到的,能在三天之内搞清楚来龙去脉?”

    康斯坦丁摊手:“因为我长得帅。”

    “……”

    看惯了中土精灵、正联队友和自己的脸,阿萨思的审美勉强走上“正道”,但她仍不理解孩子哪来的自信说自己帅,顶多算“有点可爱”。

    殊不知,美貌一向是人类的稀缺资源,吃惯了珍馐的她哪懂颜狗的惆怅。康斯坦丁落在她眼里只是“没长开的幼崽”,可落在正常人眼里却是大帅哥预备役。

    只要不毁容,他一成熟就是能上荧屏、面向大众,连路过的狗都要夸一句“帅”的顶级美人。

    靠脸出去套情报,他简直一套一个准。

    米歇尔老师给了他一摞旧报纸,同班的尤妮给了他一本旧日记,足球队的小伙伴到处帮他做打听……

    他是幸运的,生来便拥有不俗的颜值。

    但不幸的是,不是每个困难都能靠皮相通关。

    阿萨思:“恶魔可不会因为你的脸而不杀你。”

    康斯坦丁凝重地点头。

    *

    牧师和调查员铩羽而归,无疑惊动了教堂。

    三天后,沃伦夫妇来到了这里,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佩伦夫妇。

    一晃六天过去,卡洛琳身上的淤青并没有离开房子而消退,反而数量更多、颜色更深。罗琳告诉她,她被恶魔诅咒了,离开房子太久就会死,她必须回去解开诅咒……

    卡洛琳瘦了一大圈,身上已开始散发出腐臭味。令人心慌的是,房子里也弥漫着一股臭味,这味道与她身上的气味很相近。

    “是尸臭……”艾德喃喃道,“我闻到过的,一模一样。”

    “我到底怎么了?我身上怎么会有这股味道?”

    卡洛琳还来不及崩溃,突然,在外头晾了好几天的白色床单莫名脱落,随一阵狂风吹来,像一块裹尸布般包住卡洛琳,然后——

    她被一张床单卷进了屋子,落在楼梯口。床单瞬间瘪了下去,而卡洛琳消失了!

    这一变故惊呆了众人,他们意识到恶魔出手了!几人赶紧冲进屋子,到处寻找卡洛琳,谁知卡洛琳没找到,冷不丁的,他们听见小女儿爱普的哭声从地底传来,地底……

    “爱普!”罗杰彻底崩溃,他的女儿不是在旅馆吗,怎么会在这里?

    厉阴宅里一片混乱,罗琳掉进了地下室,罗杰被关进厕所,艾德被堵进衣柜,而康斯坦丁带着贝西走到门口,一脸颓样,又抽出一根魔杖。

    回望来时的方向,他知道老师在看着他。测试时间是90分钟,超时他得刷一个月的碗。

    不行,拼了!

    伴着“轰”一声巨响,康斯坦丁不请自来。入内就直奔地下室,看着漆黑的甬道,他瞬发一个巨大的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