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们是不是要有王妃娘娘……
所幸一夜无事,次日清晨,令漪正在梳洗时,嬴灼却来了。
他手里拎着个食盒,抬手在毡幕上象征性地轻扣了两下,云珠即来迎他,笑道:“娘子才醒呢,可巧殿下就来了。”
帐内,令漪正在对镜梳髻,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妾见过殿下。”
她明显有些慌乱,手里无措地握着那把梳头的宝石梳子,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明明白白映着惊惶,长发未及梳起,黑瀑般柔顺地垂在玉颈两侧,愈显得那张脸有如玉瓷白皙剔透。
嬴灼将食盒交给云珠,语气不觉便温和下来,道:“孤来看看你,昨夜睡得可好?”
令漪点点头:“多谢殿下关心,妾昨夜睡得很好。”
这话倒不是客套,起初她是有些害怕的,怕他会强来,但始终相安无事,她心内不免又愧疚起来,觉得是自己将人想得太坏、自作多情。
到后来,聆着原野上草虫喓喓、蟋蟀秋吟,兼之行了一日路又累又困,很快便睡去了。
云珠将食盒里的早膳一碟碟摆出来,看着二人身影,暗暗抿唇笑。
殿下还从未对女子这般殷勤过呢,分明就是看上娘子了。
“那就好。”
察觉她对自己的疏离,嬴灼见好就收,“快去用饭吧,秋猎要开始了。”
语罢,转身出去。
昨夜她虽算是拒绝,可到底没有明说。且她一个女子,与他才是初相识,会害羞也是人之常情。
他嬴灼想要得到的人,也绝没有罢手的道理。
“殿下对娘子可真好,”凉王甫一离开,云珠便笑道,“竟还亲自过来,给娘子送饭。”
“娘子可有婚配么?若无,怕是要好事将近了!”她叽叽喳喳的,挽着令漪在帐中临时搭建的饭桌前坐下,催促她用饭。
令漪有些逃避这话题,道:“殿下也是因我堂兄,才对我格外照顾的。”
“那可不是。”云珠从食盒里取出象牙筷递给她,“奴是王府的家生女儿,这么多年,还从未见殿下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呢!不然也不会还未成婚。”
桌上水晶碗,碧粳米,以及各色烹制得精致用心的可口小菜,在这远离尘世的荒野上,确是难得。
令漪烦闷地看着那些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别胡说了,殿下只是出于宅心仁厚所以照顾我罢了,我,我心里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是谁啊?”云珠果然来了兴趣。
她摇头笑笑,再度缄默。
凉王位高权重,长得也不错,若是在今年之前遇上,或许她会考虑同意。
可现在,她最大的愿望都落了空,既然一个人也可以好好活着,再去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是嫌在嬴澈那儿上的当受的骗还不够么?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又怎会真正明白爱是什么。
令漪有意冷处理,在帐中耽搁的时间也就久了些。不期想凉王竟一直在帐外等她,见她出来,不悦地道:“怎么现在才出来。”
他已经牵来了那匹骨腾神骏的大宛马,抱臂立在草随风动的原野上,相貌俊美,墨发碧眼,身姿修长挺拔,宛如白云松竹。一人一马便已是极好的风景。
令漪这时已经换上一身红色骑装,裙上以金线绣了流动如烧的火焰纹,裙边滚了一t圈雪白的狐狸毛。
满头青丝,亦梳成一股大辫,青丝缠彩绳,自右肩垂至裙边,额前系着红宝石,典型的胡女装束。
她有些尴尬,见四周只有他的几名亲卫并无姐夫,忙问:“我兄长呢?”
“已经先去牧场了,不管他。”嬴灼语气淡淡。
等了这样久,他原是有些不耐烦的,但见女郎一双清润杏眸在红宝石的映衬下濯濯如春日横波,实在光丽艳逸,端美绝伦,那点不快又如烟云散。问:“会骑马吗?”
她摇摇头:“家兄曾经教过,可惜我笨,总学不会……”
这个“家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即虽他从未在她面前勘破她的身份。
但这位凉王如此强势,她总有些担心他会强取。便想,既然他讨厌嬴澈,那她便多搬出自己和嬴澈的过往,或许他就会因之厌恶她了。
不想凉王冷笑了声,语声却颇为愉悦:“那是他不会教,不是你的错。”
“孤来教你。”
语罢,径直拎着她的后领将她送到了马上,他亦跃马而上,一手提缰一手甩鞭:“驾!”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令漪还未反应过来,身下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冲出去,巨大的惯性将她甩至他怀中,背心贴上具紧实滚烫的身体,漫开一片滚烫。
突然的碰触令她发出声小小的惊叫,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起来,想要逃离。
然而身下马匹疾快,因了这一倾,她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朝马下坠去,嬴灼眼疾手快,忙将她扶稳,减缓了马速。
“乱动什么?”他不悦地训斥道,“孤又不会吃了你,和孤相处,有这么委屈?”
如铁的臂膀牢牢将她禁锢在怀中,令漪芙面生粉,却不敢反驳。只得委婉提醒他:“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事急从权而已。”嬴灼冷道,“谁叫你不会骑马。难不成,我们都骑马去,你走过去?”
“再说了,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儒家的至圣先师自己都是不合礼法的产物,又有什么脸面要求世人。”
又不是她自己想来的。令漪气闷地想。
这话似是很耳熟的,于是恍惚间又想起,清明前她偷偷跑去北邙祭奠、撞上嬴澈的那次,回去的路上,他就以她不会骑马为由,迫她与他同乘一骑。
如是看来,他俩真不愧是昔年的至交好友,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所以,都怪那该死的嬴澈!他后来怎么就不教自己骑马呢?
令漪越想越气,雪白的芙蓉面一片绯红,落在嬴灼眼中,自是害羞。
他薄唇无声轻抿,很快调整了坐姿,将二人的距离稍稍拉开。
“坐好了。”
这一句落定,他将缰绳硬塞进她的手里,口中说着驭马的要领,手把手地传授起了骑术。
令漪尴尬难捱,只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身下飞奔的骏马身上,用心去记、去学。
两人在草原上疾跑了一阵,起初是凉王握着她手抓着马缰马鞭在教,后来则全然松开,全交由了她自己。
流风聒耳,骏马疾驰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秋阳金光扑面,风中弥漫着苜蓿草的味道。
令漪也渐渐从一开始的紧张和尴尬中抽离,全身心地享受着纵马飞奔的快意。约莫练习了小半个时辰后,才驶去打猎的牧场。
凉王手底下的一干将领早已等候在牧场门口,远远瞧见二人同乘一骑地驶来,一人嘻嘻笑道:“哎呀,咱们殿下的驰夜可是谁也不让上呢,这位段娘子可算是有福了。”
“可不?”又一人笑道,“州府里那帮老头子之前还让我们催殿下成婚,依我看哪用我们催啊,殿下自己就要敲定未来的主母了。”
段青璘亦牵着马等候在侧,俊眉修目满是担忧,冷不防被人用胳膊轻撞了一下:“段兄,殿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是做妻还是做妾啊?”
此人语气轻佻,一句话正道破段青璘内心隐秘的担忧,他不悦皱眉:“殿下没有这个意思,不要胡说。”
“现在没有,估计很快就有了嘛,你什么时候见过咱们殿下身边有女人的?”那人笑道。
几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起两人的玩笑来,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唯独段青璘面色微青。
虽说殿下在他看来算是不错的成婚对象,可令漪自己却未必愿意呢。
女孩子才受过情伤,哪是那么容易走出来的,但两人地位相差悬殊,她便是不愿,只怕也不好拒绝……
“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几人正说着话,转眼,凉王骑着马载着令漪便到了。他先跳下马来,一面回身去接令漪下马,一面随口问道。
一人笑道:“我们在说殿下好事将近,猜测何时能喝到殿下的喜酒呢!”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附和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要有王妃娘娘了?”
几人不嫌事大地起哄说着,不时笑着拿眼去瞥马背上的令漪。令漪身子一僵,一张脸皆因尴尬与恐惧而阵红阵白。
她只好佯作不曾闻见,小心翼翼地攀着马鞍踩着马镫下了马,也就自然而然的,一并无视了凉王那双悬在半空、来欲抱她下马的手。
嬴灼一愣,旋即威严地瞪了几个属下一眼:“休得胡言。”
那语声却是很愉悦的,丝毫未因下属开他的玩笑而动怒。段青璘担忧地看向妻妹,她正微微侧身回避着他们的视线,面色煞白。
凉王又温声问令漪:“我们去打猎,你去吗?”
周围将士都只看着她和凉王笑,令漪尴尬难言,只轻轻摇头。
嬴灼眸光微闪,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漪见他似还想留下来陪她,忙道:“我,我自己歇一会儿就好,不必叨扰殿下了,多谢殿下好意!”
“也好。”考虑到她是初学,骑了这么久想是也有些累了,嬴灼同意了,“那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孤回来。”
他再度上马,带领着几名属下一阵风似的远了。眼见他身影远去,令漪才终于松了口气,走回牧场边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四周都是把守的侍卫,原野无际,微风吹动枯黄的苜蓿草,片片直袭人裾。她坐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看远方雪山连绵映照着夕阳金光,想着未卜的前路,一颗心渐渐陷入浩瀚海水似的迷茫。
本以为凉州会是她的避世之所,可如今来了没几日,她便想离开了。
凉王显然是比嬴澈更难对付的人,若要她直接拒绝,她不敢,可若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于她绝无好处。
不久,凉王一行人却返回了。
他一马当前,身在那匹高大的汗血宝马上,手里还擒着一对大雁。两只雁被同一支羽箭贯穿,显然是“一箭双雕”。
他人在马上,也不下来,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令漪有些不知所措,出于礼貌,怔怔地起身迎接。
随后,凉王将那双大雁扔至她脚畔,注视着她微微笑着道:“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令漪的脸一瞬红到了脖子根。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雁者随阳而处,似妇人从夫。这……原就是一首以女子口吻写作的情诗,写一位年轻女子在渡口焦急地等待她的情人过河相会,盼他能赶在河水结冰之前,渡河提亲。
一众将士都是些大老粗,兀自不解:“殿下念的是什么诗,我等怎么不懂呢?”
凉王只看着女郎红透的脸淡淡一笑,勒转马头,清叱一声又驶向牧场身处,众人忙都跟上。
段青璘落在后面,临去时,担忧地看了令漪一眼。
他虽不懂这句诗的含义,然而大雁自古就是纳吉所用之物,意谓定下婚事,殿下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眼下尚未明言,他们还可装作不知道。一旦挑明,可如何是好?
*
却说武威城中,夏芷柔既被囚禁起来,慈幼坊的事就递交给州府衙门,让宋祈舟另择人接管此事。
“此事不是夏娘子负责么?”出于好奇,他多问了句,“怎么突然换人了。”
“别驾有所不知。”前来报信的侍卫陪笑道,“那位夏娘子可不是个好的,咱们殿下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竟同京中暗通款曲,想往洛阳传信呢!这不?就关起来了,想是要吃些苦头咯!”
有这事?
宋祈舟疑惑皱眉。
那位夏娘子,据他所知是跟嬴澈撕破了脸才来凉州的,当初来时也是靠着说了他不少的坏话才在凉州站稳脚跟,她在京中也没什么别的亲朋故旧,有什么好往京中报信的呢。
至于凉王特意把这事告诉自己,想来,也是借此敲t打他。
“知道了。”他道,“我这就去安排。”
又随口问:“对了,怎么不见殿下?”
“殿下啊,昨儿带了那位段娘子去城打猎去了,怕是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段娘子。
宋祈舟疑惑不解,旋即想起,这似是前日凉王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个女子,是段青璘的族妹。
凉王素来不近女色,带女子出游更是从未有过的事。侍卫看着他,面上的笑更是颇为暧昧,宋祈舟很快反应过来,浅笑道:“那看来,我要提前准备一份贺礼了。”
他对人家的私事不感兴趣,不过调笑一句,就又投入案头繁杂的工作。
眼下已经深秋,来年春耕的事应备下了,他在凉州四处走访过,这里地势平坦,日光充足,昼夜温差极大,除传统的水稻、麦子等还可种植葡萄与杏树,便打算说服凉王,先从军队的营田开始尝试栽种。
而若决定引入杏种,配套的水利设施现在就要开始修建了。
*
陕西道,扶风县城。
嬴澈从马车上下来,不耐烦地抬眼看着房檐下悬着的牌匾:“是这里吗?”
宁瓒对比了下牌匾与当票上的当铺名字:“启禀殿下,是这里没错。”
他烦躁地点点头,微一扬手,一列侍卫顿时鱼龙游江般涌出,将当铺围得结结实实。
店铺里老板同小厮正在接待其他客人,晃眼瞧见门口黑压压地围了圈甲士,忙离柜来瞧。
却有玄甲侍卫鱼贯而入,取出令牌喝道:“晋王来访,闲杂人等立刻离开!”
晋王?
店铺中诸人皆是大惊,见侍卫将长枪一扬,纷纷如鸟兽散。那掌柜的尚不知什么情况,仍焦急地往外张望。
很快,嬴澈便到了。
掌柜的惊得要跪。嬴澈大手一挥,不耐烦地免了诸人之礼。他直截了当地取出那张当票压在桌上,问:“这东西你还记得吗?”
掌柜的探长脖子一瞧,还不待细看,嬴澈难耐怒火地在铺面上重重一锤,催促道:“孤问你,一个多月前,有没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来这里当这东西?”
“有的有的。”掌柜的赶紧道,“那玉佩成色极好,一看便不是民间之物。老朽没敢卖,就一直留着,眼下还存在小店里呢……”
实则不是不敢,而是没找到出得起这大价钱的买家。眼下既知对方身份,掌柜的忙将那用锦盒装得稳稳当当的玉佩找出来,诚惶诚恐地以双手奉上:“老朽有眼无珠,不知这是殿下之物,现在完璧归赵,还请殿下恕罪……”
嬴澈冷笑一声,也不追究,只回头叫了宁瓒去取金银,又问:“那你可还记得,她当时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是否有人劫持她?”
“这……”掌柜的陷入回忆,“当时她一个人来的,没人胁迫她,不过她出去后老朽瞧见有两个奴仆跟着她,十分高大,高鼻深目,有点像是……像是西域那边的人。”
高鼻深目……奴仆……西域人……
嬴澈拧眉沉思。
她一个孤女在京中并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亲故,其中最有可能拨人马给她、助她逃走之人,就是她那嫁给段青璘的堂姐了。
段氏出自河西武威,家中奴仆会有西域人不足为奇,而若真是去凉州,她往西边走、路过扶风也是情理之中。
嬴澈起初还只有五六分怀疑,至此,可说是彻底确定,顿时怒火中烧。
她果然是去找宋祈舟了!
就那么放不下宋祈舟,一旦误会了他要娶别人,便能立刻踹了他跑去凉州,好和那姓宋的再续前缘!
这个骗子!口口声声要他不能有别的女人,可她自己呢?她有一日忘却过宋祈舟吗?!她既对他不忠,又凭什么要求他?
到头来,还好意思因为这个踹了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还收玉佩吗?”嬴澈冷声问,额角青筋已因怒气若隐若现。
掌柜的惊得合不拢嘴:“啊?这,这……”
嬴澈心中烦躁,一股脑将二人新婚夜交换的两块玉佩与那串白玉梨花项坠全堆在了桌上:“这些,你都拿去。”
“孤不要钱,只换一张当票给孤,写清楚当的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
第72章 “热”
回京之后,嬴澈雷厉风行,直接派人兵围永丰坊段家。
兵甲橐橐,火光照夜,装束整齐的玄甲军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小院,宁瓒面无表情地立在院门之前:“段夫人,请吧。”
裴令湘怀中还抱着年仅五岁的女儿段珂,小姑娘被吓得哇哇大哭,怎样也止不住。裴令湘恨恨瞪他一眼:“我还是那句话,该问的当日都已问过了,当时的答案就是我现在的答案,怎么今日又来,感情晋王是想屈打成招吗?”
“夫人错了。”宁瓒却道,“我家殿下好心请您去府上做做客罢了,这回不审您,只审您的仆人。”
裴令湘面色霎时一白,指尖泛上一股寒意。
当日夜里,宁瓒即从段氏奴仆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悉数报去了云开月明居。
意料之中的结果,嬴澈并不惊讶,只淡声吩咐:“就先请她在府上住些日子,对外就说是陪伴云氏,可别走漏了风声。”
走漏风声?宁瓒不解:“殿下打算亲自去?”
嬴澈瞪他一眼,殊为不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过去,不过是原本就打算去瞧瞧嬴灼那老家伙,好给他添些堵,再顺带去瞧瞧那忘恩负义之人罢了,怎可能是专程为她而去?
*
千里之外的凉州,令漪犹不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她被迫随凉王在牧场待了七天,这七天里,白日被逼着同他练习跑马,夜里就露宿在草原上。偶尔,凉王会带她去看星星——深秋的草原夜里虽冷,风景却极美。夜晚天空一碧万顷,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时有大星如雨急坠,拖着橙黄火焰划破深蓝天空——中原会视为灾祸的坠星,这儿却习以为常,只当是寻常的自然景观对待。
至于凉王——最初她的确是有些担心的,好在几日相处下来她也很快摸清对方的性子,知晓他不是那等狂悖无礼之徒,对他便不似最初那般恐惧,应付起来也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这时节暂无战事,州中还算太平,嬴灼也乐得在草原上陪伴佳人,一应政事都交由了州府里的宋祈舟处置。
然而久不回城,这日,宋祈舟自己却来了——他在城中久等无望,见上司仍旧没有回城的打算,索性带着自己拟定的企划寻来了草场上,要请凉王过目。
他来的时候嬴灼正在箭场里教令漪射箭,宋祈舟被侍卫带着一路缓行至那座箭场,侍卫先行去了箭场中禀报,而他牵着马立在离箭场十丈来远的草野上,远远瞧见那道被凉王拘在怀中、手把手地教习箭术的女郎倩影,越看越觉熟悉。
他不禁牵马走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时,凉王听得侍卫禀报,同令漪应声转过眸来。
视线相对,宋祈舟神魂如失,他怔怔然看着凉王身边的女郎,目光再难移开。
令漪亦怔然回望着他,手中弓羽一瞬坠地。
三人之中率先反应过来的自是凉王,他拾起地上掉落的弓:“怎么,是你的故人?”
语声温和如旧,却没有看宋祈舟。
令漪粉面微白,微微一抿唇,只羞红了脸低下眸不敢再看。凉王微微笑道:“那你在这等孤,孤去去就回。”
背过身,他面色骤冷,面无表情地朝宋祈舟走去。身后,令漪担忧地抬眸看向阔别已久的夫婿,他已知礼地收回视线,转脸向凉王。
令漪心间顿时一阵钝刀子割肉的疼。
她该怎么解释呢?
她在宋郎心中的形象,定是坏透了吧?误以为他刚死便能爬上继兄的床,如今到了凉州,又和凉王这般不清不楚。
可她也没有办法,凉王一日不戳破那层窗户纸,她就只能一日装作不知。总不能,人家还什么也没说,她就拒绝吧?那可真真是自作多情了。
再且,眼下她也需他的庇护来逃避嬴澈的追捕,自然也就只有半推半就……
“就这么办吧。”
那厢,两人已很快言归正传谈起了公事。嬴灼看过那封奏报也觉不错,“就依别驾之言,先在城南那八百亩营田里试植。孤在那边也还有三百亩地,就一并交予别驾打理。另外,买果树苗的钱,也都从孤的账上出。”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虽说葡萄还要几年才能结果,但一旦种成,此后年年皆能丰收,军中也可省一大笔买酒的钱t了,何乐而不为呢?
宋祈舟不期他竟如此爽快,微微纳罕了下,道:“那下官这就回去安排。”
“等等。”嬴灼却叫住了他,“天色也不早了,宋别驾既然来了,也别走了,歇一晚上再回去吧。”
“这……”宋祈舟有些迟疑。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溶溶如何会来凉州,但又担心,他的留下会给她带来麻烦,便有些犹豫不决了。
“留下吧,正好,孤打算今晚设宴款待众将士,你来了,把屯田的打算告诉他们,说清楚利害关系,他们也才会更用心地执行不是?”嬴灼难得的和颜悦色。
这回宋祈舟彻底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好应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你先下去修整一会儿吧。”凉王勉励地拍了他肩,叫方才那报信的侍卫带人下去安置了。
随后,才转身走回箭场里、走回那早已化身神女峰痴痴凝望的女郎:“我们继续。”
令漪回过神,面上一红,将弓箭交给他。
嬴灼也装作不知他二人的旧情,继续专心致志地教授起箭术。时不时上手指点着,没就方才的事过问一句。
他不是嬴澈,为了一己私情把情敌贬到他这三千里外的凉州来,简直是小肚鸡肠,没有半分容人之量。
再者,若非对方总想替朝廷约束他,他其实也还挺欣赏这位兢兢业业、一心为民的下属的。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她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撇下嬴澈来凉州,实在是珠玉在前、某人拍马也赶不上啊。
夜里凉王即在原野上设宴款待宋祈舟,在原野上架起篝火,烤着下午新鲜猎得的各色野禽野兽,众人围火分炙,推杯换盏,好不快意。
令漪自然也在席间,就坐在凉王左手边的位置,右边的位置便给了宋祈舟。席间,嬴灼大大方方向他介绍道:“这位是青璘的堂妹,段娘子。”
又对令漪道:“这位是孤的别驾,从京城来的,出自临川宋氏,名唤祈舟。你且去敬他一杯酒,就算是认识了。”
令漪情知他是为自己遮掩,只好就着席上摆放的酒坛斟了一杯,起身敬道:“小女子见过别驾。”
宋祈舟也只得起身,朝她举杯致意。
阔别重逢,他其实有很多的话想问她。她不是应该好好待在洛阳和那人成了婚么?如何会到凉州来,又如何到了凉王身边。可以眼下的情形,显然是不可能了……
他也知晓他没什么权利去干涉她,他和她已是过去式,她选择谁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只是不甘心罢了。
谁又能真正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所爱呢?即使知晓于她而言他们是比他更好的选择,也总还贪婪地企盼着,企盼她还垂青于他,企盼他能有破镜重圆的福分。
四周静寂无声,唯有风声猎猎与篝火将涂满油脂的野山羊烤得滋滋冒油的微声,二人彼此沉默,各自饮尽杯中之酒。
那酒却有些烈,令漪不适地扶额,一阵短暂的眩晕之感。
“怎么了?”嬴灼起身扶她坐下,关怀地问,“可是不舒服?”
席间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何况是当着宋郎的面儿。感知到那一道向自己看来的担忧目光,令漪有些尴尬,摇摇头以示无碍:“妾不善饮酒,有些喝不惯,没有什么大碍。”
“这是军中的烧刀子,对女子来说是有些烈了。”嬴灼叹道。
便吩咐一旁侍立的云珠:“去给娘子换一壶葡萄酒来。”
云珠领命便离去了。嬴灼又转向宋祈舟:“还有件事须和别驾商议。”
宋祈舟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面上微微一烫:“殿下请讲。”
“前时夏氏病退,不是劳你另行挑人接管城中慈幼坊么?现在我打算让段娘子来接管,你意下如何呢?”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宋祈舟下意识看了眼令漪:“坊中之事本就繁杂,劳心劳力,若小娘子肯,自然可以。”
令漪却急了:“殿下,那不是夏姐姐提议建的么?那是她的心血啊,我,我怎能鸠占鹊巢呢?”
诚然她对夏芷柔没什么好感,但这慈幼坊也是在对方提议下修建而成的,要她中途接手,便有种偷拿别人东西之感,是故不愿。
“不管她。”嬴灼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孤说谁管,就是谁管。”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又同宋祈舟道。
事情就此敲定,令漪只好同意,闷闷不乐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夜光杯。嬴灼睨她一眼,唇角无声轻扬,什么也未解释。
他也不是心血来潮就要她来管这个。她毕竟初来乍到,即使如今的身份也只是武威段氏的旁支,够不上一州主母的位置。要她来管慈幼坊,就是让她提前积攒人望,将来成婚也顺利些。
她的出身是低了些,但好在他的身份足够,不必考虑什么门当户对与大族联姻,喜欢的女人直接娶了就是,无人敢置喙一二。
二则么,他亦打听清楚了,嬴澈当初许给她的位置便是正妃之位,那么,他自也不能在这上头输给嬴澈,叫她委屈。
这厢,云珠已行至备酒的营帐,方将封存在酒瓮里的葡萄酒盛进錾花金执壶,两个身影即从帐外鬼鬼祟祟地闪身进来,夺过她手中的铜鹤酒樽,往酒里倒入一包白色粉末。
是凉王麾下的两名年轻将军。
“二位将军这是做什么?”她奇道。
“还能是什么。”一人嘻嘻笑道,“你难道瞧不出,咱们殿下对那位段娘子有意?”
“就是。”另一人接道,“这么多天都没个进展,连嘴都没吃上,殿下不急,我们都急了。可不得帮帮他们?”
帮帮他们?在酒中下药?
云珠惊讶地道:“那殿下知道吗?”
对方反鄙夷地瞪她一眼:“你还真是笨得可以!殿下要有这个心,还至于这么久连个嘴都没亲上?”
以他的权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对方不投怀送抱的?偏偏这一个不识好歹……
又埋怨令漪:“妈的,汉女就是矜持,磨磨唧唧的不肯给个准信儿,搁我们那儿,男男女女看对眼就找个地方干上了!她这么多天也没让殿下碰,到底是啥意思啊?”
“还能是啥意思?就故意吊着殿下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倒把云珠气得够呛。她涨红了脸:“你,你们这样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
两人满不在乎:“怕什么,事成了殿下还得谢我们呢,你不敢,我们拿过去就是。”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端过去。”
二人一个拿酒,一个拿案盘,笑嘻嘻地走了。云珠迟疑地立在营帐门口,望着二人背影许久,终究未有追上去。
罢了,酒又不是她拿的,这事与她有什么相关呢,小丫鬟想。
他们说得不错,兴许殿下是乐见其成的,她一小丫鬟人微言轻,又搁里面瞎掺和什么!
*
两名年轻的小将军提着酒便回了席间,嬴灼虽有些惊讶不见了云珠她人,料想她这会儿也许回去铺床了,便没多问,亲自为令漪斟上一杯:
“这是高昌进献的贡品葡萄酒,甘而不饴,浅醉而易醒,比我们州中自己产的要好些,你也尝尝。”
当着众人之面,令漪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端起夜光杯浅饮一口,果然味道不错。
她嫣然一笑致谢:“是很不错呢,多谢殿下赏赐。”
难得的得她一回笑脸,嬴灼心间如饮蜜酒,泛起丝丝的甜。面上神色却淡,只微微颔首以示回应,旋即与下属们聊起了政事。
席间之人多有应和,唯独令漪,既为女子,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的。今夜姐夫也不在,又和宋郎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见了面,她如坐针毡。
不久,一股醉意更袭上额来,令人昏昏欲睡。
令漪起初还能支颐勉强支撑着,但不久便支撑不住。她手肘抵在案上,以手撑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瞧便是困了。
嬴灼虽同属下说着话,实则目光一直在往她身上瞥。眼瞧着她撑在桌案上的手越滑越低越滑越低、将要一头栽在案上时,笑着将自己的手臂垫过去:“她醉了。”
“你们继续,孤先送她回去。”
语罢起身,将醉得迷迷糊糊的女郎打横抱起,离席朝她的营帐走去。
方才下药的两名青年相视窃笑,宋祈舟担忧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方犹豫着是否要跟上去,一名军官却离席来与他劝酒。他只好收回视线,勉强聚起心神t应付。
夜凉如水,星斗在天。
嬴灼抱着醉酒的女郎,很快便行至营帐门口。
帐中已点了灯,橘黄的烛光将毡帐照得温暖明亮,四周却静悄悄的,唯有把守的侍卫持枪立在门边,除此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将女郎抱进去,帐中仍空无一人,那照顾她的云珠也不知去了何处。嬴灼不悦地皱了皱眉,抱着她行至床畔,欲要放下。
令漪这时正是昏沉间,身体与神志被酒意与那股陌生的烫意烧得迷迷糊糊,杏眼紧闭,两颊绯红,头乖顺地靠在他胸前,瞧上去似是真醉了。
感知到他似要丢下她,醉中的她朦朦胧胧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轻轻嘟哝着:“好热……好难受……”
嬴灼身体一僵,宽大温暖的手僵硬地握在女郎肩胛与腿弯处,一时竟忘记放下。
怀中的女郎却慢腾腾地支起身来,抱着他肩背,两条腿亦无意识地缠上他的腰,像春日的柳条温柔地缚紧他,声音中带了丝哭腔:“哥哥,你不要走,溶溶难受。”
身体很热,像是置身火窑里,四处都是流动的燃烧火焰。如是一来,眼前兄长的温热的身体反而成了降温之物。是以紧紧缠着他,不愿分开。
这一声娇媚欲滴,听得嬴灼浑身的血液都在经络中沸腾,本该离开的双腿重如灌铅,再迈不动一步。
她把他缠得很紧,像菟丝附女萝,枝与蔓紧密缠绕,勒进心脏血肉里,几近窒息。
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没来由地想,溶溶……是她的乳名吗?眼下,她是在叫他?
久也没有回应,醉中的女郎不免有些急躁,小脑袋在他胸前轻轻地蹭啊蹭,不满地呜咽道:“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溶溶……”
若是往日,他不是早就来亲她、脱她的衣服了吗?为什么现在都不动啊?
还是说,他还在生她的气呢?就因为她在新婚夜逃走了?可那也是他要违背诺言娶别人在先啊,她才、她才不要和别的女子一起分享他……
昏沉之中的令漪越想越委屈,也越想越难过。但更难受的却是身体——心底的那把火好似烧得更旺了些,滚烫的热意随血液与经络传至四肢百骸,燃尽理智与记忆,也催生出一股并不陌生的痒与渴望,如同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她心间爬啊爬,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她潜意识里决定暂时放下过往的恩怨,暂时借他当解药。手便悄悄探进他衣襟里,像过去曾千百次爱抚般触碰到腹部那坚实烫硬的肌肉,嘴里轻轻啜泣着唤:“王兄……”
嬴灼脊背一僵,如同一盆冰冷的雪水从头至顶,忽然间自那湿淋淋的滚烫潮热中抽离出来。
第73章 多经几个男人才知孰优孰……
怀中的女郎还在迷蒙不清地呓语,额头抵在他胸前,将他胸前的衣襟都几乎揉开,简直放肆到了极致。
嬴灼双眸赤红,一手抬起女郎洁如玉瓷的下颌:“你且好好看看,孤是谁?”
腹底烈焰燃得正旺,然而心底却更是窝火。凉州的胡姬多是泼辣大胆的,只要看对了眼,便可拉去野外无人处享一夕鱼水之欢。从前他厌恶这种行径,觉得有如禽兽行事,可方才叫她缠了这么久,他竞也被厮磨出火来,若她清醒,他自然也愿意。
但,她分明是……将他视作了嬴澈。
大丈夫处世,当顶天立地,怎可为他人替身?还是将他视作嬴澈那个家伙,她也未免太过放肆!
见她不答,他捏住女郎下颌的手愈发用力,眉目冷寒,“说话!”
令漪被他捏得生疼,吃痛地皱了下眉,抱怨道:“孤来孤去的,你很威风是不是?”
“不就是逃婚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你欺骗我在先的,你凭什么生气啊?你骗了我多久,骗我怀孕,强迫我与宋郎分开,你自己又不能做得比他对我更好,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我告诉你,你别想欺负我,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能活了,有很多人喜欢我……”
嬴灼原本满腹的气,闻见此句,松了捏住她下巴的手:“那溶溶说说,都有谁喜欢你?”
“很多啊……”束缚总算松了些,她喃喃着,开始解他腰间玉制的蹀躞带,“譬如你的死对头……”
眼前似蒙着一层绯红轻纱,天地万物都朦朦胧胧的,原本熟悉的蹀躞带却怎么也解不开,急得她额上直沁香汗。
但闻头顶一声冷笑:“原来你知道啊。”
什么知道?意识昏沉中的令漪兀自不解。
又一阵难耐的燥热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双腿本能地将他缠得更紧,又仰头可怜巴巴地唤:“王兄……”
“你亲亲我啊……”
蝉鬓低垂,乌发斜坠,原本琼英绛雪的脸儿满布潮红,杏眸迷离娇慵,求欢之意明显。
女郎醉了酒真是不可理喻,没有半分平日的娴静文雅。嬴灼脸上阵红阵白,阵阵燥热向下汇聚,衣衫下每一寸狰狞紧实的筋肉都因了她的贴近而偾张火热,然而男子的自尊却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照做。
他不动,怀中的女郎却是急了。她猛地扯下他腰间玉制的蹀躞带来,娇蛮地喊:“快点!把衣服脱掉,给溶溶摸摸。”
这回终于忍无可忍,男人额上青筋剧跳,强硬地一根根掰开女郎缠在自己腰上的手,径直将她扔在了榻上。
嘤泣的女郎又如柳条般缠上来,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着。嬴灼面色涨红,抽出那根才被她解下来的蹀躞带,攥过那一双凝白的腕子,欲将两只作乱的手都捆在一处。
她自然不肯,在他怀里挣扎着,厮磨出更多的火来。嬴灼耳垂红得似能滴出血来,碧眸幽深沉邃,手臂青筋根根暴起。
正是天人交战之际,帐外却传来宋祈舟与侍卫争执的声音,似是宋祈舟到了,却被侍卫拦住。他冷声提高声音:“放他进来。”
毡幕很快被人从外掀开,冰冷的原上秋风呼啸而入,些微吹散了帐中的暧|昧。宋祈舟震惊地看着榻上衣冠不整的二人:“殿下……”
嬴灼也是一阵气窒。
被这女人当成嬴澈又亲又摸不说,现下还要被误会是趁人之危的淫贼。一时没好气道:“看不出来吗?是她喝醉了酒要冒犯孤!”
“去,搭把手,找个什么东西来将她捆住。”只怕再不捆住她,自己就要清白尽失了!
竟是这样?
宋祈舟愣了一瞬,忙从衣箱中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条柔黄色的披帛来,嬴灼一把扯过:“就一条?”
他点点头。
该死!嬴灼在心中暗骂,先是将系住她手腕的蹀躞带解下,一圈一圈,重新用披帛缚住,随后才用蹀躞带将她的双腿也缚住,以防她乱动。
饶是如此,女郎雪白的腕子上仍被方才的蹀躞玉带勒出深深的红痕,瞧上去十分鲜艳夺目。既动弹不得,身体里游走的酥痒与渴望烧得她泪盈于睫,双腿紧绞,身体仍难耐地扭着。
她有如小兽般呜咽轻唤:“王兄,哥哥……帮帮溶溶……”
宋祈舟面色惨白。
嬴灼并不知她在做什么,只为了这声呼唤怒火中烧,恨不得一记手刀将人劈晕。
宋祈舟却于这时轻轻抱起了啜泣的女郎,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轻抚着她背心无声安抚着。可惜女郎完全神志不清,杏眸失神,眼皮微阖,潮红的小脸贴在他脖颈上蹭来蹭去,娇声软糯如莺。
嬴灼从未见过女人这般的情态,奇怪问:“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难道看不出。”宋祈舟的语气有些无奈,“溶溶这不是喝醉了酒,倒像是误饮了什么脏东西。不发泄出来,会很难受。”
这样,她会舒服一些。
至于更多的,他也不能做了。
脏东西?
嬴灼微微一愕,旋即反应了过来。面色铁青:“一群自作聪明的蠢货!”
他实在看不得她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剑眉冷蹙,一把将人夺过,一记手刀落在她后颈边。女郎霎时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向后仰倒,彻底陷入沉睡。
帐内总算安静了下来,他将女郎平稳放在铺着柔软狐狸毛的矮榻上,扯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
“殿下……”宋祈舟欲言又止。
心中却极是担忧。这位凉王,怎么也同嬴澈一样,这样喜爱打人?溶溶一个弱女子,哪能经得起他们这样折腾。
嬴灼起身,失了蹀躞带束缚的下裳因之漾开轻微的弧度。他t一张白净的脸仍存着淡淡的绯色,只冷哼道:“她是你的前妻?”
宋祈舟玉面微红:“是。”
“既是前妻,那她如今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日后,不要随随便便闯王妃的营帐!”
*
后半夜草原上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枕着沙沙的雨声,令漪香梦沉酣,一直睡至次日的午时才醒。
她做了个极羞耻又极满足的梦,她好似又回到了洛阳,落在嬴澈的手里,她抱着他又亲又啃,他却十分不情愿,到后来才算配合了些……
这梦实在是过于羞人了些,身体也像是经了一场瓢泼大雨,酸软昏沉又酣畅淋漓。她疲倦地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双手双腿竟被缚住、动弹不得,忙唤:“云珠,云珠……”
云珠已经回到了她身边,此时正在帐外准备女郎梳洗的水,闻言,忙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我在呢,娘子醒啦?”
令漪点点头,疑惑地问:“我,我怎么被捆着啊……”
说话间云珠已替她解下缚手的披帛,又去解那捆着她双腿的玉带。当看清那条玉带的形制,令漪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殿下绑的,”小丫鬟也红了脸,“女郎昨夜醉了酒,殿下就把女郎绑起来了。想来,也是怕娘子受伤吧。”
凉王。
令漪粉面微白,粉嫩樱唇血色尽失。
她想起来了,昨夜梦里最初的时候,她怎样求欢嬴澈也不肯理她,初时,她还当是她逃婚、惹了他生气之故。
就说那人最是荒唐,如何会一反常态地假模假样拒绝她,原来,原来是她认错人了么……是宋郎也就罢了,怎么会是凉王呢?这可尴尬死了,她怎可如此糊涂……
“不过您放心,”见她脸色不对,小丫鬟赶紧安慰道,“没,还没到最坏的那步呢,殿下及时把娘子绑起来了,没有事的。况且宋别驾也在,娘子不信大可以问他。”
令漪闻言,面上赧色更深。
言下之意便是说,若不是对方坐怀不乱,自己便要将他霸王硬上弓么?她没有大醉过,不知道自己喝醉了酒竟是这样的一副情态,实在是……好羞人……
令漪又羞又窘,默默地拢过被子,恨不得将自己全部埋进去。这时她注意到云珠行动不便,忙关怀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没,没什么。”云珠赶紧答,“不小心摔着了,没什么大碍的。”
实则昨夜殿下发了好大的火,那二人各被打了三十大板,血肉模糊,几乎下不来刑凳。而她也被勒令在一旁观刑,后因“玩忽职守”被打了十大板,只怕这个月都得成个瘸子了。就这,还是念在娘子习惯了她伺候、要放她回来侍奉娘子起居的缘故。
昨儿的事,真真是他们自作聪明了。
令漪还欲再问,毡幕却被人从外掀开,随之携进一股草木经雨的清冽气息。嬴灼微微挑眉:“醒了?”
四目相对,她芙颊滚烫,脸儿红得几乎滴下血来。嬴灼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睨她:“昨夜睡得可好?”
云珠见状便识趣地离开了,令漪面上一红,低头抱膝将自己紧紧缩作一团,不敢应他。
嬴灼也不在意,在榻边坐下,语气凉凉地问:“还要摸吗?”
令漪愈发羞窘:“殿下怎生说这样的话……”
他只一笑,伸手理了理她鬓边凌乱的云鬓。昨夜虽被这个女人气得够呛,可转念想想,她会念着嬴澈,也是她自幼没见过什么英武男儿之故。那宋祈舟又是个文弱书生,想来就是因为这个,才会错把嬴澈这样的银样镴枪头当成宝。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毕竟人活在世,谁又能不曾看走眼过呢?就连他自己,不也被嬴澈所骗么?以为他是什么忠义之人,到头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只为了贪那点从龙之功,明知是仇人之子也要扶持其上位,弃过去十数年的手足情义于不顾……
既没有经受过,多经过几个男人就知道孰优孰劣了。
心情忽然不是很好,他及时从回忆中抽身:“我字子焕,单名一个‘灼’字,日后,你可以‘阿灼’唤我。”
令漪原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不轻,闻得此言,受宠若惊:“殿下……”
他却叹了口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称呼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令漪竟在那张冷峻俊美的脸上看见了一丝落寞。她只好依言唤道:“阿灼。”
嬴灼淡淡地“嗯”了声,起身朝帐外走。
名,只有长辈及亲近之人能唤,字,则是平辈间的称呼,无论哪一个,都是如今他身边的人不能唤的。
上一次有人唤他“阿灼”,还是建昭二十九年的元月,那老头子死了、他赴京吊唁,邓傅想要调停他和嬴澈的关系,借祭拜阿湜为由将他叫去太子灵前。
他明白老师的用意,却实在不愿原谅,上完香就走。漫天飞雪之中,嬴澈却追了出来,意图狡辩,他震怒之下,便用太子昔年赠他的那把“湛卢”将其隔开。彼时,嬴澈震惊地看着他:“阿灼……”
“连你也要对我刀剑相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如今,快五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嬴澈脸上那足可以假乱真的惊讶与被误解般的愤怒,他都由衷地佩服对方的演技。
他怎么就看走了眼呢,竟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视为手足。
*
此事过后,二人都未有再提此事,只当这件尴尬至极的事从未发生。
宋祈舟早于当日便回去了,令漪仍被留在原野上,叫凉王如往常一样日日教授她骑术和箭术。半月下来,她已能很熟练地骑射,甚至学会了打猎,日日叫草原上的和煦风日里长养着,强筋健骨,连脸色也红润不少,半点儿也瞧不出初来时的弱不禁风。
嬴灼又在牧场上消磨了几日时光才回城,甫一回去,却接到京中的文书,称晋王已于半月前出发,去往秦州、兰州一代主持括田。
括田即检括隐匿在田籍、户籍以外的田地和逃户,以防世家大族瞒报土地人口、不缴纳赋税,用以增加国家的税收收入。消息传至凉州,凉王府的一干谋士都有些惊讶。
“按理这样的事,派个大臣过去也就行了,晋王怎么还亲自来了呢。”
“是啊,难道是担心强龙不压地头蛇?可那几个州不都是晋王的心腹么……”
议事的花厅内,幕僚们议论纷纷,皆猜测起晋王此举背后的深意。唯独嬴灼漫不经心,随手将那封密信撕碎,扔进香雾袅袅的博山炉里。
什么秦州,只怕这会儿,他人都已经到兰州了吧?
京中原有他的眼线,从洛阳到凉州三千里路,也不过十日即能到。如今嬴澈半月前出发,消息却隔了半月才送到,摆明了是故意瞒着他。
兰州到武威不过六百里距离,按照急行军的速度,三四天也就到了。但既是宣称为的公干,那头黑鹿总还是要装模作样几日的,想来,也还有些时间叫他布置妥当。
手忽然碰着了腰间一物,他取下那柄旧剑,置于手中,细细摩挲着剑柄上宛如龙鳞的玄黑纹路。
他与嬴澈昔年曾多次比剑,或为太子舞剑助兴,从未决出高低胜负。也许这次,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薄唇逸出一丝冷淡浅笑,他将剑轻柔地置于桌上:“放出消息去,就说,孤不日将与段氏女大婚。”
*
六百里外,兰州城中的官驿内,嬴澈正从包袱里取出一柄光华如水的长剑,以帕静静擦拭。
窗外金乌西坠,皓月东升,宁瓒奉着晚膳进得房中来,见之不免惊讶:“殿下怎么把这把剑带来了。”
那柄剑,光乎如屈阳之华,沉沉若芙蓉始生于湘。拔剑之时,长剑清鸣如龙吟。正是传说中的上古宝剑,纯钧。
此剑乃殿下的爱物,一向束之高阁,从不轻易示人,如今怎么带来了兰州。
嬴澈背对着他,目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伤感:“突然想起来,就带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剑也是一样。
这剑是阿湜昔年所赠,因幼时他与嬴灼不睦,阿湜为让他们和睦相处,就将寻访到的两把名剑分别赠给他们,一名湛卢,一名纯钧,意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就连后来及冠老师为他们取字,他的“湛”字从嬴灼的湛卢剑上来,而嬴灼的“焕”t则取自古之相剑师对纯钧的评价——“焕焕如冰释”。
可惜,世事浮沉,物是人非。阿湜已死,嬴灼也与他反了目,昔年庭下舞剑、陪阿湜趴在老师家墙头上偷看那未来太子妃的无忧岁月,也再不会回来。
“殿下是想同那位凉王和谈么?”
宁瓒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拉回,嬴澈不言,眼前却渐渐幻化出一片飞雪之景。是建昭二十九年的洛阳城应天门外,那孤冷高傲的青年,将寒光如雪的长剑停在自己喉前: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嬴灼今日与你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再无情谊!”
“是啊。”他怔神了好一晌才答,“快七年了,过去的事,总该有个了断。”
天子年岁渐长,对他的信任只会愈来愈淡。二则虞氏势大,这次帮助那蠢女人逃走就有虞琛的手笔,对虞氏的清算迫在眉睫。
那么,他此来凉州,能争取到嬴灼的支持最好,若不能,也要将其稳住,以免其趁乱生事。
所以,嬴澈已想好,此次微服前往凉州,不管嬴灼如何对他冷嘲热讽,都应以大局为重,能忍则忍,不要激化矛盾。至于溶……可笑,他此来又不是为她,与她有什么相关呢?
她最好祈祷别落在他手里,否则,他定不会叫她好过!
三日后,安排好州内的括田事宜后,嬴澈只带了小队亲卫,扮作商队,快马加鞭赶往武威。
又三日,一行人抵达武威城下。此时人困马嘶,众人遂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处茶摊上歇脚。
眼见城门底下排起了长队,似是进城的人正接受官兵的盘查,嬴澈随口问身侧一位休憩的老农:“老人家,城门那边是在做什么啊,不让进吗?”
老农瞥了那厢一眼,摇摇头道:“嗐,不是不让进,是闻说凉王殿下近来要大婚,怕混进些不怀好意的人,所以盘查得严呢!”
“大婚?”嬴澈不解,“凉王殿下打算娶谁啊?我怎么没听说呢?”
嬴灼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属臣,身为亲王,他大婚,也要提前向朝廷报备才是,由朝廷册立其妻。婚事更要过自己这个宗正卿的眼,怎么无声无息就要成婚了?
“是武威段氏的小娘子呢。”老农兴致勃勃地笑道,“是前不久才回来的,听说回城那一日,险些被凉王的马所伤,就这么看对眼了。”
段氏的小娘子……不久才回武威……
嬴澈剑眉微动,若有所思地垂目思索着,忽然间面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混账!
第74章 (小修)“裴令漪是我的……
武威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外,宋祈舟才刚刚下值归来。
这座小院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此外,就是他从凉州带来的几个照顾他日常生活起居的仆人了,一惯清净得紧,也寂寥得紧。时近岁末,凄冷的冬风卷着梧桐叶呼啦啦的一阵,有如利刃扑面,几乎掀落屋上的瓦片。满目凄凉,满目萧瑟。
但今日却有些不大一样。
甫一进院他便察觉似有外人闯入,举目四望,不见人影,直至进入卧房,一道玉树挺拔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祈舟,别来无恙啊。”
声声如金玉。
那人正立在南窗下的书案前,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自己的文书。形容清俊,举止优雅。
他身旁唯立了一个宁瓒,倒不知其余亲卫都匿身在何处。宋祈舟目光微瞬,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整理被翻乱的文书:“我当是谁,原来是晋王殿下。”
“怎么,殿下近日不是在秦州主持括田么,如何有雅兴来了凉州。”
“孤来找贤弟叙叙旧,不成么?”嬴澈回过眸来,凤目微微含笑。
“可在下不觉得与殿下有什么旧可叙。”宋祈舟答。
“是么?”
简短的两句寒暄之后,他已然耐不住内心的焦灼,霍然冷了脸色:“她在何处?”
往日清风明月一般的温润青年只是冷冷含笑地打量着他,目中饱含嘲弄与讥讽。
半晌,才在对方那愈来愈压不住的怒气与阴鸷中不急不缓地说来:“我如何会知道?”
“当初不是殿下非要我夫妇分开,把她抢走,把我调来这三千里外的凉州?得到之后又不珍惜,反弄丢了她,跑来问我她的下落。这可有些意思了。”
“这凉州不是你自己请命要留下的么,如何成了孤调你过来?”嬴澈随手拿过书案上一封公文,上面赫然写着他所筹划的、欲在凉州军的营田中栽种果树之策,“你说你要留在凉州替朝廷监视约束嬴灼,孤同意了,怎么如今倒似和他混到一起去了。”
再说了,若非他刻意勾引裴令漪,她至于因为一点误会就逃婚?
跑哪儿去不是跑,偏偏来了凉州……宋祈舟啊宋祈舟,就这么好吗?值得她这般心心念念?
“是不是我自愿,殿下难道不清楚么?”
宋祈舟语气冷淡,径直忽略了对方那些莫须有的指责。他低头继续整理着书文,修长的指搭在纸页上白皙如玉:“殿下还是那样,很多事,明明是自己想做,却要推到别人身上,把人家逼得无路可走不得不为之,反过来说是人家自愿。”
“不似那一位,看上什么,直接便抢,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知他说的是谁,嬴澈面色微冷。然这句说完,宋祈舟摇摇头自嘲一笑:“不过也都一样,你们谁也没有把她真正当人,谁也不曾在意她自己的意愿。”
他这话里似还有几分指责自己不如嬴灼之意,但更多的,却似在替裴令漪抱不平。嬴澈眉头微皱,不耐烦地转移了话题:“行了。”
“别废话了。她到底在哪儿?”
宋祈舟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嘲讽口吻:“殿下都能寻到我这儿,难道不曾听说什么吗?去得晚了,怕是连婚也要成了。”
近来有关凉王要娶妃的消息可谓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嬴澈不可能不知道。
可宋祈舟清楚,那多半只是凉王刻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为的就是提前造势与引嬴澈前来。毕竟亲王大婚礼仪繁琐,绝不是短短一月就能准备齐全的,嬴澈多半也是有所顾虑,才会先来寻他。
浪费了半日时间也没在他这儿套得什么有用的消息,嬴澈冷了脸,持剑拂袖而走。宁瓒迟疑地看了宋祈舟一眼,将拂落在地的书本公文一一拾起归位,亦跟了上去。
城北,凉王府流玉馆。
令漪“病”了。
因凉王非要她接管从前夏芷柔管着的慈幼坊,推脱不掉,她便称病不出,以此来逃避这道在她看来是侵占别人心血的任命。
凉王倒也没有生气。他亲来流玉馆中看望了她,女郎瞧上去并没什么大碍,只容色有些恹恹,许是擦多了胡粉的缘故。
他心觉好笑,却也没有拆穿她,道:“既病了,就好好养着吧,反正夏氏的病也好了,慈幼坊的事,就还交给她。”
女郎却有些急了,面色微微发白:“别……”
“怎么了?”凉王转眸看向她,明知故问。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令漪只好如实道来:“我与夏姐姐有些不睦,我怕,我怕她把我在凉州的事嚷出去,传到某人耳中。”
“某人是谁啊?”凉王故意打趣。
察觉对方的戏谑,她难为情地低眸,噤声再不言语。凉王遂道:“也行吧,那我还让祈舟派人去管。”
视线一转,落在案上搁着的花绷子上,绣面上正绣着一簇梨花。花如积雪,枝叶扶疏。
是令漪给自己绣的锦帕,已然快要完工了。
溶溶……怪不得她小名叫这个,凉王想。
这时底下人来报,知是嬴澈到了,他道:“孤的湛卢还缺个剑穗,你好起来之后,编一条剑穗给孤。就当是报答孤这些日子对你的收留了。”
“作为交换,这个,先给孤。”说完,他径直取下那条绣帕,收入自己的怀中。
“孤还有事,先走了,晚些再来看你。”
“殿……”令漪情急地想要拒绝,他人却已走了出去,既不给她出声拒绝的机会,也不给她拿回帕子的机会。
令漪无法,气得罔顾女郎容止,恨恨剁了下脚。
这算个什么事啊!
这世上哪有自己找人要报答的啊,还,还直接上手就拿。这主动要东西的毛病,简直跟嬴澈一模一样!
“他人在何处?”
这厢,凉王出了流玉馆后,径直问方才前来报信的亲卫。
“启禀殿下,按您的吩咐,已将那位殿下迎进花厅之中等候了。t”
“他没乱跑?这么老实?”凉王意味不明地轻笑。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等到了花厅,那往日旧友果然正略显焦灼地负手在厅中踱步,四目相对,他立刻拂袖走来:“嬴子焕!”
嬴澈面色铁青:“你把她如何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全然与来之前设想的“尽量忍让”“和睦相处”迥然不同。
嬴灼略微皱眉,微一扬手,散落在花厅及庭院各处的暗卫顿时撤得干干净净。他立在庭中,静静打量着阔别多年的旧友,近五年未见,他同当年应天门下一别也没什么两样,只瘦了些,轮廓深了些,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成熟矜贵,想来权力养人。
——不,若论起成熟稳重,他只怕还不如五年前。至少那时候的他,可不会像如今这般喜怒形于色。
“说话!你把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嬴灼回过神来,语气疏冷,“溶溶与孤,情好日密,我忙着准备我们的婚事还来不及,难道还能苛待她不成?”
“倒是嬴澈你。”他扫了一眼面色如僵的好友,语气轻蔑,“远道而来也不知会孤一声,白龙鱼服,偷偷摸摸的,意欲何为?”
“什么婚事!”嬴澈强忍气性地反驳,“裴令漪是我的女人,怎么就成你的了?你凉州没别的女人了你要娶她?”
“从小到大你就爱和我争,阿湜对我亲厚一些,你便不高兴,给我的赏赐,你也要一份。幼时我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如今你还这样?怎么我的东西就那么好,我的女人也那么好?你非要抢?”
嬴澈说的是陈年的旧事了。他成为太子陪读之前,嬴灼便已经在嬴湜身边了,但论血缘,却是嬴澈与太子更近,显而易见的会是日后的宗室领袖,是故他一去就有些取代嬴灼的位置。
也是因此,嬴灼从一开始就与他不对付,觉得是他抢了自己的朋友,多要太子从中调停。
既被他扯出前尘往事,嬴灼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他回呛道:“我娶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么?别忘了,你我平级,你没资格来过问我的婚事。还当这里是你的洛阳?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他这话里竟似还有几分威胁之意,嬴澈握剑的手皆因愤怒微微颤抖,道:“我管不了你,难道还管不了她?”
“嬴灼我警告你,她是我的人,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给的,她甚至连这条命都是我救的!救命之恩,自该以身相许,何况女子未嫁从父父死从兄,她的婚事,自该由我来定夺!”
“这样吗?”嬴灼浅笑,“可我也救过她呢,按你这番话,岂不是她也应当许给我?”
他也救了溶溶?嬴澈一怔,对方又徐徐笑道:“再说了,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在你们的大婚之日就丢下你了么?可见她不喜欢你,可见天意如此,要她落到我手中。她想与谁成婚,也与你无关。”
这话果然踩中他的痛处,嬴澈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剑柄:“废话少说。”
“你这卑鄙无耻、掠人妻子的小人,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剑光在天光中一闪,长剑出鞘,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虹,剑气凌厉,如灵蛇般朝嬴灼疾扑而去。
嬴灼面色一肃:“雕虫小技!”
他亦拔剑出鞘,苍鹰展翅一般疾冲过去迎战。剑影流风,清脆相击,金蓝两股剑气在天光中纠缠不清,你来我往,你攻我挡,兵戈相击之声在初冬的寒风中铮鸣作响,清脆有如龙吟玉碎。
却说这厢流玉馆中,嬴灼走后,令漪沉思良久,终究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去找他说清楚,要回自己的帕子。
那帕子毕竟不同寻常之物,常用作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礼,她不能因为害怕而不加拒绝,反给人欲拒还迎之感,落人口实。
这样想着,她很快整好衣裳,往他常在的花厅去。
还未走近便闻见一阵兵戈之声,静谧之中,似还能闻见,她有些好奇,匿身在一处廊柱后,隔着花木远远而瞧。
这一瞧却瞧见抹熟悉的身影,正与凉王在庭中缠斗。令漪心间顿时“咯噔”的一声,神情如滞。
完了。
王……嬴澈怎么来了?!
洛阳到凉州三千里远他也能寻来吗?瞧他这寻仇的架势,火气那么大,是要杀了她?她还想多活几年呢,可不能落在他手里!
令漪害怕地贝齿相抵,焦急地来回踱步,这时在一旁静谧观战的宁瓒似察觉到她,转眸朝她看来。
不好!
令漪心间一紧,转身即走。那端,宁瓒已然瞧见了她,忙朝嬴澈喊:“殿下!”
这时嬴灼也察觉到似有人在看自己,微微分心。嬴澈就此寻着了破绽,金色长剑倏地刺出,嬴灼回过神来,反手引剑一挡,却终究晚了一步,手中湛卢剑被猛然击落。
眼瞧着长剑就要刺穿对方胳膊,嬴澈霍然收回剑柄,怒声嘲讽:“废物!”
嬴灼面色微变,旋即拾起掉落在地的湛卢,笑道:“我不过是近来与溶溶操练多了累着了,一时体力不支,你又急什么?再来!”
操练?
嬴澈脸色一白,当即怒不可遏。再度引剑而上:“混账!”
这一剑攻势凌厉,饶是嬴灼躲闪及时,也被剑气在衣面上震开一道剑痕。他立刻敛容,回身专心致志地与嬴澈厮打起来。
宁瓒被晾在一旁,劝也不听分也分不开,只得焦灼地看着二人剑招愈来愈紧愈打愈激烈,宛如金蓝两道相缠的闪电,密不可分。又百十个拆招过后,距离才稍稍分开。
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宁瓒把心一横,飞身入庭中,手引剑出,“砰砰”两声清脆,几乎同时间震开二人还欲相攻的剑。
“殿下,别打了!”他焦急地对嬴澈道,“属下、属下方才瞧见王妃了!”
“不许叫她王妃!”嬴澈同嬴灼几乎同时暴怒喝道。
这一喝,反把宁瓒吼得一愣。嬴灼“嗤”的一笑,收剑在手,闪身在旁,宁瓒忙对嬴澈道:“殿下,你们不要打了。”
“裴娘子方才已经瞧见您了,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转身就走了。您再这样同凉王殿下相缠不休,只怕她又得离开。到那时候,可就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寻到她人了!”
这一句同样提醒了嬴灼。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同嬴澈的恩怨,撂下一句“都是你干的好事”便匆匆朝流玉馆走。
嬴澈心忧如焚,忙也跟上。
第75章 “你喜欢的是他,对吗?……
二人忙赶往流玉馆,院中早已人去楼空。留守在院的丫鬟道:“方才娘子出门就没再回来,奴等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令漪并未被限制人身自由,她在王府里自然也能自由出入。下人很快来报,言她已于一刻钟前经王府的西角门出府,不知去向。
凉州人物繁阜,又是中原与西域汇通之所,若她再度逃走无异于大海捞针。嬴澈瞬然急了:“嬴灼我警告你,她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势不两立!”
“你我早就势不两立了。”嬴灼本想保持冷静,胸中火气却着实压不住,忍不住道,“再说这是我的问题吗?溶溶在我这儿住得好好的,你一来就走,你是否应当反思反思你自己?”
嬴澈一噎,偏生这话不能反驳。只好怒道:“不许叫她溶溶!”
嬴灼白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叫她溶溶?她还叫过我阿灼呢。”
“这不?”像是怕他不信,嬴灼自怀中扯出一线锦帕来,上面绣着一枝玉叶雪萼的梨花,“这是她亲手给我绣的帕子,梨花于她是何寓意,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来凉州的这些日子,他们竟这般亲密?嬴澈欲要细看,对方却已收了回去,嬴澈惊怒之下,剑柄都几乎攥碎:“无耻小人!”
“承让承让。”嬴灼冷笑回敬,“真论起‘无耻’二字,谁比得过见利忘义、背弃旧友的子湛你啊。”
“你……”嬴澈正要辩解,嬴灼却侧过身去,径直叫来自己的亲卫:“传令下去,立刻封锁各个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同时通知城中各个里坊,不准私藏外来人员。巡夜之时务必仔细,不要放走任何肖似王妃的可疑之人!”
凉州不比京城,洛阳戌时下钥,凉州则在酉时过半,眼下已过酉时,这会儿封城也不算突兀。
只要及时关闭城门,也就能将她留在城中,之后士卒巡夜,找回她人自不困难。
嬴澈狐疑t道:“你这样是否太过兴师动众?”
嬴灼冷淡开口:“这是我的凉州,你管得着吗?”
是,这是他的凉州,那他先自己一步找到裴令漪岂有还回来之理?嬴澈忍下满腹怒火,提剑就走。
心中则想,这个裴令漪,怎生这样能跑?等把人抓回来,他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二人不欢而散,各自在城中寻人。而令漪离开王府后,没命似的朝南跑,一直跑到宋祈舟所居的里坊。
酉时已过,坊门即将关闭,街上都是着急回家的人。她得以混在人流中一路顺遂地奔至那座宅院前,急切拍打着院门:
“宋郎,宋郎……”
院门很快被打开,守门的是宋祈舟从京城带过来的小厮,原就是认得她的。忙将她放进院中,惊讶地问:“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
令漪正要解释,闻见响动的宋祈舟也已启身出来,立在庭阶上,震惊地看着她:“溶溶?”
她顿如抓着了救命稻草,疾奔过去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眸中水光莹莹,胜过千言万语。
宋祈舟见状便明白了过来,面色凝重,吩咐小厮:“把门锁好,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若有人来盘问,也说没有瞧见人。”
他把她带进小院最深处的卧房,四处门窗关好,点了蜡烛,这才轻轻握住她紧攥着自己不放的手,温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来找我?”
令漪仍攥着他手,急切地道:“宋郎,你救救我,嬴澈来了,嬴澈来了。”
“他要杀了我,你帮帮我,我怕……”
她近乎语无伦次地说着,粉面上浅泪盈盈,显然是害怕极了。宋祈舟柔声安慰道:“他远道而来正是为寻你回去,怎么会杀你呢?有我在,别怕……”
令漪还是恐惧得直摇头,单薄的肩颈颤如花枝:“不是的,你不知道……我亲眼瞧见的,他和凉王殿下大打出手,两个人都拿刀拿剑的,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我害怕……”
她心里其实隐隐有预感,上次她突然逃走,必定让他颜面大失,被人嘲笑。如是一来,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你先别激动。”宋祈舟语气柔和,“我总觉得这样躲躲藏藏也不是法子,他既然来了,有些事,还是说开为好。你们俩的事情之后,我也未曾听说他有立妃,想来当日的事必有误会,这其中种种,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并未立妃?
女郎浓密的眼睫茫然地扇了扇,好似蝴蝶振翅。
当日离开洛阳后她既决意斩断前尘,便没再打听过自己走后晋王府是个什么状况。说她是逃避也好,恨那个人也好,总之,她不想再留念过去,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他当日究竟有没有娶妃。
而来凉州之后,大抵是身边的人都很体贴她,没有人详细过问她在洛阳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也自然不会有人告诉她京中的情况。
“对啊,”宋祈舟语气有些无奈,“你总要问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她怔然一晌,低眉若有所思。可最终,仍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他会捉我回去的!”
“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不想再被他骗,不想再偷偷摸摸,被藏在深闺,就算是他骗我要成婚,也是要用别人的身份……”
她越说越痛苦,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一起。裴令漪就是裴令漪,为什么要说她是邓五娘子呢?从前答应他,是看在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的份上,加之误以为自己有孕。
可如今她想明白了,既然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她为什么要屈心抑志地把自己套进另一个人的身份里。何况她真的可以忍受那样的生活吗?改个身份,人家依然知道她是谁,也依然是兄妹相。奸,依然会有流言蜚语。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虽然有些喜欢他,但那点喜欢,尚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放弃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宋祈舟听罢,也沉默了一息,叹息着问:“那你想我怎么做呢?”
“你可以带我走吗?”女郎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无限柔情,宛如春江花月,“我们去一个没有人寻得到我们的地方,只有你和我……”
“宋郎,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可以,我,我想弥补你……”
无论怎样,他的确是最好的成婚对象。尊重她,体贴她,不似那两个,高高在上惯了,许多事看似是征求她的意见,其实根本不给她别的选择。
宋祈舟听后,却是摇了摇头。
他的这个回答是令漪没有想到的,她愣了一下:“你,你是嫌弃我吗?”
他还是摇头,缓缓地道:“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愧疚又一次委屈自己。”
“溶溶,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对我,也只是因为愧疚罢了。可上次我就和你说过的,你无需对我感到愧疚,你也应当学会面对自己的心。”
“你喜欢的是他,对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心间血肉却如同被钝刀一点点割着,鲜血淋漓又痛不欲生。
令漪没料到他竟会直接道破。一时愣在当场。宋祈舟又苦笑:“那天在草原上,你喝醉了酒,叫的是他的名字。”
她醉酒之时那一声声迷蒙的呓语还似回荡在耳边,提醒着他,溶溶其实不爱他,她喜欢的是嬴澈,她对他,就只是一种觉得亏欠于他的愧疚……
所以他才应该放手,嬴灼和嬴澈,无论哪一个都比他强。他给不了她尊崇的身份地位,她父亲的事,也帮不上半分忙,既然他们已经两情相悦,他又有什么理由拖着她不放。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窗棂染金,竹叶萧萧。室内室外都静谧得落针可闻。
令漪内心百转千回。
她微微红了眼眶,没有否认那话:“我,我是不是很绝情?”
“是不是很虚荣,是不是贪图富贵,是不是好攀高枝?”
不管怎样,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就爬上王兄的床,始终是她道德上的污点,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自己也为之不齿。
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高尚的品德,也从不会对任何人感到愧疚,可宋郎如圭如璋,像父亲一样冰清玉粹、完美无瑕。在这样的人面前,她始终是自惭形秽的。
“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宋祈舟轻轻揽着她的肩,安慰道,“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有移情别恋的权利。不单是你,我也没以前那样爱你了。”
“这里的事千头万绪,许多政策才刚刚施行下去,少说三年,五年十年都有可能,我要走,就是政亡人息,前功尽弃。身为父母官,不可以这样儿女私情、不负责任。所以就算你还喜欢我,我也是不会带你走的。”
这话等同于把责任全揽在他自己身上,令漪情知是安慰她,但也或许真与此相关。凉州就是凉王的地盘,他们走不掉的,他若和她一走了之,他的仕途又怎么办呢?虽然宋郎未必在意什么仕途,但他的确是会很牵挂这里的子民的,她也不能太自私了……
令漪有听进去,垂头静默不语。宋祈舟又道:“这样吧,我估计眼下也封城了,之后他们肯定会挨家挨户地来搜查,这个时候,我们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
“你先在这里藏几日,先等他气消了,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也许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他哪会气消啊。”令漪轻轻地嘟哝,“你是没瞧见他方才那个样子,恨不得把我杀了。”
“溶溶这就想错了,如果是为了抓你回去报复,他派人过来也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宋祈舟笑道,声如珠玉清朗。
“从洛阳到凉州,三千里地呢,你随商队过来都要一个半月,他二十多天就骑马过来了,沿途的辛苦奔波,溶溶可有想过?不是因为担心,还能是因为什么?”
王兄那样对他,他竟然还帮王兄说好话。令漪面上已红透了,又羞又窘。她低着头轻轻地道:“那,我听宋郎的……”
接下来几日,诚如宋祈舟所料,凉王封锁城门,开始挨家挨户地盘问。
期间也来盘查过宋祈舟的院子,然他毕竟是朝廷官员,过来盘查的人还算客气,没有进屋搜寻。饶是如此,宋祈舟还是能感觉得到似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想来是凉王府的暗卫,兴许还有嬴澈的人。
令漪被他藏在卧房之后的t一间密室内,入口在书柜之后,因所处隐秘,暂未被发现。
每日清晨他会着小厮把饭菜送到卧房,下值后也回家用饭。秋分过后,官府申时便要下值,两顿饭相隔时间不算太长,也不至于叫令漪饿着肚子。
如是几日,凉王便撤了围着宋宅的暗卫,另从段青璘处寻求突破。
嬴澈因手里人手不多,仍旧猛盯着这一处,且是亲自来盯。往往是入夜之后,同宁瓒两个悄无声息地落在房檐上,借着夜色的隐蔽听卧房里的动静。但几日下来,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宁瓒曾建议是否换个思路找,嬴澈却信誓旦旦:“她绝对在这儿!”
“信不信,但凡嬴灼把城防一撤,她立刻就能跟着宋祈舟跑了。她就那么爱他?来凉州是为了他,如今还要躲在他这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宁瓒无奈,心道您心里想得要死,面上却不肯装一装,一副喊打喊杀的盛怒模样,是个女子都会更喜欢温柔的宋郎君。
王妃明显是被吓着了,就算真在宋郎君这里又怎么样呢?要是强闯,她心里只会更加抵触殿下罢了。
于是委婉提醒道:“殿下,您要温和一些。王妃她吃软不吃硬。”
“我管她喜欢吃什么。”嬴澈面色铁青。她害他颜面尽丧,捅出这样大的篓子,就该受惩罚,凭什么他还得低声下气地去哄她。
依他看,他就是对她太好了,得叫她多吃些硬的才是!
这一日依旧无功而返,次日,他留了个心眼儿,同嬴灼说自己要走了,打算去城外寻。
这话是在州府当着宋祈舟和他的面儿说的,嬴灼并不在意,连派人送一送他的表面功夫也不屑做。嬴澈便问宋祈舟:“他不送我,宋别驾也不设宴送送我?你们凉州就是这样待客的?”
宋祈舟勉强笑道:“殿下哪里话,下官这就命人去准备宴席。”
这日宋祈舟回去得便晚了些,因席间被嬴澈拉着猛灌酒,他浑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直至被底下人扶进卧房仍是头重脚轻的醉态。
令漪在密室内听见外面的响动,心忧如焚。她耐着性子等到旁余人都退出去后才从密室间出来,见他喝得酩酊大醉地趴在桌上,忙担心地奔过去:“宋郎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喝醉了。”
他即使是醉了也是极文雅的,凤眼迷离,玉面染赤,颓然如玉山将倾。令漪担心地道:“我扶你到床上去。”
他却摇了摇头,暖艳的橘黄烛光将他的眼睛照得波光粼粼一片柔情,令漪有些不好意思,逃避地移开视线时,他却握住她搭在他肩上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溶溶,你知道吗?”他握着她手轻轻地问。
“他说他要走,要去城外寻你。我虽然知道这是假话,却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走了,没有人能打扰你我,或许,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了……”
和前几日他劝她时全然不同的话,令漪大惊:“宋郎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你说你不喜欢我了,叫我和他……”
“那都是骗你的。”他苦笑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很早就放在心里的女郎,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挚爱呢?”
“我一点儿也不想那么大度,一点儿也不想放手。可我又能怎么办……我争不过他们,他们一个个都位高权重,一个个,都比我好。你也已经不喜欢我了,我不能,我不能阻止你奔向更好的生活……”
令漪久久地愣住,看着他微露痛苦的脸,身在烛火之畔,一颗心却似饱浸夜露的冰冷。
这样的话,从前他从未说过,他总是那样大度,似乎全然不在意、不埋怨她的变心,甚至前几日,还在劝她和嬴澈和好。原来他心里,竟然这样苦么?
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令漪眸间酸涩,哽咽地道:“宋郎,我,我……”
这个蠢女人,她在犹豫什么?
房檐之上,正同宁瓒专心致志听着壁角的嬴澈忍不住腹诽。
难不成,她还真想跟宋祈舟和好不成?在这里藏了这样久,日夜同居一室,只怕早就是旧情复燃了吧!
这一点认知令他再抑制不住内心的熊熊怒火,径直从房檐上跳下,“砰”地一声破门而入。
“宋祈舟,你这个勾引人妻子的奸|夫!孤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这一声如惊雷炸在房中,令漪震惊地回过眸,看着那如天风海雨般疾闯入室的男人,惊得三魂七魄尽失:“王,王兄……”
嬴澈怒不可遏,飞快地逼近床边,一把掀起醉中青年的衣领,将他提拎起来,挥拳欲打。
手背已经青筋毕显,抡起的拳头僵在半空,回眸瞧见女郎眼中的害怕与央求,却是狠狠将青年重新扔在了榻上,重新攥住了已如小兽般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她。
“还有你,你……”他面色冷如青石,盛怒之下,近乎一字一句,“很好!”
第76章 “我就是不喜欢王兄,不……
令漪早已吓得不知所措,被他攥至身前几乎贴面相问,一双秋水眼湿湿漉漉,像受惊的鹿。
她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兄长,好似正待进食的虎狼,随时皆会冲过来撕碎自己的喉咙。当即害怕地软了声气:“王兄,你别生气……”
床上,原本喝得神志不清的宋祈舟这时也清醒了一些,强撑起酸痛的身子:“嬴澈,你别吓着她……”
他头痛欲裂,还有些不明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本能地察觉到男人的怒火想挡在女郎身前。嬴澈则怒道:“用你在这里装好人?滚一边去!”
他仍紧紧盯着眼前的女郎,目眦欲裂:“裴令漪,你有种!我一来就跑,怎么,你也知道给我戴的绿帽子太多,不敢见我了是不是?”
什么绿帽子,他说话也太难听了。令漪羞愤难当,才要开口,嬴澈又道:
“招惹了嬴灼还不算,眼下,还想跟宋祈舟旧情重燃!他就那么好,好到你处心积虑要逃婚,把孤骗得团团转!然后千里迢迢跑到凉州来跟他旧情复燃,你一早就打定了这主意,对吗?”
嬴澈越想越气,对她无底线包容忍让的结果就是给自己忍出了两顶绿帽子,逃婚戏弄他不说,还把他给的定情信物也当了。
难道他之于她,也如那块玉佩,是可以随时弃如敝履的么?她要跑去其他地方他都不会这么生气,可偏偏,还是为的宋祈舟。宋祈舟啊宋祈舟,就这么好吗?!
她心里根本就从没有放下过宋祈舟,明明从前,她都答应选了他了,却还要来凉州……如是一来,先前她同自己说的那些山盟海誓也定然全都是假的了?他到底算什么呢?
他甚至怀疑,从上次应天门下两人约定分开,到她后来逃婚跑来凉州,都是他们提前谋划好的阴谋。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好为她后来出逃找寻机会。
明明是他自己违背诺言在先,他竟还有理了。令漪也是一肚子火:“你胡说什么呀?”
“分明是你自己还要娶别人,答应了我的事又不做到,那我凭什么要嫁给你?我说过的,我不能,我不能和别的女子共享一个丈夫的,你做不到,就不要来招惹我!”
“所以你自己就可以脚踏两只船?把孤当猴耍?”嬴澈冷声反问。
顿一顿,又嘲讽一笑纠正道:“错了,是三只。”
令漪面上一红,仍梗着脖子分辩:“那又怎么样?”
“你们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我为什么不能有别人。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当初误以为宋郎身死,我在孝期就能给你下药,说明我本就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啊。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连这一点也不能接受吗?那你图的也不过是我的身子吧?既然如此,我也给你睡了这么久,你凭什么不满意呢?”
见她越说越贬低自己,也越来越贬低他的感情,嬴澈眉眼间阴戾顿现,额角青筋也根根跳动。一旁的宋祈舟彻底为之酒醒,忍不住唤道:“溶溶……”
这样的气话,除了激化矛盾,没有任何好处。
可惜令漪正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去?她红了眼,含泪直视着盛怒之中的男人,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就是不喜欢王兄,不可以吗?”
“王兄一t点都不好,蛮不讲理,又霸道,还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愿,总是骗我……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又为什么要为你守贞!”
嬴澈为这一句惊住,薄唇剧烈地颤动了下。
她说他一点都不好,她说她从未喜欢过他……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不也曾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吗?难道从前的那些甜蜜,也全是她在骗他么?
眸间掠过一丝茫然,他看着女郎决绝的、控诉的脸,心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更有足底寒气,沿着筋络在四肢百骸里乱窜,彻骨阴冷。
屋中的争吵终有一瞬静寂,唯余烛火荜拨、吞噬棉线的窸窣。见他面露彷徨,令漪心头也滚过一丝难过。后悔把话说得太过。
“王兄想怎么就怎么吧,我走了。”她低下头,转身欲离开。
鼻尖拂过的香风迫使他回过了神,嬴澈眼睫轻垂,三魂七魄转眼归了位。
这时,瞥见宋祈舟在一旁呆愣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笑话一般。他瞬然恼了,冷着脸攥过她两只手,欲带她出去。
“你要干什么?”见他似要强来,令漪慌乱地挣扎起来。
“干什么?当然是……”
他下意识想说“带你回去”,继而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丢了太多脸,恶声道:“当然是干你!”
说完,他猛地一把将她扛在肩头,疾步朝外走。
令漪全身都因这一句而羞耻地颤抖起来,拳头如雨点砸在他宽阔的背上:“你无耻!”
“无耻又怎么样?”
亲卫已经驾来了马车等候在院门之外,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行出了门,将她扔进马车,自己随行覆上,将她双手反剪,扯出早已备好的绳索一边捆一边道:
“既然对你好也不过这个结局,早知如此,一早就该把你的腿打断,关起来,操到你怀上孤的种为止,叫你再离不开孤……”
他越说越荒诞,越说越露骨,令漪猛烈地挣扎起来,手腕都为之生出道道红痕:“嬴澈!”
“你不要这么对我,我会恨你的!你不要这样……”
马车已经开始走动起来,他捆好她双手,温热坚实的身躯随之覆上:“你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吗?那你恨我又有何妨?”
说完这句,他径直分开了她的腿,强硬地挤进去,不容拒绝。
令漪被他从身后压在车壁上,像只鸟匍匐着,脸贴在车壁上,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她害怕他强来会弄伤自己,挣扎渐渐小了下去,眼泪却愈淌愈欢。
正当她以为今日无论如何也得遭此一劫之时,他却捏住了她脖颈,强硬地将她的脸转过来,一口咬了上来。
温热的唇落下来,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带着一丝风寒露重的清冽。她就这样狼狈地被他攥住脖颈压在摇摇晃晃的车壁上亲,锁住唇瓣,撬开贝齿,吮住舌尖……每一步都熟稔而用力,每一步,都粗暴得像是要刻入她记忆里,叫她不能忘却。
令漪被吻得晕头晕脑、七荤八素,兼之被攥着后颈,只觉呼吸困难,有如置身烈火间,唇齿间一点耐以呼吸的新鲜空气都要燃烧殆尽。
舌尖仍被锁在唇齿间,咬得生疼,然他禁锢颇紧,令漪退缩不得也逃脱不得,不禁下颌微扬,本能地想令自己舒适些。
丝丝香涎止不住地沿着二人紧缠的唇角蔓出,同扑簌的珠泪混合在一处,已是越来越承受不住之势。
半晌,察觉她力不能支,嬴澈将她松开,在那嫣红的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哑声逼问:
“告诉我,离开的这几个月,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
大掌仍然死死握住女郎的脖子,迫她直视自己,不容逃脱。墨黑眼眸一错不错地锁着满脸是泪的女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令漪啜泣着,身体仍在因方才激烈的亲吻而簌簌地抖。她怯怯地对上兄长通红的眼,心内亦是一片凄楚。
“才,才没有……”她哽咽说着,泪水有如断了线的珠子,“你要娶别人,我想你做什么。”
“嬴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接受你还有别人,你若辜负我,我,我也会找别人的……”
“谁告诉你我又有别人了?”嬴澈又气又觉好笑,把她人慢慢地抱转过来,语气仍含讥讽,“三娘是给阿濯娶的,人家情投意合,哪有我的事?我不过替三娘试他一试,你这么在意此事,难道之后不曾向京城打听打听,我有没有娶别人?”
嗯?二公子?令漪迷茫抬眼。
“再说了。”嬴澈继续与她算账,“你口口声声污蔑我要另娶,你自己呢?那姓宋的是你老情人我就不算这笔账了,这嬴灼又是怎么回事?!你又跟他骑马又给他送帕子的,你找男人还专挑我讨厌的人是吗?”
这几日他已将她在凉州的生活摸清了,得知她曾同嬴灼在野外露宿近一个月,期间骑马射箭看星星,还收了人家的大雁,险些没背过气去。
令漪还不及分辩,原还在行进中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窗之外,火光明明。静夜里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与兵甲橐橐声,宁瓒的声音从车门外传来:“殿下,凉王殿下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就说蹉跎了这大半夜怎么不见他人,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嬴澈顿时从情热中褪去,脸色冷如寒冰。
他丢下令漪起身,开了车厢门。前方街巷尽处,嬴灼果然已经到了。
他身侧另有一队银甲精兵,将前路堵住,皆手持弓刃。相较之下,嬴澈自己带的那点人马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嬴澈,你好大的胆!”高举的火把照出男人俊美阴鸷的脸,他策马身在队伍最前处,一袭玄黑衣袍庄重清贵,飘飞的披风在风中猎猎。
“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就想掠走孤的女人,怎么,你在洛阳作威作福惯了,跑来凉州还敢撒野?”
“什么你的女人。”嬴澈冷声反驳,“溶溶与我,情投意合,我来寻她回去是天经地义。”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淫贼?要故意这般胡说八道、诋毁人家名声?”
“是你坑蒙拐骗,还是用什么法子威逼人家跟的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视线一扫,马车之后,清醒过来的宋祈舟已经不放心地追了过来,见二人堵在街巷中对峙,惶惶然的玉面上又添了一丝担忧。
嬴灼收回视线:“正好,宋别驾也来了。既然你这么自信,不若请溶溶出来,让她自己选吧。”
第77章 跟我回去
自己选。
车内,令漪正将车外的对话明明白白听在耳中,一颗心也随之陷入阵近乎虚空的迷茫。
王兄会让她自己选吗?如果真的是要自己选,她又该要选谁?
宋郎说让她遵从自己的心,可她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自己都不明白……
令漪手脚仍被缚住,动弹不得,车外,嬴澈看了一眼单衣立在街旁的文弱青年,再看了眼车前拦住去路的黑压压的甲士,视线最终回到队伍之前、银鞍玄马的青年上。
嬴灼眉目冷锐,视线既不屑又不耐烦地落在他身上,夜风轻轻扬起他半束起的发丝,织金衣袍无声轻舞,从头发丝到脚底都透着矜贵与傲慢。
嬴澈心知肚明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转念一想,却是笑着应下:“好啊。”
“容我去和她说几句话。”
语罢,他冷着脸重新进入车厢,动手给她解起绑来。
“听着,我没工夫和你细说。”嬴澈压低声音道,面色仍铁似的冷峻,“总之,你要想你父亲的冤屈彻底洗刷干净,就选我。”
父亲……
令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来,不由微微愕然,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时间紧迫,嬴澈难免有些烦躁,“你跟我回去,我会替你父亲翻案,还他一个公道。”
又冷哼:“当然,届时,我会勉为其难地考虑在身边给你留个位置,至于是不是王妃,这要看你的表现。”
令漪没理会后头那句,只懵懵地问:“王兄这是威胁我吗?”
“威胁你?”嬴澈冷笑,“我要想威胁你,大可用裴令湘、裴令璋,甚至是你那五岁的侄女!你父亲都以罪臣之名处死十年了,他有什么清誉可言吗?我犯得着威胁你这个?”
——给裴慎之翻案t,还她一个清白的出身,这是他从得到她之初就决定的事。
但此事牵连甚广,千头万绪,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他也就没有告诉她。原本打算在新婚夜说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她便逃之夭夭,真不知他一番用心良苦都是为了谁。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令漪急切地追问。
“你说呢?”嬴澈瞥她一眼,“你就这么没出息?含冤而死的好歹是你的父亲,是给了你生命的人,你就只想着替他迁坟,事情不成就放弃了?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他本来就没有罪,你要的,不应该是彻底为他洗清身上的冤屈么?”
“和我回去,这一切,我就都会为你摆平。”
仿佛有惊雷从头顶滚过,振聋发聩,令漪愣住了。
片刻后,她轻声问道:“王兄说的,可是真的?”不是为了骗她回去?
他只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该不会以为,我来凉州,是为了你吧?”
嗯?难道不是?令漪不解。
“别做梦了。”他似看出她的怔愕,嘲讽笑道,“你逃婚,把孤的脸扔在地上踩,你哪来的自信孤还会要你?就算你老死在凉州,也和孤毫无关系。”
他这个人死鸭子嘴硬惯了,何况这会儿在气头上,令漪并不在意。
她只在意他所言为父亲翻案的事,一双秋水明眸灼灼注目于他:“那王兄此来凉州,是为的什么?”
她瞧上去一点儿也不生气,嬴澈反倒一噎。尔后凉凉道:“当然是为了嬴灼。”
“古话说的好,‘攘外必先安内’,若要清算虞氏,少不得需要安抚好他,否则我在京城跟人干起来,他在背后给我捅刀子怎么办?”
“至于你父亲,不过是顺手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这句,他起身下车。
令漪面色微红,若有所思地看向火光幽微中兄长宽阔的背影。
他说他会替她给父亲翻案,这让她着实有些惊讶。
不是不曾想过,若父亲有朝一日能重获清白,她该有多高兴。可她又着实不敢作此想,父亲的死,牵扯得实在太多了,牵扯到华缨父亲的叛国案,而后者,则直接与当年先太子和皇长子的夺嫡之争有关,事关皇位承继与如今的天子,无异于动摇国本。在她眼里,这几乎是没可能办成的事。
所以她不敢想,所以,从前的她,只敢退而求其次,想父亲能入土为安便也很好。
而后就是千辛万苦也只寻得一座空冢,那时她如同行尸走肉整日浑浑噩噩,之后,这份心便淡了。
现在,他却说,要为父亲翻案,彻底洗刷冤屈……
令漪心中有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车外巷中,嬴灼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你威胁了她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
“听见没?凉王殿下请你下车呢。”嬴澈没好气地催促。
令漪如梦初醒,忙起身下车。巷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于她身上,连宋郎也出来了,正倚在巷墙上,火光下一双眼微蕴期待,更多的却是担忧。
鸦默雀静,静寂无声,只余火焰在夜风中吞噬木柴的沙沙声,像蚕在啃食桑叶。
“溶溶,你自己选,”她久不说话,嬴灼只当仍是嬴澈威胁她之故,他人在马上,居高临下,语气却十分温和,“是想同宋别驾重修旧好,还是和嬴澈回去。”
“你不用怕,这是在凉州,有孤在,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他没有提他自己,但只要她选了宋祈舟,留在凉州,那同选了他也没什么区别。驯服女人有如驯马,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再者,他也很期待看到嬴澈吃瘪。
对面,令漪怔怔看了宋祈舟一晌,又看看立在车下的兄长。
他一张脸明显较从前消瘦许多,风霜疲惫,心间便很突然地想起宋郎曾说过的、他长途奔袭来凉州只为寻她的事。
心里某个地方突然酸软得厉害,她眼波轻颤,看向前方马上的嬴灼道:“多谢殿下美意,可,小女子可以一个都不选吗?我想回京。”
不选?回京?
这话令在场的三个男人皆是一愣,嬴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却略显羞涩地道:“婚嫁大事,自该问过父母意见,我父亲虽不在了,可我母亲还在呢,还有我堂兄。常言道长兄如父,我想,先问过他们的意见。”
“二来,我出来久了,确是有些想念在京中的亲人,便想回去看看他们。可我又怕王兄途中逼迫我,如果可以得到殿下的庇护,请您同我们一起回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要他同他们一起回去?这对兄妹搞什么鬼?
嬴灼皱眉。他算是听出来了,她虽然口口声声一个都不选,但内心明显是偏向嬴澈的,明显是一种缓兵之计,否则也不会说出要回京这种话。
但,她为何要自己也一起去?
嬴澈也是不解,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小声地道:“你在搞什么鬼?”
令漪则满脸无辜:“不是王兄说是来与凉王殿下重修旧好的么?阿妹是在帮你啊。”
否则,以他们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架势,他怎么可能争取到凉王的支持?怎么能帮父亲翻案?
况且,以那日凉王稍显落寞地对她说很久没人唤他名讳之事来看,凉王自己也还是念着这段昔年情谊的。
帮他?给他添乱还差不多吧?嬴澈面上火气隐隐,才要开口驳斥她,令漪却已对嬴灼道:
“殿下,其实我王兄一直很想念您,他曾不止一次地同我说起你们年少时的事,他方才还说,他这次就是为了您来的,他想同您和好。” ???
这话一出,两人再度愣住。嬴澈忍不住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怎么可能是只为了嬴灼来的啊?
再说了,要和好也应该是嬴灼先向他道歉,说误解了他才对。
马上的嬴灼则是嗤笑一声:“他?”
“或许……”他拧眉作沉思状,慵懒地看向嬴澈,“子湛,我可以视为这是你的认输么?”
“……”嬴澈一阵无言。
但这也的确是他来凉州要做的正事,既被她捅了出来,也许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谈谈。便道:“罢了,别逼她选了。你逼她,不就是为了和我作对吗?”
“我们好好谈谈吧,阿灼。”
和他作对。嬴灼内心一阵冷笑。
他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了。
溶溶说嬴澈想跟自己和好,这一点他是不信的,但她会这样说,也必然是嬴澈跟她说了什么。
心间忽有些好奇,他轻飘飘地瞥了嬴澈一眼,十足的高傲:“好吧,看在溶溶的面子上,孤给你一个机会。”
小巷中蚁群一般的甲士旋即撤去,嬴灼领着他二人重新回到了王府。
此时已是十二月,凉州的夜里极冷。令漪被安置回流玉馆中安歇,凉王宿处的书房之中则燃起了炭火,两人围炉对坐,嬴灼张开双手借炉火烤着,问:“说吧,你想和我说什么?”
又是这幅他欠了他几千万两银一样的态度,嬴澈道:“你至于这样么?我们好歹也是十几年的兄弟,太子从前赠剑给你我,不就是希望你我兄弟同心?这就是你对兄弟的态度”
“和你?兄弟?”嬴灼反唇相讥,“别开玩笑了,太子当年是看走了眼,我可不会。像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人,根本不值得付诸真心去结交。”
“那好,”嬴澈强忍气性,“既然你还念着太子,那我们可以好好谈论此事了。我只告诉你,我嬴澈,从未背叛过太子,如果你想报复那些对不起他的人,想彻底为他正名,就改改你对我那一厢情愿的偏见,和我一起回京,找虞氏清算旧账。”
“我就问你,到底想不想?”
第78章 有没有为溶溶守身
到底想不想。
初听到这个问题时,凉王的确是为之一愣,定睛看向他。
火光幽幽,打在青年刀刻斧凿般的脸上,被分割出光与影,依稀还可看出少年时的轮廓。他很快回过神来,冷嗤道:“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和虞氏眉来眼去的五年?”
“你总觉得是我对你有偏见,我倒想问问,如今在帝位上坐着的谁的儿子?你若真还念着往昔情谊,为什么要扶持嬴泽的儿子上位?若要说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今都升明几年了?你那t君臣鱼水的戏码还没演够,到我面前来演了是吧?”
一直以来,嬴灼最耿耿于怀地便是这个了。当年是嬴泽同虞伯山伙同着在背后诬告太子,因太子为那叛国投敌的骆超同裴慎之说了几句公道话,便诬告他与骆超勾连谋反,事后太子虽然证明了清白,却也因此与那老东西离心。后来,又是他们接连制造了几个大案,致使太子备受猜忌,被圈禁在上阳宫,不久便去世了。
这之后,嬴泽身为长子,便被立为太子。他与嬴澈联手收集他的罪状,送了嬴泽去见阎王。不久老东西病重,死前却弃其他皇子于不顾,隔代立了嬴泽的儿子为帝,选立六辅辅佐。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彼时老东西尚有其他皇子,不是没有人怀疑过皇长孙的得位不正,却都被时为晋王世子的嬴澈一一料理。六辅之中,又以嬴澈之父为首,老东西龙驭宾天之时,就唯有嬴澈父子在内侍疾,事后嬴澈袭爵上位,打压异己、大权独揽……怎么看怎么像晋王父子为了贪图那点从龙之功搞出来的假遗诏。
毕竟,若上位的是其他皇子,那他就半点好处也轮不上。唯有皇长孙上位,他以皇叔身份辅政,才能压对方一头。
症结就在此处,嬴澈也明白。他沉默了一息才道:“今上不是嬴泽的儿子。”
“不是他的是你的啊?”嬴灼冷道,语罢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惊道,“你说什么?”
嬴澈平静地睇他一眼:“我说,当今的天子不是嬴泽的儿子,是先帝自己的。”
“先帝的的确确是立了他,彼时内侍监与先王亦在,我如何能作假?”
他对父亲从没什么感情,这时提及神情亦是淡淡的,之后,又将当年先帝曾携长子长媳来晋王府小住、致使皇长子妃珠胎暗结之事细细告知。
嬴灼听罢,薄唇浮上一缕玩味的笑:“有意思。”
他对这段**|伦的公案不感兴趣,但很乐意看到嬴泽被戴绿帽子。只不过片刻,又嘲讽道:“不过那也一样,都是仇人,还是仇人的儿子,又有什么区别。”
害死太子的,固然有虞氏与嬴泽的诬告,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老东西自己的多疑与猜忌?
“当然有区别。”嬴澈反唇相讥,“你不就是认为我是为了从龙之功矫诏扶持今上的么?现在真相大白了,你是否应该给我道歉?”
嬴灼只冷笑,伸手去够方才奉上的茶,如冰如玉的薄胎瓷面,在掌心摩挲数圈,他缓缓道:“那现在呢,都升明五年了,你为何还不对虞氏动手?”
“因为我在等。”嬴澈借炉火烤着手,眸中火光明明,映出青年人的坚定与野心,“等骆超下定决心回国,揭发当年虞氏诬告他谋反致使他不得不远走柔然之事。”
那才是一切事情的起点,也是一切恩怨纠葛的开端。
只有证明了骆超当年是为虞氏所诬,虞氏又同皇长子勾搭着借用此事来攻讦太子,真相才能大白于天下,溶溶的父亲自然也能洗刷冤屈。
前时骆超送宋祈舟回国他便打探过对方的态度,确认其仍留恋故土。近来又因把骆华绾送去幽州,博取了对方信任。而这几月他让嬴灼联合西域各国,叫那些小国骚扰柔然西南翼牵制住对方视线,待到来年开春时机成熟,就可让骆超回国了。
嬴灼耐着性子听罢,道:“听起来是不错,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此次回去,虞氏是一定会对我下手的,刚好也年底了,你可打着入京述职的由头回京,届时他们一定会来拉拢你,你可假意答应,麻痹他们,诱他们对我下手。
毕竟他们一直没对我下手,也不过是忌惮你的凉州军。”
“是吗?”嬴灼笑着反问,“原来我在你们心里,这么举足轻重啊。”
“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把我骗进京去,任你宰割呢?”
这一句语声陡然转寒,嬴澈敛了容,叹息着道:“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阿灼,你是知道我的,从前我并无野心,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死后能陪葬在阿湜身边,在墓碑上题曰,‘魏故晋文宣王嬴澈之墓’。可如今功业未建,阿湜却去了,就剩下你我兄弟二人,我们还要自相残杀、放任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明年春天、至多暮春,骆超就会带着部众归来,这是我们拔除虞氏、为太子报仇的最好机会了,你当真不愿信我一次么?”
嬴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垂眸,缓缓摩挲着腰间那把龙纹粼粼的长剑:
“事成之后,我要凉州,永为世封。”
————
次日清晨,令漪起身不久即被告知,凉王将携她入京,嬴澈亦同行。
不期想这结果会来得如此快,令漪忙又追问给她传话的云珠:“那宋别驾呢?”
“宋别驾要留守凉州,殿下让娘子快些收拾行装,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云珠笑眯眯地答。
那就是王兄已经说服凉王了,他们应当已经和好了。这样父亲的事也就更有把握……
令漪沉沉想着,推开门朝外走。门外,嬴澈正抱臂倚在回廊廊柱上,皱眉看着她。
她唬了一跳,忙唤:“王兄。”
她脸上并没有昨日那般见了自己的害怕,也看不出对他的厌恶。嬴澈剑眉微挑,不悦道:“要和他一起回去,你就这么高兴啊?”
“可我明明是为了王兄才高兴啊……”令漪道,“不是王兄同我说,要我随你回去么?”
然后,他就会替父亲翻案。
嬴澈一噎,旋即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为了裴慎之才这样说的,冷冷一嗤:“巧言令色。”
语罢,径直转身走了。
嗯?这怎么又生气了?令漪不解。
昨夜他那么凶,今天一大早又来酸言酸语的,她都没有生气,还说甜言蜜语哄他。都这样了他还是不高兴,到底还要她怎样啊?
这一整日令漪都在房中收拾行装。段青璘在军中闻见变故,怕她被欺负,忙急匆匆地自城外军营赶了回来。
见她无碍,他长长松一口气。回京的事既已成定局,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将一袋金子交给她:
“这是你先前存放在仆固啜处的八十两黄金,姐夫给你添了些,你自己小心收着,女孩子还是要有银钱傍身比较方便。”
她的积蓄本有五斤多,加上段青璘给她添的,便足足有十斤。
令漪有些犯难:“多谢姐夫,可我带不了这么多。”
“这有何难?”段青璘道,“你把它藏在衣箱里就行了。”
盛情难却,令漪只好答应下来。次日,收拾好行装,随凉王的车驾启程返京。
临行之时,以宋祈舟为首的一列凉州属官将他们送至城门十余里处的长亭边。凉王在马上朝他行礼:“既如此,凉州诸事,就拜托别驾代孤统管了。”
宋祈舟拱手还礼:“下官定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说完,他担忧地瞥了眼前方玄甲兵士簇拥着的玄黑马车。车中,令漪到底还有些藕断丝连,闻见声音便忍不住开了车窗探出头去,想要再见他一面。
一开窗对上的却是兄长那张眉目冷沉的脸。他面色煞青,姿态强硬地以手按住车窗不让她推开太多,随后按着她头,一掌将人按回车中:“回去。”
“私窥外男,成什么体统!”
真小气。
令漪忿忿瞪他一眼,缩回车内。
心想,他神气什么啊,要不是宋郎劝她,她才不会选他呢!
宋郎如此大度,一心一意只为她着想。同样是男人,他对宋郎,怎生态度就如此恶劣呢?一点也不通情达理……
因着此事,此后几日令漪都对他爱答不理的——自然,他对她也没什么好声气,仍为了她跑来凉州的事置气似的,这就更给了她冷待他的理由。
队伍宛如长龙,浩浩荡荡地朝东进发。然而既带了令漪,便不能像过去那般快马加鞭了,队伍的行进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每日不过行四五十里路,沿途若有城镇就在官驿中下榻,有凉王在,期间,两人也没什么独处的机会。
这日队伍在兰州境内的一处官驿下榻,令漪得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方屏退了云珠熄灯睡下,不久,门扉轻微地响动,一条黑影踏着明月清辉进得屋来,又将门扉小心掩上,从里面落了锁。
令漪这时已睡得迷迷糊糊,不甚在意。半梦半醒间,男人健硕的身躯有如小山倾覆而下,忽觉身上压了一人的重量,令漪迷蒙睁开眼来。
明月透窗而来,照出那人俊美t无俦的脸。令漪懵懵瞧着他:“王兄?”
“你怎么来了。”
寝衣已被解开,凌乱散在两臂之侧。他正剥着她身上仅剩的一件赤色兜衣,闻言,没好气地道:“我怎么不能来?”
“不是我,你想是谁?嬴灼还是宋祈舟?”
令漪也不生气,看着他嫣然笑道:“可你不是说不是为我而来的么?”
那双眼,像碧天里的星星,清莹明灿。嬴澈脸色煞青,动作也彻底停了下来:“本来就不是。”
他夤夜过来,若是换做从前,她必然又得耍小性子了。眼下,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嬴澈心里清楚得很,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他提了会替她父亲翻案的事,这时候的她必然会想着使尽浑身解数地讨好他,利用他达成此事后,再将他一脚踹开。
她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小女子,心里在意的,就唯有她父亲和宋祈舟罢了。
但偏偏,又是自己以这个为筹码迫她跟自己回去的,又能怪谁呢?对付她,他就只能用威逼利诱的法子,明知她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却还巴巴地凑上去……
意识到这一点,嬴澈一口气就此堵在喉中,吞不下也提不上来,心里实在堵得慌。
他不说话,令漪却有许多话想和他说。自然,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娶别人,自己是否误解了他。
于是她主动回抱住了他,稍稍用力,抱着他变成个侧卧的姿势,亲昵地把头埋进他怀中,一边柔柔地问:“王兄,你当真没有娶别人啊?”
嬴澈回过神,冷冷瞪她一眼:“回去就娶,娶个十个八个……”
此时明月半窗,如水明澈。许是气氛太好,他说气话的模样也没昨日那般可恶了。令漪会心一笑,仰头亲昵地吻了吻他下巴:“那你有没有为溶溶好好守身。”
嬴澈本想说几句气话刺她,但想起她似乎很在意这个,一时便冷着脸,没有应她。
月光之下,男人俊朗的脸有如玉石温润清雅,令漪偎在他怀中,想起自己因为误解他的不辞而别,想起他不远万里地前来寻她,更想起过往共枕而眠的日日夜夜、他的种种好处,心间渐渐软成了一滩水。
于是凑过去,轻轻吻上他唇:“王兄,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溶溶的……”
说完这句,她微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探入他的衣襟,在那坚实偾张的肌肉上轻轻摩挲着,激起片片颤栗。
樱唇亦细细描摹着他的唇,兰气徐徐,如轻烟一缕在透窗而来的清冷月光下幻化。嬴澈身子微僵,心弦霎时紧绷。
第79章 钱,全部没收
衣裳已被她完全剥落,她动情地吻着他,那一只微凉的手,已然沿着筋肉的肌理一路往下,往最敏感处汇聚。
嬴澈气息微有不稳,微重的呼吸声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听来极具魅惑,沉甸甸的凝聚着情和欲。
正当他即将溺死在这湿淋淋的欲望中时,他忽然清醒了过来,一把攥住她还要下探的手:“你做什么?”
这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他迅速攥着她手从绸裤里脱离出来,没好气地道,“裴令漪,你放肆得很是不是?”
他今夜会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教训她的薄情寡义。他还有好多账未和她算呢,怎么能叫她这样糊弄过去?
被他这么一吼,令漪也似迎头一盆雪水,全然清醒了。她迷茫问:“我怎么又放肆了?”
他来找她,不是为了这个吗?她主动和他亲近,就是想借此破冰,怎么他还不高兴了呢。
二则么,咳咳,旷了这样久,她也的确有些想念他的……某些好处了,权当用他一用。
她再度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劲痩的腰,把脸贴在那炽热坚实的胸膛上,柔柔声撒娇道:“王兄,你怎么还生气啊。”
“之前的事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丈夫不记小女子过,就原谅溶溶这一回吧。”
她说这话时,玉笋似的指尖仍在他胸膛上柔柔画圈,红唇吐息,十足的魅惑姿态,哪里是真心道歉的诚挚模样。
嬴澈心间烦透了,冷着脸拿下她缠在腰间的手:“别乱摸!”
他来找她是为了略施小惩,好叫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此时叫她抱住又亲又摸的,他竟有种是被她……那了个的错觉。
不,不对。人家服侍女人还有利可图呢,他是纯粹吃亏。
叫她用完了不仅一分好处得不到,还要被她一脚踹开,这会儿为了她父亲的事倒又来讨好卖乖了,根本不是真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真小气。
令漪心间直恼。
不让她碰那偷偷摸摸地跑过来干嘛?存心扰她睡觉么?
至此,她心里那点“和好”的念头彻底破灭,不耐烦地背过身去:“那我不管你了,我要睡觉。”
嬴澈坐起身来,借着清冷月光,冷眼睨着侧身背对于他的女郎。
瞧瞧,这就是她的真实态度。一旦不给她睡了,她便能立刻翻脸无情。
她对他,难道就只贪图这点鱼水之欢?
就这还说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求他原谅?这要人如何原谅?
嬴澈面色阴沉,越想心中越堵得慌。一身紧实筋肉在夜色里泛着泠泠月辉,仍偾张着,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泛着渴意。
蓦地,他如苍鹰展翼般扑过去,压着她背便将她覆在了身下。
令漪原就没有睡,察觉他的意图,惊慌地道:“你做什么?”
她被他按着后颈,像条砧板上有待宰割的鱼一样按在榻上,从身到心都十分屈辱。令漪慌乱地挣扎起来:“不,我不要这样……”
“晚了。”他冷冷道,“你不是要乞求我的原谅吗,那就受着吧!到我满意为止。”
说完,他粗暴地扯下她颈上系着的摇摇欲坠的兜衣,一身雪玉肌肤,在月光中显露无余。又自身后分开她,就要没入。
令漪的挣扎顿时更激烈了,他烦不胜烦,索性一巴掌拍在那乱晃的熟透了的玉桃上:“老实点!”
“啪”的一声清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两人都是一愣。
臀上旋即泛开火辣辣的痛,令漪羞愤难堪:“你,你……”
“王兄怎么打人啊!”她委屈地嚷出声来。
从小到大,连父亲都没打过她,何况还是这么羞人的地方。令漪实在又羞又气,从脸到身子都泛上一层绯色,明月清光下有如剔透的桃花玉。
嬴澈也愣住了。
方才情急之下没注意打到了她哪儿,半晌才回味过来,手感竟还不错。但这种关头他怎么可能认错,遂阴阴笑了一声:“谁叫你要乱跑的。”
“跑哪儿不好跑来凉州,和一群野男人不清不楚,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一巴掌还算轻的!”
语罢,欲盖弥彰地又朝她臀上招呼了一巴掌,力道虽减轻不少,声音在寂静里却格外清脆。令漪羞怒道:“你,你自己不也是野男人吗,天下头一个野男人,我又不是你妻子,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啊。”
“妻子”二字令嬴澈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是他不想娶吗?分明是她自己要跑,三书六礼都给了她,还反过来说他是野男人。
他是野男人,那谁才是她的丈夫,宋祈舟吗?
想到这儿,嬴澈恶狠狠吐出一句:“闭嘴。”
语罢,他不再与她多言,狼犬般咬着她后颈开始行起事来。
女郎极不配合,哭哭噎噎的,被他在面团似软和的雪软上揉了几把也就老实了。睡榻摇摇嘎嘎,月光月影被摇散,织成光与影和谐的旋律。
一夜骨酥筋软,牡丹高架含香露。次日云珠推门进来时屋中情潮味道已散,嬴澈也已离开。
令漪自睡梦中惊醒,她像霜打了的茄子,蔫答答的,发髻散乱,两颊绯红,拢着被子遮住吻痕斑斑的肩,有气无力地对云珠道:“你把水放下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今日原要在此休整一日,补充足够的粮食和水,要到明日才出发。云珠尚未出阁,并未多想:“那娘子睡吧,奴去外面守着。”
她走后,令漪又睡了一会儿,恹恹地起身把自己清洗干净,慢吞吞地套好衣服。
所幸昨夜有衣裳垫着,并未弄脏睡榻。然而那件藕荷色苏绸寝衣自是不能要了,令漪从衣箱里取出一块包袱皮把寝衣包起来,预备悄悄拿去扔了。
忆起t昨儿夜里的事,她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委屈。
又是那般猫儿狗儿一样的行事,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他把她当什么了?
自己明明是好意亲近他,想同他和好,他也半分不领情。那若他不想和好又来找她做什么,她是什么供他取乐的粉头么?
简直是可恶。
视线扫过衣箱里藏着的金子,令漪心间慢慢有了主意。她取出一块碎金子放在小荷包中,拿着那包脏衣服出去了。
驿馆中处处都是把守的凉州军同侍卫,她费了些功夫才扔掉那包衣服,途径前院时,嬴澈正同嬴灼在爬满葡萄藤的凉亭下商议着什么。身旁就唯有二人的亲卫相随。
两人最近关系缓和了不少,至少表面上不再剑拔弩张。见她过来,视线都朝她汇聚。
令漪也朝他们看去。
石头搭乘的简易凉亭下,二人抱臂斜倚着庭柱,俱是身姿挺拔、宽肩窄腰,赏心悦目。
凉王既在,令漪便不好过去,只忿忿看着嬴澈。
对面,嬴灼懒懒地瞥向嬴澈:“找你的。”
“那我去了啊。”嬴澈道,“阿灼,这可不算违约吧?”
——他二人早有约定,除非令漪自愿,嬴澈不得逼迫于她,否则盟约作废。这也是上路以来嬴澈尚算规矩的原因。
这一声请示落在嬴灼耳中自是炫耀与挑衅了,他不耐烦道:“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其实他何尝看不出溶溶依旧对嬴澈旧情难忘,既与他回京,和好是早晚的事。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他也懒得计较这些。
日子还长着呢,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与嬴澈耗。
嬴澈便走过去,态度轻慢:“干嘛?”
“赏你了。”她赌气将那锭碎金子扔给他。
嬴澈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兄昨夜的辛苦钱啊,”她没好气地道,“王兄昨夜那样卖力,我可不是玩完了不给钱的人,喏,就付给王兄一锭金好了。”
言下之意,他不过是她昨夜花钱找的乐子,民间称之为,“嫖”。嬴澈又气又觉好笑:“你哪来的钱?”
难怪翅膀硬了。
若有了钱,也保不齐她还会偷偷溜走,得想法子没收了才是。
“你管得着吗?”
“是拿我那块玉佩去换的钱吧?”嬴澈语气讥讽,“拿别人母亲的遗物去换钱,你可真厉害。”
令漪这才想起来他似乎与自己说过,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双颊漫上浅浅的绯色。
无论如何,当人家母亲的遗物是有些不占理,她心内羞愧,嘴上仍不愿认输:“那又怎么样。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又不知道。”
“你今晚要再敢胡来,我就告诉凉王殿下,让他给我做主。”
竟还学会搬救兵了。嬴澈摇头笑笑,薄唇抿出讥诮的弧度:“长本事了?”
她亦冷笑:“王兄可以试试看。”
虽然不知道他俩那日具体谈了什么,但令漪可以猜得到,两人达成的表面和平必然也涉及自己,凉王应当要求过他不许强迫她,否则昨夜他也不会偷偷摸摸跑来。
她说完这句扭头就走,嬴澈不悦:“回来。”
令漪置若罔闻,拔腿就走。嬴澈脸色微变,索性跟上去,攥着她手就往下榻的房间去。
光天化日的,他就这样拉拉扯扯。令漪以为他要强来,不情愿地挣扎着:“你放开我!”
“嬴澈,你别欺负我!”
男女力气悬殊,这一点微末的反抗自是无济于事。然他最终也只是把她拽回房间中,目光攫上她,嘲弄一嗤:“金子呢?”
“拿出来,全部没收。”
他竟还理直气壮的,哪有这样掠人财物的?令漪比方才更生气了:“那是我的钱,还有我姐夫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她不给,嬴澈就自己动手找,很快便在衣箱里翻找出那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银来,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越有十斤重。
嬴澈用手掂了掂分量,道:“这些,全部暂时都由我保管,”
“你不是说你知错了吗?那从今天开始,一天给我写一封忏悔书,我什么时候满意了,就什么时候还给你。”
第80章 忏悔书,一天一封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为了要回自己的钱,令漪都不得不忍气吞声,想法子写那劳什子的“悔过书”。
队伍不是每日都要在驿馆歇脚的,往往是行进好几日才会在附近的郡县找一处馆驿修整。也是因此,队伍白日要行进,马车摇摇晃晃,颠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酸疼,遑论写书作信。
她只能在队伍停下来休整时抽空找出纸笔来,写那么一两句,还要防着被云珠瞧见,以免传到凉王耳中。
等到了队伍行至秦州境内在馆驿修整时,令漪手里已存了好几封“悔过书”。趁着凉王不在,她做贼一样溜进官驿里兄长下榻的房间:“喏,这是这几日的。”
“你看了就把钱还给我吧,那里面还有我姐夫给我的钱呢,而且我也不能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嬴澈正在书桌前翻阅着不知从哪递上来的文书,眼也不抬一下:“你吃住都和我们在一块儿,你要什么钱?”
“那我总要买东西吧,还要打赏下人,没钱多不方便……”
嬴澈要的就是她不方便。
否则她有银钱傍身,指不定一转眼又跑到哪儿去了。
他不置可否,只以指敲敲桌面:“搁这儿吧,我待会儿看。倘若有写得不好的就发回去重写,别想蒙混过关。”
令漪心里有气,那几封,还真有些敷衍之处。可这会儿都来了也不好再拿走,只得忐忑地把书信放下,转身想走。
“回来。”嬴澈却叫住了她。
才说待会儿看的他已经拿起了她的悔过书,现场批阅起来,不过第一封眉头便皱了起来:“你这写的什么啊?”
第一封,雪白的笺纸上只不情不愿的三个字:对不起。
“称呼和落款都没有,你这是真心实意地悔过吗?我都懒得拆穿你。”嬴澈皱眉道。
“这是废稿!是我打草稿用的。”令漪忙将笺纸自他手中抽过,“王兄别看这个,看下一封吧。”
第二封书信上字数倒是稍多了些,以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小字:
王兄,见字如晤。溶溶知道错了,送你一朵小花,原谅我吧。
溶溶留。
书信的末尾,还用墨笔画了一枝墨梅。
这本是令漪的巧思,觉得他会喜欢,顿时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等着他的反应。
嬴澈依旧皱眉。连去摘一枝都懒得,也好意思说祈求他原谅。
他将那封书信啪一声掷在桌上,冷笑道:“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如今我们可都在你身边呢,你写这个,是想把花寄给谁?凉州的宋祈舟么?”
这一通胡乱掰扯把令漪气得不轻。她气恼地道:“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就是故意找茬又怎么样?她能拿他怎么样呢?
嬴澈冷笑不语,又看起了下一封。
这一封写的比前两封都长,看起来是稍稍用了些心的。大意是:王兄对不起,溶溶是头一回成婚遇上这样的事,一时糊涂,失去判断,才会逃婚。希望王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溶溶这一回。
三封信中,就唯有这一封才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歉疚。但他依然不满意,嘲讽笑道:“错了。”
“不是头一回,你好像是二婚。用词如此不严谨,你说你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谁会信?”
至此,他脸色冷沉,顺理成章地将后面几封书文一齐拍在桌上,疾言厉色道:“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部打回去,重新写!”
令漪气红了脸:“我说的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是王兄自己断句有问题!怎么又怪在我头上了?”
“还有,王兄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刻意提醒我是二婚吧?我自己清楚得很。是,我是二婚,我配不上你这个高贵的头婚行了吧?可你也别忘了,是谁把我变成二婚的!”
那话说来的确似有几分嫌弃她彼时已非完璧之意,嬴澈微微一顿,生硬地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令漪不说话,两个眼圈却似红了。他只好道:“过来。”
长臂一揽,将女郎揽在腿上坐着。这一举动既有几分破冰之意,令漪便也就坡下驴,转过脸一脸哀戚地道:“那王兄到底要我怎么样嘛t?”
“你要我写什么,你说就是了。我都写给你,行吗?”
不想这话似再度激怒他,嬴澈冷笑道:“怎么是我要你写什么?”
“你不是说,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真心实意祈求我的原谅么?既然觉得错了,你自己不会悟?还需要我教?”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次令漪彻底失去了耐心。她霍地起身,气鼓鼓地朝他摊开掌心:“把钱还我!快点!”
“做梦。”
“你不给我,我就去找凉王殿下要。”
说完这句,她转身即走。嬴澈脸色一变:“回来!”
她却理也不理,径直加快脚步走远了。转眼即穿过月洞门,到了仅仅一墙之隔的嬴灼下榻的房间。
嬴灼正在廊下拥着狐裘懒洋洋地晒太阳——西北的冬日滴水成冰,有日光已极难得。冷不防,瞧见令漪立在月洞门前,不动声色地屏退旁边的几个亲卫,“怎么了?”
令漪面上浮绯,欲言又止的模样,煞是娇媚。
驱虎吞狼的事,她也是头一回做,不免有些紧张:“殿下,我王兄抢了我的钱,我存了好久的钱,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我想请殿下做主,帮我要回来。”
嬴灼眉宇微敛:“你要钱干什么。”
“我要买东西啊。”令漪道。
又在心里埋怨,他不应该谴责嬴澈抢了她的钱吗?抢钱就是不对的,管她要钱做什么呢。
嬴澈自然不缺钱,犯不着去抢她一个小娘子的,这样做,想来是怕她又一次跑掉。
嬴灼其实也作此想。他沉默一息,道:“正好,孤想去集市上逛逛,你若有所需之物,就随孤一起去吧。”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令漪难免失望。但转念一想,就这样气气嬴澈也不错,遂笑着应下:“那就多谢殿下了。”
*
这厢,令漪才走了一刻钟,嬴澈便坐不住了。
“人呢?”他问进来送饭的宁瓒。
“跟凉王殿下出门去了,说是去集市上转转。”宁瓒答。
“跑得倒是挺快。”嬴澈意义不明地冷笑。
一时也没了用饭的兴致,他搁下笔站起身来:“先放这儿吧,跟孤出去瞧瞧。”
此处是秦州境内的一座小城,名唤陇城。距离州府天水不远,境内也还算繁华。令漪同凉王并肩走在集市上,四面都是叫卖的小贩。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时近除夕,街旁的小吃铺子都堆满了用炭火蒸着的鲜艳面点,有捏成於菟模样的,还有小兔子模样的,皆是色彩艳丽,活灵活现,令漪一看便有些走不动道。
“你喜欢这个?”嬴灼察言观色,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只是想起幼时,每逢过年,父亲常常带我去赴城中庙会。那时候他常常给我买这些……”
“你是想念你父亲了。”嬴灼道。
“是啊。”令漪伤感地说,“我父亲是冤枉的,也不知此生,我还有没有机会亲眼得见他沉冤昭雪的那天……”
她知道王兄会跟过来,再不济也是派人来偷听。这话原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别以为父亲的案子只有他能帮她,凉王也可以。真以为她离了他就不行么?整天欺负她不说,还不由分说地抢走她的钱,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嬴灼其实也明白,唯看破不说破,同那卖面点的小贩道:“把这些都包起来吧。”
小贩喜不自胜,边道谢边热情洋溢地打包着那些面点。令漪则佯作受宠若惊:“多谢殿下。”
“可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无妨。”
这时他已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注视着他们,微微一笑,执起她手腕:“我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走后,那面点摊不远处的一处卖兵器后,嬴澈满面怒气,脸色煞青。
“你听见他们方才说什么了吗?”
相隔甚远,他耳力不如宁瓒,是故问之。
“好似是在说裴娘子父亲的事。”宁瓒答。
“她父亲?”嬴澈难以置信地反问。
旋即却反应过来,冷笑:“这是拣了别的高枝去攀了,想卸磨杀驴了!”
他心情不忿,略想了想,仍跟上去。这一回,二人又在一处卖武器配饰的摊子前停下。只见嬴灼似同裴令漪说了些什么,随后,她从摊子上挑下一枚剑穗,嬴灼付了钱后,便将那枚剑穗系在了腰间的那把湛卢上。两人言笑晏晏,看起来相谈甚欢。
那穗子虽不是她自己编的,可此情此景,同她亲自编了送与他又有什么两样?
嬴澈眉头紧锁,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条长命缕,越瞧越觉不如那条剑穗来得精美。
自鼻间冷冷哼出一声,他转身就走,气性之大,险些撞翻一旁的针线铺子。
宁瓒尴尬不已,见状,也只好跟上。
这一日令漪到很晚才回到驿馆中。回房之时,先前在集市上打包买的那些精致可爱的面点已被凉王的亲卫送回来了,正摆在桌上,她以肘支颐,神色痴痴地看了好一阵。
方才虽是与凉王逢场作戏,其实也不算完全说谎。幼时父亲的确曾带过她去看过庙会,也的确给她买过这样精致可爱的面点,但她今日搬出父亲来,不过是利用罢了……
利用父亲,去测一个男人的真心。分明从前,她就只是要利用他们替她完成给父亲迁坟翻案的心愿罢了。
如今,竟是本末倒置了……
夜间,令漪一如既往地早早遣退了云珠睡下。
西北的夜里向来极冷,何况如今年关将至。这又是座小城的官驿,并没有王府里奢华的地龙,她拢着厚厚的棉被,怎样也捂不热自己,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怀念起某个人火热的胸膛来。他的身体,那样暖和……
身体里渐渐起了欲,从每一寸肌肤里泛出强烈的渴望来,又汇聚成热意,染红了一张雪白面颜。
正是被折磨得浑浑噩噩间,门扉忽然轻轻的一声吱呀。一条黑影急速蹿至睡榻边,气急败坏地覆上来:“真是给你脸了是吧?”
“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就敢跟嬴灼卿卿我我,裴令漪,你当你男人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