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耳孕
步入主卧的空间后,光线愈发昏昧。
男人的牛津鞋,踩在烟灰色的长绒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步伐沉稳而有力,拦腰抱着她,往King-Size大床的方向走。
地沿的热敏灯带一盏盏亮起。
尽头的落地窗,轩敞又宽阔,可以俯瞰京市繁华的夜景,隔着那层玻璃去看,漫天飞扬的大雪仍在下,数不清的雪粒子,折射着霓虹光影,将半空笼出了大片大片的橘黄暖芒。
原丛荆之前是单身汉,回京后,将这里的套房当公寓住,不失为一种便利的选择。
酒店24h都有专人提供各种服务,每天都有保洁阿姨打扫房间,三餐可以直接在行政酒廊吃,C家还提供更大的会议间,可以容纳数十名员工,办公也方便。
尹棘被男人动作轻柔地放在床边。
他则站起身,点开旁边的一盏落地灯。
投下的昏黄光线,即刻照亮了尹棘的半边身体,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情感战胜了理智。
尹荆一边无地自容:啊啊啊啊啊刚刚那句话一定不是她说!都是原丛荆的错!都是他勾我我才会这么馋的!
一边在内心说服自己:最后一次!吃完这块蛋糕就减肥!
原丛荆低笑了声,已经切了一大块蛋糕放置到纸盘里,懒洋洋递到她面前:“给。”
尹荆双手端过,客套礼貌:“原原。”
再将这块香甜可口的草莓蛋糕轻轻放到桌上,尹荆定定看着,目光不由复杂。
草莓蛋糕曾经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她喜欢草莓,更热爱烘焙。一个人静静待在厨房里,和面粉鸡蛋奶油在一起的无数时光,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和煦。
亲手制作出美味的甜品,会让她不那么闪闪发光的人生里多出许多成就感。再一口咬下去,全部进到她圆滚滚的肚子里,那种心满意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拟。
可后来被人嘲笑“胖”“丑”“肥猪”,她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她再也没打开过烤箱,厌恶一切让她变胖变丑的食物,甜品是罪魁祸首,草莓蛋糕成了她心底最避之不及的事物。
尹荆犹豫了片刻,还是捏起叉子,小心翼翼取了一小块,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的草莓香,糖霜和黑巧碎的沙沙口感,丝滑又绵密的奶油,冰凉沁人的果酱流心,大颗粒的黄桃菠萝芒果,微酸不腻,像猫和老鼠动画片里一样柔软诱人的戚风……
还有淡淡的柠檬味道,像夏日的翠绿葡萄藤蔓,在蓝到像水的天空下,风一吹,阳光就肆意耀眼。
一瞬间,尹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甜蜜的海洋里。
好满足,好幸福。
果然,人还是要吃饭!
如果没有碳水所提供的多巴胺,那么人生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尹荆忽然觉得很高兴,一种久违的激情、热烈以及产生幸福快乐的一切又在身体里重新涌动。
她以为她心理是厌恶的,可味觉告诉她,她仍然热爱。
她仍然热爱这世间所有美味的一切。
原丛荆见她一脸被抛上云端的幸福表情,轻轻咬着塑料叉,不由失笑:“有这么好吃吗?”
“嗯,不够甜,我下次得多放点糖。”尹荆微微弯起唇,用心品尝,用心回答。
回过头,少年唇红齿白,脸颊沾了点奶油,像梨涡,眸光稍敛淌着水色,端的是笑意无边。
尹荆下意识闪了下睫,问:“你觉得好吃吗?”
这世上没有厨子不想得到夸赞。
“你自己烤的?”原丛荆很给面子,“还不错。”
尹荆才扬起笑。
下一秒,原丛荆:“不是只会吃。”
“……”-
认认真真重温了一上午课程,很快放学。
一打铃,尹荆就收拾好书包去了食堂。
重来一世,身心对食物的渴望都恢复如初。
这让她既欣喜又新奇。
转了半天,尹荆最后点了一份铁板饭。
“滋啦滋啦”,饱满的白米饭在铁盘里弹跳,翠绿的蔬菜和黑椒牛柳裹着浓稠汤汁。
高油高热量。
但,嗯,她喜欢。
尹荆一边津津有味吃着饭,一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来看。
长按开机,解锁,一打开通讯软件,就看到了她那十分震撼的头像和昵称——不瘦到100斤不改名。
她身高174,再瘦到100斤……真要上天了。
尹荆自我反思了一阵儿,顺手把头像改成了一个卡通草莓奶油小蛋糕,昵称则是——好好吃饭。
吃完饭要午休。
她家离学校有点远,公交车要四五十分钟,高中生的时间就是生命,所以她申请了寝室,中午在寝室午休,晚上则回家。
尹荆撑着太阳伞离开食堂,又收起太阳伞走进寝室楼,经过楼道,消火栓的镜面映过她的身影。
尹荆走到楼梯口,又退回去,站在消火栓前,细细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
女孩穿着红黑白校服,草莓发圈扎着高马尾,174的个子,青春又活泼。
身材丰满,将宽松的校服撑起,像一颗成熟的蜜桃。
脸也是圆润可爱,眉毛俊俏,荔枝眼纯净的像水洗过,鼻子挺翘,饱满鲜红的嘴唇无论怎么扬都是微笑的模样,天生就会让人觉得有亲和力和快乐。
尹荆头一低,在自己双下巴下比了个V,看起来傻气又灵动。
双手又在自己气色红润的脸蛋上戳了戳,柔软又富有弹性。
明明很可爱,很漂亮呀。
所以为什么要不自信。
这世间的美从来不止一种。
不是瘦到100斤不到,拥有直角肩、A4腰、漫画腿就是最美的。
又或者说,是谁在定义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自己定义,所有让她觉得舒适愉悦的样子就是最美的样子。
她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
身体健康,能吃能喝,就挺美。
尹荆一边尽力说服自己,一边不自觉抬起手来看。
她现在的手腕,完好无缺,手臂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露在短袖校服外。
前世,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
她不敢穿短袖,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即使是炎热的夏天。
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她也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因为肥胖,自初中起,她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黑色,因为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瘦一点。她害怕同学的指指点点和嘲弄。
然而前世最瘦的时候,她只有八十斤不到,胸前可以看到肋骨,手臂和大腿细到似乎一掐就会断掉,她自己都觉得丑。她就像一只游走在世间的鬼,见不得光。
好像无论如何,她都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她都对自己的外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焦虑。
可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指责别人。
她说了算。
微胖就是极品,欣赏不来的都是没品的东西。
尹荆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转身离开消火栓的镜子,抬步上楼-
爬上四楼,尹荆气喘吁吁。
她现在这个体质,真的要多多锻炼了。
回到寝室后,她完全睡不着。
所以强迫自己躺到13:30,就悄悄爬下床背上书包来教室了。
教室里只有零荆几个人,尹荆从后门进来,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前排长卷发的女生背影,瞳孔骤然一缩。
她很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侧,饮水机前。
尹荆刚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么不叫我呀?我早上从床上醒来都九点了所以干脆请假没来。”
女生声音亲昵柔美,带着笑意。
尹荆整个人一定,半晌,才转过身。
长卷发精致,校服扎进腰里勾勒出优美的身材曲线,一双眼清柔如秋水。
尹荆第一次撞进这一潭秋水里,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
由于没缴空调费,白色吊扇呼呼吹着,却怎么也赶不走燥热,教室里坐满了人,个个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学攀谈,吵吵嚷嚷,距离通知的报道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新班主任还没来。
尹荆坐在最后一排,原因无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墙”,会挡着后面同学看黑板,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她都习惯了。
桌上的小风扇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觉。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学,但并不熟,又或者说,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所以她没有人可以聊天,就一个人坐这儿,边上还空了一个位置。
突然。
“报告!”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尹荆也被惊醒,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长卷发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连衣裙外搭鹅黄小衫,似乎是刚冲到教室门口,正抱着书包低头喘气,整个人透着匆忙。
待女孩抬起头,全场目光瞬间凝滞。
这实在是过分傲人的一张脸,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洒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个精致到头发丝的绝世大美女。
安静了有好几秒,不知谁吹了声口哨,教室里才重新恢复吵吵嚷嚷。
尹荆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纸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打算继续睡,毕竟这等春光明媚与她从来不沾边。
一旁课桌却忽然落下一个书包,那抹鹅黄小衫晃了过来,少女的声音依旧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尹荆一转头,就骤然撞进了那汪秋水里。
就这样,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过无数个瞬间,她们亲密无间。
清晨的大课间广播里响着运动员进行曲,她拉着她下楼梯:“尹荆,我们去做操!”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宣布:“荆荆,走,小卖部去。”
晚自习的白炽灯刺眼,纸条从前排传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厕所好不好~”
在那时,李秋雅可以说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庆那天,她表演完独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
后来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会上找的。
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也是她,李秋雅。
尹荆心头一时爱恨交织,不知道用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
李秋雅见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尹荆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要别开李秋雅离去。
迎面却走来一个人,是陈泽。
陈泽在高二八班,就在她们班隔壁,出现在这里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荆荆,你怎么了?”
尹荆站在那儿,进退两难,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前世,也是这条走廊,也是饮水机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习,她为了多写一张试卷,早早就来了学校,为了减肥,晚饭是一个苹果,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拿着单词书看一边上楼。
结果就撞见李秋雅和陈泽在饮水机的角落里接吻。
前几天还说她胖胖的也很可爱鼓励她追陈泽帮她送情书的女生,话语是那么刺耳:“尹荆那只猪还在追着你跑吗?”
平日里永远温和有礼的男生,语气也十分轻蔑嫌弃:“她又丑又胖,谁会喜欢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她想不明白。
还是两人从饮水机角落出来,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两口的苹果还掉了,她的晚饭没了。
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楼,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只能蹲在堆放杂物的楼梯角里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小雅才会那样说她,是不是她曲奇饼干做的实在是太难吃,陈泽才会讨厌她。
那是她一整个高中时代毁灭的开始。
就因为这两个人。
当时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会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个信仰,那么她选择永远忠于自己。
永远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远有报有还。
尹荆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紧拳。
她果断甩开李秋雅的手:“我见了你们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陈泽还愣在原地。
尹荆已经抬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路过的走廊墙上贴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一句话。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尹荆回到教室时,原丛荆刚拽拽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着坐到位子上,看着她气势汹汹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丢,然而坐下去翻书包的表情,却快要哭了。
原丛荆不由起了一丝兴味,懒洋洋问:“怎么了?”
尹荆不想说话,没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还把人手一甩。”
“……”
“跟那个陈什么的表白失败了?”
“……”
“不会都有吧?”
尹荆受不了了,转头凶巴巴:“没有!”
“那你怎么?”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那微湿的眼眶,意味深长。
“你怎么这么八卦?”尹荆眉一皱。
“就问问。”少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轻勾。
尹荆盯着原丛荆那潋滟的桃花眼,分明兴致盎然,分明透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她不由眼微眯。
“你怎么这么高兴?”
“嗯。”尹棘点点头,探寻似的问,“那就设置成,阿荆好吗?”
原丛荆刚熄灭手机屏幕,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他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
男人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被摘解下来,或许是衬衫最上的扣子,系得太紧,连喉结都被遮住,一丝不苟不适合他,所以他坐起身,抬起双手,松解起来。
在解衬衫纽扣的时候。
男人的瞳仁漆黑深邃,仍在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尹棘的心脏像被攫获住,真的有一种要被他用眼神吃掉的错觉。
“可以。”他的嗓音低低淡淡,突然倾身,将尹棘圈在怀里,右手的食指曲起,沿着她纤瘦的背脊,不快不慢地向上划动。
在她发起抖时,男人用掌心及时扣住她的肩膀,偏过头,咬了下她的耳廓,不无威胁意味,说道:“如果你能做好三天都下不来床的心理准备,我可以同意,你将它设置成我们的专属safe word.”
第 72 章 Caesar
男人的嗓音,太过磁沉磨耳。
想起刚才大脑像被烧坏的异样感觉,尹棘薄薄的鼓膜又泛起一阵难耐的酥麻,真的好怕他再使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再配合着那句三天下不来床,威慑力成倍地叠加,她不禁发起抖来。
见状,原丛荆终于将她松开一些。
他略微低头,用高挺的鼻梁,不断地去蹭尹棘的肩窝,颇像头大型的犬科动物,边迷恋般地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边淡淡地说:“尹丸丸,再想个别的词。”
尹棘推不开他。
总有一种,他马上就要用犬齿去啃咬她皮肤的错觉,她不无愤恨地抿起唇瓣。
原丛荆真的好可恶。
单一个耳朵,就能这么拿捏她。
别的地方,可想而知。护士问:“那你们明天开几台?”
巡回护士有固定的房间,她明天仍在这里,常年做杨组的手术。
原丛荆说:“本来排了3台,现在应该是2台。”
护士无语:“老杨最近怎么回事?疯了吧?”
尹棘槐提醒他们:“病人还醒着。”
回头一看,病人快要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双目炯炯有神,一脸八卦的模样。
护士赶紧把他按下去:“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她快去回忆,确认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重新变得底气十足。
核对完病人身份信息后,尹棘槐开始上麻醉,和往常一样,她今天的上级让她自己搞定。
一般来说,房间里有两个麻醉,一个推药,另一个扣面罩,但是尹棘槐一个人也能干完这个活。
她用四头带固定氧气面罩,给病人预吸氧,这个过程叫做“给氧去氮”,是为了让病人有充分的氧储备。
在插好管连上麻醉机打机器之前,病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呼吸,所以麻醉前的预吸氧非常重要,充分的“预吸氧”可以帮麻醉医生争取更多的插管时间,也能减少缺氧对病人的损伤。
“帮我计个时。”尹棘槐快速地推了药,等病人自主呼吸消失后,用手托住了病人的下颌,使面罩紧紧扣在病人的口唇上。
原丛荆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手术室控制屏旁边的护士已经熟练地点开电子面板,开始计时。
护士往病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倒了,可以导尿了,是个男病人。”
时间长的手术都要给病人插导尿管,手术室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定:男病人外科来,女病人护士来。
麻醉医生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手术间的“透明人”,他们也不爱说话。
是原丛荆没话找话,主动和尹棘槐说话:“尹老师,你刚才计时是为什么?”
他之前也在手术开始前,看见房间里的麻醉医生让护士帮忙计时,但从没问过。
尹棘槐说:“在等肌松药起效我插管。”这个时间通常在一分半到两分钟。
神经外科手术常规监测动脉血压及需要术中血气,对于病情较轻的病人,尹棘槐习惯麻醉后再穿动脉,毕竟穿动脉是个很疼的事情。
实在不行才穿桡动脉,再再不行就肱动脉。
尹棘槐退了针,放一根软管进病人的动脉血管里,留在外面的部分接动脉血压换能器,这样麻醉监测屏幕上就会显示一个实时动脉血压,可以更直观地看到病人的血压变化,比老式定时袖带血压更加灵敏。
尹棘槐还可以从这根管子里抽动脉血,进行术中血气分析,手术时间一长,血糖乳酸容易高,电解质容易紊乱……这些会影响术后恢复。
一位优秀的麻醉医生,绝不只是让病人活着进来活着出去以及术中不要醒不要动这么基本的要求。
手术做完了,病人送去ICU了,ICU打来电话,说病人血糖26,k+2.8,人是醒了管也拔了,但吐得死去活来,一直叫痛……这些都是麻醉医生术中管理的失职。
“尹老师,胶带。”原丛荆自觉地帮她撕胶带,他由衷地赞美她:“尹老师的动脉打得真好。”这夸奖是真心实意的,他以前在ICU和急诊轮转的时候,也扎血气,深知这是一项技术活。
不过ICU和急诊的病人都重,有时候遇到那种休克的病人,只能扎股动脉,股动脉在大腿内侧,长得非常粗壮,摸到差不多位置,一针扎下去。
护士笑着说:“你小子也拍起马屁来了!我和你说,你们今天要搞这么迟,什么马屁都不管用,手上动作快点,让我们麻醉老师快点下班才是正理!”
“还有!”护士说:“今天让我们干这么多活,请我们吃饭!”
这也是手术室一个约定俗成了,组里要开大刀,已经知道要干到很迟,主刀就会自掏腰包,请一个房间的麻醉、护士吃饭或者点奶茶。
原丛荆说:“这是应该的,今天我们有饭的,中午十 一点到。”
原丛荆偷瞄了一眼尹棘槐,她已经坐下来开始写麻醉记录单了,原丛荆说:“主任包饭,我请你们喝奶茶。”
护士啧啧道:“诶哟,小原,最近股市赚了不少嘛?”
于是话题又转到最近的股市上面,不过也没聊几句,师傅到了,师傅抱头,原丛荆在病人脑袋下塞了一个头圈,肩膀下垫了一个枕头。今天前两台都是内镜做,不开颅不上头架,仰卧位。
这样,病人就算摆好了。
原丛荆下来准备洗手,从麻醉机一侧过去,和尹棘槐说:“尹老师,你想喝什么?你先点,我等会儿发红包给你。”
尹棘槐也没客气,外科要洗手上台,所以点外卖的活一般会随机交给台下的人,比如巡回护士或者麻醉医生。
尹棘槐问他们想喝哪家,他们都随便,于是选了一家离医院最近的奶茶店。点好之后,尹棘槐告诉他们:“我定了十一点到,等会儿让师傅拿饭的时候一起拿一下吧。”
吃人嘴短,本来大家对于今天迟下班都有些意见,但有了中饭和奶茶后,手术室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起来。
其实也没办法,主任要开,她们的火气总不能对主任发,对下面小的也没有用,何况小原也挺惨的。
小原今天负责暴露,经蝶垂体瘤,镜子进去,剪骨窗,暴露肿瘤位置,然后喊主任上。
小原嘛,临床经验有限,速度肯定是慢的,主任今天是自己来的,没要人叫,这个时候原丛荆还在剪骨窗,被骂了一顿。
对于挨骂,原丛荆也是熟练工,低头听训,尹棘槐看了两眼,想起了那天晚上急诊,像鹌鹑一样的年轻外科医生。
尹棘槐也不知道自己会开口,她说:“杨主任,我们快点开始吧,你们第三台那么大,不抓抓紧明天要被护士长罚了……”
话落,那边果然响起一声无奈的低叹,透着纵容的意味,他即刻翻了个身,伸出修长有力的手臂,将泛着馨香的女人,拢进怀里。
尹棘刚要说,你果然是在装睡。
发顶上方忽然拂过一道温热的气息,男人嗓音低沉,提了个要求:“可以抱着你睡,但不许乱动,如果你乱动,我会立即把你推出去。”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那股子酸涩,又涌了上来,甚至比之前更强烈。
虽然他全程的服务态度都很好。
但眼下的嘴脸,确实冷淡到让她心寒,都有点儿拔-吊无情了。
尹棘愤恨地咬了下唇瓣,不肯依着他的心意来,还按从前的习惯,将两只冰冷的小脚,往他双腿之间塞去。
柔软的脚心,刚贴上他的皮肤。
一道漆黑又凌厉的身影也压覆下来,她眼神骤变,刚要躲闪,男人已经抬起青筋暴起的手,扣住她的腕骨,并将她双手置在发顶上方后,他声线沉沉地说:“尹丸丸,这是你自找的。”
第 73 章 After
套房窗帘的遮光性太好。
以至于,尹棘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也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裹身的那件白色浴袍,在漫长又磨人的时间里,被原丛荆垫在了她的身下,沾满了不知名的黏腻稠液,已经无法再穿。
她直接从国贸街头,被他带到这里,也没有准备贴身的衣物,现在穿的,是原丛荆那件男士浴袍,布料的每个纤维,仿佛都浸满了男人存在感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也夹杂着海洋和蕨类的洗发液味道,将她深深地缠裹。
他的身形比她高大太多。
她甚至不用蜷缩身体,那件浴袍就能将她双脚都包住,就像个舒适的睡袋。
尹棘皱了皱眉,处于半梦半醒间,指缝仍有被深深嵌入的密实感觉,到最后,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男人一直都握着她的手,并和她十指相扣。
即使说出了safe word。
男人也只是会哄她,亲她,或是尽量轻柔一些,但并不会停下,当他伏在她耳边,深深地长叹时,侧颈会暴起一根比她小指还要粗的青筋,那时的他,真的很像头危险又残忍的猎豹。
尹棘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泛着轻微的胀痛感,这种感觉好熟悉,也好久远。
尹棘槐从他的眼睛看到了茫然。
都说眼睛是窗户,尹棘槐看到了一双还未浸染世故的眼睛,她忽觉自己说得不好,或许对方并不求钱财地位,她那样说多少有些功利了。
她也能看得出来,原丛荆的家世应当不错,否则养不出这样一双眼睛。
学医是很苦的,五年临床本科,三年硕士研究生,四年及以上的博士研究生,博士毕业后有的要先做博士后,然后规培专培,刚开始工作钱不多,人却已经三十多岁,更不好意思开口向家里要钱,尹棘槐知道不少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在郊区租个一两千的单间,早上赶一个多小时的通勤到医院,晚上太迟了就住医院,还能省水电费,这是单身的过法。要是结了婚,多半靠另一半救济。
在这种情形中,整个人的生气慢慢被耗尽,眼睛里是数不尽的疲惫。
但是原丛荆的眼睛里没有这些东西,仔细看,只有一些委屈和不服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也有一个人曾对尹棘槐说:“师妹啊,看得出来,你家里条件应该不错,你呀,还是太单纯了。”
专硕三年,国外三年,尹棘槐再回过头来看,许多事情清晰了然。她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成长了。
想来,当年师兄看她,也和她看原丛荆差不多吧。
当年的她,现在的原丛荆,都是这样一眼看到底,还带着学生的稚气。
尹棘槐不像师兄那样“好为人师”,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尹棘槐改口说:“哦,我的意思是说,假以时日,你也能成为像杨主任那样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
不料原丛荆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离杨主任还是太远了,将来……给我多发点钱也不错……”
尹棘槐没想到他这么“接地气”,看他那张脸,倒是十分不食人间烟火。
原丛荆小声说:“将来找女朋友,谈恋爱结婚,总没有让女孩子出钱的道理。”
尹棘槐吃惊地看他一眼,夸他好觉悟,一时间竟起了做红娘的心,说会帮他介绍。
原丛荆连忙婉拒,又说不着急了,说自己现在时间忙,没钱没时间,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尹棘槐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再抬头看一眼,心说有这张脸在,多的是女人不在乎他的物质条件。
尹棘槐是被夜班老大放下来休息的,不过时间不多,夜班老大顾着所有房间,她最多下来喝口水上个厕所就要上去了。
原丛荆倒不急着上去,等到手术快结束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打电话叫他上去收尾,他也不想那么早上去被主任逮到,到时候又是一顿拷打,他索性钻到手术室值班室去躺了一觉。
一觉醒来,被主任骂的郁闷一扫而空,原丛荆神清气爽地爬起来,他打开手机,想问问尹棘槐现在的进度,才发现并没人家的微信。
今天得把微信加上。
原丛荆发消息给巡回,巡回很快回他:【你上来吧,老杨走了。】
原丛荆带好口罩帽子,往手术间去了,他没急着进去,先在门口往里张望,确认主任不在里面,才踩脚控开关走进去。
尹棘槐正倚在麻醉机上瞌睡,她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到医院参加早会,七点半进手术室查房,除却吃饭喝水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休息,现在是晚上十点,人已经困倦到极致。
但是她耳朵是醒着的,麻醉医生对声音十分敏感,监护仪的声音听上去杂乱无章,但是麻醉医生可以听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她们的耳朵甚至比眼睛更灵敏。
原丛荆进来的时候,尹棘槐就坐直了身体,电生理已经结束,她加了肌松,改全凭静脉为静吸复合,病人的生命体征和血气都平稳,她这才稍稍松了神。
麻醉医生总是看上去“无所事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打一针和玩手机的角色,只有内行人才知道,麻醉医生多有神经衰弱和睡眠的问题,这是因为她们长期高度精神紧张所致。
尤其神外常做电生理测试,不能用肌松药和七氟烷,只能用丙泊酚和瑞芬太尼走全凭静脉的麻醉,更容易发生术中体动和术中知晓,做神外麻醉的麻醉医生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
尹棘槐坐在手术室的顶灯下面,光打在她脸上,原丛荆只觉得她脸色异常苍白,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尹医生,你没事吧?”他想起刚才护士说她急着来上麻醉,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愧疚。
巡回也说:“呀,小棘,你脸色好差!”
现在手术间只剩下19号一间没结束,巡回也由角1史老师接班。
尹棘槐揉了揉额角:“没事。”刚才有中班来接她,尹棘槐拒绝了,说手术也快结束了,干脆她自己做完,过十一点她还有一天补休。
只是最近人手紧张,这个补休不一定能第二天兑现,大概率是先存着。
史老师一直盯着他们,黄朝到底没跑掉,赶在十点半前结束了手术,原丛荆也没帮上什么忙,留在最后做个CT。
这个病人他们备了呼吸机,毕竟病人岁数大了,又进行了这样一场大手术,因此尹棘槐也没醒病人醒呼吸,直接过床,带上氧气瓶监护仪三件套去扫了个术后ct,确认无新发出血后和原丛荆一起把病人送去了神经外科监护室。
麻醉结束是23:30,尹棘槐去住院总电脑上记了个补休和超时费,才来得及看第二天的排班。
最近的人手是真不够用,如她所料,住院总没给她第二天的休息,不过排了个早结束的房间,能看得出来确实尽力了。
实验室脱产的博士也被叫回来两个干活,尹棘槐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顿了好久,一时竟牵动了心绪。
“尹丸丸。”男人轻嗤一声,语调有些恶劣地说,“你这叫耍赖,知道么?”
尹棘:“……”
原丛荆每每上来那种乖戾又难驯的劲儿,真的特别混蛋,再一想起,她昨晚只是想让他抱着她睡,他却以此为借口,缠着她,弄了次狠的,浓重的委屈自心脏深处,顷刻蔓延开来。
尹棘眼眶泛红,咬着牙,无力地说道:“原丛荆,我真的好讨厌你这样。”
讨厌这两个字说出口后。
男人如被触及逆鳞般,眼神顷刻变得沉黯,如映了团幽微的火焰,看得她心脏像被烫了下。
尹棘慌乱地向后退步,忽然想起,小时候,原丛荆曾经被她欺负哭过。
男孩只哭过那一次。
不是因为她拿抖空竹的长杆,狠狠地敲了他的脑袋,觉得疼才哭,而是因为,她说了她讨厌他这几个字后,觉得委屈,才哭了。
“讨厌我?”男人果然很在意这个词,嗓音也变冷几分,他抬起牛津鞋,对尹棘步步紧逼,那道凛人的气势将她迫压到镜前,在她用手撑住冰冷的镜面时,他抬起胳膊,将女人桎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轻嗤道,“你还真敢说。”
第 74 章 上药
尹棘眼睫微颤,纤手仍然撑着镜面,却越来越没有力气,双腿也开始变软。
为了防止她乱动。
男人抿起薄唇,又往前走了半步,沉黑且考究的牛津鞋,熟练地别住她脚底的酒店拖鞋,偏硬的鞋跟,随之刮蹭过那截纤细凝白的脚腕,那里残存着一圈如镣铐般的淡红指痕,激得女人突然发起抖。
尹棘很怕从镜前滑倒。
恍然想起,17岁那年,在舞室里,她也是被原丛荆如此对待,同样的,被他强势地禁锢着,同样的,身后是一面宽大的落地镜。
伴随着羞耻感的异样快意。
如敲骨吸髓般,心里越是抗拒,却越对这种感觉上瘾。
原丛荆不知道的是。
自那天过后,她总会做春-梦,梦里的主角,自然是他,地点也大多是在舞室,醒来后,她的内-裤也总会有不知名的湿泞水泽,惹得她面红心跳。
这个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长实在太违反人的生理了,可是在临床上,似乎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谁表现出不适应来,并不会得到理解,而会得到一句不适合临床的评价。
原丛荆并没有诉苦的心思。好吧,他只是……在深夜被这么突如其来的关心了一下,人有点破防。
不过原丛荆也不可能对外说主任的坏话,只说:“第2台刀的瘤子大,到后面越靠近神经、血管,做得越慢。”
尹棘槐没戳穿他,说:“还好帮你们拆台节省一点时间,否则你们不是要超时?”
手术结束时间超过晚上十点半即为超时,超时的组要罚钱,还要停半天刀。
作为麻醉人,尹棘槐对此不说“喜闻乐见”,也很难有什么同情心。
谁叫他们(外科)排了这么大的手术?如果没有能力开两台,只排一台大刀或者两台小刀不就行了?一次两次还好,一直这样……整个麻醉科都被搞得疲惫不堪。
麻醉按台数算钱,一台神经外科的麻醉费比一台骨科也多不了多少,可是骨科一天能做十台关节镜,快的组也就到下午六七点;而神经外科一天最多两台,有些大手术的能一台做到半夜四点。
科里都没人愿意做神经外科麻醉了,赚钱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手术时间长,实在熬人,宁可少发点钱早点下班。事实是钱少活多教授脾气大。
更可恨的是,有时候这些脑外科知道一个房间做不完,却抱着有房间可以拆台的想法来排手术:两边同时进行,不就不会超时了吗?
于是原本祸害一个房间的麻醉,变成了祸害两个房间的麻醉。
尹棘槐说句心里话,她从前在这读专硕的时候,就不怎么拒绝拆台,一是资历轻没资格,二是抱着互相帮忙的态度……今天她帮别人拆台,明天别人帮她拆台,总归是为了一个科室(麻醉科)的人早下班。
她最恨又菜又爱开的外科。
当然,外科大部分直肠子,直来直去,有人也听不出拐弯抹角的话。比如原丛荆,他根本没听出尹棘槐在损他们组,他只觉得尹棘槐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是个热心肠。
原丛荆特别真诚地感原她:“是啊,今天真的原原尹老师,要不然我们组肯定要超时……”他的感原之情一点不作伪,要是今天超时,他们明天就要被罚停半天刀,主任肯定得发火。
主任一发火,全组遭殃,第一个挨批的就是他,必要训他基本功不扎实,开关颅太慢,浪费时间。
而且他们组明天也排了大刀,要是停半天刀,从中午开始做,肯定又要超时,然后继续被罚,继续超时……直接恶性循环。接下来半个月他就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
原丛荆只觉劫后余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要请尹棘槐吃外卖:“原原尹老师今天帮我们拆台,我请吃夜宵。”他已经套起近乎:“说不定日后还有劳动尹老师的时候……”
他跟雏鸟似的,尹棘槐帮了他一次,他就觉得她是个大好人,不自觉地想要“黏”上她。
原丛荆这时候的想法还比较单纯,他想和尹棘槐打好关系,和一位好说话的麻醉医生打好关系总归没坏处,以后可以求人办事(拆台)嘛!
“别别——”尹棘槐不爱听这不吉利的话,“还是少点比较好……昨天夜里我在家备急诊班,被叫过来做你们那台可开可不开的刀,今天又帮你们拆台……这夜宵我不敢吃,要不然以后拒绝不了你们。”
原丛荆肉眼可见的“失落”,他小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虽然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可被她戳穿还是觉得难为情。
……
一个人,原丛荆有些懒得点外卖了,他在自动售货机面前站着,思考自己是吃红烧味的还是酸菜味的泡面。
“还没吃晚饭?”
“从中饭到现在。”原丛荆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语气有些可怜。
“麻醉办公室里有吃的。”尹棘槐拿了两桶泡面过来,还有一些饼干:“主任买的。”
办公室里有电锅有冰箱还有热水,甚至还有鸡蛋,毕竟麻醉科就是手术室的一部分,整个麻醉科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于是原丛荆的“请吃夜宵”变成了尹棘槐请他吃麻醉科的泡面,热气氤氲上眼镜,原丛荆索性把眼镜摘了下来。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在眼尾,长在他脸上,有些无辜。
尹棘槐少见男生长泪痣,偏偏原丛荆这颗泪痣长得十分漂亮,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原丛荆说:“家里人也觉得泪痣不好,高考后本来想带我点掉,不过我觉得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而且太靠近眼睛了,所以我就没点。”
说到封建迷信,尹棘槐想起原丛荆的微信名:原无殊,再看看原丛荆胸前口袋的饭卡,饭卡套壳上是“夜班之神”。
看来唯物主义已经是高考之前的事情了。
胃里有了热食,人也放松下来,原丛荆对尹棘槐充满了好奇心,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尹老师,你博士在哪里读的?”
“你怎么申请到的?”
“……”
尹棘槐觉得他是个帅哥,但有些聒噪。
不过到底人吃饱了心情好,尹棘槐耐心地回答了他。
原丛荆说话说得更起劲了。
原丛荆坐她对面,主动收拾餐后垃圾,尹棘槐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打量他,何况他这时候摘了口罩帽子,不像在手术间只露出一双眼睛,尹棘槐不得不承认他有副好皮囊。
她能够想象得到护士说,原丛荆刚进手术室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来看他。长这样一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尹棘槐看着他那颗泪痣:“原老师,关于泪痣,我倒是听人说,长泪痣的男生比较恋爱脑,真的吗?”
是一句调侃的话。
大家刚吃过饭,气氛放松。
原丛荆一愣,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还没谈过。”
男人的上半张脸,被她的小手遮住,更衬得颌骨的线条硬朗分明,轮廓深隽而俊美。
他勾了勾唇角,笑得又痞又坏,嗓音低淡地说:“当然是在想丸丸色色的样子。”
尹棘:“!!!”
她咬牙切齿,近乎恼怒地说:“我不许你想!不许你想!”
“尹丸丸。”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的手推开,无奈地嗤笑,“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把我眼睛遮上,就能让我不想了吗?”
尹棘:“……”
原丛荆是真的好可恶!
她当初怎么就没用抖空竹的长杆,把他的脑袋给敲傻了呢?反倒把他敲得越来越聪明了,变成了整天只会说她笨的大、聪、明!
第 75 章 爱马仕
初雪过后,京市的气温升了几度。
自从来京市生活后。
尹棘就不是很喜欢冬天这个季节,总觉得它漫长又难捱,一进入十二月份,满城都窥不见半抹青绿,她只能祈盼这苦寒的日子快些过去,春天快些到来。
但今年,却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尝试去喜欢冬天。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枯涩寒冷的北国风光,而是被她通过零星的种种细节,重塑成了新的回忆。
这是十八岁之后,第一次有原丛荆陪在她身边的冬天啊。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尹棘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原丛荆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原丛荆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原丛荆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尹棘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原丛荆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尹棘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尹棘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尹棘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原丛荆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原丛荆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尹棘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原丛荆,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原丛荆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尹棘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原丛荆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尹棘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原丛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尹棘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原丛荆,顿时清荆,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尹棘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原丛荆!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原丛荆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原丛荆,在尹棘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原丛荆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尹棘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原丛荆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原丛荆。
“你和肇事者都姓原是吧。”
“什么关系?”
尹棘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原丛荆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尹棘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尹棘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尹棘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尹眼底惹人怜惜。
尹棘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原丛荆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原丛荆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尹棘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荆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尹棘品出几分……
遗憾。
尹棘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原丛荆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原丛荆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原丛荆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原丛荆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尹棘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原丛荆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尹棘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原丛荆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尹棘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原丛荆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尹棘嚓地止步,抬头。
原丛荆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尹棘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原丛荆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尹棘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原丛荆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尹棘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尹棘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原丛荆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尹棘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原丛荆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原丛荆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尹棘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原丛荆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尹棘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原丛荆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尹棘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尹棘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尹棘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原丛荆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尹棘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尹棘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荆:“如果疼,你告诉我。”
原丛荆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尹棘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伏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原丛荆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尹棘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尹棘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原丛荆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尹棘愧疚更深,“对不起。”
原丛荆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尹棘握着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原丛荆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尹棘,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原丛荆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男人的手指明晰而修长,刚将漆黑的羊毛大衣,挂在落地衣架上,耳边就拂过一道温软的嗓音:“阿荆。”
他淡淡转眸,看向尹棘。
便见她还穿着那身power suit,下边是包臀裙,上边是用几股皮带束缚住的缎面衬衫,衬得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加不盈一握,今天应该喷了香水,不知名的味道,淡淡的,亦不浓烈,但就是让空气都浸着股无言的诱惑。
女人的眼圈有些泛红,纤美白皙的食指,伸进了项圈的圆环里,往外扯拽着,不无委屈地看向他,催促道:“你快点帮我把项圈解开吧。”
第 76 章 软饭
原丛荆认识徐同和,徐同和刚做完麻醉科的住院总,也就前几个月才脱产去实验室,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
原丛荆根本没看清楚这两人之间的情况,也不怪他,他没谈过,在感情上当然迟钝,他因为看到尹棘槐开心,笑容挂到了脸上,也没忘了和徐同和打招呼:“同哥,你回来了?”
徐同和点头致意:“科里忙,我暂时回来帮忙。”
“辛苦辛苦。”原丛荆又看向尹棘槐,问她喝不喝奶茶,“我们组点多了奶茶,要不要来一杯?”其实是他自掏腰包,今早他总想起她白得没有血色的唇,竟心神不宁,担心她会低血糖。
他注意到她盘子里那些寡淡的菜色。
原丛荆出于客气顺带问了一句徐同和,不料尹棘槐以喝了犯困的原因婉拒,徐同和却欣然接受。
原丛荆稍郁闷,不过转念一想,同哥是老熟人,还是压下了心里那股别扭。
原丛荆匆匆吃了口饭,就被打电话叫回去,尹棘槐看他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只是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奇怪得很。
尹棘槐对原丛荆并没有坏的观感,相反,她有时候被原丛荆身上那股活劲感染。
也许这就是外科和麻醉的区别,麻醉医生都是淡人,外科医生不管熬了几个夜,总是看上去血气充足、活力满满。
徐同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原丛荆走了,他才开口:“师妹和他……”
原丛荆是神经外科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好看,能力也不差,虽说现在还被嫌弃速度慢,可是哪个神外医生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杨主任对他最严格,骂得最凶,也是老一辈教授寄予厚望的方式。
尹棘槐生得一副冰雪容貌,心思也像冰雪般剔透,她看了徐同和一眼,只觉得自己当年还是太年轻,初入临床,难免有雏鸟情节。
今日方觉,不过如此。大家都是俗人,是动心的人为对方蒙上了一层滤镜。
今日的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尹棘槐麻得开,外科开得快,三台小垂体结束的时候才不到下午四点。
第三台在收尾的时候,有人又盯上了尹棘槐的房间,想叫她帮忙拆台。
按照手术室的规定,手术在下午四点半前结束的房间,不得拒绝拆台。
巡回护士出去打单子,回来恨恨地说道:“19又想拆台,他们家现在名声都‘臭’了,光会画饼!手术是越做越迟!麻醉医生,你一定要坚定地拒绝他们!”
话音刚落,人来了。
原丛荆人刚进来,就收到了来自巡回和台上洗手的白眼。
今天的洗手护士脾气爆,开门见山:“我们这里不欢迎拆台的。”也是熟悉,才会说这样的话。
但是这里说了算的是尹棘槐。
原丛荆带着任务来,恳求地看她:“棘槐医生……”
洗手和巡回也看向她:“不行啊,棘槐你不要心软……”
尹棘槐心里早有主意,她都没看他,改了几处麻醉单,说:“这台拆不了。”
护士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忧:“可是不到四点,万一杨主任打电话硬拆……”谁能顶住杨主任的脾气?
“或者你们住院总……”护士说:“棘槐你可一定要顶住啊!我们能不能下班全靠你了!”
尹棘槐说:“要是杨主任亲自打电话,那确实没办法;如果是我们住院总……我昨天干到晚上十一点,今天实在干不动了……”
原丛荆还没走,看她眼睛里淡淡疲倦,忽觉自己过分。
“毕竟还没过四点……”
面对护士的忧虑,尹棘槐给她们吃了颗定心丸,“房间里拔管送pacu(麻醉苏醒室)。”加上拔管的时间,肯定过四点半了。
护士猛夸她:“还得是我们棘槐!”
台上外科医生听了这一场“拉扯”,笑说:“那我慢点,免得你们被拉去干活。”
尹棘槐拔了管把病人送去苏醒室的时候,刚好下午四点半,这个点结束她可以不必和住院总报备直接下班。
她在走廊上遇到原丛荆,他匆匆往23号去,一问才知道那台拆给了徐同和。
原丛荆还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昨天让你那么迟……”
“这有什么?”尹棘槐没放在心上:“又和你没关系。”
就像她同意拆台,是因为本在她的工作规定之内;她拒绝拆台,也是她不想拆又有合适的理由。
原丛荆过去的时候,师兄黄朝已经到了,他调侃原丛荆“美人计”失败,又调侃尹棘槐为人正直不为“美色”所动。
“你说是吧?同哥。”
徐同和搬个凳子在旁边坐着,知道他们在谈尹棘槐,笑着参与他们的话题:“你们这就错了,师妹是颜控,最喜欢看美人。”
“啊?”黄朝惊讶:“我看尹医生是个冷冰冰的美人……”不免叫人觉得反差。
黄朝后知后觉:“你说……师妹?我怎么有点印象了。”
徐同和说:“是比我小一届的师妹,梁主任的四证。”
黄朝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以前我确实见过!那会儿你们还是麻醉科的一对金童玉女……”
护士不留情地打断他:“黄教授,别闲聊了,快点洗手上台!你们今晚又想到几点?”
原丛荆沉默地听着,自徐同和那一句“师妹”出来,他就发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熟稔。
黄朝从外面洗手进来,一边踩消毒液,一边还说个不停:“你这么一说,我全想起来了!哎呀!我当初还以为你俩能成!谁知道你师妹后来就出国了!再看看你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可惜啊……”
“别瞎说。”徐同和严肃道:“我和尹师妹当初就没什么。”
他从恋爱结婚那刻起,就和师妹再没可能,他并不想过去的传闻给师妹带来困扰。
更何况,他们确实也没有过什么。
黄朝没揪着不放,只说:“是我记错了。”他转头兴致勃勃地说:“你这师妹现在是单身吧?不知道尹医生有没有兴趣看一下我们小原……”
黄朝对原丛荆来说亦师亦兄,在临床上手把手地带他,也忍不住操心他的感情。师弟长得多好看,怎么就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第 77 章 生气
话落,男人的薄唇微微抿起。
他抬起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听见“啪嗒”一声,掌心握住的阿斯顿马丁车钥匙,掉落在叶形的金制托盘里。
尹棘猜不透他的想法,僵在原地。
壁灯投下的昏昧光线,将男人落在地面的积影斜斜拉长,再次转过头,他俊美的侧脸轮廓,显得冷漠又强势,看向她的目光,也透着淡淡的侵略感,似乎在强忍着怒意。
发顶突然泛起一阵不容忽视的酥麻。
男人的沉默不语,让尹棘的心底生出怵意,又如被暗火细细烧灼,异样的颤栗,裹挟着莫名的兴奋,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
外科办公室里通常没人,本院医生在台上开刀,规培轮转医生每天查完房写完病程就下班了,尹棘槐扑了个空,也不意外,去护士台问今天值班医生的电话。
护士说话爽利:“他就在值班室躺着呢!你去敲门!”
医生办公室设在病房里,而值班室和护士更衣室设在一块,是个在病房外的单独的小区域,虽然有门禁,但常年不关。护士有急事的时候就会去值班室敲门,因此值班医生也不会反锁值班室的门。
尹棘槐来敲门的时候,原丛荆正在值班室里补觉,几乎是敲门声一响他就醒了,他以为是护士,直接说:“请进。”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他里面穿的就是手术室发的洗手衣,在病房就在外面套件白大褂,要是手术室急呼他,他把外面那身白大褂脱了就可以进去。洗手衣外套白大褂,这几乎是每个外科人的标配。
原丛荆没带眼镜,他睡得迷迷糊糊,在枕头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带上,这时尹棘槐带着学妹在门口至少站了有一分钟了。
“棘槐医生,你……你怎么来了?”原丛荆伸手,迅速捋顺了头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穿上白大褂,好像只穿洗手衣是多么不方便见人一样。
主要是原丛荆把洗手衣当作睡衣,衣服被他睡得皱皱巴巴,他总觉得这样见尹棘槐不成体统。
尹棘槐神色如常,大家值班不都是这样么?原丛荆又没有少穿什么,她敲过门,原丛荆说过“请进”,一切都是正常的流程。
原丛荆也很快镇定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尹棘槐神色自然地拉开凳子坐下来,指着写满病人基础情况的麻醉知情同意书说:“这个201床,19岁,叫张兆辉,是你们明天的病人。”
原丛荆茫然:“是检验检查有什么问题吗?”
手术完全是老大拍板决定的,麻醉科医生找过来难道是病人有什么问题?
外科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外科忙着在手术室开刀,根本无暇看病人术前检验检查,多是管床的规培医生看两眼,但说白了,轮转的规培又不一定是本科室的医生,难免有疏漏。
所以麻醉的术前访视谈话常常有“惊喜”,这个病人血色素5g,那个病人血钾2.7……麻醉医生怒气冲冲地冲到外科办公室,要求外科停掉手术。像这种提前停的还好,要是人拉进了手术室再发现这些“惊喜”,那必然是一场“世纪大战”。
当然,发火的一般是外科老大,检验检查摆在这,他们没办法对其他人发火,只能对底下人发火,责问他们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术前报告,然后再想方设法和麻醉科、护理部拉扯一番,继续把手术做掉。
“检验检查没什么问题,我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个手术方式。”尹棘槐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做术中唤醒吗?”
原丛荆被她问住了,他知道这例唤醒病人,毕竟是他们组这么多年来第一例,领导的意思他大约也知道,就是想收一点相关的实验数据。
这又是年轻病人,领导心动了。
可这实在和他没关系,唤醒手术轮不到他去做,最多是手术结束了,喊他去关个颅,送个标本,送个术后ct与核磁。
尹棘槐也清楚这点,问:“这是谁的病人?杨主任的?”
原丛荆摇头:“是丁老师的,但是杨主任也知道。”知道就是默许。
“我不认为张兆辉适合做术中唤醒,他才19岁,他都没有经过几件事,你要他去配合你们做唤醒?”尹棘槐说着有些动气:“我看过片子上肿瘤的位置,全麻一样可以做这个手术,你们还可以接电生理,不是不可以避开那些神经……”
“他才19岁,你真的确定他能坚持到最后吗?”
原丛荆见到的尹棘槐一直是波澜不惊的,他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他都很难想象尹棘槐会有强烈的情绪,之前黄朝师兄回到办公室,半是吐槽半是抱怨:“麻醉科的女医生漂亮是漂亮,脾气一个比一个差!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们!”
那会儿黄朝刚被谭月暴力输出过。
原丛荆当时还在心里默默反驳,说棘槐脾气就很好。
如今尹棘槐朝他发火,可他也不觉得她凶,反而觉得她十分可爱,她为病人的事和外科生气,他只觉出她那一分医者仁心。
她不赞同这场唤醒手术,因为她没有把病人当成一串冰冷的电脑数据,她见了病人,了解了病人的基本情况,判断他的心理状况无法承受,所以坚决反对。
其实,原丛荆也有些赞同她了。既然还有别的手术方案,何必一定要唤醒?
原丛荆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会去和主任说的。”杨主任快退休了,其实对于出不出实验数据这个事没那么执着,主要是丁老师有些着急。
原丛荆的态度这样好,让尹棘槐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缓了语气:“原原。”
原丛荆受宠若惊:“不……不客气。”他补充说:“这是应该的。外科和麻醉本来就密不可分。”
离开病房后,学妹才开口说话,她第一句说:“天呐,这个外科医生的觉悟好高,态度好好。”
第二句说:“师姐,他刚才耳朵都红了。”学妹有些兴奋地比划:“就是他刚看清楚是你的时候。”
刚才学妹全程当背景板,也没别的事干,就观察起这两人来,师姐大大方方,面对帅哥也不假辞色,可她瞧着那号称神外第一帅的原丛荆,怎么看出了“小鹿乱撞”?
也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里。
他竭力地忍耐着,想要去找她的念头,更不敢去打扰她的生活。
怕她再也不会理他。
也仍然放不下那个心结。
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就像最残忍的魔咒,无时不刻都在尖锐地提醒着他,这次的尹棘,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不想再要他了。
17岁的那个圣诞节。
他在做什么呢?
似乎在准备国外的某个物理竞赛,小组里有想要划水的墨丘,还有……
“阿荆。”
尹棘温软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丛荆懒懒转眸,看向她的发顶,低声问道:“怎么了?”
“bra好勒。”她的语气透着央求,又夹杂着几分期待,讷讷地说,“你快帮我解开。”
第 78 章 娇惯
听闻这话,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变。
从他的这个角度去看,女人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形状好看的耳廓却泛起绯色的红晕,她没再吭声,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就像只乖巧的折耳兔。
很快就弄清了尹棘的真实意图。
丸丸竟然主动向他索-欢。
其实刚进门时,看见她那样穿,他就在想,幸好,幸好,他刚做完手术,还需要修养。
不然,尹棘恐怕真的会被他弄到三天都走不了路。
看着她被束缚的隐忍模样。
他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怜惜,真的好想娇惯她,溺爱她,满足她的一切,因为丸丸从小就是被束缚着的孩子,双脚要被舞鞋束缚,腰际要被蝴蝶绑带束缚,就连食欲,也一直被约束。
外科和麻醉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外科觉得麻醉大多死板教条,麻醉觉得外科大多是莽夫。
上面那些老大还能维持面上的和谐,下面这些小的出去干架的都有。
干架是夸张了些,但是纷争一直没少过。
麻醉拥有能停外科手术的权利,但是外科强势,要硬来的也大有人在,无非是看哪一头的老大压得过去。
甩锅的事情也常有,这事说句良心话,全是外科甩给麻醉,毕竟外科在病房和家属接触得多,麻醉除了签同意书的时候与家属见一面,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术后并发症?
那一定是麻醉术中管理不当!
术后脑梗了?二次出血了?
那一定是麻醉术中血压控制不佳!
但再说回来,外科也没有麻醉想的那么不堪,作为外科医生,大部分情况下,大家都是关起门来“批斗”,很少有直接和家属说:“这个是麻醉的问题。”
真有责任也好,假有责任也罢,说到底大家是“一家人”,没有这种在家属面前把责任全部推卸的道理。何况一场手术结果本就充满了变化性,手术的预后和病人身体素质等多方面都有关系。
脑梗、二次出血、拔不了管……谁都不想。但是病人遇多了,总有那么两个“怪”的情况,也是命了。
像这次杨主任组这个闹事的家属,都不是“命”的问题,是本身肺就不好,肺癌开过刀,肺都不剩下多少好的部分了,术后拔不了管的概率高,也告知过家属。
手术做完了,真拔不了管,人家又不认了,问起来都说庸医谋财害命。
原丛荆也是这时才知道黄朝师兄说“解决好了”是推锅给了麻醉科,麻醉医生管气道,实在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
肺不好?脱不了机?哎呀,麻醉科的事。你看人不是醒了?脑子没问题对吧?
原丛荆被谭月一顿输出,给骂懵了。
这中间具体过程他还不知道,但是结果摆在这,自家甩锅给麻醉科,连累麻醉科的人在术前访视时被家属围堵,自家做了极其不厚道的事情,原丛荆都不好意思抬头,小声问:“尹医生……还好吗?要紧吗?”
谭月没骂他几句,知道他不是做主的人,但对他没好脸色,懒得搭理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找人算账去了。
谭月找到了手术间,那会儿黄朝在台上,据可靠情报,黄朝被她说得下了保证书。
谭月个子娇小,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巡回护士悄悄往旁边挪了一个窝,怕被波及。
“今天就是杨主任在这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谭月越想越气,她住院总任期快结束了,都快结束这糟心的日子了,没想到最后两周里给她来了坨大的。
黄朝没办法,只好叫原丛荆来收场,自己去了解一下情况。他们是一个大组,人多,事也杂。像黄朝这种高年资主治,除了出门诊,就是手术室开刀,闹事的那个病人严格意义也不是他的病人,他就没关注后续处理。
他心里暗骂必然是哪个愣头青去处理这件事,这下把麻醉科得罪狠了吧!医务处都找上麻醉科了,这梁子从此结大了。
黄朝先关心了一下那位受伤的麻醉医生:“人还好吧?谭总,实在对不住,这事我不清楚的,我绝对绝对没有甩锅给你们麻醉科的意思,请你相信我。”
谭月没睬他,她心里烦得很,明天有一台术中唤醒,本来排了尹棘槐去做,要不然尹棘槐今天下午也不会去病房访视病人,这下好了,尹棘槐受伤了,明天的唤醒怎么办?
这类手术对于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配合度、乃至病人的心理素质要求都很高。
虽说麻醉医生会用镇静药使得病人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镇静药的一大作用就是消除恐惧,但是当外科医生触碰到大脑功能区,病人数着数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一侧肢体不能动了……
是人都会害怕,哪怕外科医生叫病人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配合度真的很看个人的心理素质,而且每个人能坚持的时长都不一样。外科也要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长,病人即使做完手术,也会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疯掉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说法不一。
尹棘槐是当年基地唯一一个从二年级起就开始做唤醒麻醉的人,一方面是和她的研究生课题相关,另一方面是她确实优秀。
谭月一边赶去医务处,一边手机上给主任发消息报备,请示让谁顶上更合适。其实科里不是没有能做的人,但是术中唤醒是谁都不想经手的烫手山芋。
换句话说,能做唤醒的、比尹棘槐更有能力的麻醉医生年资也都挺高了,谭月使唤不动。尹棘槐是“性价比”最高的那一个。但是主任开口,那就不一样了。
谭月这边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神色缓和不少,黄朝又打听:“谭总,这个……尹医生受的伤严重吗?伤到哪里了?”
严重……倒也不至于。谭月说:“她被家属咬了一口,咬手腕上了。”怪恶心的,还得去打免疫球蛋白。
他在逐渐接管关系里的主导权。
她却不想总是被他推着走,太乘下风。
尹棘推开他,在男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说道:“那我也要跟你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他的态度还算淡定。
尹棘抿起柔唇,故作郑重地说:“我得跟你商量商量,房-事上的次数了。”
话落,男人将交叠的双手分开。
他摊了摊肩膀,显然有些不悦,眼角也微微眯了起来,这时的他,骄狂又乖戾,突然展露出从前的恶犬模样,这让尹棘的心脏有些发颤。
他轻嗤道:“竟然还要跟我规定次数么?”
第 79 章 同房
尹棘最近刚好在学商务谈判,恰好了解到一些有效的谈判技巧。
原丛荆的反应,也在她的预期内,借着这次机会,她打算学以致用,实践实践。
谈判之前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明确目标,并设置底线,她的心理预期,就是一周三次,还得是初雪那天,第一次那种强度的。
假如是第二次那样的强度。
她只能接受一周一次。
尹棘觉得自己的体能已经很好了。
毕竟,她从小就练舞,每天的运动量,是普通女生的好几倍,但她现在的体能,无法再跟前两年比,况且,就算再次拥有从前的体能,她也承受不了男人那样强烈的欲望。
如果不设置次数,她的腰恐怕真会断掉。
要是还有其余的工作,身体一定会吃不消。
尹荆脑子里瞬间像投下了一枚原子弹,被炸的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
手指还下意识往屏幕下滑动。
然而群内再没人发言,只剩几行刺眼的群内提示。
【“银角大王”撤回一条消息。】
【“玉面狐狸”撤回一条消息。】
【“牛魔王”撤回一条消息。】
【“段锐”关闭群内匿名聊天。】
估计是一开始看到“B612”拽的二五八万群备注都不改一个,还实名力挺她,纷纷开嘲讽。
后续间接得知或猜到其真实身份是谁也惹不起的原丛荆,火速撤回,纷纷噤声。
段锐也真是好兄弟,滥用职权关了群匿名,谁还敢在群里说话。
原丛荆直接被架在了那儿,装了回大的。
又或者说,是她和原丛荆一起被架在了那儿。
尹荆脑子空白了几秒,缓缓转过头。
原丛荆正懒散靠椅子上,垂着眼皮收书包,声音也漫不经心:“都赌黎梦,多没意思。”
尹荆定定盯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原丛荆又说:“都说了,你是我同桌。”
尹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所以呢?”
原丛荆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就我这么一同桌,我再不支持你,会不会不太当人?”
尹荆蹙了下眉,慢吞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原丛荆闪了下睫,收起漫不经心:“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为,我拥有一个人所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
尹荆内心颤了下,眼一挑:“为什么是我?”
“我这个人天生不嫌事大。”少年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意轻狂,“天生看不惯有些事,与你无关。”
尹荆忽然极轻地笑了声,明晃晃看向原丛荆:“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觉得那样在群里来一句‘我赌尹荆’很帅?”
原丛荆:“……”
不识好歹,得寸进尺,给台阶不下还顺杆爬上来扯人裤脚。
真行。
尹荆单手支起脸,神色傲然,仿佛俯视一切,悠悠点头:“那恭喜你,赌对了。”
“……”
坑我就对了是吗?
正好打了下晚自习的铃。
原丛荆不欲再说,单肩挎起书包就要走,正要抬步,又停住。
少年高高站在白炽灯下,黑发被晕开一层恣意的光,校服校裤一尘不染,背影挺拔又透出吊儿郎当,声音漫不经心。
“哥第一次跟人打赌,不要让我输的太惨。”-
尹荆写了会儿题,仍旧留了二十多分钟去操场跳绳。
训练完丢开跳绳,眼前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尹荆接过水抬起头,却看到了段锐。
“班长怎么是你?”
“只许原丛荆送不许我送?”段锐眉一挑,转身示意。
不远处的操场上,原丛荆正一边半仰起头喝水一边朝这边走来,少年高大的身影浸在喧嚣又昏暗的夜里,显出些微清冷和孤寂。
待原丛荆走近,又冷冷瞟了段锐一眼。
段锐立时不满:“怎么,只许你当好人不许我当?”
原丛荆懒得理,跟着尹荆往看台边走。
尹荆一边走,一边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想着一瓶水天天两块钱转来转去也不是办法,回过头:“班长,你们每天都打球是吧?水我明天还你。”
话音刚落,原丛荆步子就是一顿,站那儿直直看着她,扯唇微冷,轻讽的目光里明明写着“一瓶矿泉水,我送就还我两块钱,段锐送就有来有回是吧?”
尹荆眨眨眼,悠悠盯着原丛荆的眼睛说:“你要想,我也给你买。”
“哦。”少年回答的漫不经心。
“……”尹荆掀了下眼,爱要不要。
段锐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傻乐着几步跑过来:“荆妹儿,明早上哪吃饭告诉下我呗。”
尹荆不明所以:“怎么了?”
原丛荆盯着段锐的目光里都快冷出冰了。
段锐直接忽视,还一把揽过原丛荆的肩,笑嘻嘻:“免得我这傻儿子跟着你拐,又把我骗去食堂。”
原丛荆立马拽开段锐的手,拍拍肩,嫌弃的要死,那目光已经不是冷了,而是想干一架。
段锐摸摸鼻子:“怎么,自己干的事不敢承认?”
原丛荆眉一皱。
“滚。”
“……”
尹荆看向原丛荆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好半天,她才说:“如果你早上想跟我一起去食堂,可以直接说。”-
第一天,下早自习铃一打。
原丛荆吊儿郎当坐一旁,指尖轻转着饭卡,果然漫不经心说:“去食堂?”
尹荆:“……”
有求于人要不要这么拽……
总算一起去了食堂。
买好饭,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原丛荆看着对面尹荆的早餐,终于忍不住问:“你现在早上怎么不吃苹果了?”
不光不吃苹果,还一碗杂酱面,一杯豆浆,又加了一根油条……全都是高油高热量,简直两个极端。
“苹果没饭好吃。”尹荆扯了一段油条泡进豆浆里,浸满水淋淋的奶白,一口咬下去松软又香甜,“我有减肥的自由,同样有吃饭的自由,两者不冲突。”
原丛荆哪敢说话啊:“……”
“人不吃饭会死,人不减肥也就胖一时。”尹荆美滋滋地拌了拌杂酱面,“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少吃很多了,每天一到饭点就饿得要死。”
“真的!”何田田咬着饼点头,“昨天下了晚自习让荆荆跟我一起去吃夜宵她都不去!”
段锐一碗粉吸溜的贼快:“天天学习已经够累了,吃个饭还要考虑那么多一头撞死算了。”
“……”
原丛荆:怎么就显得他跟个坏人一样。
安静了会。
原丛荆面前的炸酱面吃了一半,筷子一撂不打算吃了,懒懒往椅子上一靠,正吸着豆奶。
看见对面尹荆一碗杂酱面吃的一根不剩,正津津有味夹着碗底的酸豆角。
原丛荆顿时感到怀疑人生。
他们吃的真的是同一个窗口的杂酱面吗?怎么食堂这么勉强的味道也能被这姑娘吃出国宴的感觉?
是因为太饿了吗?
不过,这姑娘好像每次一吃东西就一副贼幸福贼满足贼快乐的样子……
原丛荆又看着尹荆将碗底的酸豆角夹的一干二净,去收残处都不用磕两磕的那种,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减肥啊?”
尹荆抬起头,将筷子轻轻搭在碗沿,又将剩余的半底豆浆喝完:“因为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满意。”
段锐早就吃完了,正擦着嘴,闻言扫了眼尹荆。
尹荆其实是胖过没丑过,五官很大气,一双眼圆润又透彻,很纯很干净,唇红齿白的,皮肤白皙又细腻,面部饱满,从任何角度去看线条都十分流畅,简直像一块完美的草莓奶油小蛋糕。
身上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校服都能被撑出型,某种眼光来说,很欲,很辣。
段锐真想不明白了,班上那些女生是怎么说的出来尹荆又胖又丑的,难不成非要瘦成骷髅才好看?
大抵社会对女生向来都比较苛刻吧,段锐叹了口气,忍不住说:“其实从男生角度看,太瘦不好看。”
何田田一听,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狠狠咬了几口饼,又抬头说:“不要容貌焦虑啦。”
“我也不想,但控制不住自己。”尹荆漫不经心将豆浆纸杯、油条袋子和卫生纸一样样捡进杂酱面碗里,觉得自己只要活一天,就要在美食和体重之间抗争一天,永远也无法与自我和解,永远都会焦虑,“不过——”
“什么让我焦虑,我就解决什么。”
尹荆说完,就端起碗往收残处去了。
原丛荆看着她那坚毅的背影,觉得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让她快乐,她就接受什么-
四人出了食堂,路过教学楼下的光荣榜。
光荣榜第一,是陈泽。
何田田忍不住驻足看了两秒,说:“陈泽虽然借女生钱不还人品差,但成绩好,长的也可以,好像还是有不少女生喜欢他。”
尹荆跟着看了眼,想起前世的一桩大案,不由露出轻蔑一笑:“人品可以是装的,成绩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只有帅是藏不住的。”
原丛荆一听,不由唇角轻勾,理了理校服领子,又整了整头发。
段锐一旁看着嫌弃的要死,恨不得离他八里地远。
“说起来,”何田田想了想,“陈泽确实不是学校最帅的。”
“他也就因为成绩好,你们给加了滤镜。”尹荆实话实说,“其实长的很一般。”
原丛荆轻咳了声,让自己有点存在感:“所以看男生不能光看成绩,还是得看脸。”
尹荆沉吟片刻:“不过找对象还是得找成绩好的,太笨的不喜欢。”
原丛荆:“……”
段锐笑的要死,凑近小声犯贱:“儿啊,要不要爹给你补补课?”
原丛荆抱臂冷冷看了段锐一眼,比了个“滚”的口型。
“我也!我是智性恋!我觉得成绩好的男生特有魅力!”何田田狠狠赞同的同时,又看了眼光荣榜,跟着叹了口气,“好羡慕陈泽啊,怎么考到第一的,我要成绩跟他一样好就好了。”
尹荆讽刺一笑,又很认真的看向何田田:“你喜欢成绩好的,那你变成成绩好的不就行了。”
何田田回过头,一时愣怔。
尹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与其慕强,不如变强。”
何田田呆呆点头,若有所得,接着弯起荆荆眼。
“荆荆,我突然觉得你好有智慧!”
尹荆笑而不语。
其实前世,她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一世,帮助他人也会觉得快乐。
原丛荆在一旁看着,不自觉扬了扬眼。
头一次觉得,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思想中的吉光片羽而折服。
从尹荆身上,他好像总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美好品质。
段锐在一旁看到原丛荆那神情:完了……-
晚饭四人同样是一起去校外吃的。
回来时,原丛荆桌上却多了杯奶茶。
一看就知道是女生送的。
那么,给了她星耀副总裁的位置,必然也为她增添了更多的压力和负担。
原丛荆皱眉,刚要往那边走。
又注意到了尹棘腰后的那团物什,是只深棕色的玩具熊,她边盯着电脑屏幕,边将玩具熊捞了起来,顺势将它抱在了怀里。
随即,尹棘抬起纤美白皙的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又侧着脸,闭眼蹭了蹭它,而玩具熊的后脑勺,正好靠在,她身前略有弧度的绵软处。
男人的眸色顷刻变黯。
他单手抄着兜,抬起灰色拖鞋,不发一言地朝沙发方向,走了过去。
(看作话)
第 80 章 醋意
飘窗处的奶油色帘幕,挺拓且有垂坠感,雪尼尔材质的面料,表面有细腻的提花纹理,遮拢住室外的月光,却烘衬得尹棘的肌肤愈发白皙,很有清透感,冰肌玉骨,不过如此。
原丛荆走到沙发旁。
他抱起双臂,眼神寡淡,在和她隔了大概半米的距离坐下,看向电脑屏幕,没有出声打扰。
十年前的这台Mac电脑,播放网课视频,画质还算清晰,尹棘也真的将它保养得很好,外壳没有任何磨损痕迹,而在那段时间出厂的苹果电脑,银漆更明亮,在吊灯下,光可鉴人。
想起那年,丸丸收到它时,还特别地开心,因为她一直羡慕他有电脑,可以用它打游戏,写代码,但是她的父母却说,要等高中毕业后,才会给她买笔记本电脑。
每次他们出去玩,丸丸看着他打开电脑,那双温美明净的眼睛,都透着垂涎之色。
等他抬起眼,去看她时,她又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唇角也难过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失落的她,特别地心疼。
那样的表情,跟陈芷不给她零食吃,却让他随便吃东西时,一模一样。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尹棘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尹棘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尹棘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原丛荆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尹棘:?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尹棘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原丛荆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原丛荆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尹棘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原丛荆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原丛荆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尹棘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原丛荆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尹棘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原丛荆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尹棘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原丛荆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荆:“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原丛荆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尹棘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尹棘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原丛荆。
这是为什么?
…………
直到车子停在顶奢商圈的时候,尹棘都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戏,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原丛荆也没多礼貌,手指绕着车钥匙,摇晃着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尹棘左右环顾,迎着风,拢住黑发跟上。
顶奢商圈的游览权只属于少数人,这里是会员制度,没有vip甚至连消费的资格都没有,普通客户要提前预约入场。
而门口的商场值班经理看见原丛荆,直接为他大敞大门,两个安保得令弯腰掀开隔热的帘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尹棘面对他人的恭敬总是不自在,下意识也弯了几度腰,低头小步跟上原丛荆,口型无声念叨:“好,谢谢,谢谢……”
商圈除了顶奢品牌常驻还经常有展览供vip参观,也许正是因为活动,今天场子里来往顾客不少,结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带着拎包服务生的。
尹棘跟着他,一路走到一楼占地面积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门口。
LV门口的店员不认识原丛荆,但是认识他手里那张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浓了笑容,鞠躬迎接。
尹棘看着店内陈列的那些箱包衣服,连价钱都不敢猜,小声往前面问:“我们要做什么?”
原丛荆没说话,弯动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vip专属安保,给他们拖来两张椅子,就摆在入门位置。
尹棘瞪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跟着的??
原丛荆后撤一步,坐下,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背靠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搂着镰刀拦截逃窜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原丛荆歪歪头,示意她坐旁边。
尹棘皱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对方神情试探失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个边角。
不一会儿,从店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音,尹棘抬头,看见三两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带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一边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扭头对后面男人说:“好爱顺哥!顺哥你今天更帅了喔~”
“给你们花钱就更帅?你们这群见包眼开的小妖精。”男人嗓音畅快愉悦,显然,为这些见钱眼开的女人阔绰出手给足了他面子。
“谁说的!阿顺平时就超帅好吧~”
听声音这么耳熟,尹棘往前定睛一看,看见男人脸的瞬间怔住,赶紧低下头。
这不是那天在球场和她起争执的那个骚扰男吗!
她看向旁边人,局促尴尬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原丛荆支着侧额目视前方,慢悠悠出声:“……嗯?”
“玩儿游戏啊。”
尹棘张嘴说不出话,同时,顺哥和美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缓缓止步。
美女们看着这两人堵着门,其他店员问都不敢问,一下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顺哥看见原丛荆面色一凛,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早就不记得了,试探忌惮:“原少坐这里……是什么雅趣啊?”
原丛荆勾笑,翘着的二郎腿抖动两下,“没雅趣,等你呢。”
顺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粤湾,被原丛荆这种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原丛荆身边一直低着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个!
顺哥打量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到,原丛荆竟然好这口!?
原丛荆垂眸,盯着手指,“上次的事儿,我说完了么。”
“在我的场子,欺负我的人。”
“孙顺,孙总。”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风。”
孙顺的腿瞬间就软了。
但是身边都是自己泡着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孙顺想小声把这事过去,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赔笑:“哎,原少,都是误会……”
男人逐渐逼近,上次呕吐时极其不适的身体记忆又翻上来,尹棘喉咙发紧,往一侧躲避的动作逐渐明显。
她受不住,只想离远点,刚要起身——
原丛荆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却动弹不得,尹棘看向他,眼神晃动不安。
孙顺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个好说话的。
“这位小姐,上次都是误会,都急脾气了,对吧?”
尹棘刚要点头,原丛荆率先开口:“你这算什么。”
“孙总,我家这小丫头回去以后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他叹了下气,故作心疼:“说一直做噩梦呢。”
下一刻孙顺听见这浑蛋缓缓下令。
原丛荆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悦,咬字很轻:“要不跪一个吧。”
“好好忏悔,好好道歉,说不定…”他摸摸太阳穴,思忖:“我会放过你。”
孙顺一愣,瞬间冒火。
再怎么说他也算有家底的养尊处优来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权势,但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孙顺怒红了脸,刚要上前破口,原丛荆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他所有嚣张。
“你秘书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原丛荆放下二郎腿,掸了掸裤边,“你说说,公司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找你…”
孙顺顿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色唰地变白,“你……你干什么了。”
原丛荆抬眼,歪头:“你希望我干什么吗?”
孙顺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边看戏,都不敢说话。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尹棘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来,不愿接这样的“道歉”。
孙顺敢跪,她可不敢接。
尹棘后退只想离开,结果刚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被原丛荆的手掌顶住。
她惊吓回头,只见男人握住她的肩头不许她动,尹棘瞥见原丛荆的眼神,心跳在刹那踩空。
原丛荆站在她身后,俯身盯着在现实与尊严之间挣扎的孙顺,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种扭曲的,动态的愉悦。
他开心得纯粹,他在欣赏,人在这种境遇下狼狈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
尹棘被吓住了。
原来这就是游戏。
他不过借了个由头帮她出气,实际上是为了找乐子。
孙顺这个人长相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头脑,空有一兜的钱就以为自己能横着走。
“你知道他最爱什么吗?”原丛荆低声开口,哑哑的气音很暧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们的奉承,伺候。还有作为男人虚荣的面儿。”
那些女人有一个圈子,今儿他孙顺在这种地方给人下跪道歉的事一传出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他在霄粤湾再也没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视什么,原丛荆就踩碎什么。
孙顺被威胁,青白着脸色,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雄壮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间塌了脊梁。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求你了!”
“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公司!”
尹棘后退不得,恨不得闭眼,开口颤抖,“你放开我……你这样不对……”难以接受孙顺的下跪。
“不识抬举,没有素质,骚扰女生。”
原丛荆靠在她头侧,看她一眼,很无辜:“他错很多,不是吗?”
有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好好告饶。
…………
原丛荆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尹棘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尹棘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原丛荆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尹棘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原丛荆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尹棘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尹棘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原丛荆忽尔挑眉。
尹棘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
果然,她和原丛荆,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
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尹棘在原丛荆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原丛荆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尹棘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原丛荆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尹棘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原丛荆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原丛荆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尹棘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原丛荆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原丛荆翻了过来。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尹棘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原丛荆护进了怀里。
尹棘刚要下车。
男人低着头,抬起胳膊,单手撑住车沿,微微弓背,目光透着淡淡的侵略感,嗓音还算平静地说:“尹丸丸,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的言语是纵容的。
可行动上,却极为强势迫人。
尹棘心底涌起不详的预感,却又无法猜出他到底要做什么,男人高瘦的身影已经压覆下来,含混着熟悉的薄荷和烟草的辛烈气息,将她严丝合缝的笼罩。
她咬着唇,刚要挣动。
一只修长的手,伸向了座椅的某个按键,尹棘不知所措地看向那里时,车座已经转了过来,而她的两个手腕,已经被男人大力攥住,向上抬起后,又被按在了真皮靠背处。
“不过在答应你之前。”他目光深邃,睨着脸色微愠的女人,嗓音低低地说,“我要先行使两周一次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