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有什么东西紧紧攥着他的心脏。
沃利捂住了胸口。
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停止流淌了,似有一块重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四肢都开始发麻且颤抖。
仿若有一头猛兽咬住了他的心脏，狠狠地摆动脑袋将之扯开撕裂，将心肌组织和血液撕扯得到处都是。
他想喘息,但无论如何急促地呼吸都感觉没法喘过气来。
他想移动脚步,但却怎样也调动不了四肢的力气。
风卷起的尘埃凝滞在空中,番茄田里的小苗嫩生生的叶片本该随着微风轻摇,此刻也僵硬地顿在那里。
他个人的速度又开始变得太快了,以至于产生了时间凝滞的错觉。
沃利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
不对，不对劲。
这不是正常的在触及曾经熟悉的东西之后产生的共感,这种疼近似在超出系统规定的边界之后能够剥夺他所有行动力的剧痛,但又有所差别。
这是怎么回事……
他捂住胸口不住地喘息,几乎能够尝到喉咙间腥甜的血味。
沃利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控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一口血。
他眼前一阵阵发白，冷汗顺着额头向下流淌。
竭尽全力保持理智，沃利尝试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甚至没法从那种剧痛之中晕过去，在系统的空间之中他可以说是不死的存在，他会感到疼懂感到饥饿感到一切可存在的负面状态,但是那些状态不会真正夺走他的生命。或许他根本没有生命这一概念，他和那些徘徊于此的幽魂可能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他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
沃利不知道自己调整状态花费了多久,但是当他终于冷静下来,调节呼吸的节奏来整理情绪，慢慢等着胸腔中的抽疼降低到可以忍受的程度的时候，他好像终于又感受到了拂过脸上的风。
沃利扶着额头想要抹去上面的冷汗时,他听到一声关切的询问。
“你还好吗？”
他顺着声音抬头，最先看到的是正在走过来的一双黑色靴子，未知材质的战术靴，看上去很结实，沾了些泥点，还有那小腿肚的线条上有着一抹让人见过就绝不会忘记的亮蓝色。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是同样夺目的蓝。
“抱歉……”沃利抬起头来，是刚刚见到的那个人，出现在这里应当就是新来的食客了。
他伸手回握住了那只手，借力站起来：“我刚刚不知道怎么地……”虽然处在那种“极速时间”之中，在对方看来，他只不过是从门里出来，然后跌倒了。但是在新来的客人面前发生这种事情属实是有点尴尬了。
“你心脏病发作了。”
对方这样说，语气里有着沃利听不懂的情绪。
“……？”沃利站起来，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对方带着那形状奇特的黑色面具，眼睛的部分被不透明的白色镜片所遮挡，但是不知道怎么地，沃利就是觉得在那下面是一双湛蓝的眼睛。
沃利“啊？”了一声，带着些许的困惑和摸不着头脑。
“我有心脏病——？”
“……？”对方回望向沃利，不透明的镜片遮挡让沃利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是他猜测里边或许有一点无语。
“你不知道你有心脏病？”
“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有心脏病——”他又没看过医生，这里又没有医生又没有医疗器械的，谁会想到检查身体这种事啊。就算他在那短暂而金贵能够接触到外界的人的“时间同步”状态里有着足够的时间去进行医生这项活动的机会，他更不确定在医生的检查眼里他的身体是否和正常人有所区别——再说了，他又没有医保。
不对这不是重点——“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有心脏病？”
他们认识吗？
虽然接下来这话说出来沃利觉得可能会让他听起来像是什么有着很糟糕的搭讪技巧的家伙，但是他还是要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是你的搭讪技巧吗，”对方下一秒说出了沃利心中正在想的。“你可以找出一个更好点的。”
穿着黑色作战紧身衣的男人看上去忍了忍，然后终于憋不住弯起了一点唇角，笑了起来。
“好吧……”沃利嘟囔了一声，虽然他真的没有准备搭讪，但话又说回来这句话用来搭讪就算是没有过去记忆的他也觉得太过于没有新意了。这时候一条句子不知怎么地忽然从他脑海中飘飘悠悠地晃过去：“……你一定是二的平方根，因为在你身边我感觉我有些不理智了。”
哦天……因为二的平方根是无理数……他在说什么，他是在顺着对方的话去说新的不老套的搭讪词吗？这不是坐实了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在搭讪吗他在做什么……
沃利觉得一定是刚才的心绞痛让自己大脑不太清醒了，不然哪怕他确实觉得对方足够吸引人，如果在酒馆里相遇说不定他会去给他点一杯酒——但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身上都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不看气氛的话！
“唔……”男人眯了眯眼睛，他造型奇特的面具上眼睛的那块随着他的面部动作一起变得狭长。
他不会生气了吧？
沃利不知怎么地有些紧张。
因为我的搭讪台词太呆了他不喜欢？
“那你想必是负一的平方根了，”男人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浅笑：“因为你几乎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对方接上了他的话。
沃利觉得自己耳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地泛红了，他下意识想遮掩住，但转瞬又有些问心无愧地坦然起来，毕竟他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应当是非常合理的——
负一的平方根在实数范围内并不存在，而引进虚数单位下的负一的平方根是正负i……这样的话不管是换谁来说都有点太浪漫了吧。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注意到，方才拉着对方的手借力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手搭在对方的上面，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而现在，他们交叠的双手竟然还未放开。
沃利吓了一跳，反射性将手收了回来。
而同时，对方似乎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仍旧虚举了一会，顿了顿，才缓慢地放下。
有时候沃利也不清楚究竟是他的反应过快了，还是对方的反应慢了。就像现在他没法明白对方究竟是在意识到他放开手的一瞬间就将手收了回去，还是仍旧空举了一会不愿放下。
时间的快慢在他的眼中总是没有一个确切的标杆。
“我是沃利。”
沃利现在才想起来自我介绍。
“夜翼。”
对方言简意赅。
夜翼？
沃利微微扬起眉毛。
所以说，又是一个不交代真名只使用代号的？好吧，他确实尊重别人想要保证自己隐私这一点。就是可能什么时候被系统揭露了他也不好说，那也没法怪他了。
“你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沃利准备给对方解释这一切，他已经挺习惯这么做了，每遇到一位新的客人他都会重复这样的台词，他就像是个定点刷新的NPC，对着每一个第一次前来的玩家说着想差不多的内容。
“我知道。”
但是这一次的固定台词被对方打断了。
“……你知道？”
沃利很明显十分意外，他睁大了那双碧绿色的眸子。
“这可不是我第一次来了。”
自称夜翼的男人笑起来。他脸上的面具让他的笑容都显得像是什么会藏在阴影里发出可怖笑声的都市奇谈。
但是沃利就是觉得他笑起来很灿烂，像是阳光揉碎了撒在空气中。
“但是我不记得你……？”
沃利蹙着眉头，偏了偏脑袋。他记得每一个来到过这里的食客，但是哪怕遮挡了面容，但凭体型上也不像是有类似的客人来过。
“这样看来的话……”夜翼托了一下下巴：“应该是时间轴不一样。”
“时间轴不一样……”沃利恍然“你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了，而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你的时间与我而言是未来？”他明白了过来。
在这片空间里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他遇上的人总是来自不同的时间，甚至来自不同的空间。那既然会发生这种事，当有人存在第二次进来的可能的时候，前后的时间线颠倒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一次见我吗……”夜翼微微垂眸轻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微不可闻让沃利没能完全听清他在嘟囔什么。接着夜翼又自然地抬起视线，看向沃利的双眼：“我想应当是这样的。”
“你又受伤了？”沃利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来了两次，那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两遭吗？
什么人能把自己弄到两次濒临死亡的程度啊？
况且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还并不是必然。哥谭市的死亡率可不低，每天里更是有更多的人在濒死的临界线上徘徊，但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这个概率完全是随机的。
也就是说，要想出现在这里两次，那这个人经历的濒死很可能远远超过“两次”这个数字。
沃利有些忧心忡忡，他是生活在怎样一种水深火热之中吗？不会哪天不小心就真的死掉了吧？这可怎么办呀？
“这回倒不是，”夜翼笑了一下，在面具遮挡后的眼角弯弯：“我是来给你报酬的。”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沃利有些惊讶，竟然交付报酬的时间也会早于进入这里的时间。
未来的夜翼进入了这里，提出赊账后离开，在拿到答应好的报酬后被再次传送回这个地方，而这次的时间竟比第一次要提前。或许并不算是时间提前了，时间本质上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在沃利的感受之中就是如此，毕竟他还是自认只是普通人类，对时间的感受向来是线性的。
“除此之外……”夜翼抬起头左右打量了一下这片空间。他应当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他仍旧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处，大概是在心中和他上一次来到这里的记忆作对比。
“我还想测试一下，如果我一直不把东西给你的话，我能在这里待多久？”
这个问题沃利倒是从来没想过。
他从未抱着会有人愿意一直留在这里的想法去思考过系统的机制。
返回交与他报酬的人会在他拿到报酬后的继续存在很短一段时间，接着就会在系统的机制作用下自动离开。就像是每一个完成“点单、用餐、付款”这一套流程的人一样，缓慢消失在空气中。
或许对食客本人来说，这样的消失是很迅速的，他们只是眨了眨眼睛，就重新出现在他们来时的空间，出现在了他们来时的那一瞬间。
而沃利总是能看到他们缓慢地消失，一点点化作颗粒般的碎屑，飘飘悠悠地融化，淡入虚空之中。
他总是会守在那看着每一个人的离开，就好像这样子就能够让他和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们多待一会；就多一会能让他不是孤独一个人，多一会有人陪着他待在这个地方。
哪怕他从来都不想独自留在这，他也没有想过想办法让任何人留下。
这寂静而孤独的空间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该是长久生活的地方。
不过对于沃利个人来说，这里比起在那“教学关卡”里无穷无尽的孤寂和冰冷，几乎成为刻板行为的做饭上菜，永无宁日的经营时间，能在这样一片尚且有着自己的日升日落的小空间里，种一种地，搞一搞装修，坐在屋顶上看着夕阳缓缓落下，看着远处的哥谭市在夜间亮起的万家灯火，偶尔还会有误入的食客前来陪他说说话。
他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夜翼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拿在手中抛接了一下。或许这是他带来准备“付款”的东西？但是他的动作间可完全没有半点想要把它交给沃利的意思。
“如果我在这段时间里再点一次单呢？点完再赊一次账呢？”
是否就可以跳脱“濒死”这项限制，是否可以不需要花费自己的身体健康做筹码进行赌博，去赌一次会不会在生死之间来到这里，只要在下一次来付账的时候再点一单就可以了？
夜翼似乎对探究系统的规则漏洞充满了好奇精神。
沃利直觉这一切并不会如此简单，系统也不是没有过让他想尝试去钻的微妙漏洞，就像他尝试过想要花完积分后消耗掉所有食材，尝试让系统卡死。但是卡死后付出代价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就像是这一切规则的最终解释权都归它所有一样，最后还是得按照它的逻辑去玩这个游戏。不过，他想起那个出现过两次的“异动”，突然出现的删除线划去了系统原本提供的随机奖励道具，或许这个系统也不是完全牢不可破的？
有什么东西在以某种形式干扰它的程序？
他忍不住对夜翼提出的可能性有些期待。
“既然你来过这里，那你应该已经知道大概的规则了？”沃利询问：“你要试着点一些什么吗？”
在“交付报酬”的这个环节进行点餐，是否能够再次触发规则，回到之前的环节去？
“……那我就点一份，布法罗辣鸡翅吧。”
夜翼语气轻快地点餐。
沃利系统的菜谱收集里确实有这道菜，并且他个人还挺喜欢的，以至于经常放在餐厅的菜单
上面，会一次性多做一些自己吃。
夜翼正在四下打量，他看了看番茄田的长势，又看了几眼尚未修缮的废弃仓库。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块放在地上正在晾干的餐厅招牌上面。
此刻上面的油漆已经全干了，只不过沃利还没没有将它钉到墙上去。
夜翼走了过去，站在那块招牌边上，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去，神情似乎很凝重。
“怎么了吗？”沃利靠过去。
“不太对……”他皱起眉头：“这和我之前来的时候看到的不一样……”他看着拼接的木牌上面小鸟食堂几个单词，又转头看了看沃利：“这块招牌上一直写的是这个？”
“一直叫这个。”
沃利不觉得是大问题，既然夜翼上一次来的时间还在于他而言未知的“未来”，那在这之前发生什么变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夜翼严肃地说：“时间是很微妙的东西，一些非常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可能影响到整条时间线的动静，更何况这里还是处在一个最重要的时间极点上，稍不注意就可能影响到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世界线。”
时间存在一定的自我修复性，但如果行为超出了它可承受的弹性上限，悖论的出现可能就会让世界像被扯开的纸张一样，直接让整片世界发生巨大的动荡，被改变的时间线会影响到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生灵，甚至可能将世界推向灭亡的深渊。
夜翼走向一旁的油漆桶，从里面捡了桶蓝色的出来。
这一套油漆套组沃利当时兑换的时候就有好几个颜色，里边基础的黑白基本用得差不多了，红黄二色也在涂装小楼的过程中消耗了不少，特别是红色，沃利对红色有着偏爱，而很显然杰森看起来也特别喜欢红色。所以沃利直接将他所住的客房的床给漆成了红色。但是在这几桶油漆之中，蓝色的这桶根本用都没用过。
夜翼撬开蓝色的油漆桶盖，拿起刷子在里边搅了搅，然后蹲下来，用蓝色的颜料将木牌上那个“小”的单词用新的单词覆盖掉。
重新一看那张手工制作的木牌，上面的内容赫然已经变成了——“蓝鸟食堂”。
蓝鸟食堂？
沃利看着对方几乎是哼着小曲将“蓝”这个单词写上去。他动作像是在给什么东西打上标记一样，嘴角悄悄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浅笑。
夜翼用蓝色写下了“蓝”这个单词，又换成了黑色给单词勾了个边。
什么影响时间创造悖论什么的……沃利无奈，他看起来玩得很开心嘛。
夜翼将涂好的招牌拿起来满意地欣赏了一下，未干的蓝色油漆随着重力就向下滑，他赶紧又将它放到地上，晾着风干。
餐厅忽然被换了个名字这种事情沃利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况且他觉得这个新名字也挺好听的。
耸了耸肩，他走向了餐厅的大门：“进来吃些东西吗？”在杰森走的时候他做了不少的热狗，因为里里外外忙碌了一番，他还没怎么吃，目前还有现成的食物。
夜翼放下那被他改造过的招牌，欣然前往。
沃利已经有经验了，在这片空间里，不管是什么人来到，饥饿的速度都会变快。虽然不会像他一样被饥饿死死缠住，一会不吃些高热量的，就会饿得头晕眼花，但是饥饿也总是会追上他们。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杰森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似乎比正常这个年纪的男孩吃得多的多，后来他发现不管是谁来到这里，只要多待一段时间，就会很快感到饥饿。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偷走他们的能量一样。
或许是停留在这里就会存在消耗？
可他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来到这里的都是精神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他们不会有在现实中身体上遭受的伤口，却会穿着出现在这之前的衣物。如果是精神体的一种状态的话，这些能被精神体消耗的食物本质上又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呢？
这些他暂时没有足够的信息量去想明白的问题，只能按下再议。
沃利将放在盘子里的肉酱辣热狗端上桌，放在夜翼面前。
夜翼那双惨白的镜片盯着红彤彤的热狗表面，沉默了一会。
“怎么了？”沃利不明所以，是现在还不算太饿吗？
不过如果对方想要试验不给出“报酬”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总是要吃点东西的吧？不能饿着了呀。
“看起来……”夜翼扯了扯嘴角：“挺辣的。”
“你不喜欢吃辣的？”沃利感到意外：“你刚刚不是还点了辣翅？”
这些热狗是为杰森做的那一批，杰森的口味和他的有着相似的地方，这一点上他们还是挺能吃到一起去的。
“那是因为……”夜翼的后半句话几乎是嘀咕着说的，沃利根本没听清。
“……我只是想起我有个弟弟估计才喜欢吃这样的热狗。”夜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拿起了热狗。
“你有很多弟弟？”沃利感到新奇，有个弟弟，那就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了？他甚至有点羡慕。一个热闹的大家庭。几乎让他想列出一个愿望清单，然后把这一条写上去了。
他拦下夜翼：“不喜欢吃的话我可以给你做点别的。”
“还有妹妹，”夜翼从善如流地放下辣热狗，看起来甚至想点菜，但是转念一想意识到他现在暂时还不能点，只好放弃这个选项。“你之后应该可以见到他们。”
沃利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们一家做什么工作的？”
一家都有濒死的风险？
他这里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别一个个都往这跑啊？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见了吧？健健康康地活着不好吗？
“我不是说他们都要死一遍的意思！”夜翼秒懂了沃利的潜台词。虽然他们的工作确实高风险了一点，也确实有几个家伙死去活来的，但是还不至于那么高频率啦。
“我是说……”夜翼抬头看着沃利的眼睛：“等你出去以后？”
等我出去以后？
沃利愣住了。
他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以前他会在那些飘飘忽忽的食客们大排长队，自己终于工作不动了的时候，随地往边上一躺，手枕在脑袋后边就闭上眼睛，也不管那些灰色的幽魂脑袋上冒着怎么样的气泡，去幻想自己以后离开了这里要做些什么。
他想去街道上奔跑，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过去，或许在街边的小吃摊停下来买一堆油炸的高热量零食，然后塞了满嘴继续满足地奔跑。去感受风流过耳旁，去感受脚下踩着的土地。
或许他会在街边的橱窗里看到某些东西，翻开钱包凑凑钱买下来带回家去，因为有人会喜欢……
当他睁开眼后，那些虚幻的东西又一点点消散了。
眼前只有一成不变的餐厅景象，只有机械性排着长队的灰色幽魂。
到后来，来到这片甚至有着可以种菜的土地的时候他已经很少去想了。能有这样一片空间似乎已经很好了，甚至有时候还会有进入的食客来和他聊聊天，他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觉得这样已经是很不错的日子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了不是吗？
等他出去以后……
夜翼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了一会。
我还能出去吗？
沃利垂下视线。
我被关在这里是不是有理由的？我是不是不应该被放出去？
“或许不需要等那么久？”夜翼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现在正式向你提出一个委托。”
一个委托。
沃利看向他，眼神亮了起来。
当食客主动向他提出委托任务的时候，也是他能获得“时间同步”效果的时候。
获得这个效果也就代表他能够去到一个鲜活的世界里待上那么一会，虽然这个时间一向很短，但是他的速度从来都很快。在完成委托人的任务之后他可以自己支配剩下的时间，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许找个临街的长椅坐下来，看着人群和车流，就让他感到分外安心了。
【食客：？？·？？？对你发起委托
委托期间将获得与该食客“时间同步”效果，任务完成后效果剩余时间失效。
本次委托“时间同步”效果持续时间为：37分钟。】
三十七分钟！
沃利第一次见到那么长的时间。
系统给出的委托时间每次都不固定，甚至不根据委托内容改变，有时候只有一两分钟让他哪怕已经很快了，也几乎没法完成那些任务，毕竟不是所有事情只要快就能够解决的。
但是沃利没有直接说出接受。
在食客提出委托后，对他们而言，是当他们之后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沃利就出现了。但是对沃利而言，这个时间是不固定的，可能在他接受委托后的几个日升日落后才会突然看见系统消息的弹窗，提示他将在几个数后进行和某某委托人的“时间同步”。
而在一开始就选择接受了委托之后，在“时间同步”发生时，沃利甚至没有拒绝的选项。
他已经经历过一些事了。
不是所有来到这个地方的食客都是善良的人，他遇上过向他提出委托的客人没有直接说清委托内容，而在他接受之后，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帮忙杀人。不管委托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沃利都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更何况当时的委托人仅仅只是因为一些难以理解的小事就要伤害别人的性命。
所以当次的委托任务自然是没有完成，沃利也不在乎完成委托任务所给的那一点奖励。接受任务时获得的“时间同步”效果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如果是面对那样的委托任务，再是为了什么沃利也不会再接受的了。
所以他在那之后都会要求委托人说出具体的任务内容，再选择是否接受。
而夜翼提出的委托任务内容是——“我希望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去完成一些事情。”他补充道：“不会是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只会有你明确说出愿意的部分，但是我暂时还不能说出具体的内容。”
在片刻的思索之后，沃利答应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如果他不愿意去做的话，也自然可以选择不去做，只是任务不会被完成而已。
任务失败只是扣除一些积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他的答应让夜翼略眯起眼笑了起来，像是得逞了什么计谋。
但沃利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对方提出的委托里哪里会存在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阴谋在里边，只能归结于对方就是喜欢那样笑。
在接受了这样的委托之后，沃利去厨房里烤了一些披萨出来。
不是新鲜现做的披萨，他提前做好的饼皮和馅料，都放进冰箱冷冻层里速冻起来，要吃的时候只需要放进烤箱里烤上一烤，和新鲜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这一举动的好处是，只要他想吃就能很快吃到，不需要每次还叮叮哐哐折腾半天才能吃上饭。他对时间的体感有时候漫长得可怕，在烤箱前等上十分钟就感觉过了半辈子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能够快些吃上饭，还是在食客点餐的时候可以省些事，预制一些菜品都是十分有必要的。
夜翼对于披萨显然十分喜爱，但是他又提出了另外一点：“你这能看电影吗？”
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抱着披萨爆米花，手边再摆一杯汽水，盖着小毯子在昏黑的房间里看漫长的电影马拉松——想想就是非常美好的生活。
但是很遗憾，这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
沃利带他去看了看休息室。
“和你的要求里大概只有沙发这一条是符合的——还有这里很暗这一点。”
这里甚至没有小毯子。
夜翼看起来颇为遗憾：“如果多次往返来到这里是可行的话，下次我给你带一套游戏机和显示屏……你这里电压多少？”要是不匹配的话还得带上变压器。不如太阳能发电的设备也带上吧，正好装在房顶上。还可以带些碟片来放电影，游戏主机完全可以充当读取碟片的播放器用。
沃利睁大眼睛：“……还能这样？”
什么，还可以让人给他带这些？
“……为什么不能？”迪克也分外惊讶：“这种能够带世界上所有一切东西的机制你甚至没考虑过整点娱乐设备吗？”
能够在用餐之后“赊账”，在现实生活中接触到那件事物的同时再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食客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获取所有能获取的东西，甚至冲进韦恩商业中心抱着商店里售卖的样品电视不撒手都能拿过来，再回到现实中的时候连脏物都没有，跑得快甚至不会被抓。不是说他就支持这样的不合乎道德的做法了，这只是在解释这一套规则有多么大的漏洞！
夜翼格外不理解：“你以前都让人给你带了些什么？”
“呃……我一般都让大家自己选？”沃利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们都选择给你带什么？”夜翼追问。
“一些食谱……情报……”他顿了顿，换掉了最后一个差点说出口的：“书籍之类的？”还有仇人的鲜血。哦，他真的不需要最后那个。
“我没在你这看到书。”
夜翼盯着他。
沃利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成不变的白色镜片，但是夜翼此刻的目光格外锐利。
“……你还不吃披萨吗，要凉了哦？”
夜翼哼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沃利的转移话题。
他转身在休息室的蓝色沙发上坐下，从矮几上拿起盘子里的一片披萨。
刚刚烤好的美式芝士披萨有着焦脆的饼边，绵软的芝士一口下去在嘴里炸开奶香的气息，带着些许酸甜味的披萨酱是藏在其中的点睛之笔，让人吃上一口就忍不住再吃一口。
在温暖的食物下肚之后，夜翼眯起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好啊。”他尾调微微上扬，嘴里还有着食物，让他声音略微含混。
“这么好吃吗？”沃利在他边上也坐了下来，自己也拿了一片披萨。按理说复烤的披萨怎么说也会和新鲜现做的差一点吧，虽然很快捷但是也在某些程度上牺牲了一点点它的味道。
沃利咬了一口披萨。
夜翼在一边，偏着头看着他。
就像是在家里举行电影之夜，必要的昏暗空间，温暖的小毯子，香气扑鼻的披萨或者汉堡，不太健康的零食和气泡饮料，唯一的光源是显示屏上的画面，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播放着或精彩或注水的电影。
但是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身边的那些小动静，是提姆悄悄摸出电脑，在制造了第二个光源的情况下处理公事。把他屏幕按下去，阳奉阴违的小鸟又会不动声色摸出手机搞小动作，在黑暗里给那个克隆小子发消息，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是达米安在屏幕上路过的反派踹了一脚主角家的狗时大骂着去拔刀，把他按回沙发里后依旧不爽利的小表情；是卡珊德拉盘腿坐在地毯上，背脊挺得笔直就像这是什么需要完成的任务，然后在芭芭拉的小声耳语下一点一点地融化，变得像一只团起来的猫咪。还有一沾靠枕就睡着的布鲁斯，被达米安拔刀的声音吵醒后还要发誓自己刚刚绝对没有睡着。
或者在安全屋里拉着杰森陪自己看电影，用他的头罩装爆米花，看着他愤怒的给枪上膛，到最后和自己一起吃头罩里的海盐焦糖爆米花。
这一切都有昏暗的空间，柔软的沙发，温暖的毯子和充满香气的食物，有漫长的电影和跌宕起伏的剧情，但这共同的一切又都不是最重要的。
夜翼吃着能拉丝的芝士披萨，侧着头看着在他身边坐下的人。
窗帘已经拉上了，室内格外昏暗。
他一生里有过很多这样昏暗温暖的小房间，软软的沙发包裹着每一个于他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有很多在乎的东西，有很多爱着他与他爱着的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里永远有一处无法填满的空洞。
在寒夜之中冷飕飕地灌着风。
夜翼将披萨折起来塞进嘴里，芝士的浓厚和酱汁的酸甜交织，细腻的馅料和粗糙的饼皮合奏。
他侧头看着那个红发的餐厅老板，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透着盈盈的光。
对方的注意力正在手中的披萨上，而夜翼静默地注视着他。
这几乎感觉不真实。
或许自从……自从那之后他总是会对现实还是幻象的区分产生不确定的动摇。
他挚爱的亲朋都在他的身边，他这一生所有他爱着的人都一如既往地爱着他，而他却毫无道理地觉得……他弄丢了什么。
他走在上会觉得身边是空空荡荡的；他在泰坦塔过夜的时候会觉得塔里冷冷清清的；他疲于奔命行走四方，他忙里偷闲坐下来，拿出手机看着满满当当的联系人列表，却怎么也翻不到自己想找的人。
负一的平方根不存在于实数范围内，只有虚数中有解。
桌上的小台灯发出暖橘色的光，透过那只还未插上花的花瓶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投影到墙壁上，投影到人身上。
夜翼看着那双绿眸，看着在流淌的碎光下如同跳动的火焰一样的红发。
空气中是披萨的香气，食物的香气代表着一切关于丰收、温暖、饱足的词汇，是忙碌后推开家门最让人期盼的景象。
他心口那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提前占过位置的温暖小房间，勾勾画画描上色彩。
“……都不像真的了。”
夜翼语气轻得像是随时会飞走。
在安静的房间里，沃利听清了。
他眨巴眨巴了眼睛。
“真有那么好吃吗……？”
不至于吧……？他以前都吃的是些什么东西，这个披萨也要夸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