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太阳已然落山,夕阳的余晖被完全收拢，和阳光一起撤出了这片土地。
夜幕逐渐爬上天际，在远处城市亮起的灯光照耀下，天空的群星模糊不清,叫人看不出半分星光璀璨的痕迹,只有揉进了昏黑的天幕寂寥地铺开。
外墙漆成白色的两层小楼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沉默。
花圃里的花草在夜晚的凉风中微微摇摆。
小楼的外墙上挂着手工制的木质招牌,“蓝鸟食堂”几个单词被用油漆写下,似乎在油漆干透前就被竖直放置过,有着油漆滑落的痕迹，让字迹变得略微模糊。
小楼二层一共四个房间,一个是沃利自己的卧室,卧室里是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上面铺着干净的明黄色床单被褥,床头放着松软的枕头，还有一个之前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女孩给他的报酬，胸口印着蓝色图案的泰迪熊。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放，沃利就将它放到了床头。
传说床头放下的毛绒玩具可以守护人类的梦境呢,沃利只希望自己能够做个好梦，而不是总一遍一遍地重复那灰败破碎的城市，满地的鲜血和周围人冰冷的目光。
剩下的三间房,一间是客卧，一间用来堆放杂物，还有一间就是休息室了。
现在的休息室也和沃利最初将它整理出来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至少墙面上贴着从系统商城内兑换出来的墙纸,窗边挂着遮光的窗帘,沙发上除了堆着的几个抱枕之外还有柔软蓬松的毛绒毯子，地毯上放着踏脚的小矮凳，茶几上摆着插着鲜花的花瓶,一个木质的手工收纳盒里装着各类的碟片，包括但不限于电影、动漫和游戏，都是后来从其他的食客那里获得的报酬。
沃利也庆幸在需要招待客人之前收集了更多的碟片，不然他想到要和其他人一起玩《恋与闪电侠》他就感到尴尬。
此刻沃利和瑞克一起坐在沙发上，一人拿着一个游戏手柄，操纵着大屏幕上的两个小人在横版2D的画面之中，于城市的高楼之间跳跃。
瑞克提出了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请求，而沃利显然不可能拒绝。
虽然沃利有些不太理解他这样的选择，因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的话，他会对于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去搞清楚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这件事感到迫不及待的。
但显然瑞克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在他的角度看来，沃利与他有着相似的地方，他们都对于自己的过去不太清楚，但区别是他有着可以离开的选择。
而沃利没有。
如果待在这里的是他自己呢？
失忆让他对自己过去的性格和选择不太了解，但是只要设身处地地代入一下，如果此刻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地方，独自一人，在这一片死气沉沉的狭小空间里，没有关于自己过去的记忆——或许他可能会疯掉也说不定呢。
只要想清楚了沃利正在面对的是什么，这忽然让他感到难受。或许是他们有着相同的处境，才让瑞克如此能够感同身受，他没法舍得让沃利继续一个人停留在这片孤寂的空间之中。
既然他可以再待一会，那就再待一会吧。
而且谁也不知道等他在那属于自己的时间线之中醒来之后他会遇到什么，为什么不在这里先沉淀一下自己呢？
他尝试给自己找更多的借口，来解释自己内心最深处那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
休息室内的屏幕上，两个被操纵的小人，一个一身漆黑，一个穿着鲜艳，正在楼宇间跃动，时不时靠推箱子拉绳子来合作解谜。
放在桌上半开的游戏碟片盒上写着游戏的名字《蝙蝠侠与罗宾模拟器》。
是的，这是一款蝙蝠侠同人游戏。
发行商是WayneGames。想必韦恩游戏部发行蝙蝠侠游戏，应当不需要支付版权费吧。
这样也是这片空间只能链接到各个维度的哥谭所带来的弊端了。
除了像是寒冷队长这样事出有因跨界行窃，导致在哥谭身受重伤进入了这里的人之外，大多都是哥谭人。
寒冷队长还能给沃利准备些中城特产的闪电侠游戏，而哥谭人更喜欢的就是蝙蝠侠系列了。
从韦恩游戏出品的3A大制作，什么《蝙蝠侠：奥德赛》，什么《蝙蝠环》，《只蝙蝠》，到小工作室出品的奇怪热门游戏，像是《完蛋我被罗宾包围了》，《哥谭把鸟王》，《dokidoki，心动蝙蝠洞》之类的让人一边玩一边感到困惑的东西。做这种游戏真的不会被蝙蝠侠列上暗杀名单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游戏都关于蝙蝠，也有些《哥谭异闻录》这样讲述城市中普通高中生来了一场奇幻冒险的故事，或者没什么特殊属性的独立小游戏。
电影碟片就要五花八门一点了，《水王》《红灯侠》《特人》这种是明显擦边的爆米花大片，《哥谭湾的海边》《午夜大都会》《戏梦海滨城》这种是文艺电影，也有些动画片类似《粉红吹风机小猪》《黄色海绵块》之类的混入其中。
虽然总量再多也有上限，在这无聊的时光之中沃利不知道来来去去能看的都反复观看，能玩的都反复通关了多少遍，但是有它们在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干巴巴地呆着。在实在被无尽的时光折磨疯了的时候再掏出《时空中的正义联盟》玩一玩，也会让人有些不一样的体验。
而有食客想要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的时候也不必让人陪自己一块无聊，拿出这些东西就能有些事做。
沃利一直感觉这些来自于不同平行世界的文艺作品和游戏创作能够在这里聚集在一起，是一件非常令人惊叹的事情。
哪怕其中有些游戏或者电影，和沃利现在拥有的几款主机都不适配，没有办法正确地播放或者被游玩。
但这些作品的背后，那些创作者的心血和思想，那些不同的文化当中的故事和歌曲，都能让沃利在这片孤独的空间里触碰到一片全新的世界。
就是有时候可能会有点小尴尬。
“这是什么游戏？”
瑞克从那盒装着各种游戏碟片的手工木盒里拿出了《恋与闪电侠》。
“呃，”沃利顿了顿。他停顿不是因为他不知道那个游戏是什么内容，这里的游戏不管是有趣还是无聊，他都已经玩过很多遍了，包括这一份。
他只是觉得有些尴尬。
这是一个主角和“闪电侠”谈恋爱的游戏，故事里的“闪电侠”不止是一名，不限男女，但都格外貌美，看上去像是中心城某些闪电侠粉丝的臆想。
不管是神秘强大，总是俏皮话很多，对所有情感毫不拖泥带水总是直球打出，却反而让人瞧不清他真实想法的闪电侠一号，还是工作中显得有些慢慢吞吞，总是迟到早退，经常给主角带来甜品，会偷偷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注视着主角的身影的闪电侠二号，又或者是主角学生时代遇到过的天才学姐，对机械有着特殊造诣和理解，总能最快分析出其中玄妙之处，但似乎在感情一事上格外迟钝的闪电侠三号……
看得出来游戏的制作人很想给玩家提供不同口味的攻略对象，满足不同喜好的玩家，当然他们在剧情上做的也确实很不错。
但坏就坏在沃利对主角那是一点代入感没有，反而不管对面是闪电侠一二三还是什么，他的代入感满满。
不知道怎么地，不管是哪个闪电侠，他都能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有一种在看着主角攻略自己的奇妙体验。
所以玩起来就有一种奇妙的抽离感。
要让他一个人玩还好，就当打发时间。
但是要看着别人玩……
那也太尴尬了。
瑞克拿起这张游戏碟，起身去换进游戏主机里。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游戏名就挺想玩的。”他解释说。
沃利张了张嘴，还是没想到能有什么听起来很正当的理由能拿来阻止对方玩这款游戏。
然后他就被迫欣赏了对方兴致勃勃地开启乙游一周目，尝试攻略闪电侠。
不过在游戏开始之后，很快他就忘记了尴尬，单纯地投入到了观看主播初见一款自己已经多周目的游戏实况的状态中。
“……这好感度怎么不涨呢……”
瑞克看着屏幕上的数值嘀嘀咕咕。
“你上一章的礼物送错了，两个人甜甜圈的口味应该换一下才对。”
作为多周目的通关玩家，沃利忍不住出声指出。
“这回礼物送对了，好感满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好感满了要送戒指才可以解锁下个阶段的感情。”
场外玩家指指点点。
“商店里那么多款戒指，是每款能解锁的不一样？”
“都一样的就是个象征意义，”攻略对象不会介意是什么款式的，“好感满了再送，哪个闪电侠都行，都可以攻略。”
“都可以攻略？”
对方侧过头来看他。
沃利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都可以攻略。”
第62章
062.
清晨的阳光如水般从窗外流淌进来,瑞克在这样的光线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侧头看向了窗口。
是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它将窗帘扬起，也让阳光将他唤醒。
他翻身下床,踩着沃利给他的小兔子拖鞋走到窗边,伸出手将那半开不开,还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窗帘彻底拉开。
客房的窗户正对着这片空间的中心,也就是被沃利圈出来的那片田地。
瑞克拉开窗帘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沃利正在农田里忙碌,用锄头翻开地面，收获成熟的土豆。
他拎着两只小桶,用来装地里收出来的那些成熟了的土豆,土豆的大小并不都一致,有些大个些的他就放到那个红色的桶里,小一些的就放到黄色的桶里。
瑞克趴在窗边，一只胳膊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沃利在田里忙忙碌碌的样子。
每当他手边那两只小桶任意一只装满了，他就把它拎起来,然后要不了瑞克一个眨眼的时间桶里的东西就不知道被他收拾到什么地方去了，又空出来继续装土豆。
刚从地里采收出来的土豆外边还包裹着一层泥土，他将之放进桶里的时候泥土沾到手上,用手背蹭了蹭脸的时候又不自觉沾到了脸上，又在脸上蹭花一片——而显然沃利对此毫无察觉。
瑞克支着脑袋在窗边笑了起来。
像是沃利给自己弄了个大花脸有多可爱似的。
沃利听到了动静，放下小桶抬起头来看向瑞克所在的窗户。
然后一眨眼他提溜着锄头就站到了窗下,仰着头看向瑞克。
“你醒啦！”
他看上去倒是活力满满。
“要吃早餐吗？我准备了枫糖薄饼、火腿三明治和北非蛋。”
“那么丰盛？”
瑞克盯着他笑。
他来到这里第一眼看见沃利的时候,对方也是给自己弄得一脸灰。
好像他一个人在这里就会冒冒失失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一样，莫名叫人不放心。
“早餐就是要吃丰盛点不是吗。”
瞧见瑞克盯着自己，沃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沾了些泥土,用手去擦又只是把泥土抹开，弄得脸上更花。
他把锄头靠在墙边，转身走回室内把手洗干净，也洗干净了脸。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时候沃利有些不太明显的懊恼，怎么弄得这么脏，还叫人看见了的？
他再回到原地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而对瑞克来说，不过是一闪神的功夫，沃利就变得干干净净了。
“下楼来吃点东西？”
沃利邀请到。
“我怎么会拒绝闪电侠的邀请呢，”
瑞克欣然答应。
“那可是会掉好感的。”
沃利哼哼两声：“你要是敢说我做的东西不好吃我才会狠狠掉你的好感。”
瑞克走下楼之前先走进了浴室洗漱。
站在洗手台面前，他盯着镜子之中的自己，恍然觉得陌生。
他后脑勺上有子弹留下的伤痕，借由两面镜子检查那道伤，他几乎是瞬间就能够分辨出这是什么口径的狙击枪在多少米之外造成的伤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知识储备，只是那东西就像是本能一样，答案直接在他脑海之中跳了出来。
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能看出是在医院的时候医生为了更好的处理伤口而剃掉了他的头发，通常来说医院进行手术的时候都会在病患部位进行备皮，除去毛发以便减少手术难度，也减少术后感染的风险。
瑞克低头看向自己撑在洗手台边缘的手。
这双手上有着陈年的老茧，他似乎惯使棍棒类武器，但是指间的痕迹又证明他对飞镖类颇有心得。
他手上并没有常年使用枪械留下的痕迹，但是奇怪的是他只要略一回想，就能想起各种枪械的拆解和拼装方式，并且他敢相信自己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完成它们的组装。
他的身体柔韧性很强，肌肉含量也很高，体脂较低，似乎是常年进行大量运动，并且不是健身房锻炼出来的那种成果。同样的在衣服掩盖的身体上满是不同的伤痕，不管是枪伤刀伤还是烫伤，让人奇怪他为什么会受过那么多的伤……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果说他是什么组织的特工，但是为什么他双手又毫无常年被训练使用枪械的痕迹？若是刻意抹去这样的痕迹来隐藏身份，但是其他能够证明他饱经训练格外擅长战斗的痕迹为什么又留下来了？
他到底是谁？
瑞克再一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那双天空般透亮的蓝色双眸同样望向他，两双眼睛隔着镜面对视着。
失去记忆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之中空空荡荡，像是窘迫的梦中穿着睡衣没穿鞋就走上了大街。
但他意外却不觉得空虚。
瑞克对知道自己是谁其实并没有很大的执念。
他不介意知道自己是谁，但是他也不觉得过去就是什么能够定义他的东西。
记忆只是塑造一个人的线索，但并不能代替他的内心去决定他是谁。
有可能哪怕他知道了他过去的身份，也不一定认为那就该是他。
那些对他来说尚且未知的故事，那些于他而言毫无真切感受的东西，没有他现在所体会着的东西重要。
他眼前闪过沃利看向他时，那双远山般的绿眸。
或许沃利同样对过去有所困扰，他苦恼缺失的记忆，但瑞克却与他的想法并不相同。
他并不困顿于过去，他更在乎的是现在与未来。
比如现在的沃利似乎正在困扰于那些自己想不起来的记忆里，某个人对他的态度。
而瑞克看着对方困扰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什么地方堵得慌，像是有什么紧紧压在他的胸口，叫他喘不上来气。
怎么会有家伙会狠心到让沃利这样的人为他感到困扰？
不管是谁来都可以看得出来沃利在这里孤独地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或许一般人早就在这样的空虚之中开始走向疯狂。但是在这样无尽的孤独之中的沃利依旧热爱着一切，他在荒地上开垦，种下种子等待它慢慢破土而出，一点点发芽长大。
他修缮破败的房屋，一遍又一遍畅想着规划它可能成为的样子。他在房屋里摆上装饰，他在花圃里种下种子。
这片狭小的空间困住了他，而他在这里开出花朵。
沃利在这里被淹没在无止境的孤独里……他似乎很愿意和人说话，但却不常有这样的机会。
在瑞克到来的第一天他就忍不住把这里的每一处角落中自己的布置炫耀了一遍，说起自己种下的土豆即将收获，聊起那栋废弃的建筑准备粉刷上什么颜色。他那么热衷于分享这里却总没有人听他的故事。
所以瑞克来到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地将目光投向他，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向难得亮起来的烛火。
瑞克感受到这一切，然后他开始忍不住眷恋那样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沃利是否也会这样看着其他人？
他能不能……他能不能让那样的目光，更长，更久地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是完全不想去想那些消失在他记忆里的东西，他过去的身份过去的故事人生的意义。
只是好像他在窗边向下看去的时候，看到正在忙碌的沃利仰起头来冲着他笑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到了某些值得他的生命为之驻足的东西。
瑞克猜测要是换成有着过去记忆的他或许会觉得这样轻率的决定充满疏漏，这样的感受满是危险。
过去的他大概是什么会忍不住去分析一切细枝末节的东西，会习惯性质疑一切合理不合理的问题，会对一切谨小慎微的家伙——这些他完全能够从自己身上残存的小习惯猜测出来。
但是当下的瑞克觉得自己此刻的感受才应当是重要的。
他感受到阳光，感受到温暖，感受到耳旁流淌的风，感受到金灿灿的光芒下在风中微微起伏的金红色发丝，还有那双望向他的绿色眼眸。
他的心告诉他，他想为此刻停留。
“瑞克——”
沃利在楼下喊到。
“你好了吗？”
“马上来。”
瑞克洗了洗手，然后再将手擦干。
他转身离开了浴室。
他到不怕沃利觉得他在上面待得太久，瑞克已经发现了，对于沃利来说，他感受到的时间流动和其他人的不一样的，他的速度太快了。
更何况这里其实没有任何真正的计时工具。
所以哪怕自己真的耽搁了，对方也不会发现这一点。
瑞克从楼梯上走下去，来到餐厅的大厅。
此刻沃利已经将餐厅收拾好了，准备好的食物都已经端上来，桌面上摆放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早餐。
金黄松软的薄煎饼上淋着晶莹剔透的枫糖浆，再挤上看上去就口感绵密奶香四溢的白色奶油，几颗新鲜的蓝莓点缀在上边。
整齐码在盘子里的三明治中夹着鸡蛋、芝士、番茄、生菜和火腿，面包外表烤得焦焦脆脆，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拿起一块咬上一口，感受那层层叠叠的美味口感。
锅中切碎后炖得软烂的新鲜蔬菜和香气浓郁的番茄罐头煮成了浓稠的汤汁，窝在上面的鸡蛋正好是看上去就还能流出糖心的状态，飘散着诱人的香气。
瑞克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在食物芬芳的香气当中，他恍然觉得，这可能是幸福最朴质的模样。
也正是在此刻，一个沃利等待许久的人影出现在了这片空间的中心。
他转头看向二层小楼的方向，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63章
063.
当瑞克将一个美味的火腿三明治吞进肚子里的时候,他的本能忽然滴滴作响，像是忽然感应到他身后出现了什么，于是他回过头去看向餐厅的门口。
一个与他而言尚且陌生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黑色的制服，关节处有着护甲,胸口一只展翅的蓝鸟。
那人带着黑色的多米诺面具,眼睛的部分是白色的镜片,叫人无法从眼神之中分辨出他的情绪。
他的靴子踩在餐厅的地面上,好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沃利此刻也正叼着一个三明治,他抬头望去，对上了那片纯白的镜片。
门口的风铃没有响起,这不是新的食客,他来过。
“嗨,沃利！”
来者抬手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你回来了！”
沃利眼中绽放出惊喜,一眨眼他就出现在了那人的面前，脸上是掩饰不掉的高兴。
瑞克正半回过身，一只胳膊搭在椅子背上，看见沃利对来人的出现如此之高兴,微微蹙起眉头。他看向那个胸口有着一只蓝鸟的陌生男人，眼神之中是警惕。
这让他想到了这间餐厅正挂在墙外的招牌……蓝鸟食堂。
蓝鸟。他看着对方胸口的那个标志。
他说不上来现在正感受着什么样的情绪，并不激烈,并不汹涌，似乎只是有些发闷。
好像有什么本该是自己的东西被偷走了。
但实际上他又没有半点立场去这样想。
瑞克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他的人生在此之前几乎一片空白。而他醒过来后开始对重新认知一切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沃利。他热情而明媚,明明身处泥泞却毫无保留地拿出那些最真挚的东西待人。瑞克不知道在自己那些忘却的记忆之中有没有认识过这样的人，但是他能感觉到，这样的东西在毫不费力地打动他。
这让他觉得这一切是特别的。
不管是两人相处之间的细节,还是空气中飘荡的气氛，都让他感到不一样。
或许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在死亡之上命悬一线给予了他来到这里的门票。濒死之间给了他见到沃利的机会。
像是在万千可能性之中撞上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概率，才让他在此刻来到了这里。
沃利与他相似，他们都在经历记忆的缺失。
可能正是存在着这样的相似性，让瑞克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什么特殊的东西，好像他们应当对对方来说是最不一样的那一个。
至少，他有着这样的感受。在沃利看向他的时候他会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在那双充满生机的绿色双眸的注视之中抽芽，沐浴着金红色的阳光蓬勃地长大。
但是可能沃利内心并未如此认为。
瑞克在心底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
对于沃利来说，他大概只是如同任何一个路过的食客一般，只不过短暂地停留。
那样令人迷醉的双眸会以同样的温柔看向所有的人，他会露出同样的微笑，报以同样的善意。
或许会有对他来说特别的人，会有永远享受着他内心最柔软一片区域的人，但是那个人大概不是他而已。
这样的认知让瑞克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他发现哪怕是他胸膛中像是有烈火灼烧，他依旧能毫不费力地保持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就像要么是为此经过专业训练，要么是经常掩饰这样的情绪。
沃利和那个刚刚走进餐厅的男人面对面站着，沃利稍微高上一些，挡掉了瑞克的一部分视线。但是他能根据沃利的肢体动作猜测出他此刻兴奋的表情。
而对面那人微微扬着头，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柔软和笑意，不需要看见他的双眼，瑞克也足以分析出他肢体动作中所代表的那些全然的信任和喜悦，像是遇上失而复得的珍宝……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恍然若失的眷恋。
“你找到方法了吗？”
沃利忍不住地相对方问出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也是他自从对方离开之后就一直在惦念的问题。
很显然，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前不久来过此处的夜翼。
他在离开之前向沃利许诺的报酬是，一个能够让他找到自己所属的原生宇宙的方法。
而很显然他现在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找到了。
这让沃利如何不兴奋，这几乎是他离家最近的一次了。
“当然。”
夜翼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率先回答了沃利的问题，然后他似乎扫视了一圈大厅之内……：“看来你这里现在有客人？”
“夜翼，这是瑞克。”
沃利向两人互相介绍到：“瑞克，这是夜翼。”
“瑞克。”夜翼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笑了起来：“也挺好的。”
瑞克略微皱了皱眉头，他从对方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但在仔细去想好像又没什么。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略微有些不适。
夜翼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样的一张脸呢。
那张每天他从镜子之中都会看到的面容，这是他另外一个世界的同位体。
只是这个同位体似乎和他并不相同。
他没有继续使用着迪克这个名字。
这让夜翼有些略微的不太顺气。他叫理查德·格雷森，名字昵称就是“迪克”，而这么多年来不少人都以各种角度批判过他坚持使用“迪克”这个名字，但是他从未改变过，也从未想过要改变。
过去的人们就会将“理查德”简写为“迪克”，后来语义的污染让这个名字逐渐消失在被人选择的行列当中。
但他毫无疑问地喜欢这个名字，妈妈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呼唤他的。
不管是“迪克”，还是“罗宾”，都是妈妈留给他的东西。
无论世界怎样变换，这都是他不会放开的。是他的过去，是他的童年，是回忆也是遗产，是他被爱着的证据。
他不太想去接受自己在其他平行世界的概念中有毫无理由就放弃它所带来的意义的可能，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同时他也发现瑞克似乎也并不认识夜翼这个身份，看上去并没有像他一样走在这样的道路上。
关于这一点夜翼倒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认为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道路都应当是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其他世界的同位体有着不一样的选择当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此刻瑞克看着他的眼神……
虽然瑞克明显掩饰得很好，但是……夜翼又怎么可能会不了解自己呢？
夜翼微微弯了弯嘴角，然后他在瑞克的视线当中将胳膊搭上了沃利的肩膀。
“我能吃点什么吗，闪闪厨师长？”
他甚至带着半分的撒娇说道：“我实在是有点想念这个啦。”
在之前沃利给他解释这里规则的时候他就了解过了，回来交付报酬的时候这里并不是立刻就会让他离开，至少会有一个日升日落之间的缓冲期，只要在那之前交付报酬并别忘了趁此机会提出委托就好。
沃利从来不会拒绝有人提出需求食物这件事。
他自然是欣然答应，转身走进厨房去再拿些食物出来。虽然桌上此刻已经有了食物，不过沃利认为那是两人份的，要三个人吃显然是不够的，他准备再做一点，多做一些也没有关系，反正他能吃很多。
而沃利的一离开，两位不同世界的同位体就在这片空间之中对上了视线。
此刻餐厅的大厅里安安静静，两双同样的眼睛隔着多米诺面具的纯白镜片对视在了一起，空气中仿佛开始弥漫开某种难以简单描述的微妙气氛，至少此刻不管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在那双蓝眼睛的下边都藏纷繁复杂的思绪，层层叠叠千丝万缕，猜想和分析一环套一环，并决然不会简单宣之于口。
“所以。”
夜翼直接顺手将一边的白色塑料椅拉过来在桌边坐下：“瑞克？”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是对这个名字颇感兴趣。
瑞克只是“嗯”了一声，看着对方的动作，露出微笑，但没有接话。
“不错的名字。”夜翼评价道。
“你的也不赖。”
瑞克礼尚往来。
“我的名字是来自一个朋友家乡的故事里的——”夜翼笑起来：“我喜欢富有含义的名字，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说着，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餐点，将桌子中间的一盘淋满了枫糖的薄煎饼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刚刚出炉不久的薄煎饼还散发着温度，上面挤着的鲜奶油有些略微融化的迹象。
夜翼扫视了一圈桌子，发现桌上现在只有两副餐具，一是瑞克面前的那副，二就是沃利先前坐着的地方放着的刀叉，显然是他们两人一人一副的。
“没什么特别的。”瑞克耸耸肩：“只是每个人都该有个名字。”
“只是名字而已也是一个挺好的寓意，你不觉得吗？”
夜翼伸手去拿沃利先前用过的那副刀叉，准备拿来吃眼前的枫糖薄煎饼。
而瑞克先一步将自己的那副餐具递到了夜翼手上，并热心一笑：“我这套还没用过。”
第64章
064.
沃利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两人似乎相处得十分融洽。
看起来两人聊得挺好的？
沃利端着刚刚烤好的披萨放在桌子上。
毕竟是不同世界的同位体,能有共同话题一起聊得很开心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沃利感到了然。
当沃利准备坐下的时候，瑞克拉开了自己身边那个位置的椅子，看上去十分自然地邀请沃利坐到他身边。
而夜翼则是帮忙挪动了一下桌上食物的摆放，似乎是腾出空间放置披萨,但同时也将他身边的那个位置收拾出来方便沃利坐下。
原本只有沃利和瑞克两人的时候两人的位置就是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下的。
而现在夜翼坐到了桌边,他更靠近沃利原本坐着的那个位置,就造成了如果沃利坐回原位的话,在这个方向似乎就会有些挤了。
但如果沃利坐到瑞克拉开的那张椅子那里,那边又会有些挤了。
沃利自然拉动了一下椅子，不偏不倚地在中间坐下,这样一来两边都不会挤着了。
刚刚沃利在厨房烤了披萨,还顺带做了些甜品,此刻一起端出来放到桌上的时候他注意到桌上的餐具好像不见了？
夜翼从桌子底下捡起来放到桌上：“它们掉地上了。”
沃利将它们收起来,从厨房拿了干净的出来，重新分发给两人。
一顿早餐吃得宾主尽欢——至少沃利是这样觉得的。
夜翼讲了些小故事，抹去了些细节，但又让沃利能听出来是他所熟悉的人,绝妙的双关梗让沃利忍不住笑起来。
他还说起巴特，那个世界的巴特在沃利的离开之后穿上了闪电小子的制服，活跃在少年英雄的前线。
这让沃利心中百感交集,在夜翼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巴特那个孩子成长得很好。这不禁让他止不住地去回忆子脑海中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在他不在的时候，他的世界怎么样了？
巴里怎么样了，他仍旧在守护中心城吗？巴特怎么样了,他学校老师有再投诉他吗？他认识的那些朋友们还好吗？……泰坦的同伴们,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他们有在寻找他吗，他们有在思念他吗？
等他找到自己所属世界的坐标，等他终于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们会来欢迎他吧。
他想跟艾瑞斯姑姑说自己有多想念她,自从他想起过去的回忆之后就没有任何一分一秒不想回到家里去。他应该会得到来自她的一个大大的拥抱，温暖将从胸膛一直暖向心口。
他可以回去继续听罗伊吐槽奥利弗有多糟糕，用夸张的词汇形容伟大的绿箭侠在生活之中是一个多么完蛋的家伙，然后又在听说星城有事的时候毫不犹豫提着弓箭转头回去，可能为了方便快捷还会让自己跑腿送他一程。
莉莉丝应当能帮助他想起那些他仍旧遗忘的记忆，回想起一切解决掉所有威胁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坐在泰坦塔的沙发上看那部他们都喜欢的电影，看着屏幕上的电影画面的时候一起吃焦糖海盐爆米花。
巴特可能会对他的身上发生的事情抱有一百个疑问，然后尝试一次性将它们都问出来。
但是他不需要回答完全部，因为在那之前巴特的注意力就会很快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再问出更加奇怪的一百个问题。他可能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解决这个，但是在别人的眼中这会很快。
然后还有……
如果看到迪克的话他真的想告诉对方，自己很想念他……
这个时候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那个噩梦。
它像是如影随形的黑暗，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止不住地焦虑。
那些他遗忘掉的记忆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噩梦在心头徘徊，显得桌上美味的食物一瞬间也有些难以下咽了。
夜翼在餐桌上讲了个俏皮的笑话，转移开沃利的注意力驱散掉他心头蒙蔽的短暂阴霾。
沃利笑起来，弯起眼睛。
两人谈起其他的东西，夜翼讲起其他人的一些糗事，沃利就会忍不住地跟着笑起来。好像在那一瞬间他也能体会到那样鲜活而热烈的生命力。
瑞克在这个时候闷哼了一声。
他略微蹙起眉头，抬手似乎想捂住头，但是疼痛又让他没敢下手触碰到自己的伤口，只是虚举着手，指尖颤抖。
沃利吓了一跳，转过头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去扶着他。
“你怎么了？伤口疼吗？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冰敷一下？”
理论上来说来到这片空间之后，身上的致命伤虽然会留下痕迹，比如身上的血迹或者不正常的体温，但是并不会太大程度地影响到食客的感官。甚至那些精神方面的致死因素还会因为出现在这里而几乎消失殆尽。
但是沃利毕竟也从未站在食客的角度去观察过着一切，他并不了解那种他们时间线上所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影响到底是到什么样的程度，所以他仍旧担心着瑞克。
这里没有任何药品，更别说能够止痛的东西，但或许冰敷降温将神经麻痹减少疼痛，能让他感到好受一些。
瑞克蹙着眉头垂着视线，因为头上枪伤的原因头发被剃得很短，这就让他视线向下时纤长的睫毛更加明显，似乎是疼痛的原因，它微微颤动。
“嗯。”瑞克低低地应了一声，沃利转身就拿来了处理好的冰敷袋
沃利将冰袋递过去的时候瑞克拉住了他的小臂。
此时瑞克坐在椅子上，而沃利正举着冰袋担忧地站在他身边。似乎是疼痛的原因，瑞克的动作显得轻飘飘的，比起拉住他的手，瑞克更像是将手搭在了沃利的胳膊上，然后微微偏过身子，将头靠在了沃利手上。
冰袋是冰凉的，但是他身体是温暖的。
瑞克似乎有些虚弱，将身体靠向沃利的身上。沃利就扶住他，替他冰敷胀痛的部位。
这样一幕似乎有些温馨当中透出丝丝甜意。像是一口咬下蛋挞酥脆的外皮，在香软可口的挞芯里尝到其中流心的奶黄。层叠酥脆的口感之下，从舌尖一直甜进心间。
坐在对面的夜翼先是放任自己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然后微微眯起眼，笑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来帮忙吧！”他热心地绕过桌子走过来，非常积极地提供帮助，主动去接沃利手上的冰敷袋。
沃利拿着冰敷袋的手刚刚一动，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瑞克就动了动，然后在沃利半揽着他的怀里缓慢地直起了一点身子：“……现在好像没事了……我感觉好一些了。”
“不疼了吗？”
沃利将手上的冰敷袋拿开，语气中还有些担忧。
“嗯。”瑞克弯了弯眉眼。
沃利另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上，仍像是虚虚将他揽在怀里。
“这样的伤势很严重啊。”
夜翼在一旁探头查看。
狙击枪一发子弹打穿颅骨，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怪不得会出现在这处生死之间。
“还是早点养好伤比较好吧。”
夜翼自顾自地点点头。
沃利听了似乎若有所思。
毕竟，在这处空间当中，对于来到这里的食客来说，时间是没有在流逝的。
他们会有疼痛感会有饥饿感，但是时光却不会回复他们的伤势。
虽然在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沃利也获得了不少有特殊效果的食谱。
在拿到那些特殊效果食谱之前沃利曾经畅享过都有些什么华丽有趣的东西，像是一般人躺在床上幻象自己的超能力一样，吃下一份特殊的食物，就能忽然隐身、就能学会飞行、就能灵光一闪变得像是爱因斯坦一样聪明——再不济还可以是吃了它就能变换头发的颜色，能忽然看得更加清楚，能学会说一门外语，能变得像是粉红吹风机猪……总之“特殊”效果可以是任何奇妙的东西，也可以单纯的很有趣。
但是事实证明，这个系统并没有什么给沃利开外挂的想法。甚至可能大部分时候系统只想把他在这里关得更牢靠一点。
沃利目前所获得的大部分食谱最基础的效果就是恢复，不同程度的恢复。
能让食用他们的食客在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的时候产生效果，简单地恢复一下他们的伤势，以将他们从生死的边缘上拉回去，不至于上一秒因为失血过多来到这下一秒又来了——虽然根据来到这里的随机度那么高这件事来说，这并不大概率发生，但是不无可能。
但是这样的特殊效果食物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每一个食物会覆盖上一个食物的效果。
它们并不能够叠加，不能靠连吃一百个甜甜圈来恢复全部伤势，生活不是游戏，不是狂喝补血药剂就能单挑最终大boss的。
特殊食物的恢复效果只会在离开的那一刻生效一次，所以也只有最后一个吃下的特殊效果食物才能够发挥作用。
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是没有办法恢复伤势的。
如果还要在这里持续忍受疼痛……或许离开会更好一点，至少早点恢复早点好。
见到沃利若有所思的神色，瑞克眼神一凝。
第65章
065.
在用餐完毕之后,瑞克主动提出自己来收拾桌子。
接着当他将脏盘子都叠到一起的时候，夜翼站起身来表示自己也来帮忙。
既然有人主动提出要帮忙，沃利就放手不管了，他转头出去地里做农活。
这下夜翼和瑞克两人单独待在了大厅里。
瑞克看向对方的双眼,那样的眼睛被镜片遮住,看不出情绪,只有嘴角弯弯看上去似乎正在保持笑容。
对方一直给瑞克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受。
“平行世界……”
瑞克轻声呢喃了一遍这个词汇。
接着他凝视着夜翼的目光：“你就是我？”
两人在餐桌间用餐时的习惯动作,倾向的口味,在那张面具没有遮挡的部位露出来的面容，各种各样细小的细节……还有沃利看向他们两个时候的眼神。
“大侦探,不愧是——我的同位体。”
夜翼毫不意外瑞克的发现,或者说,他相信自己的侦探技巧和本能。
“失去记忆的感觉不太好受？”
不光是瑞克在观察他身上的细节之中发现了什么,夜翼当然也有自己的发现。
瑞克对一切都很陌生。
他对自己的过去，他对世间发生的一切，对时事热点、对文学作品、歌词歌剧、电影游戏——刚刚才餐桌上夜翼和沃利聊起来的时候，不管是什么话题,瑞克都好像不太能插上话。他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什么都无从谈起。
“看来放眼多元宇宙里，我们的英年早逝的概率还挺高的。”
瑞克说。
在那么多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人中只有一部分能有幸来到这里,其他的不是自己挣扎着回到了人间就是没有那样好运地永久离开了充满生机的世界。
而在这样一小部分有幸来到这里的人之中，竟然能让他们撞上两人是同位体的概率，在一个人漫长的生命里同样差不多的年纪,在这里充满巧合地偶遇了——
那想必按照概率学的角度来说,在各个世界里的他们一定有着极高的死亡率吧。
“做我们这行的，总要冒点风险。”
夜翼摊了摊手，看上去是赞同瑞克所说的那句话的,但是并不在乎。
他并不在乎死亡，或者说他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你是做什么的？”
瑞克询问。
“我们？当然是做义警的。”
义警。
那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瑞克霎那间想到了很多，他身上的那些伤痕，满是为实战特化的训练痕迹但却不像常年使用枪支，克制不住对细节的观察和分析的欲望，大量常人不该学会的偏门知识……
义警……自愿出钱出力地帮助人们，追寻那些正常流程里没办法得到的正义……听上去确实是一项他自己可能会选择的工作。
他不排斥做这个，甚至可能会乐意选择这样的工作……但是他不想让任何人告诉他，他理应做这个。
“你，不是我们。”
瑞克微微蹙眉，否定了夜翼的话。
夜翼对瑞克的态度不置可否。
“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瑞克不想继续聊这个，他不想让别人来告诉他他该做什么，更别说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他们只是相似而已，并不能算作同一个人，也并不有同样的经历。
是的，哪怕此间时间混乱，存在着同一个人出现在同一刻的可能性——他们也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并不只是单纯的一种哲学观点，在这里，它意味着同一个人是无法第二次以一个全新的食客身份在此出现的。
时间可以被改变，被折叠，被穿梭跳跃，被修改涂抹——但是在这方天地之间，时间的概念格外单一。
这里没有时间线，时间在此是个单纯的质点。
在具有时间线的时光长河之中，或许在某一个瞬间，世界上可以同时出现一个人的现在、过去和将来三种状态，但是没有办法出现多个的“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按照这里的规则完成整套用餐的流程之后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性了。
此刻瑞克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从这个角度看出去看不到远处的郁郁葱葱的农田，但是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小花圃，还有边上两颗生长得格外茂盛的石榴树。从门里向外看看不起清全貌，但是能够看出它们被照顾得很好，果树枝叶茂密地生长着，站在下面大概需要抬头才能看清它的树冠，在金色的阳光下投下一片浓郁的树荫。
“……你喜欢他？”
瑞克忽然问。
大厅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两人对这个人称代词指的是谁都心知肚明。
短暂的沉默之后夜翼笑了：“谁会不喜欢呢。”他语气轻快：“我猜，不管是哪个宇宙的我们都没办法对这个问题作出一个绝对信誓旦旦的否定回答吧。”
谁会不喜欢沃利·韦斯特呢。
夜翼想着，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样一个人吧。
他们很早很早就已经认识了，早在任何一个人之前，早在还在这条路上迷茫地摸索着的时候。
两人认识的时间总是会超乎其他队友的想象，在队内还严格保密着各自的秘密身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对方面具下的那张面容格外熟悉了。
他们知道对方过去的每一件小事，熟悉对方生命里的每一刻进展……这也让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
他熟知的那个沃利·韦斯特，开朗且乐观，善良且勇敢，他在这世界上一往无前地奔跑着，像是全世界的光芒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风会卷起他的红发，星辰会亲吻他的绿眸，他奔跑在天地间，天地将他拥入怀中。
每一个队友都喜欢他，每个长辈也喜欢他，被他拯救的人们喜欢他，中心城中的市民也喜欢他——
迪克·格雷森也喜欢他。
只是夜翼从没有机会正式地说出来，哪怕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或惊险或温馨的时刻，无数次的机会，无数次就在嘴边的话，总是会悄悄地溜走，换成一句别的什么毫无意义地嘟囔。
多少次午夜回梦他都在那虚幻的梦境之中紧紧拉住那一双手，放弃顾及任何人的想法，放弃考虑任何顾虑和不安，就是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抢在一切发生之前告诉他——
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从睡梦之中惊醒，沉默地看着窗外哥谭市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有时候会看到幻象。
在那些他们两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在那些他们一同作战过的战场。
幻象之中的那双绿眼睛有时候会说些或是安慰或是激励的话语，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像是他记忆中任何一刻，一如既往。
屋外，沃利走进自己的田地里，给番茄植株修了修不需要的枝杈，将收获过土豆的地面重新安置好，给每一片地都施上肥料。接着他在花圃里剪下两只新鲜的鲜花，回头走回两层小楼二楼，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大厅里的两人，似乎他走过得太快让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经过。沃利将鲜花插进休息室里的花瓶作为装饰，而原本花瓶里看上去略微有些蔫的两朵换出来，用细绳穿起来，倒挂到杂物间通风的窗口风干，做成干花。
等沃利做完这一切之后再回到大厅，见两人竟然还在桌前。
夜翼和瑞克两人都站在桌边，微笑着对视着，看起来相处得很好的样子。
只不过桌上除了碟子垒了起来，残根剩菜堆在一起，餐具也收在一块之外，好像还没有收拾多少。
哎呀动作怎么这么慢的！
于是沃利顺手就给都收拾好了。
将脏碟子脏餐具拿进厨房冲过一道都放进洗碗机，残根剩菜倒进桶里统一拿去堆肥，拿着抹布出来把桌子擦干净，椅子推回原位，回厨房再把该清理的地方都清理一遍，洗干净抹布挂起来晾干。
收拾完一切沃利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人的目光统一在此刻看向他。
沃利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桌子，摊开手：“顺手的事。”
夜翼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只是想帮你点忙。”
这有什么呀，沃利巴不得多点事做好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你能给我带来让我找回我原本世界的方法……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沃利由衷地说。这是他目前最在意的东西，找到回家的路。
听完沃利的话，瑞克不着痕迹地看了夜翼一眼。
他这才知道对方带来的报酬是什么。
找回……原本世界的方法？
“这是我至少可以做的事情。”
夜翼毫不见外地说。
同时，他走上前来，站到沃利的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闪存盘，递到了沃利的手上。
沃利将那个蓝色的闪存盘捏在掌心之中，看向夜翼。
“我向你提出一个委托。”
他一字一句无比正式地说道，带着笑容。
“来我的世界里逛逛吧，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食客：迪克·格雷森对你发起委托
委托期间将获得与该食客“时间同步”效果，任务完成后效果剩余时间失效。
本次委托“时间同步”效果持续时间为：5分钟。
委托完成条件：完成食客指定任务】
第66章
066.
夜翼离开了。
留下了一个委托。
根据往日的经验,这个委托任务大概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开启，沃利也没法确定具体是什么时候，只能说在这里一切和时间相关的东西都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断。
这片空间里再一次只剩下沃利和瑞克，但是瑞克并不如他预料中那般刚到放松,而是逐渐开始有些未曾预料的焦虑。
他在焦虑一些什么呢。
瑞克站在那二层小楼外,捧着一杯沃利给他的奶油榛果冰可可,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靠在小楼一层的窗边,看向不远处正在播种新一轮洋葱种子的沃利。
沃利将原本的半截洋葱重新培育长大,然后等待它们开花结果后获得了可以种植的洋葱种子。
但是很遗憾的是从种子的程度种植出来的洋葱似乎没有直接从商店之中兑换出来的要好吃。这一点沃利有些遗憾，但倒是觉得在预料之中。
很多大范围的农业种植需要从别的地方购买种子,这些种子都是经过极其严苛的培育,保证能够种出可口的作物,但是这些作物上所收集到的种子种出来的下一代基因并不那么稳定,很大可能不会保持亲本的优良特性。
所以沃利对洋葱不能一直种出可口的成果这件事接受良好，反正没别的事情做他也不介意继续种植看看能不能育种出什么更优良的品种。
种不出好吃的洋葱也没有关系，至少他种的番茄还都很好吃。
以沃利的速度来说他完全可以同时做很多事，厨房里还烤着鸡肉,站在烤箱面前等实在有些无聊，他就出来再找点事做。
除了修缮那间废弃的房屋之外，他还准备在那门口搭出一片休闲空间,用木条搭出廊架，可以种上藤本植物，让他们顺着廊架攀爬成长,长出一片绿荫。考虑到实用性,完全可以种上葡萄，成熟的葡萄果实不仅可以直接吃，还可以尝试用来酿酒。
用木条粗略搭出个形状,暂且没有钉死，而是退后几步看看效果。
沃利正在农田里忙碌，瑞克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来来去去的身影。
一个被困在这方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空间里，难以逃离的身影。
瑞克捧着那杯冰可可，杯子外侧冷凝的水珠聚集在一起，然后从杯身滑落，滴下。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直向上蔓延，他却只是站在那，看着不远处的那人。
他在亿万中可能性之中出现在了这里——但他也不再有可能再次踏入这里，除了交付报酬的那一刻之外，可能将不再有机会相遇。
这片一成不变的空间里，太阳高悬于顶，远处的城市日复一日地亮起灯光，微风以每一次日升日落之间同样的角度和力道吹拂着，只有沃利，只有他是这片乏味的苍白之境中唯一一点闪着火花的电光。
他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瑞克很难想明白。
在沃利经过他的身边准备走进小楼内拿工具的时候，瑞克开口询问了。
沃利笑了笑，他对这样的问题早就有自己的答案。
“我忍受不了。”
他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所以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
思念那些有着一面之缘曾经来过的朋友们，思念他破碎的记忆中遥远的故乡，思念亲朋思念旧友，所有所有的思念汇聚在一起，化作一股绳索将他的理智牢牢定在它该在的地方。
速跑者的氪石是孤独，他们将永恒承受这一点，也将永远奔跑着逃离这一点。
“我在想……”
瑞克缓缓地说。
“……我能许诺提供某种无法得到的报酬吗？”
沃利对他的思考表示疑惑，瑞克继续解释到：“如果我提议给你带个永动机过来，这样的报酬作数吗？”
沃利想了想然后说：“或许作数。”系统不会判断食客是否有能力获取那份他们所许诺的报酬。
“只不过是不会再回来罢了。”
只是在食客得到这样的东西之前，他们不会再遵循系统规则的逻辑，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也就是说如果食客许诺了什么他们无法达成的条件，就只是不会再来而已。
系统不会有任何反应。
“不再回来吗……”
瑞克轻声重复了一遍。
最终他笑着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准备给你提供的报酬了。”
“一个能让你离开这里的方法。”
闻言沃利愣了愣，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
哪怕对方并不有把握，哪怕这样的可能性可能不会到来，但沃利依旧由衷地感谢他能提出这样的报酬。
和煦的风一如既往地吹过这里，扬起衣摆，撩起发梢。
沃利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啊烤箱里还在烤鸡！”
他快步走进了厨房，关掉了正在运作的烤箱。
沃利戴着隔热手套将烤箱里烤好的整鸡端出来，放到桌上。他摘下手套去冰箱里拿其他食材，刚刚碰到冰箱的时候却后知后觉地愣住了。
一个能离开这里的方法。
瑞克刚刚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之中回荡了一遍。
沃利收回了放在冰箱门上的手，低头触碰了一下自己胸前，隔着衣服，他摸到了那个他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胸前的戒指。
是这个戒指给了他能够更长地待在现实时间线的功能。
在他最初第一次遇到“夜翼”的时候，他交给他的报酬。
这是否说明了什么？
沃利心跳不自觉有点加快。
不……他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一切，在这片诡异的地方所有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系统比起游戏工具更像是什么将他困在此处的狱卒，很多时候不会让一切如他所愿。
这时瑞克在厨房的门外喊了他一声。
“沃利！你在仓库那边搭的架子被风吹倒了——”
架子被吹倒了？
沃利放下手上的东西出门去。
他还没有将那新搭的架子固定好，顺手就提上了工具箱准备去重新固定一下。
他很快就来到了仓库门口，放下工具箱开始重新搭建设计好的架子。
瑞克也走了过来，给他帮把手。
沃利将两根木头扶住，呈九十度搭在一起，瑞克就顺势给他递过来钉子和锤子，伸手替他将两根木头按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动作间，两人指尖无意识触碰到了一起，沃利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搭建廊架。
而瑞克看在眼里，眨了眨双眼，蓝色的眼睛里流转过了什么忽然出现的光彩。
这说明……沃利对这一切并不是毫无所觉的是吗？
那些特别的情愫，那些悸动和心跳，不是他单方面毫无希望的妄想？
站在沃利身后，瑞克抬手碰了碰自己加速跳动的心口。
他没有很多时间，或许他应该……
两人一起将准备种上葡萄藤的廊架搭建好。
退一步看着葡萄藤架的整体，沃利感到十分满意。
从朝阳初升到日头西落的这一段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或许是只要不是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发呆，一切就不会那么难熬。
有人陪伴着度过，每一次一成不变的日出日落都变得不一样。
夜晚两人在休息室内一起看电影。
片子是瑞克选的，但是看到标题沃利就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那是一部慢节奏的文艺电影，讲述了两个人在远离都市的乡下相知相遇然后相爱的故事。
这些电影碟片他都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在一次又一次的日升日落之间，他甚至会将这些影片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让音响发出点人声，好让自己觉得这片空间没有那么空旷。
但是有人陪伴着一起观影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些几乎能背下来的画面似乎每一帧都有了新的感觉，每一句台词都有了新的释义。
休息室内的窗帘已经拉上了，灯光熄灭，昏暗的室内只有屏幕上播放着的电影正在发出明明灭灭的光芒。
面对辽阔而空旷的草原，主角两人冲着空无一人的广袤之地大喊大叫着抒发藏在最心底的情绪。漫无边际的草原不会给予他们回应，但他们看向对方，相视一笑，一起向后倒进草里，听着风吹过草原，草面被吹起涟漪，让他们如陷入一片绿色的海洋。
屏幕上的画面给到这片开阔无边的草原，仿若用镜头语言告诉观看者，此间旷野无边，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到达的。
“沃利……”
瑞克低低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他们坐得很近，两人中间只有个蓝色的抱枕，沃利的手正搭在上面，而瑞克将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
温暖的触感轻轻碰在一起，沃利没有躲开。
瑞克看到对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那双澄澈的绿色双眸映进了屏幕上辽阔旷野的微光，像是在他的双眸之中藏着整片无边的世界。
沃利垂了垂视线，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柔软而明显的东西。
瑞克向着沃利的方向倾身靠近，在这片温暖而昏暗的小空间里，借着微光他能看清沃利柔软的唇。刚刚沃利没有躲开他的手，他希望……
“迪克，我……”
瑞克的动作完全僵住了。
像是有什么刺骨生寒的东西顺着他的脊背爬满了他的全身。
第67章
067.
哥谭,深夜。
“醒了醒了——那个病人醒了——！”
值班的小护士快步走进房间里，叫醒了趴在桌子上补觉的医生。
莱斯利医生被从睡梦中唤醒，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护士跟她说的什么，急急忙忙披上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就加快步伐走出门去,小跑着不忘吩咐：“你去通知家属……”话音未落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算了,我来通知他们。”
……
从窗户看出去,哥谭的夜晚似乎很平静。
如水的夜色在充满历史气息的建筑之间流淌。
今夜的夜空格外晴朗,能清晰地看到明亮的一轮月挂在空中，平和且稳定地散发着温柔的光。
提姆急匆匆赶向病房,他一边一溜小跑一边扣上衬衫最下面的一颗扣子,挡住穿在里边的制服。
当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一步。
芭芭拉·戈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正拿着一本相册，对着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讲述照片上的过去。
“芭芭拉。”他推开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病床的另外一边一头红发的女人，向她点头问好。接着他看向那坐在病床上的男人，他穿着病号服,头发在患处手术之前就被剃得很短，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只长出了薄薄的一层发茬。发型的变化让他失去了几分往日里的温和，多了些冷厉。
“迪克。”提姆喊了一声,略带些试探。
“是瑞克。”
坐在床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陌生的情绪，否定了提姆的呼唤。
“……所以你真的失忆了。”
提姆走进房间里,反手将刚刚进来的时候打开的房门关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听说了这件事了,迪克被狙击手一枪正中头部，奇迹让他醒了过来，但是这样的伤却也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记忆。
他现在不认为自己是迪克·格雷森,他觉得自己应当被称呼为瑞克。
“我挺好的。”
瑞克回答，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年，对他而言走过来的只是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当然他也是在如实回答自己的状态，自从醒过来之后他身体感觉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甚至……因为某些在濒死之间的经历，他的恢复速度还加快了一些。
除去失去了记忆之外，他感觉自己正在稳步恢复状态。
“……我还从没想过我这辈子还需要对你进行第二次自我介绍。”
提姆缓步走向床前，说到：“我是提姆，提姆·德雷克，你法律意义上的养兄弟。”
“很高兴认识你。”
瑞克这样说着，但是从表面上确实看不出他有多高兴。
像这种失去了一切记忆的情况，层出不穷的陌生人来到他面前做自我介绍，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法能对每个人都表现得多激动。
坐在病床另外一侧椅子上的芭芭拉看了看提姆关上的房门，顺口问道：“……布鲁斯呢？”
“他……他还有事情要忙。”
提姆为布鲁斯没能出现解释到。
“……看来这位布鲁斯，”瑞克看了一眼芭芭拉：“不像是你说的那样在乎我？”
芭芭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很显然，她的这句苍白的解释没有半点的说服瑞克的意思。
提姆看了一眼芭芭拉手中的相册，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芭芭拉举了举手中的相册：“我带了这个来，是阿福给我的，一些老照片。”她看向坐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希望……瑞克，能想起一些什么。”
“我能来一起吗。”提姆提出：“我也想看看这些照片。”
瑞克没有反驳，芭芭拉自然也不会拒绝。
相册放在了坐在床上的瑞克腿上，隔着病床上的薄被。
提姆在床边靠近门的方向，侧身坐到了床边，另外一边的芭芭拉坐在椅子上，伸手翻动相册的书页。
芭芭拉翻开下一页，有些陈旧的书页上卡着一张塑封了的老照片。
画面里的迪克·格雷森留着有些长的头发，前短后长的鲻鱼头，发尾扎在一起梳了个小马尾，笑得阳光明媚，见牙不见眼。他正揽着一个比他小一些的男孩，同样的黑色头发，穿着一件红色的连帽衫，正拿着一个热狗准备一口咬下去。
“这是你和杰森，”芭芭拉解释着这张照片，在照片下面还有阿福手写的时间和地点，地点正是在韦恩庄园：“他也是你的弟弟，比提姆大。”
“那他现在在哪呢？”
瑞克看了一眼照片，他并不觉得上面的人让他感到熟悉。
“他在……”
提姆下意识想找个听上去更加合理的借口，比如在什么澳大利亚喂袋鼠，在伊斯坦布尔坐热气球。但是他顿了顿，决定实话实说，哪怕这个实话听起来不太合理：“他在外星。”
“……”瑞克很明显睁大了一下双眼，他是失忆了没错，但是他对现代人类社会的尝试也失去正确的认知了吗？外星旅行是什么很普遍的东西吗？
“所以他大概没办法那么快的赶回来。”
提姆总结对方不在的原因。
芭芭拉再翻开下一页，对着瑞克一个一个介绍上面出现的人物。
但是很遗憾的事，没有任何一张能够让瑞克想起半点东西，他只觉得陌生。陌生到像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陌生到他没法有半分的代入感。
那些照片上展现了一副美好而温馨的景象……坐在桌前面对着桌子上的生日蛋糕摆出一副臭脸的绿眼睛男孩，在镜头外似乎簇拥着热闹的人群；在剧院表演的舞台上立起足尖翩翩起舞的女孩，在定格的照片之中都能看出她肢体有力地舞动出无比优雅的弧度，对身体每一寸绝妙的操纵让她能做到其他人几乎无法完成的完美动作，她的光芒让整个剧场都能为之叹为观止；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黑发男孩，头上带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发卡，他在睡梦中显然对此毫无察觉，同时一个金发姑娘靠过去，在照片的交流露出脸来，似乎正是她举着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她笑得一双蓝眼睛里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
“……我居然没见过这张照片。”
提姆在一边小声地嘀咕。
“史蒂芬妮你给我等着……”
一整本的相册看完，瑞克仍旧对此毫无熟悉感。
他像是一个陌生人，正在无耻地偷窥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身边的两人似乎都对他充满正面的情感，他们似乎依赖他，敬重他，爱护他。他们是朋友是家人，是对彼此格外重要的存在。
但是瑞克感觉不出来。
他只觉得他们在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看向一个此刻完全不存在的人。
他们在乎的是迪克·格雷森，不是他。
瑞克耳边就像是在此刻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他想起那双如水般的绿眸，想起昏暗的光线中微卷的红发，他低低喊出那个名字，但是不是他的名字。
这让瑞克觉得自己心脏都像是挤作一团，紧紧地揪着。
这让他对眼前的相册失去了几分耐心，他直接伸手将相册合了起来，交回给芭芭拉。
“抱歉。”
他叹了口气。
“我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他想不起来，也记不得任何，任何他们所期待他记得的东西。
他不是那个他们寄予厚望的人，不是那个他们所爱着的人。
芭芭拉似乎脾气非常好的样子，她接过这本相册，并不气馁，也不懊恼，仍旧保持着柔和的微笑。
她将这本相册收了起来，并动作流畅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拿出了一本。
“那么，要不要试试看看这本呢？”
“这没有什么用的，我就是想不起来你们说的那些……”
芭芭拉将新的这本相册翻开了第一页，递到了瑞克的身前。
瑞克看的第一眼就愣了神。
这并不是他想起来了什么记忆碎片的意思，只是……只是他认识画面上的那个人。
那个男人身穿黑色紧身制服，胸口一只展翅的蓝鸟，脸上带着的是造型奇特的多米诺面具，眼睛的部分是全白的镜片，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夜翼。
他“认识”这个人。
“这是你。”
芭芭拉为他解释到。
“夜翼，你作为义警时候的代号。”
她看着瑞克的表情：“有想起来一些什么吗？”
瑞克看着那张夜翼的照片，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没有想起来任何东西。
看到这张照片上的人，他没办法觉得这是他，反而像是他在那濒死之际，在恍然闯入神速力的一角时，遇上的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同位体”。
他没有记忆，没有代入感，只觉得那是别的什么人。
芭芭拉也不急，只是又为他翻开相册的下一页。
“这张是你和你在泰坦的伙伴们的合照，大概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她将照片下标记的年月日念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起挤在沙发上的几个少男少女，画面靠中间的是一个黑发的少年，穿着鲜艳颜色的制服，披风搭在沙发上，吐着舌笑得格外开心。他身边，制服上散落着金色五芒星的黑发女孩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揽过来，向着镜头举起手中的杯子，她另外一边是穿着带有鳞片制服的少年正好在着抓拍的一瞬间没在看镜头，但脸上依旧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带着帽子的红发男孩背着他的弓箭，和穿着绿色裙子的红头发姑娘一左一右，站在在沙发背后，都朝着镜头露出笑容。
画面上一共五个人。
但这张照片却让瑞克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去触碰那画面正中心靠上的位置，空出来的地方。
为什么这样一张合照，在靠近画面中间的地方却是空的……？
第68章
068.
一张合照五个人。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一左一右在沙发后的两侧……
沙发后的中间为什么是空着的？
为什么没有人站在那里……是谁应该站在那？
瑞克看着那张老照片，有些发楞。
一旁的提姆和芭芭拉敏锐地注意到了瑞克的情绪波动，两人都没有开口打断，只是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安安静静地看着瑞克的表情。
良久,瑞克还是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东西,他只是沉默地翻开了相册的下一页。
如果说之前那本相册主要是迪克·格雷森他的家人们温馨甜蜜的瞬间,这一本相册就是各种蒙面的超英留下的照片。
他翻开的下一页,那是一片雪地之中的合照。
画面中依然有一个穿着鲜艳制服的黑发男孩,他脸上是遮住面容的多米诺面具，但是很显然和上一张照片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身后一个同龄的少年穿着红蓝主色调的紧身制服,外搭一件黑色的皮质外套,正半飘在空中,手上捏着一个雪球,似乎打算蹑手蹑脚地往前面人的衣领里放。
后面金发的姑娘正无奈地跟着另外一个提着弓箭的女孩说着些什么，在他们几人当中，有一道银白色的虚影从中掠过，像是一道闪电,像是一抹残影。
在闪电终点是一个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男孩，胸前红色的部分仿若一道闪电的形状，他带着护目镜,一头棕红色的头发飞舞在空中。
“……这是谁？”
瑞克打量着照片上的那个男孩，他并不觉得那人让他感到熟悉，但是有种莫名的奇怪感觉在他胸腔里跳动。就像是别人有什么他没有的东西一样。
“这脉冲。”
芭芭拉解答道：“是提姆他们小队的速跑者。”
瑞克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又翻回了上一页,那张沙发背后空空荡荡的照片。
“夜翼的小队没有吗？”
别的小队有速跑者，为什么他们没有呢？
“速跑者也不是什么到处都有的东西。”芭芭拉无奈道：“不是谁都能有幸遇上的。”
她还想要一个呢，到底到哪里能去捡一个回来？
不是谁都有幸能够遇上的。
瑞克看着那张照片,看着空空荡荡的那部分。
看来他并没有这样的幸运。
他翻过了这一页，向后翻去。
这回不需要芭芭拉过于主动地帮他翻动相册，他自己就有了一点向下看去的欲望。
一旁不管是芭芭拉还是提姆，都对他难得终于产生了想要了解自己过去的想法这件事感到由衷地欣慰。他们实际上有些难以接受瑞克并不承认自己就是迪克这件事，哪怕出于尊重，他们应当理解瑞克的选择。
瑞克翻开后面的相片，他看到了一身橙色皮肤的女人，满头飞扬的红发，双眸如璀璨的宝石……不，如同LED灯一样发着绿色光芒，拉着什么人在空中飞行的照片。芭芭拉耐心地给他解释女人的身份，塔马兰的公主星火，毫不意外地，瑞克毫无印象。
他看到了一名金发少女和……或许是“过去的”夜翼，在同一个画面当中照片，两人似乎相处得并不融洽表情看上去都像是想从现场逃走。
提姆告诉他这是在某种不存在这个世界当中的五维生物影响下发生的一起事件，哪怕按照时间线来说他不可能在那里，但是他却对这种情报如数家珍，似乎做过不少调查。
瑞克翻过每一页，两人都会为他解释上面的人和故事，但是无一例外的是，瑞克根本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他像是个旁观者，在被迫观看其他人跌宕起伏的一生，而他心中并无波澜。
此刻提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然后站了起来。
“抱歉我得走了。”
他手机揣回怀里：“B那边需要我。”
瑞克没道理阻止，芭芭拉也朝着提姆点了点头，目送着提姆快步离开病房，走的时候不忘合上了病房的门。
在安静的走廊上，提姆看了一眼四下无人，直接在一个避开监控的地方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毫不犹豫地，他从窗边没有防护地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掏出钩爪枪朝着远处的大楼发射了钩爪，从半空荡起的时候他单手带上了面罩，拽下外罩伪装的衬衣，当他再度脚踏实地，落到对面大楼天台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全套的红罗宾制服。
“企鹅人今晚有所动作，我需要你去跟进港口的交易，我有别的事要做。”
黑暗之中，低沉的声音响起。
提姆早就习惯了这个了。
他收起钩爪枪，应下之后说到：“你知道的，你都来了这里，完全可以进去看看他。”
“他既然想不起来了，没必要让他继续趟这趟浑水。”
那片漆黑的黑暗里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蝙蝠侠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在他主动走出来之前根本不会有人能够发现他栖身于此。
提姆将钩爪的绳索收起的手顿了顿：“……他不像是完全不记得。”
蝙蝠侠皱了皱眉头：“他记得什么？”
“他对脉冲的存在有反应，似乎觉得泰坦里也应当有一个神速力者。”
提姆思索着开口。
“泰坦没有神速力者。”
蝙蝠侠低沉的声音否定了这句话。
“我知道。”提姆将钩爪枪放回它该在的地方：“但是很显然他的大脑哪怕在遭受重创之后仍然觉得他们应该有。”
“……他认为该有的那人根本不存在。”蝙蝠侠冷漠地下了定论：“看来之前弄乱了他大脑记忆的东西明显非常严重，哪怕失去了全部记忆仍旧在潜意识里影响着他。”
“如果说……”
提姆犹豫了一下，这让他没能在蝙蝠侠在的时候把话说完。
蝙蝠侠转身离去，犹如融入黑夜的鬼魅，在夜晚的微光中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在离开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不用管这件事了，我会注意的。”
提姆未尽的话语尾音消失在风里。
然后他垂了垂视线，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说被愚弄了记忆的，其实是我们呢。”
……
……
神速力。
沃利坐在葡萄廊架下的木凳上，正在吃三明治。
葡萄藤廊架下摆着一张实木的桌子，外加两张同样材质的木凳子，沃利正坐在其中一张上面。
桌子上摆着几个对半切开的三明治，刚刚从烤箱拿出来的温度，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两片烤得火候正好，表皮微焦内里酥软的吐司，夹着融化的金黄芝士，配上自带咸味的火腿片，还有口感爽脆的生菜，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溢满的香味。
廊架上已经攀上了叶片茂盛的藤蔓植物，沃利在廊架下边种下的葡萄已经长了出来，爬满了小半的架子，挤在一起的绿叶熙熙攘攘，在阳光之中往下投下一片浓郁的阴影。
在微风中，沃利坐在葡萄藤廊架下，咀嚼着美味可口的三明治。
自从上一次瑞克离开之后已经过去了不少个日升日落，这里的一切依旧是一样的一成不变。
想起那一天……
沃利仍旧感觉有些……尴尬？
至少在他的视角来说他大概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哪怕对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是“瑞克”，但是这也不妨碍沃利更加熟悉他作为“迪克”。
可不管怎么说，叫错名字这种事情实在是……
况且那天在休息室里，看到对方听到之后，那双透亮的蓝色眼睛里溢满了无比失望和难过的情绪……沃利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啊。
一想起来那一刻的事情，沃利就忍不住趴在在桌子上抱住自己的头。
把别人的名字叫错这样的事情……一想起来沃利就忍不住想要起来再去绕着这里跑圈冷静一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沃利的眼前弹出了系统的文字——
【委托任务：食客-迪克·格雷森的委托，正在同步时间……将在十个数字之后开启“时间同步”状态效果，倒计时——十……九……八……】
沃利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三明治。
自从他来到这片空间之中之后，他可不止接待了一位“夜翼”。
当然，到目前为止也还有两位的“委托”尚未开始。
不过所幸系统页面里相对应的食客信息亮了起来，让沃利知道，具体是哪一位食客的委托正在开始——这位提供给他的报酬是“能够定位到自身原本时空的方法”，委托内容，只是让他去那个世界逛逛。
沃利已经拿到了对方给他的资料，他已经看过了，可行性非常之高。
但是遗憾的是他在这片空间之中，能有能读出闪存盘上的数据的设备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没有更加专业的检测设备能像资料当中给出的方法一样，帮助他定位自己原本的时空。
这也是夜翼向他提出委托的原因之一，这样他就可以到对方的世界之中去，利用对方世界的科技来定位自己的来处。
他已经等待了这一刻很久了。许诺给他带来在世界当中穿越的方法的提姆已经回来过了，如他所答应的那样他带来的一套完整的经过试验验证可以成功进行的方法，并且还在原本的基础上给他增加了一套神速力者的特化方式，让他能够省略那些不好获取的设备，更方便地在世界之间穿梭。
系统的倒计时对沃利来说过得并不快，他完全来得及在这段时间之内处理好一切，吃掉自己的食物，将盘子收回厨房，洗个手，甚至他还可以再给自己来一份餐后甜点。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喝了杯汽水作为这一餐的收尾，就在原地等待系统的倒计时结束——
第69章
069.
“欢迎来到现实的时间流。”
当沃利来到夜翼身边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满眼正在运作的仪器，显示屏上的读数正在不断变化着。
夜翼穿着他的制服，站在那些仪器面前。
按照他的时间线来说，他刚刚在这里找寻到能够根据个体来定位本源世界的方式,就再度去到了那片神速力空间。然后就在他离开那片空间之后,沃利很快地也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在沃利到达这里的时候,那些研究用的仪器都还处在运作的状态。
夜翼在转头看到沃利的第一眼,就绽放出了笑容。
他向沃利表示欢迎,祝贺他离开那一成不变的神速力囚牢，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
“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夜翼询问他。
沃利看了看系统之中的数字。
他能够在现实时间停留的长度,最基础的是在获得食客的委托的时候,会得到一个以分钟为单位的短暂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完成食客提出的任务,并且在完成之后获得一定量的积分作为奖励。
但是实际上那些积分对他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一直更看重的是那个能在现实的时间线中停留的机会。
一旦有了这样能够在现实的时间线之中停留的机会……他就有了能够“延长”这样时间的可能。
他最开始在那片空间里遇到的第一个“夜翼”。
一个当时是作为返回那里交付报酬的食客出现的存在，根据他的报酬……也很可能就是失忆之后去到那片空间的“瑞克”。
如果这样的猜想成立的话，“瑞克”终是会回复记忆,重新回到夜翼的身份当中去。
其中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就不是沃利目前能够了解到的内容了。
对他来说更加重要的是，这位“夜翼”交付给他的“报酬”。
一枚戒面是夜翼标志和闪电交织在一起的银白戒指。
这枚戒指似乎承载着什么东西,在于系统看上去并不算太和平的相遇之后，为沃利带来的新的功能——利用每个食客的星级转换为能够在“时间同步”的状态之中停留的时间。
每成功接待一个三星的食客就能够兑换三小时的时间，而四星则是四天,五星则是五周。
自从第一次在接到莱纳德·斯纳特的委托,使用了这个功能之后，沃利还没有再次使用过它。
直到现在，他已经接待过了不少的五星食客了,要是全部用来兑换成他能够在正常的时间线当中停留的时间，那还能兑换出好几个月的时间。
他能在正常时间线当中停留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宽裕起来。
就好像以后他能够用这种方式不断返回现实时间线，从那种被关在神速力之中的状态脱离一样。
但是只有沃利自己知道，要接待一个能够给他带来五周停留时间的食客，要在此期间等待多少个日升日落，忍受多少安静得吓人的孤独。
沃利需要找到办法能一劳永逸地离开那里。
至少，不受限制地能到达他想要去的地方。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想找到自己来的方向，他想要找到自己的家，自己原本的世界，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希望夜翼能尽快利用这些设备帮他找到自己原本世界的坐标，但是夜翼在听闻他能够在这里继续呆一段时间而不会很快离开之后，只跟他说可以不用那么着急。
“你以前来过布鲁德海文吗？”
夜翼这样问他。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布鲁德海文地下的一处实验室，夜翼建造了这里，专门为了他的义警工作服务。
沃利在刚刚进行了时间同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的是落到了哥谭的坐标。
不过从系统当中他可以看到委托人的所在位置，所以当机立断使用大量的积分开启了布鲁德海文的地图，并且用剩下的那点积分传送到了这里——开启新地图的积分比上次多了更多，后边缀着的零他都要数不清了，他攒了那么久的积分又差点没法支付得起。
这让他怀疑，下次还需要开启新的城市地图的时候他会不会没法支付得出来。
毕竟在那样的模拟经营里，获得积分的最主要手段就是接待作为一星食客的灰色幽魂，而每个幽魂一次最多也就提供几百点的积分，还要花去大半在购买原材料上，每个食客能给他提供的积分基本算得上屈指可数。而开启新城市的地图每次都花费成百上千万……也可想而知，他已经在那片安静的空间里独自过了多少个日升日落了。
不过既然消耗了那么多的积分开启了这座城市的地图，沃利还是不想让积分就这样浪费，他挺乐意了解一下这座城市的。
“大概有一点来过的印象……”
沃利回想了一下。
他的记忆大部分是年幼时期的记忆，那个时候的迪克还在哥谭当罗宾，从未有过在布鲁德海文落脚的想法，那个时候的他也不会没事来到这里。
而他成年后的记忆又大多数是零碎的片段，有他在正义联盟工作的内容，也有和泰坦一起行动的部分……当然也有那些他在意的人，有他在在意的事。
他有记得来到布鲁德海文寻找迪克的印象，但是那样碎片化的记忆重点大多落在了与他同行的人身上，他记得迪克还保留着往自己家里放座机的习惯，他专门买了个木质的小矮桌摆放它，他公寓的房间从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布鲁德海文的日落……
但是要说他多了解这座城市，那就不行了。
哪怕他记得布鲁德海文好像有家很好吃的饭店，但是他甚至没法想起来那是一家卖什么的店铺，只记得有一次周二打折的时候迪克买了一大堆根本吃不完，一个电话把他从楔石城喊过来一起吃……
“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墨西哥菜，他家的墨西哥卷饼特别正宗。”
夜翼向他发出邀请。
“不急的话，不如我们先去吃个晚饭再来。”
“好哇。”
沃利没道理拒绝。
他挺久没有在外边吃过饭了，总是吃自己做饭再怎么样的厨子也会想吃点别的人做的。
夜翼去拿便装换上。
沃利双手揣在外套口袋里靠在门口等他换好衣服，然后出来一起锁上实验室离开这里。
一路上夜翼像个多年未见的热情老友一般，向他介绍这座城市。
这座哥谭的姐妹城市和哥谭一样位于美国东海岸新泽西州，临海的特点让它在过去的时光里一度迎来捕鲸的热潮，鲸鱼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港口，也带来大量的经济效益，因此这座城市得名布鲁德海文——意为鲜血天堂。
现在的布鲁德海文显然已经不在进行捕鲸的行业，这里的大街小巷开满了赌场，赌博才是这座城市现在的经济重心。
也是这样并不健康的经济体系，让这里成为了黑色组织横行的地方。
这座城市活跃的超级英雄夜翼，也在不断地和那些黑恶势力作斗争。
不过现在这位兢兢业业的超级英雄，正坐在街角墨西哥快餐店的卡座里，一手拿着大杯的可乐，一手拿着一份馅料充足的墨西哥卷饼，心满意足地大口咬下去。
坐在他对面的沃利也正拿着他第三份卷饼，将那充满鲜萨尔萨酱鲜香风味的卷饼塞进嘴里。
墨西哥博饼夹着刚刚出炉的馅料，肉沫加上洋葱蒜蓉辣椒粉，煸炒得均匀又入味，鸡汤、番茄汁、糖、胡椒和苹果醋，将鲜味恰到好处地烘托起来，切碎成丝的生菜、黑豆、番茄加在其中增添了口感和风味，特制的萨尔萨酱浇在上面，一口下去塞得满满的馅料几乎要从另外一头溜出来。
沃利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没有让自己的食量显得太过夸张。
本来他还想着反正都是怎么吃都吃不饱，随便吃点解解馋也就可以了。
但是他发现在现实的时间流当中吃下食物……似乎比在神速力的空间之中用系统里兑换出来的食材做出食物再吃下，要来得更加满足一些。
几乎让他感觉不再有那种无穷无尽的饥饿在追逐他了。
或许那个猜想是对的。
那个空间，正在吞噬他的能量。
夜翼正在聊起他之前帮助过的一个孩子的事情。
他讲得那样投入，就好像有些忘记去提起帮沃利找到他原本世界的坐标这件事。
而沃利……大概有些理解他。
逃避，不愿接受，或者怎么称呼那种情绪都好……
他也不是没有过忽然冒出那样的想法，如果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已经找到家了”这样美好的可能性总会诱惑他，一个有人等他回去的地方，一个所有人都在想念他的地方。
但是在这样的拖延下，不管是他们两个之间的谁都已经对真相有所察觉了。
只不过面对真相还需要勇气。
这个时候夜翼往餐厅的窗外看了一眼。
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沃利同样看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
沃利问。
“……没事。”
夜翼让他不要在意。
第70章
070.
在街角的那家墨西哥餐厅吃完晚饭之后,夜翼提议去可以去港口走走。
“……或许，之后再去也来得及。”
沃利这一次没有爽快地应下夜翼的邀约。
他们总是要面对真相的。
夜翼想要拖延着去确认沃利是否属于这个世界的行动，大概是只要不让真相揭露出来，他就可以保持着怀疑的心态,让现实始终保留着一种他期待的可能性。
就如同薛定谔的猫,只要不去打开那个盒子,猫就有概率可能是活的。
看着沃利的态度,夜翼微微叹了口气。
“你是对的。”
他说到：“我们回去吧,到实验室去。”
作为“报酬”，夜翼已经向沃利提供了一份能让他找到自己所属的世界原本坐标的方法。只不过在神速力之中沃利并没有条件去完成那样的程序。
当然,在夜翼的实验室里就有了足够的设施和仪器能够完成这样的检测和分析。
夜翼取了一些沃利的血样进行检测,但是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坐标还需要电脑系统的大量运算,没有那么快能够得到结果。
就像是一个有很多位数的数字密码锁,想要找到正确的那个数字组合，哪怕不用最浪费时间的穷举法，有着一定的尝试方向，从一无所知到确定正确的密码组合这也不是什么一眨眼就能完成的事情,也有很大的工作量要做。
但是如果有一个确切的数字，想要测试这个数字是否是这个密码锁正确的密码，就是一件很快能够得到答案的事情。
也就是说,想要算出沃利原本所属世界的坐标可能没有那么快，但是想要确认他是否属于这个世界……就是一件很快能够得到答案的事情了。
夜翼当然也在沃利面前做了这样的检测。
沃利是否属于这个世界？
答案是很明显的。
他们两个早就已经猜测的答案了。
看到结果出来的时候，两人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感到什么样的情绪。
沃利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看到屏幕上的数据展示出真相的那一刻,夜翼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垂下了视线，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
也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的。
他大概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让他想要逃避这样的真相。
如果沃利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不是他所想念的那个人……也只能证明，他所在乎的人，大概是真的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不再存在于现实的物质位面，也不再神速力之中困顿。
就像是风吹过火焰烧尽的余烬，细碎的烟灰顺着流动的气息飘飘然离开，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融化在了世界里，成为万千尘埃的一部分，成为永远无法再触碰到的一部分。
当他第一次因为垂死误入了那能算是神速力的一角的空间之时，沃利就告诉过他。
他们所有的这些和神速力存在链接的人，他们这些神速力者，死亡是不同的。
每一个神速力者的死亡不是熄灭的灯火，不是倒塌的高楼，他们仍有余烬。
燃烧在神速力之中。
失去生命的神速力者会融入神速力场之中，他们将成为那里的一部分，如同蒸汽飘上云端，如同水滴落入大海。
他们将成为整个循环的一部分，化作无尽又凝滞的时光之中永恒又孤寂的一点小小闪电。
与所有的前辈，所有的先烈一起，融入世界和时光的尽头。
他所思念的人还会有回来的可能性吗？
夜翼越了解神速力，就越发觉得希望渺茫。
他询问过闪电侠，巴里·艾伦作为几乎是对神速力最了解的那个人，他无数次出入神速力之中，无数次游走于速度和现实的临界点……他也没法找到那个人消失之后的任何一点痕迹。
在濒死之际误入神速力，夜翼也没能见到更多他存活的可能性。
此刻，沃利觉得他大概需要安慰一下夜翼。
这里的两个人都怀揣着某种难以达成的愿望。
沃利的是想要找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找到自己家的方向，而夜翼很显然对他已然逝去的同伴怀揣着万分的愧疚和思念。
沃利的愿望此刻正有着达成的希望，夜翼的帮助让他很快就能够得到自己回家的坐标，这让沃利不知道怎么忽然对此刻情绪低落的夜翼感到愧疚。
他想出言安慰安慰对方，但是在脑海之中寻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
想说神速力者的归宿都会是神速力之中，他们的死去不会是永远的消失，总有他们的一部分留在宇宙之中的某处……但这话他已经早就说过了。
他想寻找一些对方所思念的人可能仍旧存在的线索，但是他并没有那样的证据。
正经算来，在神速力之中他也只遇到过一个故去的速跑者，杰西快客表明想要进到那片区域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那里会极大地吞噬他们的能量，吞噬他们的清醒，吞噬他们本身的意识，哪怕是本能都会让他们远离那块地方，更何况故去的速跑者大部分时间内都不存在自我意识。只有被困在那里的人能更多的时候保持清醒，死亡则不能。
但非要算的话……沃利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在最初帮助他改变过系统的一股神秘力量。
删除线划掉了系统给出的随机奖励，那些系统随机的奖励给出的家具、食谱、积分之类的东西对沃利来说根本没有多大吸引力。删除线划掉之后，那稚嫩的笔画写下的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道具。
比如说让他能够接取食客委托然后短暂离开这个世界的老旧手表。
当然，在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他已经想起来了，这块手表是巴里曾经留给他的东西，背后刻着的那段话“每一秒都是恩赐”也是巴里对他说过的。
但是那股改变系统的神秘力量很显然并不是巴里。
沃利对那样的字迹有印象，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笔记里，夹杂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涂鸦，画着穿罗宾制服的小人掉进坑里或者踩到香蕉皮忽然摔跤之类的小画。
没有第二个可能性，那是巴特在拿他的笔记本乱涂乱画。
在神速力之中改变系统的是巴特，虽然如此之多的平行世界，那很大可能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一个。他大概是感知到了沃利正处在一个极其糟糕的状态下，并为此伸出了援手。
或许在最初沃利还不能确定系统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立场，到现在沃利大概已经有所理解了。
它就是为了把他困在那里的。
就像是巴特在最开始交给他了一块能够接取食客任务以短暂涉足现实时间线的老旧手表，他所有能够让他短暂离开的道具都是其他方式获得的。
他很庆幸一路走来能够遇到帮助他的人们。
比如眼前夜翼毫不犹豫地为他找寻能够定位他回家之路的方式。
只不过他现在帮助了沃利，当初却无法帮助他所在乎的那个人。
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却对一切无能为力。
不需要沃利出言安慰，夜翼很快就将自身的状态调整了过来，他甚至能对沃利扬起笑容。
那件事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哪怕他经常会不受控制地陷入当时的情绪当中去，哪怕他会不断地看到幻像看到虚影，他从来没走出来过，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极快地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正常的模式下，让任何人都不会意识到对他而言发生了什么。
“那现在要一起去港口走走吗？”
夜翼邀请道。
“在具体的结果出来之前，带你看看这座城市？”
等待系统计算出最终的坐标还需要一段时间，哪怕对方并不是他所思念的人，但那也是沃利。夜翼依旧想带他到处走走，给他带来一段美好的记忆，而不是沉默地等待结果，他知道沃利最不耐烦等着了。正好也是一个机会让他了解一下这座自己所爱着的城市。
“或者比起单纯的走走，你更喜欢加入我的夜巡，到港口逛逛？”
刚刚吃过晚饭，这个时间点可正好是港口的不法交易频发的时间点，正是巡逻的时候。
夜巡吗。
沃利笑起来，他感觉自己好久没做这种事情了。
上一次在街上奔跑着巡逻的记忆都像是几百年前的故事了。
如果能到处逛逛顺便帮助一些人他当然是乐意至极的。
就在沃利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他们两都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动静。
“……那是什么？”
沃利有些警惕。
夜翼向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看来他们找过来了，距离我们从那家墨西哥餐厅出来到现在也没有多久……比我想象中的快。”
沃利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门口，但是他暂时还没看到来者出现。
看着夜翼的态度……应当是当时他们在墨西哥餐厅吃饭的时候遇上的动静，不过夜翼好像并不是很警惕，言辞之间似乎还带着一点熟稔的口吻。
既然夜翼表现出对来者抱有信任的态度，那沃利也就不再警惕，只是略带好奇地打量门口，猜测可能出现的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