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纪九后背突然一紧,像是被谁一把拎起,整个人跟着脱离地面。他身体立即做出反应,左手去抱身旁的树,右手拔出匕首刺向身后。

    匕首刺了个空,他迅速抬头,这才震惊地发现,抓着自己的居然是一只巨鸟。

    巨鸟张开的翅膀挡住了天空,扇得树叶不断掉落,纪九也被它带上了天空。

    他离地面越来越远,耳边是呼啸的风,他去劈肩后的脚爪,但那杯口粗的脚爪如同钢箍,匕首劈上去后没有半分伤口,还发出金铁相撞的脆响。

    巨鸟带着他绕岛一圈后,飞至岛中最高的那棵树上空,忽地松开了爪。

    纪九从半空坠落,失重感让他脑中有着片刻的空茫,后背便撞上了一根横曳的树干,差点回不过气。

    他被两根树干架在半空,眼睛被雨水淋得睁不开,只隐约瞧见那巨鸟向下扑来,便立即挥出匕首,格开那抓向自己胸膛的利爪。

    巨鸟显然是准备在这儿享用它的食物。纪九往下看了眼,这儿离地面足有十米,身下也只有几根茶杯粗细的树枝,他躲无可躲。

    他死死盯着巨鸟,在它俯冲向下时,一刀刺向了它的眼珠。

    巨鸟被刺中左眼,尖鸣一声后冲向天空,翅膀急速扇动,发出痛极的嘶鸣。但在天上盘旋几圈后,又愤怒尖啸着俯冲而下。

    巨鸟左眼滴着血,朝纪九发起疯狂进攻。纪九拼命格挡,几次下来后,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差点握不住匕首。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巨鸟的爪子撕得肠穿肚破,但赶快找机会逃脱。

    纪九往旁边翻出半圈,侧身的瞬间,发现那树枝里竟然架着一个硕大的鸟窝。

    鸟窝直径接近两米,当中躺着一个皮球大小的白蛋。刚才四周皆是茂密树叶,所以他没有发现,现在那些树叶被巨鸟的翅膀扇掉不少,窝和蛋便显露出来。

    他猛力格开巨鸟的攻击,在树枝上连接翻滚,一鼓作气滚到了鸟窝旁,再一把捞出了那个蛋。

    他将蛋单手抱在手里,将匕首指着扑来的巨鸟:“停下!不然我就把它摔下去!停!”

    巨鸟却丝毫不为所动,不断用尖嘴和利爪发起攻击。

    “停!这可是你的蛋,我要摔死你的鸟崽子!停!”纪九抱着蛋,绕着窝狼狈地躲,“你的母性呢?父性呢?我说到做到,一,二……”

    纪九已经被逼到了树枝边缘,再一次抬手格挡时,匕首也脱手飞向了地面。

    巨鸟转瞬已扑到面前,翅膀扇起巨大的风,纪九能看清那尖嘴尖端的弯钩,也能看清它那只独眼里闪着怨毒的光。

    纪九咬了咬牙,就要翻身往下跳,但巨鸟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一块沉重的大石,一路撞开下方树枝,坠向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纪九回不过神,直到地面传来一声闷闷的重响,他才探出头,惊魂未定地往下看。

    巨鸟的尸体就躺在树底,旁边树木分开,走出来一名赤裸着上半身的年轻男人,只穿着长裤,手臂上搭着风衣衬衫等衣物。

    “阿宝!”纪九在看见关阙的第一时间,便知道他用精神力杀死了巨鸟,便左手抱着蛋,冲着他大力挥动右手。

    此时的暴雨已经变小,关阙踢了下巨鸟的尸体,仰头看着纪九。

    “阙哥,谢了,谢谢,你来得可太及时了。”

    纪九虽然认为关阙救他是为了密码,但此时的感谢也真心实意,毕竟若不是关阙即时出现,他现在便是躺在树下的那一个。

    纪九准备下到地面,但身下树枝突然发出咔嚓断裂声,他也朝着地面摔去。他的肾上腺素瞬间分泌到极致,同时也做好了用背部迎接大地的准备,但才下坠了两三秒,便被凌空接住,人也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关阙脚蹬在一根横生的枝干上,借力跃出,抱住纪九,两人双双摔到了地上。

    虽然地面松软,但纪九的脚却经不住,他在倒地的瞬间,抱着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喘着粗气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关阙也平躺在他身旁,不时转过头咳嗽。

    纪九舔了下嘴边的雨水:“这林子里的野物太凶残了,一只鸟都这么生猛。”

    他缓缓翻了个身,看向那巨鸟尸身:“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鸟,差点就搞不过。”

    关阙也侧头看了过去:“它叫做扈恣,喜欢温暖潮湿的环境,原本只生活在旋4行星上,而且数量极少,想不到这里也有。”

    两人并肩躺在地上休息。这星球的大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转眼天空已经放晴,明亮光线穿过树梢洒落地面。

    “吴思琪?”

    “带出来了。”

    “它还好吧?”

    “嗯。”

    片刻后,纪九撑着身体坐起,关阙也起身去到一旁,拿起风衣,从兜里掏出一个什么抛了过来。

    纪九抬手接住,原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却发现不过是那只石雕小狐狸。

    “之前忘在星舰里,帮你拿回来了。”关阙背朝着他在穿衬衣。

    纪九:“……”

    似是因为没得到纪九的回应,关阙转头看了过来。纪九被他黑沉的目光注视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谢了。”

    关阙转回身,一边扣衬衣纽扣,一边淡淡道:“以后注意点。”

    “……哦。”

    两人准备离开这里,纪九捡了根树枝当拐杖,跟在关阙身后,但走出两步后又停下。

    “等等。”

    关阙停下脚步,纪九则去那扈咨的尸体旁,抱起躺在树叶上的大蛋。

    “噢哟,这么摔都没有破。”纪九将拐杖撑在腋下,笑着敲了敲蛋壳,“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生个火,蒸一蒸,做碗蛋羹。”

    刚下了一场暴雨,地上多了不少断枝残叶。关阙在林子里左拐右行,纪九一手抱蛋,一手拄着拐杖,跟得很是艰难。

    他绕过一根横倒的树干,正想问关阙这是要去哪儿,眼前便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空地。

    这空地约有几间屋子大小,地面是一整块平坦的大石,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石板上摊着一张结实的军用篷布,上面放着各类物品,诸如便捷炉、水杯水壶、工具箱医疗箱等等。最边上还搁着便携锅之类的容器,七八个全敞着盖子,里面已经接满了雨水。

    “你这一趟是把飞行器都给搬空了吗?”纪九笑道。

    他看见躺在那堆小山旁的机器人,赶紧走了过去。

    机器人当做腿的滑板已经脱落,现在只剩下半截身子,被按下开机键后也没有反应。纪九拆开外壳仔细检查,确定它没有大碍,只是在离开H58时经受了脉冲激光枪的冲击,造成主芯片无法读取也无法启动,只要回到主星,重新激活一下就能恢复。

    “吴思琪,你就在这儿好好睡一觉。”纪九敲了敲机器人的脑袋,拿起块军用篷布将它裹好,单独放在石板台的一角。

    他转头抱起那个蛋,用勺子敲了两下顶端,发出坚硬的砰砰声,蛋壳上一丝裂缝也没有。

    “这蛋可真结实,蛋液肯定也特别多,够我们吃上一整天。”

    纪九将蛋搁在地上,自己坐在旁边,拿起一块石头,沿着顶端一周去敲。这蛋壳实在是厚实,他的力气从小变大,最后才终于砸出了一道裂隙。

    他用力揭开碎掉的壳,蛋顶上便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他探身往洞里看,神情微微一滞,接着缩回头,一脸诧异地眨眨眼,再重新看回蛋里。

    片刻后,纪九对着蛋里出声:“嗨。”

    “啾啾。”

    正在检查工具箱的关阙也听到这声音,转过身,看见纪九正在用力掰那蛋壳。

    咔嚓几声响,整个蛋壳顶被揭开,一只光秃秃湿漉漉的鸟头探出洞口。它圆溜溜的眼珠盯着纪九,张开淡黄色的小尖嘴:“啾啾。”

    雏鸟爬出蛋壳,在石板地上摇摇晃晃地走动,一脸好奇地打量四周。它虽然刚出世,个头却有成年鸡大小,长相也和秃毛鸡无异,身上只有稀疏的绒毛,脑袋上顶着一小撮,紧贴着光秃秃的头顶。

    纪九满脸惊奇地看着,又问关阙:“这是扈恣吗?和它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没见过幼年扈恣,不确定。”关阙道。

    “应该是的,那个窝是扈恣的窝,它总不能守着别鸟的蛋。”纪九无奈地搓搓脸,“现在蛋羹没了,变成了鸟崽。它妈虽然心术不正,可稚鸟无罪,总不能刚出壳就把它给烤了。”

    既然食物没了,关阙便去树林里找吃的。纪九看了看正在四处溜达的鸟崽,对着他的背影道:“阿宝,别把那扈恣尸弄回来,当着它的面吃它妈,不太合适。”

    纪九见那鸟崽浑身湿漉漉的,便瘸着一条腿,去那堆物品里翻出一条毛巾,将它身体擦拭干净。

    “啾啾。”鸟崽歪着脑袋看纪九,亲昵地叫了两声。

    “我可不是你妈,你妈刚才想杀我,现在就躺在林子里面。”纪九想了想,“你自己能活下来吗?会捕食吗?个头这么大,应该可以捉点小虫小虾?”

    “啾。”鸟崽听不懂,只将脑袋在他手上蹭。

    纪九注视它片刻,叹了口气:“随你吧,你想要呆在这儿就呆着,跟着我先住几天。”

    鸟崽被擦拭干净后,稀疏的毛羽蓬松了些,头顶还有一小戳红毛,看上去稍微没有那么丑。它偶尔发出稚嫩的啾啾声,眼神天真懵懂,模样却又似一只拔了毛的老母鸡,让纪九心情有些复杂。

    半个小时后,关阙终于返回。他手里拎着一只羊羔大小的野物,随手丢在石板地边缘,便去整理从舰上带回来的那堆物品。

    纪九虽然脚还疼着,却也自觉地撑着拐杖起身,将那野物提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左边。

    “你提着它去哪儿?”关阙问。

    纪九解释:“那边有水声,好像有条河,我拿去处理干净。”

    关阙看着他不做声,他又道:“我们两人分工,你负责捕猎,那么我就负责清洗剖杀,这很公平。”

    纪九说完,便提上那只小野羊,拄着拐杖,慢慢走向水声方向。鸟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几次差点把他绊倒。

    不远处果然有一条小河,在林子里蜿蜒穿行,因为刚下过一场暴雨,河水有些湍急。

    纪九在岸边坐下,将野羊丢在面前,一刀刺进颈部,旋转一周,干净利落地切掉羊头。

    他将羊头扔在一旁,鸟崽立即凑过来,被他抬手挡住。

    “脏,别碰。”

    “啾啾。”

    “等会儿吃干净的。”

    纪九割掉野羊头,便开始剥皮。他出任务时经常在野外捕猎食物,所以动作很是熟练,很快就将整只野羊剥离出来。

    “啾啾啾啾……”鸟崽闻到血腥味,只朝着纪九不停地叫。

    “这是生的,等会儿煮熟了给你吃。”

    “啾啾啾……”

    “你还小,正是喝奶的年纪,吃生肉对身体不好。”

    纪九话虽这样说,还是切了一块肉,再切成一小堆细条,喂给了鸟崽。

    剥掉野羊皮,就该清理脏腑。纪九握着匕首缓缓剖开野羊腹,露出热烘烘的内脏,一股浓重膻气和血腥气也迎面扑来。

    他嗅到这味道,突然生起了恶心感,胸腹开始闷胀,没忍住发出一声干呕。

    “啾啾。”正在吃肉的鸟崽停下,侧头看着他。

    纪九紧闭嘴平复那恶心感,但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原本腹中空空,所以也只是不断干呕,只发出撕心裂肺的动静。

    膻腥味不断往鼻里钻,纪九越来越受不了,只得起身去上风处坐着。他休息了会儿才终于平复,擦掉脸上的泪水,揪了两把树叶,揉成一团塞进鼻孔。

    纪九继续去处理野羊,虽然用树叶塞着鼻孔,却也偶尔能闻到丝缕气味。他只得侧头朝着另一方向,忍着恶心,将野羊匆匆清洗干净。

    待到将一切收拾妥当,才带上鸟崽离开了河边。

    纪九回到小营地,将野羊交给了关阙。他自觉自己也干了活儿,所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休息,背靠一堆物品半躺着,欣赏关阙做饭。

    关阙将羊肉放到一块已清洗干净的石板上,用一把军用刀切块。纪九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就体会到了当初自己杀钢鬣兽时,关阙坐在一旁观赏的那种惬意和快乐。

    想到钢鬣兽,他又想起在H58的那一个月,关阙总是在吃木薯,从未见他吃过肉。

    “你是不是吃素不吃荤?要不这样,你把肉烧好后,去给自己刨点树根什么的?”纪九伸手摸着靠在腿旁的鸟崽,语气亲切地问道。

    关阙往锅里加水,淡淡道:“我不吃钢鬣兽肉,是因为肉里含有和晶核相克的物质,如果同时食用,会冲淡效用。”

    此时已是傍晚,恒星欲坠未坠地挂在海平线,半边天空燃烧着火似的红云。

    纪九半眯眼躺着,耳边是关阙做饭的动静,勺子在锅上轻撞,汤汁翻滚出咕嘟声响。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到银辉星,但他在离开这颗星球之前,就不能和关阙成为敌对关系。不过有了那个密码盒,他俩便是一种微妙的,已达成某种平衡的,双方未挑明却已默认的合作关系。

    纪九正在胡思乱想,鼻尖就闻到一股肉香。他支起脑袋,看见关阙正将做好的野羊肉分盛到两个饭盒里。

    “啾啾。”鸟崽也闻到了肉香,伸长了脑袋往那边看。

    纪九很自觉地起身,拄着拐杖去端了一碗,又返回坐下。他先给鸟崽丢了一块,再舀起一块肉喂进嘴里。

    他没想到那野羊长相粗糙,肉质却很嫩,关阙的手艺也出乎意料地好,一口咬下去,软烂不腻,鲜香四溢。纪九这段时间吃的全是机器人胡乱做的饭,不求味道,只求果腹,现在尝到这样美味的野羊肉,感动得差点流出泪。

    “好吃,太好吃,绝了,真绝……”他被烫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停地夸。

    但还没吃上两口,他便停下声音闭上了嘴,神情有些古怪。

    野羊的膻味被除得很好,仅剩下的那点腥也被关阙的厨艺压得死死的,但这时突然就尝到了一丝。

    虽然很淡,却迅速攻占了他所有味蕾,让他瞬间感受不到其他味道,只觉得满口腥膻。

    纪九坐着没动,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拼命压制胸腹的闷胀。他发现关阙看着自己,便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好吃,好吃。”

    话刚出口,腥膻味便冲入鼻腔,他终于忍不住侧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干呕。

    纪九连接呕了几声才止住,他喘息着坐直身,眼泪汪汪地转过头,看见关阙就端着饭盒,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是真的香,非常好吃,你这手艺真的绝了……呕……”

    关阙转身,端着饭盒去了石板台边缘,坐去那儿的一块大石上。纪九擦了擦嘴角,神情有些讪讪,只一边吃一边喂鸟崽。

    可还没吃上两块,周围光线迅速变暗,天上也突然响起雷声。纪九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只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那漫天红霞就已经成为压顶乌云。

    他看着天空,正在怀疑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那雨点便铺天盖地浇落。

    “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纪九赶紧掀开身后盖着那堆物品的篷布,整个人钻进去坐着,鸟崽也钻进来,蹲在他的两腿间。

    纪九从篷布下探出头,看见关阙竟然还坐在原地,便冲着他喊:“阿宝,下雨了,别坐在那儿了,快来这儿躲一下。”

    关阙端着饭盒走了过来,站在低矮的篷布包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连成了道道水线,就像在脑袋一周挂了几串珠帘。

    纪九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没忍住笑了声,又赶紧敛起神情,抬手将旁边的篷布撩起:“快进来吧,别站外面淋雨。我知道你觉得淋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碗汤可不这样想。何况这儿也没外人,你躲雨也不会有人笑话你。虽然有只鸟,但是它也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鸟崽正昂着脖子吞肉,纪九眼睛看着关阙,却抬手将它脑袋往下压了两次,像是在点头。

    关阙沉默地钻进了篷布,在纪九身旁坐下,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只能伸在雨幕里。纪九将自己的饭盒放在面前,左手撑起两人头顶的篷布,右手拿起勺子舀了块肉。

    “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先吃吧,不然凉了味道就不好了。”纪九道。

    两人坐在雨帘后,纪九边吃边说,关阙偶尔会简单地回上一两个词。

    “这颗行星的气候捉摸不透,大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得想法早点离开这里。对了,那锅汤不会有问题吧?锅盖是盖上的吧?”

    “盖上了。”

    “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你做饭的手艺真的好。最原始的食材,最简单的调料,你却能做出大厨的味道——”

    纪九突然停下声音,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雨帘,脸色一点点涨红。

    接着伸了两次脖子,发出了两声干呕。

    正在咀嚼的关阙也顿住动作,闭上眼睛,额角绷起了两条青筋。

    “不好意思。”纪九揉着自己胸口。

    关阙将饭盒放在地上,脸色有些不好:“你不想吃就别吃,但不要再发出这种声音。”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纪九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能把这野羊肉做得既美味又恶心的?哎,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呕……”

    “出去!”关阙喝道。

    纪九双眼噙泪地看着他,又出言提醒:“阿怪,这可是我搭的篷,你抬头看看,撑着篷的是我的手。”

    关阙也不和他争,弓起身就要出去。他转身去端自己饭盒,却发现鸟崽正将整个脑袋从那饭盒里拔出,嘴里还叼着一块肉。

    一人一鸟对视着,关阙面无表情,鸟崽歪着脑袋,那双圆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关阙便也不再去拿那饭盒,只钻出篷布,走到石板地的边缘站着。

    大雨滂沱,他淋着雨,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远处雾蒙蒙的海面,眉头拧得死紧。

    大雨持续了半个小时,夜晚很快来临。天空上挂满了繁星,蓄能灯亮起,照亮了石板台这一方空地。

    地上搁着十几根碗口粗的圆木,关阙用重型军刀将它们劈开,纪九则用楔钉将那些木条钉在一起。鸟崽在玩地上的一卷细绳,脚爪将它们拨得一团乱。

    这星球上降雨太过频繁,为了防止半夜再被劈头盖脸浇一场,两人得赶着时间搭出帐篷来。

    他俩都上身光裸,关阙穿着长裤,纪九却只穿了一条深绿色的四角内裤,而旁边树林的灌木从上,横七竖八地铺展着他们的湿衣物。

    纪九钉好两根木条,一边揉手腕一边去看关阙。

    关阙侧对着他劈一根圆木,肌肤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当他抬臂或是落刀时,那些汗珠随着他的肌肉线条流动,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纪九看着他块垒分明的腹肌和延伸向下的人鱼线,直到察觉到有些异样,抬高视线,才发现关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动作,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纪九便朝他点了下头,转开视线,继续用楔钉钉木条。

    半个小时后,两人各自完成了手头上的活。关阙撑好成形的木架,再在外面罩上防水篷布,便做成了一间简易却牢固的木屋帐篷。

    关阙打开一个军用睡袋,铺在了木屋左边,纪九便也铺了一个在木屋右边。木屋内空间不大,两个睡袋之间只能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

    鸟崽要往纪九的睡袋里钻,纪九将它捉住,用毛巾在篷布帘子旁给它做了窝,机器人也拿进来,搁在自己睡袋的脚那头。

    做完这一切,纪九去捡回两块长短适宜的木板和绳。他疲惫地坐在睡袋上,揉捏自己胀痛的小腿,再拿着木板在腿上比划。

    他准备自己动手固定断骨,一番心理准备后,将木板小心地靠在腿侧,绳子绕上,倏地拉紧。

    “啊!!”虽然知道会很疼,但那疼痛袭来的瞬间,他还是没忍住痛呼。

    砰一声响,面前地上突然多了个医药箱。他喘着气抬起头,看见了关阙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关阙已经穿了一件崭新的灰色T恤,布料上还有折叠的痕迹,T恤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小,隐隐可见下方的肌肉轮廓。

    他在自己的睡袋上坐下,两条曲起的长腿抵到了纪九这边,简短地陈述:“你的脚需要治疗,再拖下去会废掉。”

    纪九看向医药箱,迟疑了下:“你会接骨?”

    “不知道。”关阙回道。

    “以前给人接过吗?”

    “没有。”

    纪九沉默着,关阙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你可以选择不让我给你接骨,但如果你伤势加重,我不会让你拖累到我。”

    纪九在心里思量,他觉得如果迟迟不能离开这里,自己的腿伤继续恶化,那么在遇到危险,比如被银盟军或塔柯军追杀时,那关阙会毫不犹豫地丢弃他。

    “行,那我接骨。”纪九暗暗咬了下牙。

    关阙没有再做声,只从医疗箱里拿出几支针剂,用针管将它们分别吸入了少量。

    “这是什么?”纪九问。

    “麻醉剂。”

    纪九看着那些针剂管:“这不是强心针吗?我唯一的那一支?”

    “嗯。”

    纪九心疼地捂住了额头。

    “这是松弛肌肉的可米落,将它们按照比例兑在一起,注射在伤口附近,能对那一小块肌肉神经起到一些麻醉效果。”关阙将注射器举到面前,一点点排空针管里的空气。

    “有多少的麻醉效果?”纪九知道接骨肯定会很痛,如果能减缓疼痛当然最好不过。

    “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纪九追问。

    “很少。”

    “具体呢?比如原本疼痛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还是……”

    关阙的目光从注射器后看着纪九,纪九便闭上了嘴。

    关阙将蓄能灯调到最亮,去纪九的睡袋上坐下,再拿起他那条伤腿,搁在自己腿上。

    雪亮灯光下,纪九看见自己小腿肿胀,脚腕处皮肤已近乌黑,脚背也肿得老高。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将脚展示在关阙面前,不觉往后缩了缩。

    “别动。”关阙低声喝道。

    纪九安静下来,他此时还袒露着身体,那皮肤在灯光下如同光滑紧致的上好丝缎,泛着健康柔润的光泽,也衬得脚腕处的那片青紫更加渗人。

    关阙突然放下他的脚,站起身走出屋外。再进屋时,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

    纪九转头看了眼,看清是一套还没拆封的军装,便道:“谢了,我等会儿就穿。”

    “现在穿。”关阙却道。

    纪九没想到他会突然让自己穿衣服,不由有些愣怔。不过穿衣服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他便伸手接了过来,拆开包装袋,取出一件和关阙身上相同的灰色T恤穿好。

    待到纪九穿好上衣,关阙这才重新拿起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将那自制麻醉剂注射在伤处一周。

    他握住纪九的脚腕,手指在断骨处轻按,去感受骨折的情况。虽然注射了具有一定麻醉效果的针剂,但纪九依旧能感觉到疼痛,不断发出嘶嘶声,双手揪紧了身旁睡袋。

    鸟崽原本趴在自己窝里,也支起脑袋,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你放松点。”关阙一手握在他脚腕上方,一手握住他的整个脚掌。

    纪九见到他这个动作,突然警惕:“你握住我整只脚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硬掰?”

    “我还在检查,你放松一点。”

    “没事,你慢慢检查。对了,你复位的时候说一声,让我心里有准备……你是不是要开始了?等等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

    关阙略微不耐烦:“要不就别管这脚了。”

    “怎么了?”纪九愣了下,“我只是换个坐姿,这样有些没有着力点——”

    “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法离开这里。”关阙道。

    “……为什么?”

    关阙沉默两秒后,平静地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我今天回飞行器时,和我信任的人进行联系,但信息却被我的仇敌截取。按照时间来算,最多明天,他们就会到达A464,并会发现我们。”

    纪九用了半分钟来消化这段话,接着震惊地坐直了身体。

    “你居然现在去和人联系,这不等于就把我们给暴露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愚蠢?”

    “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赌一次。”关阙看着他的眼睛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赌?我们的飞行器坠在海里,四面都是海,现在就只能呆在这0.1,逃都没地儿逃,等着束手就擒。”纪九沉下脸看向一旁,片刻后又问:“既然他们的目标是你,那是不是只要抓着了你,就不会在意我了?”

    “你觉得呢?”关阙冷笑一声。

    “你真的把我害死了,还说我的脚不治好要成为你的拖累,你现在才是那个拖累。”纪九坐直了身体,微微眯起眼,“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如果我————”

    纪九突然感觉到脚腕和脚掌被握紧,同时被一股大力扯动,扭转,发出咔嚓一声响。

    他停下声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又看了眼正扶着自己脚的关阙,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袭来的剧痛。

    “啊!!关阙!你大爷的!!我靠,我要弄死你!啊……”

    纪九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又连声咒骂。

    关阙充耳不闻,只干净利落地给他的断骨复好位,再有条不紊地进行后续程序。

    “啾!”鸟崽冲着关阙尖锐鸣叫,又朝着他手背没头没脑地啄。关阙从医疗箱里拿出外伤药,头也不抬地一挥胳膊,赶走鸟崽,再将药瓶对准纪九的伤口连喷了数次。

    鸟崽在地上翻了个滚,接着又冲了过来,关阙再次挥胳膊将它赶走,并拿过那两条木板,用绷带分别固定在纪九小腿的左右两边。

    “啾啾啾啾啾!!!”

    关阙突然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鸟崽,正扇动着光翅膀往前冲的鸟崽顿时刹住了脚。

    “我在给他治伤,你再碍手碍脚,就把你翅膀拔掉扔进海里。”关阙道。

    纪九终于度过了那阵最尖锐的疼痛,便朝着鸟崽伸出手,喘着气道:“崽,你过来,我没事了。你别管他,这人凶残得很。”

    鸟崽便没有再冲前,去趴在了纪九脑袋旁。

    关阙将绷带打结,再将纪九的脚放下去,收拾医药箱,站起身,准备去往屋外。

    “阿怪。”纪九虽然还在躺着喘气,却也哑声唤住他,“我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关阙转身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纪九终于反应过来,问道:“你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觉得呢?”关阙不置可否,只转身往外走。

    纪九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撩起帘子钻出屋,片刻后,突然摸起地铺旁的一个水杯盖,照着那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关阙,等你哪天受伤了,我得给你缠浸了盐水的绷带,还要撒一把辣椒面!”

    茶杯盖撞上门帘又落下,在地上滴溜溜地转。鸟崽冲了过去,又将它叼回了纪九手边。

    “啾啾。”

    纪九只得接过茶杯盖,舔了舔干涩的唇,嘶哑着嗓音道:“谢谢。”

    他扯过关阙睡袋,擦掉满脸冷汗,又推回去,侧头看向已经被拆掉裹布的机器人。

    “吴思琪,我知道你在嘲笑我。其实不怎么痛,我只是在逗你。”他沉默片刻,又伸手,将机器人面朝自己的脑袋转了个方向,自暴自弃地道,“笑吧,随便你笑。”

    第19章

    鸟崽不愿意再回自己的窝,贴着纪九趴在睡袋上,纪九便也任由它。他安静地躺着,听着关阙在木屋外走动的脚步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关阙撩开篷布帘子进了屋。纪九没有睁眼,直到身旁睡袋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关阙已经躺下,这才低声道:“谢谢。”

    关阙没有回应,纪九又道:“我刚才骂了你,实在是对不住。不过当时太疼了,那些话都没过脑,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后又补充,“当然,我知道以你那宽广的胸怀,肯定也不会在意。”

    “我在意。”关阙却突然出声。

    纪九睁开眼:“多大的事,你怎么还记仇呢?那么宽广的胸怀里怎么能长出这么小的心眼?”

    “嗯,我心眼就是小,别人对我做的事,我一笔笔全都记着。”

    纪九撑起身,探出头,去观察关阙的神情:“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所有恩怨都一笔勾销,前尘往事随风了。”

    关阙没有看他,语气不咸不淡:“只要没有密码,那就勾销不了。”

    “我也和你说过,只要我能平安离开这里,就会把密码告诉你。我现在就等于是你的保险柜,你只是把东西暂时存放在这儿,柜子又不会把它给吞了。”纪九将身体往睡袋里钻,“你这人脑筋就是有点死板,有些事情要换个角度去想,一下子就海阔天空……鸟儿,嗨嗨,鸟崽儿,稍微过去点。”

    “啾……”鸟崽贴着纪九的腿一动不动,纪九只得将它捞起来,放在自己腰侧,让它趴在睡袋上睡。

    纪九看着它,又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你是把我当成你妈了?但我可生不出半个蛋。”

    鸟崽睡得迷迷糊糊的,将脑袋在那根手指上蹭了蹭。

    纪九躺了下去,幽幽感叹道:“虽然是你妈先动的手,我只是自卫,但你是无辜的,还平白就成了孤儿鸟。反正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会好好养着你。你也快点长大,免得我走了后,被其他那些兽类欺负。”

    关阙将蓄能灯拧暗,木屋内只有隐约光线。密林里深处的野兽嚎叫,透过厚沉篷布钻了进来。

    “阿怪,要是我们都睡着了,半夜来了野兽怎么办?”纪九问。

    “不会。”

    “也对,你是镇宅宝,没有野兽敢来挑衅你。”

    关阙沉默。

    “阿怪——”

    “闭嘴。”

    睡袋里很是温暖,但纪九躺了片刻,虽然身体很疲惫,却依旧没有半分睡意。

    “不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他一定很着急。”纪九看着屋顶怔怔出神,片刻后又问,“阿怪,你和你家里人联系过了吗?”

    没等到关阙回答,纪九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抬起脑袋看向他那方向:“你们序列者也是胎生吧?你们是有父母的吧?或者是有丝分裂什么的,出芽啊孢子啊什么的……”

    关阙此时也转过了头,那目光里隐隐含着警告。

    纪九便道:“不是想冒犯你,主要是你们序列者太神秘了,我非常好奇,没有恶意的那种好奇。”

    关阙没有再管他,转回头闭上眼,纪九盯着他瞧了片刻,也重新躺了下去。

    “我没有家里人,不需要和谁联系。”关阙却又在这时突然开口。

    没有家里人?

    纪九觉得这句话有多种意思。也许是孢子或出芽,也许有父母双亲,只是已经去世,或者和家里闹翻,断绝了关系等等。

    他竖起耳朵,等着听关阙接下来的话,可关阙说完这句后便没了动静。他不好紧着追问,只能抛砖引玉,开始自我介绍:“我是胎生,有父母,还有个哥哥,纪北宴。当然,这个你也知道的。”

    “但是我父母很早就相继去世了,我是被我哥养大的。”

    纪九伸出手,比了个很短的距离:“我一直都有那么一丁点不听话。”他看着那捏得很近的两根指头,又稍微分开了些,“严格来说,也不算不听话,就是叛逆,有那么些叛逆。”

    纪九将双手枕在脑后:“我以前觉得我哥对我不上心。他把送我住去学校里住校,到周末时才接回去,而且他随时在出任务,很少在耀炽城,忙得经常见不着人。每次来接我的都是他的兵,只有我不听话了,学校让请家长,而且他也在耀炽城的时候才会出现,然后把我揍一顿。”

    “当我也长到我哥那时的年纪后,才体会到他那些年的不容易。”纪九停下声音,长久地注视着昏暗光线中的一点,良久后才幽幽道:“所以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他的。”

    纪九说完后,便兀自看着前方出神。关阙也沉默地躺着,不知道是如他那般在想心事,还是已经睡着了。

    纪九想到早上还满腔雀跃,和机器人一起在H58等待回主星,回去见纪北宴,现在却流亡到了这颗水星上。只不过短短一天,他便经历了被抓捕追杀、穿过不稳定跃迁点、险些溺亡、骨折等等一系列事情。

    而和自己的遭遇相比,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便是那230名士兵。

    那些鲜活的面容浮现在眼前,纪九心头顿感绞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缓缓淌出了眼角。他眨了眨眼睛,强行压制住悲伤,开始回忆上次的任务经过,想捋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九月十九日,下午三点。

    他这几天都没有任务,所以向军部请了两天假,要陪纪北宴去拜访一位住在敏水城的神经外科医生。

    但就在他俩准备动身之前,军部一个电话打来,要求他立即返回执行紧急任务。

    九月十九日,晚上九点。

    他赶回军部,接受了第四军吴思宇将军亲自对他下达的任务指令,让他二十日带军去往旋五行星赤牙城,解救被塔柯军扣住的多名平民人质。为了防止塔柯军提前转移人质,所以任务内容暂时对其他人保密。

    九月十九日,晚上九点至次日三点。

    包括纪九在内的作战计划组在第四军陈轩然大校的指挥下,连夜做出了行动计划。参与任务的军队开始作战前准备,但他们都不知道任务内容。

    九月二十日,半夜四点。

    士兵准备完毕,包括纪九在内的231人都登上星舰,飞往旋五行星赤牙城。而直到上舰后,他才将这次任务内容告知所有人。

    星舰飞行了七个小时,途中经历了四个跃迁点,于银辉时间下午一点到达旋五行星赤牙城。

    旋五行星既不属于银辉也不属于塔柯,赤牙城是一个随时发生战火的三不管地带。他带着士兵们在那些废墟上迅速前进,很快便攻破了藏有人质的几个地点,却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质的踪迹。

    ……

    “纪上校,我们已经到了,但没有发现任何人质。”

    “马上放弃任务,各队立即回飞行器。”

    “注意,监测到空气中骷浓度含量达到30%。”

    “小九,我私下打听到的消息,你们刚刚撤退,就在赤牙城遇到了暗影军团,他们到了十八名高阶序列者……这明显是个陷阱,军部说你是通敌者,所以中了他们的埋伏。”

    ……

    纪九闭着眼睛,在脑中过滤着所有场景和对话。

    如果城子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有人将这个任务泄密给塔柯军,那么只能是制定行动计划的上级指挥,还有包括他在内的十几名精锐士兵。但那些士兵也参与了任务,他们的名字此刻也在那230名牺牲士兵的名单里……

    一共出发了231人,现在却只剩下了他一个。

    纪九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木屋里黑暗且安静,只偶尔溢出一两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哽咽和吸气声。

    我为什么会到了飞行器上?

    我昏迷的那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城子说他们有证据表明我是内奸,那么证据又是什么?

    纪九很清楚自己是无辜的,便在心里逐个排除。当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因素,他认为能提前泄密的人,只能是那三名上级指挥。

    吴思宇将军,陈轩然大校,战备总指挥刘衡。

    而这三人里面,谁又是罪魁祸首,是那真正的泄密者?

    纪九翻过身,双眼瞪着漆黑的上空。他心脏像是被火焰烧灼着,恨不得现在就回到银辉星,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抓出那名幕后者。但飞行器沉在深海里没法启动,又不能和银辉星取得联系,只能呆在这里……

    木屋内突然变亮,纪九立即抬手,挡住被晃得睁不开的眼。半眯的视线里,他看见关阙坐起身,调亮了蓄能灯,接着又起身离开了木屋。

    他觉得关阙应该是去林子里方便,便也没有出声询问。片刻后,帘布又被掀开,关阙走了进来,微微扬手,将什么东西丢在他睡袋上。

    纪九不明所以地拿起来,发现那是一粒真空包装的白色药片,看说明是止痛片。

    纪九愣了两秒后道:“谢了,不过我的脚不怎么疼了,现在不需要吃这个。”

    关阙回到自己的铺位躺下,语气凉凉地道:“既然不疼了,那你最好就不要再发出什么声音。”

    纪九愣了一瞬,便知道是关阙听见了自己的哽咽,以为他脚太疼,受不住了在偷偷哭,所以才去拿来了止痛药。

    “我真不是疼。”纪九看着药片低声解释,又道,“我也不会再发出声音。”

    纪九将药片放好,坐在睡袋里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遭遇了太多,身边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而关阙去给他拿止痛片的行为,让他心里有些发热,有些感动,便忍不住问:“如果你遇到我这样的事会怎么办?”

    关阙已经闭上了眼睛,只道:“不要企图从我这里获知答案。”

    “不是,我只是想——”

    “我对你想什么不感兴趣,你也不要再发出声音。”

    纪九沉默下来,片刻后伸手关掉蓄能灯,躺进了睡袋。

    他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便让自己别再去想这些,反正一切要等回到了银辉星后才能弄清楚,现在想再多也是徒然。

    “啾啾。”鸟崽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

    “嘘……睡吧。”

    木屋内再次安静,这次纪九刚要睡着,便听见篷布顶响起了啪嗒啪嗒的雨点声。

    他睁开眼,盯着上方看了几秒,听那雨声越来越密,便又看向关阙所在的方向。

    他不知道关阙睡着了没有,小心地唤了两声,又逐渐提高了音量。

    “阿宝,阿宝,阿宝……”

    “吵什么?”关阙冷声问。

    “不是我在吵,你听,是下雨了。”纪九赶紧解释。

    “我还没有聋。”

    纪九谨慎地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的衣服还晾在外面的。”

    关阙躺着一动不动,纪九也没有催,却悄悄用手去捅身旁的篷布,让一大块布面凸出去直接被雨淋,木屋内便发出更大的声响。

    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响动里,关阙终于还是翻起身,大步走出了木屋。纪九也跟着从睡袋里坐起,很贴心地替他将蓄能灯拧亮。

    关阙很快抱着一堆衣服回来,并在屋里拉了一根绳,将它们都搭了上去。

    “我能提个小小的建议吗?”纪九躺在地上问。

    “不能。”

    “这根绳能不能稍微移动一下,一点点就行。”

    绳子在屋内对角拉开,一头系在纪九的脑袋方向,另一头系在关阙的脚处。而纪九的脸上方就搭着一条裤子,他稍微一动,鼻子就会擦过垂下来的裤脚。

    他见关阙看了过来,赶紧左右晃动脑袋,用鼻子将那裤腿拨得来回摇晃。

    关阙看了他几秒,又动手将那根绳升高。

    纪九这次终于睡了过去。他睡得太沉,只迷糊地知道后半夜又下过一次暴雨,那巨大的动静,像是整个木屋其实是建造在星舰的发动机里。

    他也知道关阙半夜又去加固了屋顶,还上了铆钉,捶得木屋内乒乓作响。但他实在是太过疲倦,连眼皮都没睁一下,只是鸟崽害怕,一个劲儿在他脖子处拱。他迷迷糊糊地拉开睡袋,将它也装进去,抱在怀里继续睡。

    纪九一觉睡醒,天已大亮,木屋内没人,四周很安静,显然大雨已经停了下来,而关阙也没有在。

    他看看手表,时间已快中午十二点,有些感慨自己这一觉睡得真久。经过一夜好眠,他只觉得浑身充满精神,又检查了自己的脚,发现脚背和小腿的肿胀虽然还没消,但已不再觉得疼痛,骨伤正在开始恢复。

    纪九带着鸟崽走出木屋,虽然没有见到关阙,但石板地的一处小洼里放着几颗圆滚滚的蛋。这些蛋每一个都比他的拳头大,不过和鸟崽那一颗相比,还是要正常得多。

    他不知道关阙去了哪儿,但想来也不过是在附近转转,便也没去找人,只将几个蛋都捡了起来。

    他这次谨慎了许多,将蛋拿起来逐个摇晃,听见液体的声音,又举起来对着光线照,确定蛋内没有什么即将孵化的小鸟小兽,这才去架锅烧水。

    纪九煮了白水蛋,还蒸了一碗蛋羹,将昨天吃剩下的野羊肉加热,只要关阙回来后便能开饭。

    时间过去了快半个小时,关阙却依旧没有回来。鸟崽一直盯着那锅炖肉,纪九便夹了两块出来,一边喂它,一边频频向着林子里张望。

    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超猛野兽,连高阶序列者也没法对付的那种?

    纪九心里暗自琢磨,如果真有那种超猛野兽,他身上又有伤,指不准真会出点什么意外。

    鸟崽仰头张嘴等了一会儿,见纪九一直看着右方,拿着肉却不喂给它,便又绕到他面朝的方向,继续仰着脖子张着嘴。

    纪九回过神,将肉丢进鸟崽嘴里,问道:“你觉得他现在还活着吗?”

    鸟崽大口吞肉,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纪九继续自言自语:“没准他现在就已经只剩下半截身子了。晚点我去找找,找到剩下半截,拖回来放在石板地上。到了明天,我一出屋子,他就坐在那里,只剩半个脑袋,还在对我讲话——”

    纪九目光落在鸟崽身上,满脸狰狞地对它道:“——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鸟崽张着嘴停下吞咽,呆呆地看着他。

    纪九笑了起来:“我学他呢,没说你。你吃你的,随便吧唧嘴。”他摸摸鸟崽的头,“如果阿怪真被啃成那样,干脆就别弄回来了,那模样太渗人,等他长囫囵后再说。”

    纪九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转头,又突然停下声音,顿住了动作。

    他视线顺着面前两条笔直的长腿慢慢往上,看见关阙就垂着眼眸,一脸冰冷地看着他。

    “哟,回来了。”纪九立即露出明朗的笑容,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已经做好午饭了,有蛋羹还有白水蛋。不过我看你一直没有回来,有些不放心,正说去找你呢。”

    “捡我的半截尸吗?”关阙问。

    纪九拄着拐杖去到锅旁,一边往饭盒里舀蛋羹一边笑道:“就是和鸟崽说个笑,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虽然是说笑,其实是在用言语缓解内心对你的担心,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

    关阙不紧不慢地挽高衬衣袖子,语气凉凉地道:“是吗?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

    纪九将一个装了肉和蛋的饭盒递给他:“患难见真情,相依度难关,不就是说的我俩吗?”

    关阙接过饭盒,嘴唇动了动,纪九不等他开口,又笑道:“油腔滑调,我知道。”

    石板台边缘有块大石头,两人将饭盒搁在石头上,当做桌子坐下吃饭。

    纪九见关阙头发湿润,便问他去了哪儿,关阙回道:“我刚才去海里检查了一下飞行器。”

    纪九立即坐直了身体:“飞行器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能修好吗?”纪九屏住了呼吸。

    关阙瞥了他一眼:“能吧。”

    纪九放了心,赶紧追问飞行器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关阙简短地回道:“舰桥栅格翼,曲率引擎第二助推器,外圈鼻锥。”

    “第二助推器有备用部件吗?”

    “没有,只能修理原部件。”

    纪九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那修好要一个月?”

    关阙将嘴里食物咽下去后才回道:“不止,任何配件都没有的情况下,需要三个月以上。”

    纪九大感失望,满脸沮丧地放下筷子:“居然要这么长的时间?还要在这儿呆上三个月。”

    关阙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希望在修好星舰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不会被那些追击者发现。”

    作者有话说:

    三个月加上之前的一个多月,嗯,你们知道的,那个肚肚……

    第20章

    虽说还要在这里呆上三个月,但知道终究能离开,纪九的那点失望转瞬便烟消云散,心情又好了起来。

    “阙哥,我知道你能在水下呼吸,但你要修理星舰,需要长时间泡在深海里,对你有影响吗?”纪九问道。

    “没影响。”

    纪九凑近了些:“你背着我在水里发射——游泳的时候,我看见你打开了那个。”他指了指关阙的耳朵,“挺有意思的。”

    关阙的心情显然也不错,回道:“虞人都生有腮,因为我们种族原本就生活在海里。”

    “虞人?”纪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怔了半秒后,立即追问:“你们序列者其实叫虞人?那你们不是塔柯人?你们和塔柯人是什么关系?”

    关阙这次却没有再回答,只沉默地吃着蛋羹,纪九见状,便也不再继续追问,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银盟军和塔柯军已打了两百年,战争开始时序列者有否参与,纪九不得而知,士兵们也说法不一。但大家都有个明确的认知,序列者便是塔柯人,是一种具有特别能力的塔柯人。

    他在心里琢磨着关阙的那句话,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却怀疑序列者其实并不是塔柯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卷入了这场战争。

    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不清楚,或者说没有搞清楚的必要。反正只要在战场遇到了,那就是干。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关阙每天都去修理飞行器,纪九便自觉担起了做两人一鸟饭食的任务。

    他们在岛上已经住了一个月,他这段时间有些嗜睡,每天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下午无事时,还能再睡上一两个小时。他认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自己平常总是在高强度训练和任务,欠了很多睡眠。现在一旦放松下来,加上还受了伤,身体便自动进入修复状态,延长了睡眠时间。

    因为嗜睡,他每天上午钻出帐篷时,关阙都已经不在小营地,而是去了海里修理那架飞行器,但每次都能看见石板边缘处放着一只刚猎到的小野物。

    这些野物个头不大,既能保证两人一鸟吃上一顿,又不会浪费。纪九总是在上午起床后把它收拾出来,做成午饭,关阙会在中午回来一次,吃了午饭后再去到海里,继续去修那艘沉舰。

    两人虽然从来没有明确分工,却又保持着默契,关阙除了修理沉舰,还要负责捕猎,纪九则每天拄着拐做饭。

    纪九厨艺不佳,但胜在努力,每次去河边处理野物后,会在小范围内活动,找些鸟蛋或是野菌,争取让每顿餐食的味道能好一些。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也不想纯粹去依靠别人。他希望和关阙是相互支撑和依存的关系,那么当风险来临时,才不会被当做负担丢弃。

    不知是因为关阙的气息让那些高智动物退避三舍,还是因为这里位于林子边缘,他每天在林子这一带活动,却没有碰到过大型猛兽,只有野兔这类动物,在半人高的灌木里窜来窜去。

    今天纪九起了床后,依旧拎上关阙留在营地的小野物,拄着拐,带着鸟崽,一瘸一拐地去河边。

    他在途中会一路搜寻,或摘一些树底刚长出的菌子,或去看那些他能够着的鸟窝,偶尔也能找到几枚鸟蛋。

    只是他最近肠胃不太好,口味也诡谲多变。上一刻还想着要吃蒸蛋,但真闻到那味儿,又顿时没了胃口,转成疯狂想喝菌子汤。可当菌子汤喝进嘴,又觉得不过如此,还不如吃肉。

    他闻不惯野物腥味,闻到就反胃呕吐,不过这林子里有一种树狸,没有什么腥味,和菌子炖一锅出来,他可以吃上两碗,也不会吐。

    他虽然没有表明过,关阙却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最近那放在石板地上的猎物,基本上都是树狸。

    纪九明白这是关阙的好意,所以投桃报李,在发现关阙爱吃菌子后,也每天拄着拐杖在林子里窜,采一大堆菌子回来煮汤。

    经过岛上这一个月的相处,两人都对对方的生活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交流也越来越多。不过那些交流基本上只是一些日常对话,并不会深入,彼此对自己的军队也闭口不提。

    但纪九秉着双方公平的原则,既然关阙知道了他被抓捕的前因后果,那他也就要知道关阙为什么会被暗影军团追杀。可他试探了好几次,也没能从关阙嘴里套出什么来。

    快中午了,纪九处理好野物,回到小营地后便开始做饭,用菌子和树狸肉炖了满满一锅。待到小营地上方飘出香味时,关阙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林子里。

    纪九正在用勺子搅拌锅里的汤,身旁的鸟崽突然啾啾叫,听上去很是高兴。他抬头,看见关阙后,立即笑道:“回来了。”接着又去拿起鸟崽的翅膀对着他挥,捏着嗓子配音,“啾啾,回来了……”

    鸟崽以前还有些畏惧关阙,但最近也开始粘他,此时便张开翅膀颠颠地跑了过去,又跟着他颠颠地回。

    关阙看上去很是放松,刚从海里出来,衬衫领口半敞,下摆没有束进皮带,袖子也松松地挽在小臂上。

    鸟崽一边追在他腿侧跑,一边仰头叫,前方有根倒在地上的粗树根也没发现。关阙脚尖探入它身体下,轻轻一勾,鸟崽便像颗球似的飞了起来,被他一把接住,跨过树根后再放下。

    如今这小营地已经变了模样,除了自制桌椅,左边还支着一大块篷布,下方是用木条钉成的置物柜,里面排列着锅碗瓢盆和调料之类的瓶瓶罐罐。

    置物架离地面约莫两寸,这样就不会被充沛的雨水浸湿,侧面还钉着一张光滑明净的金属薄板,可以用来充当镜子。

    纪九生性散漫随意,对居住环境不挑剔,只要能住人就行。

    但关阙不行。

    这或许与关阙的性格或生活习惯有关,他并不会因为这只是短暂的一个落脚点,就放松对居住条件的要求,所以不过短短一个月,这个小营地就已改头换面。

    关阙刚在椅子上坐好,纪九便端着饭盒过来,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汤,几朵菌菇浮浮沉沉,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你快尝尝,刚做好的。”纪九将饭盒送进关阙手里,自己也不离开,只搓着手,目光热切地盯着他。

    关阙垂眸看着那几朵菌菇,纪九催道:“海水很凉吧?在水下呆了几个小时,快尝一口热热身体,味道肯定很不错。”

    “你尝过了?”关阙声音淡淡的。

    “你那么辛苦,我肯定不会先吃,要等你一起啊。”纪九贴心地回道。

    关阙也不做声,只拿勺子去拨那几朵菌菇,纪九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今天确实加了一种新的菌子。”

    关阙依旧不言不语,只用勺子轻轻搅着汤。

    “你平常爱吃的那几种菌菇太难找了,我今天找了一大圈,也就这么几朵,看吧,全装你饭盒里了。不过我去河边洗肉的时候,路过一块洼地,往右走上一段路,那里有片青岗树林,里面长满了蘑菇。”纪九伸手比划,“菌盖都是这么大,密密麻麻的,看着又鲜又嫩。”

    “所以你就又让我来试毒?”关阙撩起眼皮看向他。

    纪九啧了一声:“怎么叫试毒呢?多难听,是试吃。如果好吃的话,我天天去摘,天天做给你吃。”

    这密林里生长着品种不一的野菌,纪九虽然一种也不认识,但他勇于尝试不同的食材,全都采回来做成菜肴,然后让关阙先尝。

    反正关阙就算中毒,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哪怕毒死了,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

    而在关阙的一次次试吃下,经历过手脚发麻眼睛发花等症状,已经明确这林子里有至少四种野菌无法食用。

    纪九注视着关阙,看他舀了一勺汤,送进嘴,喉结轻轻滚动,将汤水咽了下去。

    “怎么样?”

    关阙侧头,像是在品味,接着道:“稍微淡了点。”

    “就没有别的感受了吗?”

    “你想我有什么样的感受?”关阙黑沉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我再去加点盐。”

    十分钟后,关阙没有出现任何不良症状,两人这才正式开饭。纪九盛了肉汤端上桌,还拿出几个热乎乎的鸟蛋,一人分了俩。

    这顿饭如同平常那般,纪九一边吃一边喂鸟崽,并向关阙询问星舰修复的情况。

    关阙也如同往常一般,一边吃一边回答,将星舰的修复进展告诉他。

    “舰桥栅格翼螺旋轴,用焊枪很难熔,盐递给我。”

    “仂金是太坚硬,你试着涂一层硞流质呢?盐别放太多,肉也腌了盐。”

    ……

    吃完午饭,关阙继续去修星舰,纪九整个下午无所事事,便开始训练鸟崽。

    纪九早就发现,这鸟崽极聪明,逐渐能听懂很多他说的话,除了外形不同,也没法开口说话,和其他人类小孩并没什么不同。但令人发愁的是,它依旧是那副刚出世的模样,全身光秃秃不长毛,所以也就没法飞行。

    关阙也仔细检查过,还摸过它的泄殖腔,说它是只雄鸟。但他对扈恣也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这只扈恣幼鸟为什么不长毛。

    “啾啾。”鸟崽伸出翅膀,上面套着一条绳,要纪九和自己翻绳玩。

    纪九摸着它的脑袋,觉得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凭这聪明劲儿,就算自己离开后它应该也不会吃亏,指不准还会在这林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聪明归聪明,该会的必须得会,好比今天下午,纪九便趴在一块大石后,教导鸟崽捕猎。

    “刚才我捕杀那只树鼠,你都看清了?”纪九低声道。

    “啾啾。”鸟崽背靠着石头,伸出脑袋往外看。

    纪九刚才为了给鸟崽展示正确的捕猎过程,不得不将自己扮成一只大鸟。

    他预先将一只半死不活的树鼠绑在树后,再带着鸟崽去了那儿,假装突然发现猎物,扔掉拐杖扑上去,曲起手指当作爪子,动作夸张地扮作开膛状,再埋下脑袋一下下啄。

    “我刚才已经给你示范过,如果再出现小野物,我就在这儿不动了,你冲上去抓。”

    鸟崽收回脑袋,两颗圆溜溜的眼珠看着纪九。

    纪九怕它没听懂,一边说一边辅以动作:“等会儿出现猎物后,你就扑上去,用尖嘴啄,用爪子撕,嗷!!”

    鸟崽也张开嘴,两只细伶伶的爪子拨得地上落叶哗哗响,气势汹汹地道:“啾!!”

    远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林中出现一只尺余长的树鼠,正在专心啃噬一截树根。

    纪九便低声命令:“猎物出现了,上,快上。”

    鸟崽探出脑袋,看看那只树鼠,又转头看看他。

    “冲上去,用你的尖嘴啄,用爪子撕。你骨子里流淌着祖辈的残暴血脉,你渴望那鲜血浸过喉咙的味道,渴望用爪子撕破它的胸膛。”纪九握紧双拳,低声鼓劲,“上吧,冲!”

    鸟崽的情绪被鼓动起来,猛地就窜了出去,张开翅膀冲向了那只树鼠。但就在树鼠停下啃木桩转头看过来时,它又立即刹住脚步,接着转身,惊慌地跑向了纪九。

    “你回来做什么?冲啊,快上,你跑错方向了,回头啊!”

    鸟崽不管不顾地冲到大石旁,躲在纪九身后,这才露出一只眼睛去看树鼠。

    而那树鼠已被惊动,早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纪九将还躲在身后的鸟崽一把抓出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的野性呢?你骨子里的残暴血脉呢?你怎么那么怂?”

    鸟崽眼神懵懂地看着他。

    纪九叹了口气:“如果再出现猎物,你必须得上,明白吗?我不能永远照顾你,总有那么一天,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依靠自己的尖喙和利爪才能生存下去。”

    “啾啾。”鸟崽点了点脑袋。

    纪九见它听明白了,心头略感欣慰:“来,看见了吗?那边有一只野兔,你不能冲了,要一点点靠近它,慢慢地靠近,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出来,你给我出来,还要往我身后藏是不是?当我刚说的话都是放屁?”

    整个下午,纪九都在教鸟崽捕猎,但鸟崽胆子实在是太小,怎么都不敢上。眼看天色渐晚,关阙也要回来了,他只得停下今天的训练,带着鸟崽回营地,准备去做晚饭。

    海水深处的峰顶,静静搁浅着一架飞行器,几条体型庞大的鱼类途经这里时,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危险,都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关阙躺在一排仪器下,仰面漂浮在水中,手里拿着一把喷硞器,将硞流质喷上被损毁的螺旋柱。因为每次只能喷薄薄一层,然后等它冷凝后才能继续,所以这个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才行。

    他的手表突然开始震动,是之前调好的闹钟。他关掉闹钟,从仪器下方退出,收拾好所有工具,最后关上应急灯,从敞开的舱门游进了大海。

    纪九提着满满一袋野菌,走在返回营地的路上,突然看见旁边一棵树上挂着许多青色的果。

    那些青果有半个拳头大小,色泽青翠欲滴,果皮上还滚动着晶莹水珠,让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唾液便开始疯狂分泌。

    “水果哎,居然还有水果。”纪九惊喜地捋袖子。

    纪九摘了一堆青果,将中午剩下的肉汤热上,便带着鸟崽去了海滩。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抱着鸟崽,双手按摩它的翅膀,不时朝着飞行器坠落的方向张望。

    鸟崽到现在都不长毛,纪九想不通原因,只能有事没事就给它按摩,希望能通过刺激皮肤表层,让它快点长出毛羽来。

    当关阙游到岸边,哗啦一声钻出水面,一眼便看见了海滩上的纪九。纪九也看见了他,连忙放下鸟崽,抱过放在石头上的衣服,拄着拐杖迎了上去。

    关阙此刻只穿着一条长裤,落日给那紧致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薄金色,也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线条,让他看上去像是来自古老神话里的海洋之神。

    只不过手里还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关阙甩掉头脸上的水珠,大步走上海滩。纪九接过他手里的鱼,放在石头上,再接过鸟崽叼来的毛巾,要帮他擦拭身上的水渍。

    “我自己来。”关阙挡住他的手,脱掉湿长裤,再拿过纪九递来的干净衣物逐件穿好。

    “这么殷勤?又有什么新品种野菌要我试毒?”关阙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问。

    “没有,哪儿来那么多的新品种。”纪九失笑,“你这也太敏感了,我就是觉得你辛苦了,想来接你。”

    关阙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咱俩还客气什么?互相关心是应该的。”纪九帮他整理衣领,又道,“哎,对了,我突然想起件事。”

    关阙的视线里便多出了一个青色的果子,半个拳头大小,果皮光滑,青翠欲滴。

    “来,尝尝,补充点维生素。”纪九将青果举到他面前,语气亲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