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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撑腰。

    段晁吞了吞喉咙,抬手便握住那截腕子,朝自己这边轻扯了下,哑声道:“揍我?”

    姚宝湘仰着头,被他扯得半边身子都趴在了窗前,有人瞧见,不禁多投来两眼。

    她脸微热,却是硬气道:“揍不得?”

    理不直气还壮。

    段晁险些气笑了。

    “我惹你了?”

    姚宝湘重重点头,道:“你今日穿的衣裳我不喜欢!”

    这便是找茬儿了,偏让人对她没招儿。

    段晁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今日穿的好看,我喜欢。”

    姚宝湘今日穿了件嫩绿的夹棉袄子,袖口缀着一圈雪白兔子毛,瞧着跟雪覆嫩芽似的。

    她身子本就丰腴,此刻压在窗棂上,愈发显得呼之欲出。

    姚宝湘本就微热的脸,顺着他的眼神垂首,腾的一下烧得满脸通红,被握着的腕子挣了挣,气得骂:“不要脸!”

    段晁不置可否,望了眼身后的夜市灯火,问:“可要去逛逛?”

    “谁要跟你同乘一骑!臭死了,起开!”

    姚宝湘骂完,手腕顺势一扭,整个人缩进了马车里,紧紧的压住车窗帘子。

    外面没动静,姚宝湘刚要松口气,扭头便对上了几张憋笑的脸,顿时卡了下,羞恼道:“哎呀,烦死啦!”

    说完,又催马夫赶紧的赶车走。

    姚宝璐说:“我倒是瞧着二姐夫好些,至少你不会被欺负。”

    姚宝湘登时气势嗖的窜上天,挺胸抬头,骄傲哼声道:“他敢!”

    “也是因着二姐姐与段表哥相熟,”姚宝芳说,“大姐姐与姐夫成婚前可是没见过的,若是要大姐姐这般蹬鼻子上脸的欺负人,大姐姐哪里会?”

    “也是。”姚宝璐点头。

    姚宝湘整了整衣裳,低着脑袋说:“还是不能轻易喜欢谁,若是将心交付了,那便是将软肋给了他,哪日若是他要纳妾,伤的只能是自个儿。”

    华缨睁着圆眼睛,直点脑袋。

    湘表姐读书多,得听!

    后面被落下的段晁,悠悠的催马回府,片刻,没忍住垂首嗅了嗅自己。

    前些时日官家下令,废了营妓,太子受命将那些女眷与伤残将士一并安置了,不知何处传来风声说,五月初五端午节时,宫中龙舟赛,官家有意抽东西二营的兵卫划龙舟比试,这些时日两个营的将士都较着劲儿操练呢,他一个骑都尉自也不甘落后,今日还算好,没怎么出汗,就那么一点儿汗味偏给她闻见了。

    娇死了。

    华缨和华敏回来时,家里正要摆饭。

    “去哪儿玩儿了?”

    徐九涣屈着条腿懒在软榻上问。

    旁边煮茶的徐士钦无语的翻了眼,自个儿都是与狐朋狗友鬼混一日回来的人,也就只比这姐妹俩早一刻钟进门,竟是扬着下巴兴师问罪似的。

    “去看蕙表姐了,”华缨说着,蹭过来挨着爹爹坐,“蕙表姐有身孕了。”

    “喜事儿啊,”徐九涣摸着下巴问,“哪日摆宴,带我一块儿吃席。”

    华缨乖乖的:“好。”

    徐士钦眼皮抽搐了下,颇为无语的正想扭头怼那不要脸的两句,就见妻子过来了。

    华缨今岁十五了,春末便是生辰日,要行及笄礼的,这于姑娘家是大事,宋喜这段时日忙得分身乏术。

    她进来,瞧见这姐儿俩,问:“回来啦,阿蕙身子如何?”

    “蕙表姐挺好的,就是她婆母坏死了,要给姐夫抬通房。”华敏说起就觉生气,嘟着唇满脸不高兴。

    她素来懒,又有华缨这个万事冲在前面的阿姐,更是懒怠了,这般恼,还挺少见的。

    这话出口,屋里几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言。

    徐九涣轻呵了声,眼珠子一转,看向闺女,“你没闹事吧?”

    华缨:?

    信任呢?!

    “……我哪有那样不懂事?”华缨木着脸幽幽道。

    徐九涣挠挠下巴。

    这倒也不是,就是这闺女虽是他带大的,可他‘随遇而安’的好处,也就学了五分去,那剩下的五分,随了根儿的嫉恶如仇。

    华缨哼了声,脑袋一别,起身去与婶娘说话了。

    华敏也滚了过来,姐妹俩一边儿靠一个,听宋喜低低絮语。

    宋喜说:“姑娘家成亲后,少不得受些委屈,”她说着一顿,朝那煮茶的人看了眼,目光收回,声音低了些,“我嫁你二叔倒是没有那些乌糟事,那也是你们祖父教得好,成亲前我外祖母教导我说,旦是有孕,便将身边的丫头抬了通房,有往日情分在,好过爷们儿自个儿在外寻花问柳的往府里带,我不知许多事,聪慧也不及你们姐妹,能教你们的委实不多,往日外祖母教导的话,今儿与你们说了,你们挑着听就是了。”

    “那被抬了通房的丫头也挺倒霉,”华敏嚼着蜜饯儿说,“人家本能在寻常人家当家,可当了通房,与下人无异。”

    宋喜轻摇首道:“可也有许多丫头,想要搏一搏,若是得了爷们儿的宠爱,再得个一子半女的,上头的夫人宽慰豁达些,她们的日子也不见得难过。”

    “女子只能依靠男人过日子?”华缨张唇说,“我偏不信。”

    宋喜笑了笑,低声道:“当家主母的女子,娘家强势些,自个儿也能挺直腰杆儿,不必借着男人的恩宠过日子,宁家夫人想给自己儿子抬通房,可你们外祖家,你们大伯母娘家还没落魄到除了爵呢。”

    翌日。

    武定伯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宁府门前,上面下来两位衣冠华服的夫人。

    武定伯夫人稍抬眼,贴身嬷嬷便使唤小厮们将马车上绑着的樟木箱子往府里搬。

    门前的护卫瞧见这动静,刚准备偷摸儿的去通报,便见那二位华贵的妇人站在门前,十分有礼道:“劳驾通报,大少夫人的母亲和二婶来瞧她了。”

    消息跨过几道门,传到了后院去。

    不消片刻,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出来亲迎,端着笑模样道:“亲家夫人来了,我们夫人听着人禀报,忙让老奴来迎二位夫人。”

    “客气了。”

    武定伯夫人道,面上却是不见笑,与姚二夫人一道越过那嬷嬷入府去。

    “那可是给小主子的东西,都仔细些,磕了碰了的莫怪夫人罚你们。”武定伯夫人身侧的嬷嬷指挥小厮说。

    门前宁夫人的嬷嬷眼皮抽了下,随在那端淑威严的两道身影后进了府。

    她心里腹语:也不瞧瞧这是谁家门楣,搁哪儿摆谱呢。

    穿过二道门,武定伯夫人道:“昨儿家里几个姑娘过来,说是没给老夫人请安,今儿我们妯娌登门,老夫人见是不见?”

    她语气平淡,好似寻常的问,只那睥睨来的一眼,却是让嬷嬷眼神闪了闪。

    世家养起来的贵气,纵然爵位一落在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他们也是世家贵胄,宁家祖上如何风光,在当朝都不好提起,因着朝上那两位老爷不结党,又因官家重文臣,宁家才被人称赞两句清流,勉强与武定伯府搭上。

    “亲家夫人说的哪里话,咱们夫人也做不得老夫人的主,不过,有下人去通报了,该是坐会儿便有信儿了。”嬷嬷赔笑道。

    姚二夫人轻嗤了声,手肘轻怼了下大嫂,道:“瞧瞧,人家这排场比公侯伯爵府都大呢,当日求娶咱们家大姑娘时,可不是这态度啊。”

    嬷嬷脸上的险些没挂住。

    武定伯夫人道:“既是登门,没有不给老夫人问安的道理,先去老夫人处吧。”

    话落,便见那嬷嬷神色变了变,期期艾艾的欲张口。

    武定伯夫人没等她说话,说句让她领路不过是给宁家几分颜面罢了,这府上她来过,自也知道宁老夫人的院子如何走。

    这仲春时节,嬷嬷冷汗都要滴落了,她手握拳,快步跟上,一路竟是没瞧见个丫鬟,连个偷偷去传信儿的都指望不上!

    只盼着、只盼着……

    进了院子,嬷嬷顿时腿一软,险些没跪下!

    走在前面的武定伯夫人脸唰的沉了,宽袖里的手攥成了拳。

    只见檐下,姚宝蕙正跪着。

    她们来的时辰早,这会儿也将将是用过早饭,日光稀薄,透过云层都不觉几分暖。

    “阿蕙!”

    姚二夫人喊了声。

    这一动静,惊了屋里的人。

    宁家子息丰盛,几个女眷顿急忙掀帘出来,便见姚家两位夫人欲要吃人的脸。

    正堂里。

    宁老夫人坐一侧,武定伯夫人坐一侧。

    姚二夫人拉着姚宝蕙的手在下首坐,姚宝蕙站着挣了挣,眼神示意。

    姚二夫人好似没瞧见,朗声道:“坐啊,跪傻了?”

    姚宝蕙:……

    武定伯夫人瞥来一眼,冷声道:“我便是这般教你的?自个儿身子不顾,腹中孩子要如何?”

    姚宝蕙垂着的眼睫颤了颤,眼圈忽的红了,挨着二婶坐下了。

    宁家几房妯娌挤着站在对面,神色满是尴尬。

    “不知我家这孩子,犯了什么大错,劳驾亲家老夫人病里还爬起来罚她?”武定伯夫人收回目光,看着对面老态矍铄的人问。

    “亲家夫人这话说得,我们老夫人哪里就病了,这不是咒人嘛。”

    宁家三房的夫人说。

    武定伯夫人凌厉的一眼瞥来,道:“宁家的规矩便是如此?我与老夫人说话,何时轮到了你随意插嘴。”

    “伯夫人息怒。”宁老夫人终于开口道。

    那双老态的眼睛往底下的孙媳妇扫了眼,道:“大郎媳妇儿管账,出了纰漏,这家里人多,规矩不能废,便只能罚她跪半个时辰以作警醒。”

    姚二夫人冷嗤了声,“当真是……重规矩的人家呢。”

    “……”

    “阿蕙进你们家门前,我便着人打听过,宁家两位老爷不是做生意的料,是以,老太爷去世前,便将家里的产业分了几份儿交给了儿孙,如此,宁家的家业都是分开的吧,大房除了大郎,还有两个庶子,两个姑娘,都还未成亲,这是……嫂夫人将自己捏着的那份儿大房的薄产交给了阿蕙?”姚二夫人问。

    “…………”

    薄产哪里是这么用的?!

    “差了多少银子?”姚二夫人无视那几张神色难看的脸,问侄女儿,“家里何时缺过你们姐妹银子花用?你夫家若是没钱吃饭,你回来张张嘴有何难,瞧这两月没见瘦的,平白惹你娘心疼。”

    宁老夫人的脸色都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姚二夫人这话简直了往她脸上扇巴掌!

    宁家几房妯娌也憋得够呛,可有方才武定伯夫人指责她们插嘴,这会儿也没谁敢再插话。

    “二夫人此言差矣,我宁家虽是不比夫人娘家是巨贾,但家里也不差银钱。”宁老夫人道。

    古往今来,士农工商,商为末。

    姚二夫人出自商贾人家,在一众自诩书香门第的跟前,身份自是不够的,这话明摆着是刺她。

    姚二夫人冷笑了声,“那为着一文钱两文钱的,罚有孕的孙媳妇儿大冷天的在檐下跪着?我当是今日每米下锅了呢。”

    “规矩不能废。”宁老夫人沉声道。

    “在媳妇儿孕中,欲纳表妹为妾的,敢问是哪门子规矩?”

    缄默了片刻的武定伯夫人,忽的问。

    “夫人这是自哪儿听闻的谣言?”宁老夫人矍铄的目光,似是好笑。

    二人对视片刻,武定伯夫人道:“没有最好,我家姑娘嫁来贵府,也不是来吃苦受委屈的,这种在妻子替他受苦生育子嗣,自个儿迫不及待与表妹妾室厮混的姑爷,我们武定伯府也要不起。”

    宁老夫人眼睛骤然紧缩了下。

    “夫人这话是何意?”

    “老夫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武定伯府再是落魄,也养得起自家闺女外孙,”武定伯夫人目光笔直的看着她,“他宁元雪若是不想过了,休书明日便给他送来。”

    说罢,她没再看那张老脸,扭头吩咐嬷嬷,“扶大小姐上马车,咱们回家。”

    嬷嬷:“是。”

    第52章 及笄宴。

    “真的?!”华缨吃惊问。

    姚宝湘懒在她的美人靠上,吃着黄澄澄的杏子点头,“淡定啦,大姐姐又不是糊涂蛋,宁家那些人就是欠收拾。”

    她说着,趴着仰起脑袋,又说:“不过大姐夫每日下值都要来家里见大姐姐,坐上片刻,上更时才会宁家。”

    华缨握着卷书靠坐在窗前,身后的明亮的日光,她忽的有些明白那日婶娘说的话了,许多话,姚宝蕙身为小辈不好说,长者落了脸面,小辈便要担着顶嘴的名声,被算计磋磨,也只能以退为进。可是姚家伯母可以说,可以替她出头撑腰,这事纵是传到外面,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

    姚宝湘瞧她沉静神色,以为她是担忧自个儿成婚后被欺负,忙安慰道:“没事,凭着徐大伯疼你那劲儿,谁敢欺负你,他就敢揍谁。”

    华缨回神,思索一瞬,老实巴交道:“还是别了吧……”

    “为何?”

    “我怕他瘸胳膊断腿儿。”华缨实话实说。

    “……徐大伯是藏拙,先前不是还猎到了野鹿?”

    “那是用马与山里正巧打到野鹿的猎户换的。”华缨说。

    姚宝湘:……

    真馋呐。

    春日渐暖,换上轻薄的裙子时,华缨姐弟仨跟着姚家表姐和表兄出门放了纸鸢,赏了春景。

    回城时,姚明山扯着嗓子喊:“泱泱,你及笄宴的请帖,记得带我一张!”

    华缨从车窗探出脑袋来,对着那道如山的高大身影,也喊:“不给你!”

    车里车外顿时一阵哈哈笑声。

    姚明山放慢了马,与这姐妹几个的马车并行,粗重的眉一挑,故意打趣问:“那太子殿下可有请帖?”

    几双视线顿看向了华缨。

    华缨眼珠子一转,回得干脆:“没有。”

    姚宝湘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俯,夸赞道:“好泱泱!”

    马车里笑闹声不绝于耳。

    华缨单手托腮,望着日暮时,一路郁郁葱葱的青绿,忽的想起了那日赵徵发间簪梅花的模样。

    太子殿下眉眼冷峻,望着远处灯火时的神色,好似凌云踞天峰的帝王,那些热闹与他相隔甚远,他们不敢登宝殿,而帝王也吝啬拾阶而下的融迹。

    华缨想,人之一世,若是身侧连个这般玩笑疯闹的朋友也没有,挺可怜的。

    那小簇的梅花,是出门前绿稚姐姐给她簪的,只是华缨没等下马车,那梅花便从小发包掉了,她顺手揣进了小荷包里。

    得了太子殿下的福包,她也是真诚要回礼呢。

    只是,看着他淡漠的深邃眉眼,手指碰到那簇梅花时,没忍住想要簪在他发间,看看这人眉眼的孤傲冷寂消融的模样。

    太子殿下呀,发浓如墨,颜如舜华,吃惊时唇微启,唇红齿白,被那簇雪梅衬得多了些清隽,虽是不及她爹爹啦,但她也没骗他,是当真好看呢。

    “偷笑什么呢?”姚宝璐问着,将藏着的果脯与她悄悄分了。

    华缨塞了一颗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东宫。

    夜里二更,烛火摇曳。

    闻津将殿门阖上,隔绝了春夜的风。

    “殿下。”

    “明日将这贺礼送去徐府,只说是恭贺徐大小姐及笄之礼,旁的不必多说。”赵徵将一只漆红雕芙蓉的匣子递给他道。

    “殿下何不等徐大小姐送贴来时,再携礼过府赴宴时恭贺?”闻津接过,不解道。

    赵徵端起案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吃了,狭长的眼眸微抬,默了片刻,道:“她不会给我送帖子。”

    闻津:……

    他这是戳了主子的伤心处?

    对视两瞬,闻津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嘴上道:“徐大小姐与旁的姑娘不同,嗯……不喜攀慕。”语气笃定。

    想想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及笄时,帖子可是早半月便送来了东宫,纹样描金,字体娟秀,处处透着闺秀千金的娴静。

    他们殿下赴宴,那是给主人家面上添光的,徐家不要。

    闻津想了想,他们还当真没收到过几张徐家的帖子呢,这家子当真是一脉相传的……淡薄。

    收好匣子,闻津问:“殿下可要安置了?”

    赵徵吃完茶,却是坐着没动,望着案桌上的银莲烛火盏片刻,问起了另一事:“昨日让人去暗中看那些安置在村落的营妓,他们可回来了?”

    “回来了,”闻津点头,“殿下当时正忙,他们便与我说了,都好着呢,正是农忙,殿下让府衙划给她们的田地都种了,”他说着,忽的灵光一闪,试探问:“殿下,这好信儿可要报给徐大小姐?”

    赵徵眉眼一抬,凉飕飕问:“你闲得无差事?”

    闻津噎了下,识时务的摇头。

    可惜,晚了。

    “既是闲的无事,那汴河下的群偷你去收拾了。”赵徵语气寡淡道。

    闻津顿时皱巴巴一张脸。

    自坊市改厢坊,那汴京沟渠便倒了霉,藏匿着偷盗的亡命之徒,汴河尤甚。

    三天两头的,就有百姓去敲应天府的门,偷些钱财鸡鸭都是小事了,重者是盗妇人,可谓是可恶。

    可这些人官府根本抓不干净,前边儿将那些为非作歹者惩治,后脚儿那沟渠又住了新的,要紧的是,有些是偷儿,有些是无处落脚的百姓,真假难辨。

    如今巡城的兵卫都增添了些人手,可总有鞭长莫及管辖不到的时候。

    前儿有个人家的财物被盗一空,妇人被掠了去,这会儿应天府都还在找凶手。

    官家将这棘手事交给了太子,多少眼睛盯着,他却是一日没出东宫,夜里唤了闻津进来,便交给了他这匣子。

    闻津心里苦,老实道:“小的哪有那本事……”

    “那就闭嘴去想。”

    “哦。”

    华缨及笄的日子,是徐九涣寻人占卜来的。

    人家说:“四月十九吉利,宜出嫁。”

    徐九涣脑袋一扭,将那钱串子收回二两,下颌一抬,道:“再算。”

    占卜的老者极其无语,也不说出嫁了,只道是好日子。

    徐九涣在老者占卜出的几个好日子里,挑了五月初二这日。

    春色泱泱,惠风和畅。

    徐家大宴宾客,门前石板路清扫得亮亮堂堂的,就连那两尊石狮子都擦得锃光瓦亮,威风凛凛的注视着来往行人。

    来往者衣冠楚楚,春明街上马车络绎不绝。

    府中各处挂着红绸,灯笼也换了新糊的,一眼望去,怕是以为谁成亲呢。

    徐九涣忧桑的瞅着闺女。

    房中,日光洒洒,透过窗棂落进来,案桌上一支春桃开得正盛。

    旁边铜镜里的姑娘梳起了发,一双桃花眼弯弯,唇角噙笑,脑袋轻晃,那发间的簪花扑簌簌的轻颤,碗口大的赵粉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粉润的光泽似流转,艳丽无双。

    “嘿嘿~我真好看!”华缨捧着脸颊臭美道。

    “主子可学会了?”绿稚不放心的问。

    嗯……

    今儿替华缨行簪礼的是徐九涣。

    按理说,姑娘及笄时,都是阿娘为其行簪礼。

    若是没有阿娘的,便要请全福人来。

    宋喜当日也是这般考虑的,但华缨否了,说得很是父女情深厚——

    “爹爹将我一把试一把尿的带大,自是又当爹又当娘,簪礼便该是爹爹来。”

    宋喜眨了眨眼,“确要如此?”

    华缨点头。

    而徐九涣也当真大手一挥的应了这差事,惹得老爹眼皮跳得厉害。

    “我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她一把试一把尿的带大,再没人比我合适了!”徐九涣自信道。

    不愧是父女俩,话都说得一样。

    公爹没说什么,宋喜自也没异议。

    唔……徐士钦倒是想说,给宋喜捂住了嘴。

    别坏气氛。

    不过,徐九涣也认真的学了几日呢,院儿里的小厮这会儿见着他都躲着走。

    徐九涣忧桑点头,“别将我当笨蛋。”

    绿稚噎了下,将自家小姐发间的赵粉牡丹摘下,又将发冠与簪子取下,如瀑似的长发顿时散在肩背。

    “唉……”徐九涣看着她叹气。

    “嗯?”华缨蹭的抬起了眼,像是受惊的小猫。

    “女大不中留啊。”徐九涣惆怅道。

    “……别啊,我还得留几年呢。”华缨说大实话。

    时人嫁女,为体现家中父母的不舍,都要在及笄后留两年,十七岁出嫁才是好时候,若是赶着及笄便嫁,那人家是要被戳脊梁说闲话的。

    华缨很喜欢这习俗。

    她也舍不得爹爹祖父和阿敏婶娘他们的!

    香案摆在了堂屋,菱格花窗撑起,明媚的日光倾泻。

    笄礼始,全场静。

    出东房,初加冠服。

    华缨自观礼的宾客中莲步行过,两只小手轻理裙摆,与香案前的蒲团跪下。

    徐九涣今日也是打扮过的,绵绸玉簪,能瞧得出世家清贵公子的模样。

    不同于平日里吊儿郎当,面色肃穆,于丫鬟端着的银盆净手,又接过棉巾帕擦干净,走到闺女身后,抬手替她梳发。

    宾客神色不尽相同,但皆有些吃惊得哑口无言。

    目光移着再看徐家几人,再是正经不过了。

    这……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徐九涣没丢脸,烂熟于心的绾发动作行云流水,不消片刻,便替闺女绾了个笄髻。

    看,旁人有的,他闺女也要有!

    令月吉日,风顺云祥。

    吾家淑女,今日及笄。

    初加罗帕,素服以彰。

    愿尔弃幼志,顺成厥德。

    受此发笄,以正汝仪。[1]

    二加发钗,三加尔服。

    洵美且都,素素窈窕。

    三复起身,华缨衣冠华服,朝观礼宾客福身一礼。

    门外日光正盛,绯桃艳艳。

    竹竿子高声喝——

    “礼成,贺!”

    第53章 龙舟赛。

    丝竹管弦,乐声悦耳。

    徐鉴实目光孺慕的看着孙女,满是欣慰。

    旁侧同僚拱手道贺,他矜持颔首,唇角微微弯起,道:“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男宾们被徐家兄弟俩招呼着往前院去,徐鉴实陪着几位德高望重者,拥挤的堂屋顿时宽敞了不少,丫鬟们进来奉茶奉果,今日喜事,前面伺候的也多是绯色桃色的喜庆颜色,宋喜在堂屋招待女眷贵妇,华缨则是带着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往旁侧的阁中去坐,华敏自觉的颠颠儿跟上。

    苏扶楹今日也在,她的帖子是华缨写的。

    前面姚家几位姐妹簇拥,叽叽喳喳的额夸赞华缨今日打扮得委实好看,衣裳好,冠子好,模样更好。

    苏扶楹走在她们身后,听着这话,不觉莞尔。

    与那日窄袖袍子,飒飒踏踏不同,今日的华缨,双眉浅淡画春色,两耳炫濯垂珠珰,端着闺门淑女的姿态,步伐轻逸。可不管是哪种模样,都如初绽群芳,耀眼夺目。

    华缨在京中无甚好友,也只与姚家姐妹来往密切,阁中坐着的随母亲来赴宴的一众贵女,瞧着华缨也面生的紧,往日只闻其名,今日倒是见着人了。

    这一见着,目光便忍不住打量,再看看旁边矜持端坐的苏扶楹。

    二女皆是面容姣好的,苏扶楹娴静柔顺些,华缨则是秾艳姝丽的,那双眼睛甫一瞧来时,不觉带着凌厉,好似破空的风,让人想躲。

    几位贵女互相对视一眼,眼里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神色。

    平嘉皇后将苏扶楹当太子妃教导,今岁苏扶楹都有十七了,这亲事也该提个章程了。

    再看这位徐大小姐,如今占着太子妃的名头,及笄礼这样的宴,太子殿下也未赏光,可见上元节宫宴时,纵然她替太子殿下说话,也未动得郎君心意。

    几人正对着眼色想着,忽的听一道轻灵的声音:

    “阿楹,尝尝我家的糕点,很好吃的。”华缨招呼道。

    这一句,莫说是那些贵女神色如同见了鬼,便是姚家姐妹都憋了又憋的瞧着她。

    苏扶楹轻抬手臂,从华缨递来的碟子里捻了一枚桃花酥,还未入嘴,便嗅到了一股子桃花的清香,便是连酥皮都是桃花瓣的样式,桃粉惹人,中间花蕊处,一点浅黄色,她抬眼问:“是用了酥油?”

    华敏蹭的抬头,眼睛骤亮道:“阿楹姐姐也懂点心?正是用了酥油,那一点花蕊便是,好看又好吃呢!”

    她得意。

    便是因这点心是她的想法啦!

    苏扶楹轻笑谦虚道:“略知皮毛,不如徐二小姐巧思。”

    说着,她垂眼尝了口手里的桃花酥,入口不甜腻,酥油淡淡的香甜,还有桃花瓣的香气。

    余光扫过某只手悄悄扯了扯那绫花红衣袖,眼睫微动,只当没瞧见。

    姚宝湘暗戳戳的问华缨:“你们何时这般熟了?”

    华缨想了想,说相熟委实算不上,上回借着苏扶楹的提醒,华缨方才劝服了镇国公在营妓之事上出头,那日她送了苏扶楹胭脂之后,便没交谈过了。

    今日邀她来赴自己的及笄宴,说起来,华缨羞涩搓手,她在汴京没有朋友呐,若是非要矮子里拔将军,就是苏扶楹了。

    姚宝湘坐姿不端,半边身子靠在华缨身上,借着衣袖遮掩,朝她后腰又戳一下,一双大眼睛示意:老实交代!

    华缨轻颤了下,揪住她的手,神色颇为认真的低声:“正月十二。”

    “哈?”

    时辰正,丫鬟过来请众人去坐宴。

    为着今日这宴,宋喜忙了许久,不说桌椅都挑剔,便是桌上菜色,都是试了七八回方才定下。

    乐声喜气洋洋,门前爆竹声响了足有一刻钟,便是连招呼敬酒都显得格外喧嚣热闹。

    宴散后,主家送客。

    姚家姐妹几个没急着走,寻了贵妇堆儿里的姚宝蕙,去华缨的屋子懒着了。

    姚家几个夫人笑着摇首,“怎就有说不完的话。”

    宋喜将人送至门前,也笑说:“由着她们去,等晚些,我让人再套马车送她们回府。”

    春居堂。

    华缨将珠冠取了,放肆的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姚宝湘和姚宝璐有样学样,也将那碍事的披帛和外裳脱了搭在木架子上,窝在床榻打盹儿。

    晌午宴上用了些梅子酒,这会儿子床帏间萦绕着淡淡酒香,姚宝蕙闻着不觉也晕乎,拿了迎枕半靠着。

    姚宝芳正和华敏凑着脑袋分食一笸箩枇杷。

    屋中悠然安静,片刻,姚宝湘睁开了眼睛。

    “三日后便是端午了,听闻今岁的龙舟赛很好看。”她说着,贼兮兮的朝几人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神色。

    华缨靠在床榻上,一卷书盖在脸上,懒洋洋道:“你成日瞧,还没瞧够?”

    话出口,便被姚宝湘恼羞成怒的挠她痒,“坏丫头,尽是浑说!”

    华缨蜷缩了缩身子,脸上的书卷掉了下来,她睁着双粉润的桃花眼道:“我说的是几位表兄,表姐说谁?”

    她这般正经神色,倒是将姚宝湘噎了下,粉面桃腮如春桃,鼓着脸坐了片刻,咬牙道:“他们有甚好瞧的,都不洗脚!”

    “咦……”

    顿时帐子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嫌弃声。

    正吃着的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端着笸箩去了外间。

    不过,确如姚宝湘说的,今年端午赛龙舟很是好看。

    两艘长有十余尺的龙舟在江心威风凛凛,男儿矫健,英姿勃发,江水波涛汹涌,直破江心而来!

    绿柳垂丝,江月亭中坐着一众穿着华服旖旎的贵女,却扇遮掩着酡红的脸颊,欲瞧还羞,风吹来,披帛飘荡,满亭子的脂粉香。

    华缨也在看,看得目不转睛。

    瞧得出来,此次划龙舟的皆是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抵是如湘表姐说的苦练数日,身板结实,孔武有力,日光下那浮汗的身躯紧致,脊背厚,肩头宽阔,随着使力,身上的腱子肉鼓起又收拢,周而复始。

    华缨满意点脑袋。

    这才像些样子嘛。

    正瞧着,亭中忽的一阵哗然,尽是倒吸口气的吃惊。

    华缨不明所以的回头,余光瞥见那抬步过来的身影,脑袋不觉歪了下。

    是赵徵。

    天暖了,上回见他还披着氅衣,这会儿穿着衮服走来,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愈发显得身姿如仙,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抵了下腰间宫绦上佩戴着的兰草香包,华缨不觉眨了眨眼。

    唔……有点好看。

    “太子殿下。”众闺女却扇福身请安。

    华缨懒在廊柱处,也随众福身,唇嗫喏几下,没出声儿。

    “免礼。”赵徵沉声道,目光从那角落掠过,看向苏扶楹,“娘娘请表妹前去说话。”

    此言出,亭中视线或明或暗的皆朝着华缨看了去。

    有些还夹杂着幸灾乐祸和看戏的神色。

    姚宝湘护犊子的往华缨跟前一挡,将那些视线瞪了回去。

    看啥看?

    谁稀罕似的!

    华缨也确实不甚在意,只是看向苏扶楹的目光颇为羡慕。

    她也想近处去赏那健硕胸膛和腱子肉呢。

    苏扶楹却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口微滞。

    正欲张唇,便又听赵徵开口。

    “此处瞧得清?”赵徵看向华缨问,“可要随我去江心亭观看?”

    贵女们:?

    若说邀苏扶楹去,那是平嘉皇后的恩典,可这会儿邀华缨去的是太子啊!

    啥意思?

    这江五亭,江心亭离得最近,坐着帝后储君和众臣,其次的几个亭子,皆是按品阶安排了臣子和贵妇女眷,最远的这个江月亭则是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们赏龙舟赛。

    华缨瞧不清。

    但她不说。

    “多谢殿下好意,臣女不胜惶恐,品不配位,不敢随殿下去。”华缨道。

    贵女们:???

    你还端着了?!

    姚宝湘看着那十几张神色变幻的脸,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显着你们了。

    赵徵也未强求,与她颔首,便与苏扶楹一前一后的出了江月亭。

    华缨好似未觉亭中气氛诡异,躲在廊柱阴凉处继续看龙舟赛。

    那江中争得激烈,浪花四溅,隔着这般远,还能听见士气大振的吆喝,二龙相争,谁也不让谁,直至折返时,那红色的龙舟因龙尾处力不济,作势要翻船,一时间喝彩声都乱糟糟,眼前波光粼粼,瞧得人心急,堪堪稳住时,蓝色的龙舟超了半个头,士气凝聚,喝声震耳欲聋。

    华缨碰碰姚宝湘因紧张而握紧的小拳头,“段世子要得赏了呢。”

    是呢,那蓝色龙舟上的是段晁,打头阵站在龙首处。

    除他之外,华缨还瞧见几张略熟的面孔。

    姚宝湘是这样说的——

    “龙舟赛这样好的露脸时机,怎会将平头兵卫安排去,多是那些待在营中的勋贵家子弟,不过,今岁官家倒是照着名册点了几个,便是要看看这段时日操练得如何。”

    果不其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鼓声如雷,那因方才之故而稍泄气的红色龙舟,没追上旁边那嗖欢欣鼓舞的。

    两只龙舟先后靠岸,将士们自龙舟上跳下来,朝亭中的昌隆帝行礼,“祝陛下端午安康,福寿绵长!”

    昌隆帝欢喜道:“赏!”

    姚宝湘遥遥的对上某人的目光,小脸儿一红,便听身侧的人迫不及待道——

    “要吃席了叭!”语气雀跃。

    姚宝湘:……

    第54章 无赖模样。

    笙歌燕舞,觥筹交错。

    华缨认真的剥案桌上的一只小粽子,忽的,手边又有一颗,她抬起眼,欢喜道:“爹爹真好~”

    是呢,徐九涣今日也来赴宴了,蹭着老头儿光。

    如他这年岁的,不是自个儿位列朝堂,便是面上无光,才不来丢人现眼呢,徐九涣就不一样啦,跟闺女一起坐在老爹案桌后的小案前,也亏得他朗月星目,风姿倜傥,打眼瞧去,竟是不比那些个小辈年长什么。

    华缨将自个儿的小粽子剥好,又将手边爹爹给的那颗夹来,动作温吞的剥,少顷,两颗蜜枣糯米粽子躺在碗里,她方才用打湿的棉布帕子擦手,忽的,一双筷著朝她的小碗直直的伸了过来——

    哎呀呀!

    指腹的黏腻一时擦不干净!

    华缨眼睁睁的瞧着那筷子将一只蜜粽稳稳夹住,动作行云流水的塞进了一张大嘴!

    华缨幽怨的瞪着爹爹:……

    徐九涣饶有兴致的瞧着歌舞,忙里分给她一个眼神,“那个也给我?”

    华缨默默的扭过身子,侧身对着他,挡住了小案上的莲花纹小碗蜜枣粽。

    休想。

    华缨吃过几回宴,倒也不觉稀奇什么了,宴刚过半,底下众人便三五扎堆儿的敬酒说笑,昌隆帝面目慈祥,端的是一派君臣祥乐。

    只看了一眼,华缨便收回了目光,与爹爹小声说:“我想出去玩儿……”

    徐九涣‘啊’了声,没给她一个眼神,挥挥手道:“懒会儿就回来,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宴散了。”

    华缨‘哦’了声,做贼似的从小案起身,拢拢披帛,理理衣裙,在姚家的席案前没看见姚宝湘,索性自个儿乐颠颠的出殿吹风去了。

    端午宴摆在了光宝殿,此处往左去是江心湖。

    路遇几位结伴赏花的贵女,互相颔首见礼罢,华缨步伐飒飒踏踏的离开,想去寻个清净地儿吹江风。

    拐过一处蜿蜒假山,忽的身后一道穿着宫装的倩影朝她追来。

    赵商絮气息不匀,结结巴巴喊:“徐、徐姐姐……”

    华缨扭头,神色疑惑:“殿下?”

    赵商絮走近,抿了抿粉唇,对上她的目光,陡然红了脸,目光忽闪,声若蚊蝇道:“徐姐姐……碧翠亭风、风景好,你可要随我去看看?”

    华缨:“嗯?”

    她们二人无甚交情,此时赵商絮急急追来,又磕磕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华缨心里叹了声,仰天长啸:是谁要害她!

    赵商絮本就紧张,被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不消片刻,便忍不住垂着脑袋老实招了。

    “哥哥让我带你去的……”

    “我说不敢不敢,哥哥说你不会打我的……”

    “我说让他自己来,他说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瞧见,恐惹非议。”

    “我、我只得来了……”

    这话说完,那颗脑袋垂得更低了,似是羞愧难当的满脸通红。

    华缨怔了片刻,歪着脑袋来看她神色,小公主似有所觉的稍抬眼,目光对上一瞬,又赶忙挪开,瞧着都要哭了。

    华缨幽幽道:“可别哭,若给人瞧见了,怕是要给我扣个欺负公主殿下的名头。”

    话出口,慌乱抬起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不、不是……”

    华缨不置可否,望了眼远处的华亭,“那处就是?”

    赵商絮睁着红彤彤的兔子眼点点头。

    “殿下去玩儿吧,我自去找太子殿下。”华缨说着,转身步履悠悠的朝那处去。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着那受惊似的姑娘顿了一瞬,扬声道:“殿下,大胆些,你是公主,无人敢欺负你的!”

    赵商絮抿紧嘴巴,在那双目光下,大着胆子僵硬抬手,朝她挥了两下。

    华缨:……

    碧翠亭,杨柳如波,江水粼粼,幽静雅致,正是躲懒儿的好去处。

    华缨过来,便见闻津守在那小径处,看见她,闻津似疑惑的往她身后瞧了眼,才行礼道:“见过徐大小姐,殿下在里面。”

    华缨‘嗯’了声,说了句我知道,便阔步朝那亭子里走。

    赵徵正坐着,江风吹起他的丝绦,衮服袍摆也随风轻动,红黄的锦缎,将人衬得眉目都清秀了,不及平日严肃端方。

    华缨饶有兴致的打量两眼,才故意弄出些动静,引得人回头。

    “殿下。”华缨潦草得福了福身。

    赵徵也不计较她的敷衍态度,却是问:“阿絮呢?”

    华缨愣了下,四目相对,少顷,忽的明了了闻津见着她时那一眼的意思。

    “殿下去玩儿了。”她说。

    赵徵:……

    华缨透过他被风吹得鼓动的衣袖,看见了那石桌上的素琴,“殿下在抚琴?”

    赵徵顺着她的目光瞧去,问:“可会?”

    华缨走近,脑袋摇了摇,认真说:“我只会打人。”

    赵徵:…………

    他脸上闪过些被戳破的尴尬之色,别过脸,片刻缓了缓说:“是我失言,只是阿絮胆小。”

    “公主被打过?”华缨皱着眉好奇问,拿了颗以冰镇过的桃子啃,凉丝丝,甜滋滋的,很是缓了她一路走过来的暑热。

    “她幼时是嬷嬷教导,皇家规矩严苛,学不好规矩,便会挨戒尺,”赵徵说着,眼神间有些厌恶,“那嬷嬷因旁的事,牵累她,时日久了,阿絮便养成了这副胆子。”

    华缨对上他的目光,咬桃子的动作微顿。

    “她见过你踹苏遮,才会怕你。”赵徵看着她说。

    华缨:“……别讹我。”

    赵徵唇角扯动了下,似是想要笑,又忍住了。

    华缨觉得稀罕,咬着桃多瞧了两眼,“殿下,你今日不赠我兰草香包?”

    对上他怔然的眼,华缨无辜眨眼睛,一副‘你瞧什么’的理直气壮。

    红衬蓝袍的袖摆轻动,就见那只手从袖袋掏出一只香包来,与他腰间佩戴的那只同样颜色纹饰。

    华缨噗嗤一声就笑了!

    桃花眼弯成了温柔的月牙,眼尾泛起淡淡的红晕,好似春日桃花盛开,眼波流转,明媚又生动,眼底捉弄人的狡黠与得逞藏不住。

    赵徵面上浮了些薄红,被她笑话得有些难为情,他捏着手中的香包,问:“可还要?”

    “自是要的!”华缨笑得前仰后俯,“殿下的香包比旁人的都香呢!”

    这话浑像是调戏小娘子的淫徒。

    若是徐九涣在,大抵知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无赖模样了。

    赵徵张了张唇,颇有些张口结舌的无奈,“寻常兰草罢了。”

    文人墨客以佩玉为美,而姑娘家多是佩戴漂亮的花草香包,此时华缨腰间却是只有一枚鱼纹玉佩。

    “嗯嗯!”华缨点着脑袋,嘴里咬着桃子,将那兰草香包挂在了玉佩旁,含糊不清道:“不及殿下送我的及笄礼……”

    她又不傻,这水白青玉,温润光泽,柔和细腻,定是好东西!

    要紧的是,很漂亮啊,那簇青岚偏巧被雕刻成了小鱼模样,鱼尾飘逸,好似畅游,再是快活不过,华缨很喜欢!

    挂好香包,她抬眼,猝不及防的撞进了赵徵目光里。

    “……还未谢过殿下的礼呢,”华缨呐呐道,“竟是不察,漏了给殿下的请帖呢。”

    赵徵:……

    “呵。”

    华缨眨了眨眼,满脸真诚。

    华亭如盖,华缨搭着腿靠坐在横廊上小憩,手捏着那兰草香包,江风阵阵,琴声铮铮,是赵徵在抚琴。

    他没说寻她何事,华缨也没问。

    稍远处,闻津假装没看见江边那道清丽身影,倚着夹道旁的柳树站着望风。

    苏扶楹在这儿站了有一刻钟了,她看着赵商絮追着华缨过来,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华缨径直朝碧翠亭而来。她也看着赵徵抬首听华缨说什么,半侧脸神色舒展,不及平日冷傲。

    此时,华缨靠在椅子上吹风,赵徵自甘降身份的替她抚琴。

    那是一曲《秋风词》,华缨大抵不懂。

    而她,懂也无用。

    苏扶楹转身往回走,路过一亭台小筑,几位华服公子的吟诗作曲。她目光扫过,忽的脚下步子微顿。

    她见过那张脸,在博望侯府赴宴时——博望侯府世子爷,魏青鹤。

    这须臾间,那位着上领素白长锦如意云纹的男子轻摇着手中折扇,朝她瞥来一眼。

    苏扶楹目光不躲不避,与他对上。

    眼前之人唇红齿白,面目含着三分笑,狭长的眼眸半分意外也无。

    苏扶楹忽的想到,以小筑高台,在他的位置,大抵是如那黄雀,将她方才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

    苏扶楹心口微坠了下,日光兜头倾泻,晃得人眼晕,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被人将脸面撕扯下来的羞耻和难堪。

    “哟,这不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吗?”有人看见她,从亭子里探出头来,语气带着些故意为之,道:“太子殿下可不在这儿,”说着,那人朝碧翠亭的方向抬了抬下颌,看热闹道:“喏,在那儿呢,徐大小姐也在呢。”

    苏扶楹微仰起头,脖颈纤细修长,目光平静的落在说话的那人脸上,“周二郎君,屡试不第,还是多操心自个儿秋闱吧。我与太子哥哥如何,便不必你多嘴了。”

    她不过是不得赵徵的喜欢,又不是落毛的孔雀,纵得谁都能欺辱了不成?

    男人的脸色唰的变了,恼怒的瞪她。

    他是勋贵人家子弟,原是能蒙荫入仕的,可是家里将那名额给了庶长兄,才让他沦为了笑柄!

    这是他的大痛,这女人竟是明目张胆的笑话他!

    时下讲究男女大防,便是不慎碰见,也该速速避让开才是。

    苏扶楹却是迎着那道目光,轻提裙摆,拾阶上了亭台。

    亭中坐着的八九个男子,面色皆疑惑茫然,手中的竹扇都不摇了。

    石桌上零散着几张宣纸,那是方才作诗留下的,凌乱又不羁。

    苏扶楹走过去,垂首扫了眼,声音温柔道:“平仄都对不上,周二郎君当真是……让人不觉意外。”

    周二郎被她羞辱得唰的脸臊红一片,连着耳根脖颈都红了,“你……”

    他想说你懂个屁!

    但刚张口,忽的想到了面前的女子才冠汴京,又生生的忍住了。

    “你去贴太子殿下的冷屁股啊!说老子做甚!”周二郎气凶道。

    说着,憋闷的气舒爽了些,他冷哼了声,昂首道:“往男人堆里扎,不知羞臊。”

    姑娘家的名声何其紧要,此时在周二郎口中变成了嘲讽,语气中夹杂着些心照不宣的男女情色。

    苏扶楹听着这话不痛不痒。

    自她对赵徵上赶着,这种风言风语就没少听。

    那些个勋贵贵女背后说,家里的姐妹们也明里暗里的刺两句。

    苏扶楹年纪小时,还因这话偷偷哭过,可是无济于事,明日太阳照常升起,那些话她也照样的听,她想,等她成为太子妃就好了。

    她从七岁到十七岁,姑母说让她且耐心些,再耐心等等,她是姑母唯一的嫡亲侄女儿,自是会替她好好打算。苏扶楹也信这话,可是,她不想等了。

    不说他日,且说当下。

    赵徵的那双眼睛里,有华缨,而她没看见自己。

    如狼环伺,那些打量的目光不觉多了些意味深长,苏扶楹视若无睹,道:“太子哥哥纵然有千般万般好,可只眼中没我这一点,他之事便与我无关,他只要当好一个储君,来日继大统,造福万民便是功德,我朝拜之时,自也心甘情愿的与他叩首。”

    她将这事摊开了,暴露在日光下,随他们瞧,任他们看。

    名声与她要紧,可于旁人却是无足轻重,苏扶楹想,索性她就扔了,又有何妨?

    说罢,她无视众人缤彩纷呈的脸色,脚步轻抬,朝那倚柱而靠的人走了过去,“魏世子。”

    “魏青鹤。”倚着廊柱的人目光在她脸上停了须臾,开口道。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1],前朝庐山人的诗,世子好名字。”苏扶楹道。

    却是见面前的人看她两晌,忽的轻笑了下,声音悠然道:“鹤舞梅开总有情,小园方喜得双清[2],”他说着,适时顿了顿,“……的青鹤。”

    不知谁噗嗤笑了声。

    苏扶楹因卖弄才情不成而脸颊染了绯色,神色激荡几瞬又稳住,她道:“我瞧世子入眼,世子若也与我有意,便告知家中长者,来我家与我提亲吧。”

    众人:?

    提啥?!

    魏青鹤手中捏着把折扇,轻敲了下手心,漫不经心的问:“亭中众人,为何是我?”

    苏扶楹扫了眼漆红柱旁长凳上的诗作,“因你的平仄对上了。”

    魏青鹤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刺回来,怔了下,继而唇角翘起,竟是笑了,那三分笑模样变成了七分。

    “我自幼读书,不愿与一目不识丁者举案齐眉,你长得俊朗,瞧着赏心悦目,家世与我相当,我能适应的很好。”苏扶楹道。

    “魏某又能得些什么?”

    “得一贤妻,我家族之中,数我出挑,你赶赴科场即可,后宅之事自有替你料理妥当,再无后顾之忧。”

    魏青鹤似有意动,上半身微微朝她靠近,脑袋微侧。

    姿势亲昵,俨然已越界。

    苏扶楹却是没躲,目光落在他肩侧的云纹。

    “家母难缠。”他低声。

    离得太近了,温热的语气催红了她的耳朵。

    苏扶楹神色却是镇定,微微侧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道:“多谢提醒,事必躬亲。”

    第55章 马球赛。

    两双目光对视片刻,苏扶楹看见他笑了。

    这人骤然让开,周遭气压都散了。

    苏扶楹背脊挺拔,心口不觉轻舒了口气,越过他,越过众人,拾阶而下出了亭阁。

    日光一如方才光耀刺眼,她抬起手臂遮在额前,仰头望了眼云层浅薄的天。

    嬷嬷教导,成婚后要以夫为天,可她却不然,她苏扶楹的天,只有她自己。

    身上的紧绷感渐渐褪去,筋骨方觉乏力,身后咋咋乎乎的几声,皆是亭中之人急切又好奇的问话。

    “承安兄,你当真要娶苏扶楹?”

    苏扶楹眼睫动了下,却是克制着脚步未停,不疾不徐的朝那巍峨宫殿缓步行去,她不知身后可落有谁的目光,但她绝不会让自个儿落了下风,授人以柄。

    直至走出曲径通幽处,苏扶楹也没听到魏青鹤的回答。

    她在光宝殿外的湖心亭坐了片刻,等得前面宴席将散时,方才起身,准备回去。

    忽的,身后一声甜甜的‘阿楹’——

    苏扶楹回身,便见华缨正朝她跑来,裙摆风动,手里还捏着两颗粉润的桃子。

    “你也在吹风呀!”

    华缨几步过来,问了句。

    苏扶楹‘嗯’了声,二人并肩往回走。

    她看了眼华缨手中的桃子,欲要张唇。

    “你喜欢吃桃子吗?只是这个不能给你,是我给爹爹和祖父带的。”华缨察觉她的视线,说得利索,“你若喜欢,等我再有了,定给你一颗!”

    苏扶楹听得轻摇首,笑说:“这是蟠桃,宫里规矩多,拿着不雅,我家有个庄子有这桃子,过两日我让人送些去你府上。”

    “那再好不过啦!”华缨欢喜道,“多谢阿楹!”

    苏扶楹当真是羡慕她的落拓和真挚,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如她这般。

    汴京无辛密,那次在博望侯府赴宴,遥遥一瞥,苏扶楹便让人去打听了那人。

    魏青鹤,字承安,祖母乃是先帝时的公主,可惜福寿不永,在驸马爷博望侯战死沙场后,也跟着去了。

    博望侯府如今二房袭爵,魏青鹤不尴不尬的占着世子之位,这也罢了,偏他爹先前还娶了续弦,生了子嗣,那继母名正言顺的掌中馈管家,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这便使得魏青鹤在府中的地位愈发窘困。

    这般身世非是良配,可是苏扶楹看上的,便是魏青鹤无父无母。

    那些人是麻烦些,但无亲情牵绊,便少了棘手,孝道而已,她做三分,便会让世人知晓七分。苏扶楹不求成亲后琴瑟和鸣,可至少,夫君要与她一条心。

    何况,博望侯府虽是没落了些,但仍占有一席之地,苏扶楹想着,鸦青的眼睫垂了垂,还有……她在那双笑眼里看见了野心勃勃。

    他不甘心,她也是。

    掌家之权她要,荣华富贵也要。

    贪婪吧,可这就是她苏扶楹,与身边这个至纯至善的姑娘不一样。

    临进殿前,华缨甜滋滋的说:“几日后的马球赛,咱们再见啊,打马球耍啦~”

    她还能顺便给阿楹带回礼呢。

    苏扶楹:“我大抵是不能出门了。”

    华缨愣了下,“为何?”

    “要闭门思过。”苏扶楹莞尔笑着说。

    殿中衣香鬓影,昌隆帝与平嘉皇后已经先行离席了。

    苏扶楹说完,朝华缨微颔首,便抬步往镇国公府的席案边走。

    华缨愣怔的目送那道身影走开,肩侧忽的被轻拍了下。

    “还瞧呢?我都要醋了。”姚宝湘勾着她手臂抱着说。

    华缨挠挠脑袋,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这也能醋?”

    姚宝湘笑:“能啊。”

    就很理直气壮。

    出宫后,各自上了马车回府。

    华缨将袖子里藏着桃儿递给爹爹和祖父,不如方才冰鉴里凉丝丝的了,但也好吃呢!

    徐九涣‘呦呵’了声,“行啊,连吃带拿。”

    说着,袖子擦擦就咔嚓咬了口,水灵灵的。

    徐鉴实接过孙女递来的桃子,默了片刻,道:“泱泱,下回别拿了。”

    臊得他老脸都红了。

    华缨靠在垫子上,歪着脑袋说:“知道啦。”

    左右她还会有呢。

    隔日,徐府便收到了两大筐熟得正好的蟠桃。

    宋喜惊讶,“当真是镇国公府送来的?”

    他们两家不是势同水火嘛,何时变成了可互赠鲜果的关系。

    莫不是藏了毒?

    宋喜打了个哆嗦,

    真吓人!

    华缨抓着要吃时,就被宋喜急急忙忙的一巴掌挥掉了。

    她目瞪口呆。

    小华敏也呆了。

    两人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水灵灵的桃子滚了滚,滚到了门前。

    “……”

    宋喜先是松了口气,又紧张兮兮道:“先别吃,等你祖父和二叔回来再说。”

    这都是物证!

    晚间,徐士钦下值回来,听过妻子的话,面对着那两筐鲜桃,默了半刻,叹声道:“吃吧。”

    宋喜:?

    徐士钦张了张唇,说:“他们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宋喜信了。

    姐妹俩听得云里雾里,徐士钦却是不说了,折身出了堂屋,回院子换衣裳去了。

    宋喜在他身后喊:“顺道让华宋过来用晚饭。”

    小少年刻苦的很,两个姐姐在玩儿,他在读书,两个姐姐在吃桃,他还在读书。

    两筐桃,分了一筐送去了武定伯府。

    这样的鲜果,就得趁着水灵的时候吃,徐家人不多,府中的下人也得以尝了个鲜。

    马球赛春日时办过多次,只因华缨及笄在即,宋喜也分身乏术,送上门的帖子推了,她们一次都没来玩儿过。

    这回也是汴京城中的一位老牌勋贵家办的,是那家的夫人想给儿子相看姑娘,请人牵桥搭线,放了不少帖子,徐家和姚家都在应邀之中。

    “相看便相看,何必多此一举呢?”华敏赖在阴凉地儿不愿的动,咕哝一句。

    姚宝芳道:“要矜持些啊,省得被瞧上的姑娘害羞,对名声也好。”

    这姐妹俩都不会骑马,便坐在高席上吃着滴酥看旁人打马球。

    卷帘随风动,四周坐着的多是骄矜贵女或是发髻高绾的夫人。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头也不比正夏时烤得炙热。

    场中忽的传来一声喝彩,众人抬眼瞧去,便见两方人马一穿红,一披蓝,而那红方打头的,是个姑娘。

    说来……话也不甚的长。

    华缨本是与姚家两个表姐在一处打马球,身后熙熙攘攘,与她们无甚干系啦。

    可是!

    那马球打到华缨脑袋上!

    这事便不简单了!!!

    这技术比她爹爹都烂啊!

    怎有脸上场的?!

    是以,华缨觉得那嚣张跋扈的小爷是故意的!

    可那人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不承认!

    嗯……打一场马球吧!

    华缨说。

    别当她是忘了,这人就是上元节时拍案而起的小犊子!

    可那人目光闪烁着当是不认得她,华缨自也不会给他一个她报仇的名头。

    两队人摩拳擦掌。

    姚宝湘仰着高傲的下巴,气势汹汹道:“你们挑仨人!”

    “凭什么?你们也找人啊。”那小公子说。

    “我去喊哥哥们!”姚宝璐说着,驾着马就要走。

    不知可是想起姚明山那如山似的身影,有人连忙道:“罢了罢了,我们也上场三人就是了。”

    “怂什么,咱们还打不过几个姑娘?”有人不屑。

    不屑归不屑,终究是没敢惊动姚明山他们几兄弟过来。

    姚宝璐也见好就收。

    毕竟……嗯……今儿借着主家的光,二哥哥也相看姑娘呢。

    这是正事,不好打搅。

    那厢几个男子,很快推出三人来,其余人驾着马走远看戏。

    三对三,对视得气焰熏天。

    锣鼓一响,几匹骏马霎时奔腾,直奔那飞球而去!

    可……

    哪有马跑得过汗血宝马?

    华缨争得先锋,率先得一球,作弊作得光明正大!

    被甩开两匹马身的几人傻了眼:?

    姚宝湘坐在马背上叉腰大笑:“哈哈哈……”

    姚宝璐跟随嘲笑:“哈哈哈……”

    世人讲究姑娘家娴静温婉,马球场上是难得可撒欢儿的地儿,不为世俗规矩诟病。

    描红画柳的细绢帘后,夫人们也瞧得惊讶,“这马当真好啊。”

    “那姑娘身姿也利落。”

    “这飒爽姿态堪比我当年,这是谁家姑娘?”

    那扎堆儿的,不知谁失望的叹了声,又有人大喊:“快上!”

    被夺了先球,仨人面红耳赤,盯着那辗转似流星的球,眼神不觉带了些锐利之色。

    认真喽!

    华缨心里欢呼。

    绿茵草地上,奔腾的骏马碰撞,发出粗重的嘶鸣声,姚宝湘好努力的忍着,才没在那人第三回 来抢她的球时用球杆儿揍他!

    马背上的几人蹭蹭冒火,周围的喝彩声却是愈发热烈。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1]

    围观者瞧得委实过瘾。

    刚让了场的几人却是捶胸顿足的悔恨,该是他们上场啊,这几个没用的,竟是被仨姑娘得了三筹,他们还是光屁股!

    华缨被两人拦截着堵了,眼瞧着球从杆儿下溜走,也不急,一人给他们一杆子,报仇!

    赛场上嘛,挨一球杆也寻常啦~

    被两人睁着眼瞪,华缨面色无辜,“咋的?”

    她就是故意的,跟他俩扔来的那球一样!

    华缨长得很好看,大抵是那英姿勃发的嚣张模样,让人总是忽略她的相貌,只能看见那双眼睛的挑衅。

    而此时,美人面色酡红,香汗淋漓,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哪生得起气来。

    二人默默红霞飞了满脸,眼神不敢直视。

    华缨:?

    “泱泱!接着!”

    “来啦!!!”华缨抓着缰绳调转马头,直奔璐表姐传来的球而去!

    远处孤零零的郎君一扭头,就见自己队伍的二人如同木桩子似的杵着,顿时气得大喊——

    “干啥呢!拦住她啊啊啊啊!!!”

    “砰!”

    球撞进了球门。

    “哇!”

    “又三筹!”

    “赢啦!”

    仨姑娘欢欣鼓舞的欢呼,犹如春日黄鹂。

    那仨臊头耷脑的下了场,就挨了同伴们蜂拥而来的揍。

    说笑呢?

    他们再是文不成武不就,那打马球可没输过谁!

    华缨偷偷蹭过来,想补两拳头,忽的那人扭头——

    “……”

    她扭身,僵硬的迈腿走开。

    第56章 赵徵都开始讨好她了!……

    三人回来席位时,掀起竹帘,却是见姚明山大马金刀的坐在里面。

    姚宝湘‘欸’了声,脑袋钻出那竹帘便要喊,被姚明山捂着嘴拽了回来,一屁股咚的坐在了团垫上。

    他语调威胁道:“敢嚷嚷揍你!”

    姚宝湘才不信呢,朝他手背拍了一巴掌,横眉竖目得嫌弃得直抹嘴,“你净手没,脏死了!”

    “宝芳和阿敏呢?”姚宝璐扫了圈儿问道。

    “捉虫子去了,说是烤着吃。”姚明山一腿大喇喇的伸直,一腿曲着,上半身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说着,看向了用凉水打湿帕子擦脸的华缨,挑衅说:“收拾那几个东西,还用了两刻钟,不行啊。”

    华缨朝他瞥了眼,幽幽道:“三伯母寻你呢吧。”

    姚明山:……

    “啧,少跟着姚宝湘学,尽干些威胁人的缺德事儿。”

    “听闻沈家三姑娘生得极好,娴静淑德,二哥可瞧见了?”姚宝璐嬉笑着问。

    姚明山今儿过来,便是被姚三夫人抓着来与沈家三姑娘相看的。

    姚三夫人膝下一子一女,闺女的亲事定下了,正张罗着出嫁礼,只等过了生辰便送她出阁,儿子的亲事自也不能落下,男子再是晚些,二十岁前总是要娶媳妇儿的。

    姚宝湘边用帕子擦嘴巴,边故意笑话人,“怕是人家沈三没瞧上他,自个儿躲这儿黯然神伤呢。”

    姚明山闻言轻嗤了声,懒得搭理。

    华缨擦过脸,走了过来,挨着姚宝湘坐,双脚叠着搭在木椅扶手上一晃一晃的,大半身子靠在姚宝湘身上,撒娇道:“舒服啊~”

    “诶呀呀,沉死了。”姚宝湘故意嗔道,粉白的手指抵着她的脑袋轻推了下。

    华缨配合着抬头,等得那根手指撤走,啪嗒又枕在了她肩上。

    嘿嘿~

    外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马球赛,谁家姑娘裙摆飞旋,英姿勃发,场上喝彩声不断。

    华缨自那冰鉴里拿了颗桃子啃,边看外面的热闹。

    姚宝璐还没说完呢,小嘴叭叭儿的,一句跟一句。

    “二哥,是沈三没看上你不?”

    “你要不少吃点清减些吧,这样壮实,瞅着挺吓人的,不怪沈三没看上你。”

    “我们还挺喜欢沈三呢,说话温温柔柔,她若是进了咱们家门,肯定不会欺负我们。”

    姚明山耳边不得清净,被她吵得头疼,抬手就给她推着脑袋掀去了一边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要你操心了?”

    姚宝湘说风凉话。

    “算了,还是别害了沈三。”

    “大哥也没定亲呢,回家给大伯母说说,让大哥相看。”

    姚明山眼皮一跳,颇为无语。

    姚宝璐顽强的坐起,接话道:“大哥不行,大哥是给阿敏留着的。”

    华缨脑袋嗖的扭了过来:?

    姚宝湘见她的反应,顿时拍着腿哈哈哈笑,促狭道:“不知道吧,阿敏也不知道呢,别说漏嘴啊。”

    华缨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这就定啦?”

    “还没呢,”姚宝璐神秘兮兮的说,“我们偷听到三婶和大伯母说的,说是前几日问过小姑姑的意思,还没得信儿呢,小姑姑定是要与小姑父商量的,何况阿敏今岁也才十二,不急呢,就是苦了大哥还得等哈哈哈哈……”

    姚宝湘等她说完,嘱咐道:“都先别跟阿敏说啊,仔细她见着大哥不自在。”

    旁边坐着听了一耳朵闲话的姚明山,啧了声,给旁边两个妹妹一人一个脑瓜崩儿,“成日里胡咧咧啥。”

    不等两人气恼跳脚,他又道:“今儿傍晚东西二营比试功夫,叫声好哥哥,我带你们去瞧热闹。”

    “滚!”

    “不去!”

    “好哥哥!”

    静了一瞬——

    姚宝湘和姚宝璐一同看向华缨,满脸的恨她不争气的神色,叉腰喊:“泱泱!”

    华缨双手捂着耳朵,羞涩道:“我想瞧热闹。”

    傍晚的军营瞧着与白日里不甚一样,削尖的木桩围成的栅栏,左边天幕低垂,静谧无垠,窸窸窣窣的鸣虫,右边营帐间或相连,灯火明亮。

    姚宝山带着几个妹妹,自营门进来,便一路径直往演武场去。

    走近了,呼啸的喝彩声惹得人心口一震,声浪一重高过一重。

    先前还骂人自滚去的姚宝湘,此时一双眼睛登时透亮,道:“还挺热闹啊。”

    “没见识。”姚明山随口怼了句,又炫耀道:“这种比试每月都有……”

    “你们每月都输?”姚宝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顺势一问。

    华缨和姚宝璐在旁噗嗤笑出了声。

    姚明山顿时憋得险些红了脸。

    这就不必说了吧?!

    “也赢过的!”姚明山咬牙切齿的挽尊一句,不等这完犊子妹妹再开口,双眸一眯,眼神警告。

    姚宝湘占了口头便宜,也见好就收,拉着两人小跑着去。

    大抵是一桩盛事,灯笼高悬,旁边还起了几堆篝火。

    围观者甚众。

    姚宝湘熟门熟路的就要一脑袋往里面扎,给走在后面的姚明山拽住了。

    都是大姑娘了,一点儿不矜持,横冲直撞的像什么样子,姚明山嫌弃,他抬手轻拍了下前面人的肩,那兵卫扭头看见他,连忙侧身让了让。

    姚宝湘刚要呲毛,顿时乖顺了,她和华缨三人走在前面,姚明山断后,一路到了演武台前。

    前面站着的几个,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活动着手脚,上身的衣裳脱了,打着赤膊,周遭声音吵得很,是两营谁都不服的挑衅。

    唔……大抵是愈挫愈勇叭!

    华缨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想。

    她目光扫过四处,还看见几位脸相熟的将军,也有她鸿门宴请吃酒的,目光对上,华缨朝他们微颔首,后者神色闪过些……嫌弃。

    誒?

    这就让人不高兴了啊!

    华缨鼓着脸,就见那位小诸葛朝她走了过来。

    “徐大小姐。”

    “诸葛先生。”

    听她称呼,对方笑了下,过了少顷,方才颔首,“我厚颜受了这声。”

    华缨想起什么,问:“镇国公不来吗?”

    话出口,却是见身侧的人神色微顿。

    “国公爷……有家事处理,今夜便不来观了。”小诸葛说。

    “哎呦,说得这么委婉,”有谁不知说了句,“谁知道是不是教女无方,咱们国公爷觉得面上无光,又躲起来了!”

    顿时,一阵哄笑。

    华缨微怔,忽的想起了先前宫宴散时,苏扶楹说的那句闭门思过。

    她正愣神,旁边站着的姚宝湘轻戳了下她手臂,脑袋凑过来,手掌拢在唇边低声道:“坊间都传,苏扶楹看上了博望侯府的世子爷,还让人家来提亲。”

    这传言有损姑娘家的清誉,是以,哪怕姚宝湘待苏扶楹不喜,也没将这话说与旁人听。

    何况,她还吃了苏扶楹送给泱泱的蟠桃……

    姚宝璐声音清脆的扬声环顾四周的问:“今夜比试,可有彩头?”

    姚家父子虽未掌实权,但祖辈都在军中,声望自也有些。

    他们虽是不认识姚宝璐,但身后边儿杵着个姚明山,顿也明白几分。

    顿时有人高声回——

    “有啊,赢得可多吃两只肥羊!”

    这一嗓子,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话头便被扯走,两方人声音粗得很,争论也震耳欲聋。

    华缨想起了苏扶楹,也想到了赵徵。

    自她回汴京,便没少听闻苏扶楹日后要入东宫的闲话,而赵徵……也是喜欢苏扶楹的吧。

    苏扶楹要嫁旁人,可是因为她占着太子妃的位置,而赵徵瞻前顾后,不敢与昌隆帝言明?

    正想着,右臂忽的被狂怼,她倏然回神,扭头看向右侧的人。

    姚宝湘双目睁圆,看着她另侧的方向,“太子殿下竟也来了!”

    华缨心口不知为何猛跳了一下,她神色茫然的顺着姚宝湘的目光瞧去,月色下,那道矜贵身影被身侧武将衬得单薄了些,面上一如寻常的冷淡。

    华缨唇微张,不觉手指掐进了掌心,疼意压过了心口的那股子怪异,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这须臾,赵徵与几位将军已然走到了演武台前,目光落在了她的方向。

    华缨这才惊觉,自方才瞥见,赵徵便没挪开视线。

    她正要将视线转去旁处,就见赵徵与身旁的将军不知说了什么,继而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华缨忽的有些慌张。

    要说什么?

    让她自去与祖父说,进宫求昌隆帝退了婚旨?

    可她家也没有尚方宝剑啊,昌隆帝若是恼了要如何?

    华缨一张芙蓉小脸皱皱巴巴的。

    脑子里思绪万千,满是为难。

    她看着停在身边一步远的漆黑皂靴,福身:“殿下万福。”

    旁边姚宝湘姐妹俩也忙福身,干巴巴的念:“殿下万福。”

    继她们之后,身后瞧热闹的将士们齐刷刷的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殿下!”

    “军中不拘礼节,不必多礼。”赵徵道。

    脑袋顶上的目光迟迟没挪,身前的人也没走,华缨忍不住抬手搔搔脸颊,心里似有猴儿抓,腰后被姚宝湘轻怼了下提醒,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抬眼,目光毫不意外的与赵徵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殿下可是也要比试?”

    华缨憋了憋,满脸真诚的发问。

    赵徵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神色空了一瞬。

    华缨:?

    赵徵目光落向台前摩拳擦掌的诸位,道:“若他们愿意,也未尝不可。”

    华缨一张脸顿时比苦瓜还要苦上三分。

    丸辣!

    赵徵都开始讨好她了!

    等水到渠成,就要求她去提退婚旨意了!

    第57章 切磋而已,点到为止。……

    天色暗了下来,演武场上却是喧嚣如雷。

    华缨一脸麻木的看着两个打赤膊的汉子一前一后的登上了演武台。

    今日较量的是拳脚功夫,二人都赤手空拳,胸膛鼓囊囊,腰腹腱子肉分明,便是手臂之粗,都要赛过华缨那张脸大。

    军中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拳拳到肉,出招,格挡,骨肉碰撞的声音足以让台下看客沸腾,喝彩声震得人耳朵疼。

    姚宝湘都看热了,恨不得上去比试的是她,摇拳呐喊:“攻他下盘——”

    姚明山听见,在身后嗤了声,那二人明显都是下盘稳的,谁都占不上便宜。

    他抬手,照着她的脑袋就敲了下,“你安静点,尽瞎指挥。”

    姚宝湘咽了咽喉咙,扭头问:“哥哥,你上场不?”

    “不上。”

    姚明山答得干脆。

    今日比试的名单,是早便定好的。

    只是因着端午宫宴,这场比试才推迟到了今日罢了。

    比完就散,免得耽误人吃饭。

    姚宝湘点头:“也是,你若是被打成猪头,怎好送我们回城?”

    姚明山:……

    他斜去一眼,没好气的凶道:“你能不闭嘴?”

    姚宝湘哼了声,不理他了。

    她目光再度看向演武台,那二人喘息声重了些,气氛胶着,目光却是凌厉的紧盯着对方,只等一个一击溃败的破绽。

    台下呐喊声催促——

    “上啊!”

    华缨舔了舔嘴唇,悄悄的往赵徵身侧挪了挪脚,在这震耳欲聋的闹声中低声说:“殿下,要不你还是别上台了吧。”

    赵徵这样瘦弱,上去都不够人家一拳揍的,若是有个好歹,岂不讹人?

    华缨木木的想。

    赵徵闻声侧首,对上了她担忧的神色,心口忽的熨烫一片,怪异极了。

    他张了张唇,问:“怕我输?”

    不。

    怕你瘸胳膊断腿儿。

    华缨目光真诚,对视几瞬,她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若是输,岂不说明他们操练得好?”赵徵淡淡道。

    华缨噎了下,腹诽:还怪想得开呢。

    她没再说话,脚步又悄悄的挪回了湘表姐身边。

    管他呢,虽是她先问的,可她也劝过他了啊,便是闪失,他也不能以此要挟她!

    华缨刚站定,就听姚宝湘打趣的说了句‘别担心,没人真敢打太子殿下的’。

    “那我呢?”

    “啊?”姚宝湘疑惑扭头,就对上了她神色认真的脸。

    “我想打擂台。”华缨说。

    “……”

    华缨这话,不是玩笑。

    祖父说,昌隆帝有心想收复失地,华缨想去,想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那日鸿门宴,她说要拿回五州,要孟固安的脑袋,不是夸大其词,是她当真想要。

    年幼时,她不知阿娘怎的突然就没了。别人都有阿娘,就她的阿娘变成了木牌牌。

    爹爹说,阿娘累了,去天上挂着当星星去了。

    华缨说,她也想当星星,就被爹爹捂住了嘴。

    后来在岭南,有回爹爹背着她偷偷给阿娘烧纸时,被她逮住了,父女俩抱了两坛子酒,看了一夜的星星,那夜,华缨知道了阿娘故去之缘由。

    爹爹说,不愿她被仇恨裹挟,读书也好,习武也罢,都是她自个儿喜欢就行,左右孟固安杀孽重,终会不得好死。

    可华缨想,那了结孟固安性命的人为何不能是她?

    若不能凭借武力声名鹊起,名声大噪,来日将士出征之时,华缨只能偷摸儿的去。

    今夜就很好,东西二营的人都有,还有好些朝堂上的将军,她上回请酒都没请来呢!

    华缨毛遂自荐,心满意足的登台。

    只是……

    “可否开始?”赵徵理了理衣袖,问道。

    华缨脸上的嫌弃难掩,就像是方才那些个将士嫌弃她是个姑娘家还敢挑擂台时的神色,她憋了憋,没憋住道:“……我想换个人。”

    底下姚明山正要举手,被姚宝湘摁下了,后者满脸兴致勃勃,小声碎碎念:“泱泱小未婚夫妻俩打擂台,你掺和什么嘛,有点眼色……”

    姚明山看着她满脸写着的‘快打起来’的看热闹神色,颇觉无语。

    跟这有屁的干系!

    “我不配当你的对手?”赵徵问。

    华缨都不想说话,兴致缺缺。

    你看看那些稀稀拉拉赶着去吃烤肥羊的将士,有谁是想看的?

    她脑袋一瞥,灵光一闪,朝着那屈居镇国公指挥使下的将军,手攥紧拳,气沉丹田的扬声道:“老将军,我若是赢得了殿下,可否请将军赐教?”

    周遭本嘈杂的声音顿时静了,便是连那些个赶晚饭的人都被惊得回头。

    姚宝湘唇张着,满脸惊诧,“……泱泱是要砸场子?”

    姚宝璐:“挨一拳头多疼啊……”

    姚明山眼眸微眯,看着架子台上的人,忽的想起了小时候,她也是这般赖着五叔比试。

    也有不同,姚明山想,那时的小姑娘是为偷师,这会儿,却是定要赢的。

    可是,赢了又如何?

    姑娘家哪里有入朝堂的?

    就是她武艺再高强,官家也断不会让她来掌军权的。

    被华缨喊的那将军年过半百,瞧着比徐鉴实还年长些,两鬓生了华发,但是精神抖擞,身穿常服,也能瞧得出身量结实,非是小儿可挑衅的。

    闻言,他哈哈笑,声势如虹道:“你若赢得殿下,老朽便与你较量上一回!”

    “这是尹老将军吧,”姚宝湘看清人,顿时倒吸口气,“泱泱……”

    “初生牛犊不怕虎。”姚明山接话道。

    姚宝湘:……

    她要说的是这个吗?

    旁的武勋世家便也罢了,但尹家,那是从前都敢跟孟家叫板的武将世家。

    传言尹家拳法可劈山震虎,不虚言的说,如今的江山,有大半是用尹家儿郎的尸骨筑的。

    只是,时至今日,尹家老一辈的,只剩尹老将军了。

    姚宝湘紧张的要命,可也不敢在这会儿跟泱泱说。

    一鼓作气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若是生了怯意,那是必输无疑的。

    华缨不知道这些,但她看见那些赶饭的人回来了。

    嗯,很好!

    “你去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吧。”赵徵忽的开口道。

    “那岂不是我占了殿下便宜?”华缨歪了歪脑袋,满脸认真道。

    “男女体力本就悬殊,算不得占便宜。”尹老将军负手而立站在台下道。

    华缨却是摇头,黑白分明的眼底倒映着不远处的篝火,“既是比试拳脚功夫,那我便不能坏了规矩。旁人因我是女流之辈低看我,可我不能低看自己。”

    这话不重,轻飘飘的,却像是这初夏夜里的一缕风,啪的一巴掌扇在了方才嫌弃她是个姑娘家,不愿比试的几人脸上。

    华缨没看台下众人的神色,目光笔直的落在赵徵脸上,“殿下,请赐教。”

    说完,她没周旋磨蹭,利落出招。

    晌午吃得不多,她都有些饿了。

    大抵是伙房的人在烤羊肉了,滋滋冒油,好香!

    赵徵在一众粗犷汉子中显得清瘦的身体,此时挡在华缨身前,落下的暗影却是能将她牢牢的挡住。比起那些将士招招拳肉相撞,尽是杀招,他们二人便显得秀气了许多。

    赵徵惊诧于她的力气,瞳孔微怔。

    华缨却是笑,眉眼弯弯,衣袖招式间带起的风凌厉,赵徵被她震得后退两步又稳住。

    “殿下,你左下盘不稳呐。”华缨声音悠哉,抬脚便扫了过去,压根儿不知谦让。

    赵徵:……

    赵徵认不出华缨这拳法,尹老将军却是识得的。

    一门多少师兄弟,走到如今,只剩他这个老东西了。

    难怪方才不愿挑兵器呢,还说得冠冕堂皇,竟是唬人。

    “丫头,过分了吧,用这招孔刚拳对付太子殿下?”尹老将军看见那利落招式,深吸口气,压着复杂心绪,适时道。

    被念出了招式,华缨脑袋一歪,讪笑道:“我饿了,想速战速决。”

    说罢,她如游鱼摆尾似的,手撑着赵徵的肩闪过,将人一脚踹倒在地了。

    “殿下,今日我赢你一筹,来日定送你一筹,助你达成所愿。”华缨蹲身来扶他,小小声说。

    闻言,赵徵眉尾微抬的看她。

    那厢,尹老将军让人取来了自己的佩刀,扔给华缨一把,笑道:“别欺负殿下,来,让我试试你的刀法如何。”

    华缨抬手接住,却是愣了下,“将军怎知我会用刀?”

    她用刀不多,多是用身上藏着的软剑,或是腰间挂着的索绳,刀……她只想用阿娘的那一把。

    话问出口,华缨忽的想起方才他念出的那招式名儿,神色木了。

    是友是敌?

    不会给她打死叭!

    华缨握着大刀,小脸儿紧绷,神色严肃道:“切磋而已,点到为止。”

    正下木架台子的赵徵,闻言险些脚底一滑,神色也随之有些难以置信。

    方才怎的不说点到为止?

    他左腿怕是得青紫了……

    “殿下!”

    闻津瞧他脚步踉跄了下,赶紧的疾步过来将人搀扶住,可不能摔跟头!

    他又心说,这徐大小姐怎的不知怜香惜玉呢,看给他们太子打得,腿都软了,多丢脸啊!

    第58章 我尊贵的太子殿下呐。

    ‘咣咣’的冷兵器相撞,磨得人耳朵疼。

    底下观战的将士唇张着,瞧得目不暇接。

    尹老将军用的是自个儿惯手的长刀,华缨手中的则是一柄月亮弯刀,月色下,刀刃锋利,泛着冷硬银光。

    二人体型相差很多,尹老将军沉稳,攻势连连,他气力大,一招一式的刀法劈过去时,众人心口都狠狠一震,原以为华缨会躲,却是见手中的弯刀挽了个刀花,流畅得宜的横刀一挡,整个人腰身下压,顺势攻向了尹老将军的底盘。

    诶呀。

    老将的下盘稳如磐石,与太子殿下可是半分不同呢。

    华缨心里颇觉遗憾,顺着力势滑出半尺,手中的刀咚的拄地,她半膝跪着,稳住身形,起身的瞬间,有细小的木屑随之乱飞,是那利刀将脚下的木架台子扎破了。

    尹老将军虽是一把子年纪了,此时挥刀跳跃腾挪间,却是依旧如利落的虎豹,那双眉眼紧锁着华缨。说华缨是初生牛犊,学武下山的小娃娃,他便是久经沙场,几战几回的老将,幼时学得的尹家刀法,被经过沙场的浴血洗礼,如今只剩了七分,华缨则是十分。眼前之人是后辈,又何尝不是年轻时的他自己?

    招招都好似奔着要她命来的,华缨脸上的神色渐渐收起,唇瓣紧抿,再次挥刀迎上时,不等他出招了,华缨扭转了攻势,周身好似裹了一层如烟如雾的戾气,刀形如风,身影如龙,她率先出招而战!

    底下的姚宝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紧攥着姚宝璐的手都在发抖。

    尹老将军却是如炬的目光更添亮彩,“游龙刀法这秘招竟是也传授给你了?”

    华缨抿唇不语。

    若说方才不知敌友,这会儿就很明显了。

    眼前之人的招式,虽间或有化形,但是也多是她练过的。

    昔日之所学,遇得同门,当是烂熟于心。老将军待她如此,华缨亦如是。

    额前的汗滴落,华缨无暇他顾去擦,紧了紧咣当被震得发麻的手,愈发的握紧了手心汗湿的弯刀。

    她年纪小,身形更是不及眼前之人魁梧,胜在速度。而尹老将军挨了她几下刀背,身形也只是轻晃了下,与一踹就倒的太子殿下又是不同。

    尹老将军哼笑:“急了?”

    华缨抿了抿唇,出汗太多,声音都沙哑干涩了些,“将军这样,我很难做啊。”

    尹老将军意味不明道:“你对殿下也没留情。”

    “殿下不会怪罪我的。”华缨说着,身形旋转,躲过他刺过来的长刀。

    变故便是在这顷刻间——

    华缨手腕翻转,手中弯刀竟然以难辨的速度朝尹老将军而去!

    “将军!”

    底下顿时一声疾呼!

    游龙二式。

    尹老将军心说,力道也准头都不错,想来也是那人潜心教授的。

    他眼中尽是那刀风,握着手中的长刀稍后一闪,并未多惊。

    脚重重踩下,将欲稳住身形,整个人却是斜斜的插了进去……

    嗯……一只脚插进了木架子里去了。

    须臾间,刚回神,他脖颈前便架了柄冰凉弯刃。

    “好丫头!竟是玩儿兵不厌诈这一招!”尹老将军大笑道。

    华缨收了刀,伸手来拽他,将人从那被她劈开的破洞里拉出来,眼中似是滴了汗,一双眸子晶莹剔透,乌黑发亮,她舔了舔干巴的唇,道:“授我刀法的师傅说,这刀法是为拼尽全力活下来,显然,方才是我太想活着了。”

    尹老将军攻势凌厉,守势也很紧,但是华缨不是感觉不出来,他身上没有那种渴求,可她有啊!

    管他放没放水,反正是她尽力一搏了!

    “这一招也只能劈一刀,”尹老将军查看那偌大的窟窿,“怎会破这洞?”

    “哦,方才我攻下盘时,不小心将这处捅了个小洞。”华缨害羞道。

    尹老将军:……

    “泱泱!泱泱!啊啊啊啊——”

    姚宝湘抓着姚宝璐欢呼,声音都劈了,面泛红光,很是与有荣焉啦!

    闻津疯狂咽唾沫,心口迅疾如鼓擂,这会儿还难平静呢。

    他心想,当真是错怪徐大小姐了,对他们殿下委实留情了许多……许多!

    余光察觉到闻津看来的那一眼,赵徵耳根都臊红了,目不斜视的看着木架台上,还在震惊方才那一场比试,半晌,心口缓缓的呼出口气。

    他确实不堪为对手。

    台上,尹老将军问:“比试胜出者,得一只肥羊,一会儿让人牵给你?”

    “那我不就是吃军饷了?”华缨说,“牵回家祖父怕是得骂我,还是给诸位用了吧。”

    她抿着唇,压下心口那股子急躁。

    再等等,今日露了脸已经很好了,不能操之过急。

    尹老将军也不客气,“行啊,一会儿让他们都烤了吃。”

    华缨擦着手,小声问:“或许,我该称您一声……师叔?”

    尹老将军也掏出帕子擦手上的汗,闻言扭头,“我比那老东西瞧着年轻吧。”

    华缨:……

    倒也没有。

    “不必改口,”尹老将军又道,“那老东西都被逐出师门了,我应你一句师叔,到了地底下怕是得被师傅们揍。”

    华缨神色略显吃惊,“……逐出师门啊,难怪我让他送些春笋来汴京,还要挨顿骂。”

    尹老将军哈哈笑,抬手拍了下她肩膀,招呼道:“走!吃烤羊去!”

    军中的羊是现杀现烤,整只羊架在偌大的篝火上,用匕首割着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吃。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再是痛快不过了。

    尤其是方才那酣畅淋漓的一场比试,惹得人热血沸腾,这会儿热乎劲儿还没散去,嗓门儿大得震天响,夸赞声更是不绝于耳。

    华缨此时却是犹如深藏功与名的世外高人似的,坐在篝火前,一手肉,一手匕首,埋头干饭!

    “我说怎么不跟我老实打呢,原是将尹家刀法学了去。”姚明山大马金刀的坐着说。

    华缨闻言抬眼,满脸真诚,“爹爹说,打架不好。”

    “尽唬人。”姚明山哼笑道。

    “你怎的这么多话,泱泱都饿了,”姚宝湘嫌弃亲哥,余光瞥过旁边那道端坐的身影,使唤他道:“快给殿下也割点肉,多吃点。”

    姚明山无语凝噎,但到底是顾忌尊卑,起身将那羊腿割了给赵徵,“殿下请用。”

    姚宝璐和华缨几个在旁掩唇偷笑。

    难得见这人这般谄媚。

    “给我吧。”华缨朝姚明山伸手。

    “再给你割一腿就是。”姚明山说。

    怎好与殿下争食?

    华缨油亮亮的小嘴朝那根羊腿一努,“就要这个。”

    赵徵示意姚明山,“给她吧。”

    华缨接过那条羊腿,手中匕首唰唰的将上面的肉片成薄片在碗里,手臂伸展,朝赵徵递去,“用膳吧,我尊贵的太子殿下呐。”

    这不正经的语调,像是调戏哪家的小媳妇儿。

    姚宝湘憋笑都要憋死了。

    几双眼睛满是好奇的看热闹,就见赵徵身形微僵,片刻,伸手接过了那只粗瓷碗。

    华缨则是抓着那还剩大半的羊腿嗷呜的啃。

    好香!

    好好吃!

    一口肉,一口酒,华缨忽的抬首,羞涩问:“我回家能带一只羊走不?”

    瞧瞧,方才话说大了叭!

    姚明山哈哈笑。

    姚宝湘无语哄道:“……我赶明儿让人买两只给你送去。”

    华缨摇头,老实巴交道:“没这儿的羊肥还香。”

    “……”

    酒肉穿肠过,好不痛快!

    姚宝湘双手托着脸颊,晃晃晕乎的脑袋,“该睡觉啦。”

    姚明山还在吃,头也不抬道:“等会儿吧,让人去备营帐了,今儿晚上你们仨姑娘挤挤?”

    姚宝璐:“好啊。”

    她说着,扭头问:“泱泱行不?”

    话问出口,却是没瞧见人,她目光往不远稍抬,便见华缨与赵徵正坐着说话,猩红的篝火映照在太子殿下的脸上,或明或暗的光影错落,竟是给她瞧出了几分在人间的感觉来,还有些……温柔?

    姚宝璐愣怔一瞬,默默的晃了晃脑袋,嘀咕道:“我吃醉酒了……”

    “你当真要?”华缨小脸皱皱巴巴,满是为难的又问一遍。

    赵徵颔首,抬臂,顺势在旁边的石头上支着,示意她可以了。

    华缨犹豫一瞬,上前也将手臂支在平整的石面上,心道,可别怪我不给你脸面嗷,都说不啦,非要非要,那就给你个痛快吧!

    华缨的手握住那只明显比她大好多的,一如那时不经意触碰到的,干燥,温热,骨节分明,手掌并不宽厚,却是瞧着能将她整只手握着包裹住。

    根根修长的手指自她小指旁压过来,握在手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华缨盯着他的手,瞧得目不转睛。

    赵徵对着她几近虔诚的神色,有些无奈的唇角轻勾了下,“开始了。”

    华缨‘哦’了声,大言不惭道:“我努力不给你掰断。”

    赵徵:……

    二人一同使力,这是军中较量手臂力气的法子,东风压过西风去,将对方的手腕压下,便是获胜。

    赵徵有些憋屈,手中握着的这只手太小了些,骨头也软,总怕给她掰断,束手束脚。

    华缨就没这些个顾虑了,抬起脑袋咧嘴笑,还挑衅一句——

    “殿下晚膳没吃饱嘛?”

    放肆又狂妄。

    赵徵心想,紧抿的唇角不觉压着点笑,他手上加力。

    “殿下还有嘛?”

    “……”

    感受到那力气好像停了某一瞬,华缨咧嘴笑得像个阴险娃娃,“殿下,我来啦!”

    说罢,手上分毫不费劲儿,啪的一下给他摁下了。

    赵徵:……

    傻了。

    眼见为虚,身感为实。

    半晌,赵徵沉沉呼出口气,竭力忍着,才没去揉隐隐作痛的手。

    华缨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两手插进指缝活络,声音轻快的嘀咕:“就说别欺负你嘛。”

    旁边偷摸儿观战的姚宝湘捧着脸偷笑,忍不住的插话道:“泱泱力气大着呢,段晁书房的柚木门都能踹破,老大一个洞,那门砸在段晁背上,他后背的青紫半个多月才消,哈哈哈哈……”

    华缨害羞摆手,“一般般啦。”

    倒也不必大肆宣扬。

    华缨说着,又善心大发的安慰赵徵两句,“殿下贵为储君,身边有近卫还有暗卫护卫周全,不必吃练功的苦啦。”

    赵徵看着她。

    小姑娘嘴上良善,语气却是全然一副‘能与我交手,你该感到三生有幸’的自豪。

    “练功辛苦吗?”赵徵问。

    华缨好似酒意上了脸,脸蛋儿红扑扑的,团吧团吧的坐在草地上,手揪着青草尖儿,那双眸子渐渐浮起了些醉意朦胧来,她似是想了想,才郑重答:“不苦呐。”

    说完,犹觉不够,脑袋点了点,看着赵徵又强调一句:“我喜欢的。”

    赵徵的剑法是在王府时便跟着武师傅学的,只是并不勤精习武。

    如华缨说的,他幼时起,身边便有暗卫跟着了,可便是如此,练数九酷暑,也觉难熬的紧。

    他看着她,华缨也在看他。

    半晌,她似醉语呢喃:“殿下,你的手红了呢。”

    赵徵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见了自己泛红的骨节和留有指印的手背。

    “真好看,”华缨又说,声音很轻,很软,“像是红梅覆雪。”

    赵徵忽的想到了那只红梅。

    紧接着又听她说——

    “殿下,我有点热,可以给我摸摸吗?”那双眼眸抬起,虔诚又可怜。

    赵徵:“……醉鬼。”

    第59章 退婚圣旨。

    翌日清晨,乡间野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姑娘家的笑闹声。

    “昨夜你还非礼人家殿下,抓着人家的手摸来摸去,我跟姚宝璐拉都拉不开你,哈哈哈哈……”这是姚宝湘。

    “殿下被你摸得脸都红了,我还从未见过端方自持的太子这副模样,泱泱啊,你馋殿下啦。”这是姚宝璐。

    华缨默默的驾着马往前跑,断不承认道:“不能是我,湘表姐和璐表姐昨夜喝多了,做梦呢叭!”

    “敢做不敢当!”姚宝湘叫嚣道。

    昨夜之事,华缨其实记着些……

    营中的酒烈的很,上劲儿很快,可她察觉之时,已经晚了,酒液灼得她心口都发烫,瞧着赵徵的手,无来由的想到了红梅覆雪的凉。

    华缨觉得,她不是馋太子殿下,只是贪那抹凉罢了。

    她好声好气的求了。

    可是!

    赵徵不给她摸便也罢了,还骂她!

    华缨记着赵徵被她扑倒在草地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诧异,也记得他烫手的耳朵,却是唯独忘了,她捉着他的手摸她脸时的感觉,是凉的吗?

    华缨独自跑了一截儿,又停下等两个表姐跟上来,面目诚恳问:“昨夜大家都吃多了酒吧?”

    “嗯?”姚宝湘打趣的瞅着她。

    “大抵是……不会传出我非礼赵徵的谣言吧?”华缨又问。

    姚宝湘和姚宝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华缨为难的皱着脸,干巴巴的说:“笑话人不好。”

    夜不归宿,华缨回府后,挨了亲爹好一顿说。

    出门时,却是欢欣鼓舞的。

    她知道呢,爹爹是怪没带他一起玩儿去!

    镇国公府,华缨第二回 来,已然是熟门熟路,这回倒是没忘记带着礼呢。

    “国公爷吩咐过,不准大小姐出门。”护卫拦在门前说。

    华缨:“不是她出门,是我进去看看她。”

    “徐大小姐请回吧。”

    “……”

    华缨看了看身量高大的护卫,又看看他身后的门,片刻,蹲去了对面树荫底下。

    约莫一刻钟,华缨没等到镇国公出门,却是等到了来苏家提亲的!

    “烦请禀报,博望侯府魏青鹤,来与苏大小姐提亲。”

    华缨:!

    就是他!

    “徐大小姐。”魏青鹤朝打量他的姑娘微颔首道。

    华缨抿唇站了片刻,“魏世子诚心求娶阿楹?”

    “自然。”

    “你喜欢阿楹?”华缨又问。

    这次,魏青鹤却是不如方才毫无迟疑的答。

    他面上含笑的看着华缨,片刻,道:“我以为徐大小姐上元宫宴那番话,是不会在意儿女情长的。”

    “世子既是未对阿楹属意,今日何必上门求亲?”华缨迎着他的目光说。

    二人僵持不下之时,方才传话的护卫出来了。

    “魏世子,国公爷请您进去。”

    魏青鹤脸上的笑意未落,与华缨颔首道别,轻掀袍摆,拾阶而入,身后媒人跟着,还有小厮抬着缚着红绸的求亲礼。

    华缨抿了抿唇,脚步轻快的正要跟上,被那黑脸护卫再度拦下。

    “他为何能进去?”华缨蹙眉道。

    “国公爷的意思。”

    “那你去与国公爷禀,说我求见。”

    “国公爷让您回去。”

    “……”

    之后半月,博望侯府三度登门求亲,此事在汴京城中传扬开来,那日苏扶楹当众让人来下聘之事,让人忘却脑后,倒是成了桩佳话。

    苏余兴却是燥得嘴角起燎泡。

    这门亲事,苏余兴撅了两回,再来,倒是不好。

    拒两回可说是姑娘家骄矜,提亲者也诚心聘姑娘为妇,街头巷尾的说起,主家面上也有光。

    可要是再拒,那便是眼高于顶,姑娘家日后的亲事也多不顺遂。

    苏余兴将这信儿递去了宫里,却是迟迟没等到皇后妹妹的回信。

    实则,那日宫宴罢,平嘉皇后便听得了消息,气得将福宁宫的茶盏摔了一地。

    苏扶楹这般自毁名声之法,当真是覆水难收,纵然她有心补救,可是也没法子,尤其是在魏青鹤当真登门提亲后。

    博望侯府再是落魄,也是京中贵族,尚且轮不到旁人去踩踏。

    而且,太子与臣子争女人,这事传出去,要天下臣民如何想?

    苏扶楹站在书案后练字,没看急躁得如同热锅蚂蚁的苏余兴,唇瓣轻启,淡声道:“我若是父亲,便应了这门亲事。”

    “你休想!”苏余兴气得跳脚。

    可看她这副淡漠神色,又忍不住道:“你姑母一心替你筹谋,嫁给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好,你为何偏要作践?”

    “嫁给太子又如何,父亲以为,你当真能当国丈?”苏扶楹说着,清丽的眉眼抬起,抿唇轻笑了声,似是笑话他的天真。

    苏余兴脸黑了。

    这不孝女从未敬重过他这个当爹的!

    “我德言容功样样儿出类拔萃,才貌肖想姑母,祖父替姑母争到了王妃之位,父亲又替我争到了什么?太子侧妃,我不稀罕。”

    “你!”苏余兴气得胸口喘粗气,脸涨红。

    哪有这样被闺女指着鼻子骂爹没本事的?

    “父亲将我当赵合德,想要以嫁女来维持家族殊荣,可殊不知,自父亲丢了殿前兵马司兵权时,家族颓势就已显,官家再是不济,也有听话这一个好处,先帝将位传于他,又亲封了四位辅政大臣,那便是要当唐太宗身边的魏征,杜如晦,房玄龄诸类用的,咱们家族里姑母便是最后一位皇后了。”苏扶楹淡淡说着,好似不知这番话大逆不道。

    苏余兴脸色一变,正要呵斥。

    苏扶楹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又说:“父亲骂我不如华缨,可父亲又何时比之太傅更甚一筹了?官家求赐婚的为何是华缨而不是我?爹爹何不从己身寻缘由?”

    “你!你忤逆不孝!”

    “父亲又不是第一日知晓,”苏扶楹面上神色无所动,过去架子前,撩起银盆里的水净手,一双眸光淡淡的看着苏余兴,道:“我五岁替苏遮擦屁股,以此要挟父亲立誓不会休弃母亲,父亲不是就已知道我忤逆不孝了?”

    苏余兴脸色铁青,“这门亲事,我不会应的。”

    苏扶楹不甚在意的轻笑了声,拿起巾子擦手,“父亲是在等皇后娘娘的信儿?可怎么办呢,我没有了疼爱我的姑母,父亲也做不了国丈了。”

    “我如今名声尽毁,于姑母已是无用,便是日后姑母要从家族里挑个姑娘送进东宫,那都与父亲无关了,今日这门亲事应了,父亲还能做侯府的亲家,可若是不应,以此之事,我也不会嫁的更好,这笔账,父亲算得清吧?”

    苏余兴胸口急剧起伏,“你!逆女,你都是算计好的?!”

    苏扶楹没说话,鸦睫半垂。

    “镇国公府应了这门亲事?!”华缨惊了。

    姚宝湘不解她这般大的反应,咬着颗桃子满脸茫然的点了下头,“应了。”

    “可、可是……”

    华缨难得结巴了。

    可是赵徵要怎么办?

    她当真是尽力来着,还给镇国公府买菜的嬷嬷塞了银钱,要她给苏扶楹带个信儿。

    难不成是苏扶楹没收到?

    “三媒六礼走得很快,不过也不奇怪,”姚宝湘啃着桃儿说,“苏扶楹都十七了,这个年岁出嫁正好,听说两家已经合了八字,只等请期亲迎了。”

    华缨心口又是一凉。

    完蛋!

    这岂不是显得她有意拖拉?

    姚宝湘没留下吃晚饭,与华缨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夏日白昼长,徐鉴实今日下值早,天色且大亮着,华缨听着动静,急急迎了出来,满眼热切的问:“祖父,官家可要发兵北征了?”

    徐鉴实:……

    “别胡说。”

    华缨难啊,她需要战功求退婚圣旨。

    “可是先前太子殿下说,官家如今有意发兵北征,如今夏日粮草丰盈,当真不发兵吗?”

    徐鉴实沉吟未语。

    他今日下值早,便是因官家与阁中众臣商议发兵之事而分歧。

    昌隆帝当真是急着北征,众臣却是心口惴惴,觉得不好,先帝在时,几回出兵北征,皆无功而返,丢失的五州没夺回一州来,粮草军费却是耗损许多,如今虽是百姓安定,但国库并未多充足,唯恐积重难返。

    祖孙俩进了屋,华缨殷勤的端来茶水,眼巴巴的看着祖父。

    徐鉴实想了片刻,低声道:“近日朝堂确提起此事,可户部银子还没筹算好,这事且说不定呢。”

    华缨双手托着脸,长长的叹了声气。

    “你阿娘的事,你爹与你说过了?”徐鉴实温声问。

    否则,他当真是不知她盼着北征是为何。

    华缨点点头,片刻又仰起脑袋问:“祖父,来日北征,我是要去的。”

    徐鉴实心口重重一沉。

    华缨当日在西营与尹老将军较量之事,他自也听闻了,这些时日,没少听同僚道贺,此事,他其实有猜想,只是一直没敢问罢了。

    华缨说得这样坦然,倒是将徐鉴实愣了下,怔然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文臣,虽是幼时学过六艺中的武艺,可多年未练习,弓箭怕是都拿不稳了。

    他手上未沾过鲜血,便是连杀鸡都没见过几回,可是朝中战死沙场的将士何其多?

    徐鉴实唇都在抖,连带着那副美髯也在轻颤,“泱泱……”

    华缨抱了抱他,“祖父,我心中有牵挂,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是想要孟固安的脑袋,可若是螳螂挡车,她又不傻,她的性命比孟固安的脑袋值钱多了。

    徐九涣潇洒一日,听曲儿回来时还带回来一挎篮子的甜瓜,刚进门儿,就挨了亲爹一白眼。

    “干啥又瞪我?”

    “哼。”徐鉴实吹胡瞪眼的哼了声,不想与他多说。

    华缨小眼神左飘右飘的不看爹爹,与她无关叭!

    北征之事,华缨急,昌隆帝急,可是众大臣不急啊。

    徐鉴实说:“劳民伤财。”

    此事僵持至八月初,迎来了万寿节。

    “寿礼可备好了?”宋喜问华缨。

    此次五品及以上官员与诰命夫人可入宫赴宴,庆贺官家寿辰。

    宋喜早早便备了一副绣品,虽不出挑,但也挑不出错儿来。

    照着寻常,他们一家备一份寿礼便是,但华缨偏偏有个太子妃的身份在,哪怕尚未成亲,但遇得天家寿诞,还是得另备一份贺礼才好。

    华缨在旁啃瓜,点头道:“备好了呢,费了我一日功夫呢。”

    宋喜:?

    很久吗?

    八月初二,众臣乘马车出门,入宫贺帝王寿。

    华缨与爹爹、祖父在前朝分开,随着婶娘和华敏去福宁宫给平嘉皇后请安。

    她们来得不算早,穿过重重殿宇,到福宁宫时,里面已经坐着许多诰命夫人们了。

    “臣妇/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三人福身行礼道。

    平嘉皇后高坐榻上,看着三人的神色淡淡,“起来吧。”

    “给徐二夫人赐座。”

    “是。”宫女应声,片刻搬来一把椅子。

    “多谢娘娘。”

    华缨与华敏站在宋喜身后,乖乖巧巧,不多看,更不多言。

    但平嘉皇后的目光,却是未从华缨脸上挪开。

    “上次宫宴,徐大小姐能言善辩,委实令本宫大吃一惊,今日怎的话少了?”

    华缨垂着眼,“臣女无状,娘娘宽宥。”

    “官家都未责训徐大小姐什么,本宫又岂敢。”平嘉皇后道。

    如此两句,在座的众夫人都听出些不对劲儿来,各自打着眉眼官司,面面相觑。

    “母、母后,”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平嘉皇后身侧坐着的商絮公主站起了声。

    “离开宴时辰尚早,我陪几位小姐去园中赏花吧。”赵商絮硬着头皮干巴巴的说,隐在宽袖中的手指轻颤。

    平嘉皇后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可也不好当着众人驳她的脸面,“去吧。”

    “多谢母后。”赵商絮福身道。

    殿中的贵女们也纷纷起身,随着赵商絮往外走。

    “去吧。”宋喜低声说。

    华缨‘嗯’了声,与华敏一道去了。

    这个时节,园中的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很是好看。

    他们这样的达官显贵,园子里不乏名品,可许多也只有宫中有,一路行的慢,华缨和华敏走在后面,手里的团扇不多时便挡在了脑袋上遮阳。

    晒啊。

    “此处园子不会有外男来,诸位可自行观赏,旁边的亭子备了茶果点心,也可自用。”赵商絮声音软软的说。

    “多谢殿下。”众人道谢。

    有这句话,华缨拉着阿敏堂而皇之的过去了亭中遮阳。

    石桌上的宝莲花碗里盛放着果子,底下铺着碎冰,瞧着就沁凉爽口。

    华敏热得脸红扑扑的,小声问:“阿姐,能吃不?”

    “吃吧。”华缨摇着团扇扇风,也热得紧。

    姐妹俩正吃着一碗葡萄,赵商絮从园中过来了,瞧见那将见底的果子,让宫人再去端一碗来。

    “殿下。”姐妹俩福身请安。

    “二位小姐不必客气。”赵商絮眸子亮晶晶的,说完顿了顿,憋不住似的小邀功,“这是哥哥让人准备的。”

    华缨:。

    自苏扶楹婚期定了,华缨便没鲜少出门了,唯恐碰上了赵徵。

    她答应要还他一筹,怕是要食言了。

    战功迟迟没有,她不知还能如何提退亲之事。

    见华缨愣了下,却没说话。

    赵商絮抿了抿粉唇,又低声说:“哥哥说,母后因表姐不能入东宫之事,心中积怨,今日见着徐姐姐来请安,怕是会为难,让我瞧着些,若是不好,便带你出来。”

    “殿下没怪我?”华缨茫然问。

    赵商絮神色一空,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她眨了眨眼,颇为认真道:“哥哥说起徐姐姐时,是笑着的。”

    华缨:……

    不敢想。

    午时开宴,群臣坐殿堂。

    寿礼是方才入宫时,便由礼官收走直呈官家的。

    皇子龙孙们,以赵徵为首,给昌隆帝贺寿。

    赵徵送的是一首诗,华缨听了两耳朵,心想,与她的贺礼同样毫无心意呢。

    赵徵如此,底下的弟弟们也都是作诗作画。

    敷衍得如出一辙。

    底下的臣子端详着昌隆帝的神色,见那眼底的笑意淡了些。

    “开宴吧。”昌隆帝说。

    宫中伶人登场,歌舞丝竹声起。

    华缨夹着案桌上精致的菜肴吃,手边递来了爹爹剥好的蟹。

    她甜丝丝的笑,看吧,谁的爹爹都没她的好呢~

    “许久没见太傅家的长子了,如今还是无心入仕?”

    昌隆帝忽的问。

    殿中并不安静,众臣的目光却是齐刷刷的朝这边看了过来。

    官家这话是当真?

    汴京中谁人不知,他徐九涣文不通墨?!

    几个尚书大人左右瞧一眼,也不知这厮会被塞那个倒霉蛋衙署里。

    徐九涣用手边的湿巾子擦干净拆蟹的手,方才起身道:“官家仁厚,可我非是仕才,老爹也常骂我眼高手低,当日礼部任职,我委实愧受皇恩。”

    昌隆帝笑着摇首,似是不信他这番说辞,“太傅之子,怎会不通仕途?徐大小姐不就被教得很好,听闻你带她跋山涉水,游历南北。”

    徐九涣惭愧道:“贪玩儿。”

    昌隆帝哈哈笑,看向吃蟹的华缨,和颜悦色道:“你爹谦虚,听礼官说,你给我作了幅画?”

    这话一出,徐鉴实眼皮狠狠抽搐了下,又努力忍住,维持着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神色。

    华缨咽下好吃的蟹肉,懵懵的点头,有些不明这话头怎就到了她身上呢。

    “来人,将徐大小姐的贺礼呈上来,我与众爱卿同观。”

    徐鉴实:!

    ……大可不必!!!

    少顷,礼官捧着一轴画卷呈上。

    那画卷以红绸系着,也很是讲究了呢。

    昌隆帝亲自将那小指宽的红绸扯开,展开了画卷。

    万众期待,盼着一瞻。

    昌隆帝神色瞧着却是有些难言,像是……在极力辨认那是什么。

    殿中轻歌曼舞,方响空灵。

    少顷,昌隆帝抬眼,望向下首的华缨。

    华缨昂首挺胸,自信不疑的也看着他。

    殿中众臣抓耳挠腮,好不好奇!

    昌隆帝目光收回,又仔细端详片刻,斟酌开口:“华缨这是画的……太子宫中那红腹锦鸡?”

    华缨笑眯眯,“是凤凰啦。”

    昌隆帝看向下首的太子:……

    好像有些亏待被与之赐婚的太子了。

    先前见华缨舌战群将,他只当是饱读诗书,可这画技……委实配不上太子的才情。

    昌隆帝又瞧向端坐的太傅。

    徐鉴实挺直腰杆儿。

    瞧什么,他尽力了!

    一门两个小纨绔,他与谁说理去?

    可惜他画技超群,竟是无人承他衣钵。

    昌隆帝对上华缨期待到亮晶晶的眼睛,张了张嘴:“呵呵,画的真好,朕很喜欢,呵呵……”

    华缨面露喜色,双手激动捏拳,眸光与赵徵错过一瞬,霍然起身,跪于大殿,憋不住道:“我就知道您会喜欢的~我也想开心开心,您不若赐我一道退婚圣旨嘛~”

    昌隆帝心口一惊。

    徐家如今二臣在朝,徐鉴实乃文臣之首,徐士钦在朝中亦是颇重,从前昌隆帝还是陵王时,为得徐家支持,与先帝求了这婚旨。

    可待他继大统,徐家便如悬在他梁上刀剑,太子有这样的妻族,他没一日能安心。

    徐家兄弟俩感情好,虽是离间,也没伤得半分兄弟情分,虽是徐九涣未在朝中,可是来日势增的徐士钦,亦是太子身后的势力。

    昌隆帝没有一日不想退了这亲事,可是这婚旨是他与先帝求的,既无正当缘由,便是提都不能提。

    可今儿,此时,华缨在求退亲。

    昌隆帝心口跳得太快,唇焦舌敝,面上都浮出些激动的红来。

    他瞥一眼身着蟒袍,面无表情的太子,道:“允?”

    “华缨叩谢圣恩!!!”华缨哐哐磕了两个。

    呜呜呜,好激动!

    满殿众人:?

    被或明晃晃或暗戳戳的打量的徐家人,面上并未异色,再看徐九涣,这人竟是慢条斯理的拆蟹!

    这亲事不比他手里那只螃蟹紧要吗?!

    众臣及家眷心中翻云覆雨。

    华缨欢欢喜喜的起身,递给赵徵一个眼神,还你了嗷!

    赵徵却好似置身空寂,浑身僵硬,蟒袍宽袖中的手攥得死紧,青筋绷起,骨骼好似有虫蚁啃噬,难捱的紧。

    赵商絮呆愣愣的看着哥哥。

    她、她方才说错话了吗?

    宴席至申时散,众臣携家眷出宫。

    华缨事了拂衣去,将那些目光与闲言抛诸身后。

    她正要上马车,忽的被自身后来的二人,各架着一只手臂绑了去。

    徐九涣幸灾乐祸似的,在后边儿吹了声口哨,就被老爹瞪了眼。

    华缨被姚宝湘和姚宝璐姐妹俩架上了马车,身后还跟着姚宝芳和阿敏两人,几个姐妹挤在一辆马车里,姚宝湘掀帘与车夫说了句‘去徐府’。

    马车晃晃悠悠的慢行,华缨对着几双紧盯的灼灼目光,眨了眨眼,茫然道:“都瞧我做甚?”

    “你怎的突然与太子殿下退亲了?”姚宝湘飞快的问。

    方才大殿上,她险些没被吓傻。

    华缨靠在软枕上,悠悠打了个哈欠,伸直腿脚晃了晃,说:“官家夸我了。”

    姚宝湘:?

    “他笑得很是愉悦。”华缨又说。

    姚宝湘:???

    “他既是心情愉悦,那我所求,他即便是不应,也不会瞬即变脸砍我头。”

    姚宝湘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还想得怪周全的?”

    华缨好不谦虚的点脑袋,“我又不是傻子。”

    姚宝湘:……

    “可是,先前从未听你说想要退亲,太傅与徐大伯可知晓?”姚宝璐急道。

    华缨又点头,“事未成,怎好宣之于口?”

    “可是,你不是对太子有意?”姚宝璐蹙眉道。

    华缨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妄言。”

    “……你还摸殿下。”姚宝璐说。

    委实是那幕冲击得厉害,她还从未见谁敢生扑太子呢!

    华缨斩钉截铁道:“无稽之谈!”

    姚宝璐:……

    “当真没有难过、舍不得?”姚宝湘瞅着她的神色问。

    华缨笑弯了眉眼,“我从未想过嫁给赵徵。”

    镇国公府。

    苏扶楹与魏青鹤的婚期定在了今岁十月。

    这些时日,她在家中待嫁。是以,今日宫宴并未出席。

    晌午觉刚歇好起来,丫鬟替她梳发,忽的,外面传来了动静,是府上几个堂妹。

    “大小姐,几位堂小姐过来了。”门外的丫鬟禀报道。

    苏扶楹看着铜镜,眼微抬道:“让她们进来吧。”

    她话音未落,门前便出现了两道苗条身影。

    苏扶楹懒怠计较,直截了当的问:“何事?”

    苏二掩唇笑,“来恭贺大姐姐定亲啊。”

    苏扶楹扫她一眼,没说话。

    “大姐姐今日没去宫宴,可是没见着徐大小姐求官家退亲,可惜了,大姐姐如今与博望侯府的世子爷定了亲,徐大小姐再是退亲,大姐姐也无缘太子妃位了呢。”苏二挑衅道。

    “退亲?”苏扶楹细眉微蹙,“太子也应了?”

    “官家做主,直接将亲事退了,太子没说话。”苏五小姐细声说。

    “大姐姐也太急了,宁愿自毁名声也要博那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若是没这一出,依着皇后娘娘待大姐姐这般疼爱,这太子妃之位,就是姐姐了呢,真可惜。”

    苏扶楹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几人都吓了一跳。

    “嬷嬷教的规矩,半分不记得了?张嘴闭嘴的世子夫人,是在奚落谁?”苏扶楹神色凌厉,“长幼有序,再有下回,莫怪我不给叔婶脸面,依着家规罚你。”

    “你!”苏二捂着脸,气得怒目圆睁。

    苏扶楹:“再给你一句忠告,一家子姐妹,我若是不好,你以为你能颜面有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五岁读书时夫子便教过,你若还不懂,自个儿滚去跪祠堂,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第60章 玩儿够了?

    福宁宫。

    红日西沉,殿中静悄悄的,嬷嬷奉茶进殿,温声道:“娘娘,可要传晚膳了?”

    平嘉皇后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额角,满脸疲惫色,整个午后,她都是如此坐着。

    殿中针落可闻,嬷嬷没听到回答,刚要退下。

    “你说,可是本宫做错了?”

    嬷嬷神色一顿,“娘娘怎会这般想?”

    “若非本宫奚落她,徐华缨今日怎会求官家退亲?”平嘉皇后望着虚空的某处,喃喃低语道:“徐家乃文臣之首,有这样的依仗,太子日后的路也好走些,可官家却是连这个都不能容,你说,他是不是生了另立太子的心思?”

    “娘娘!”嬷嬷慌张打断道。

    自那次昌隆帝以旨意勒令关闭福宁宫,帝后二人便是连相敬如宾都没了。昌隆帝久不来福宁宫,平嘉皇后也不会上赶着殷勤。

    平嘉皇后是有私心,她想要苏家的昌荣长久些,是以,她想将苏扶楹送入东宫,哪怕只是侧妃。这与太子而言,分明也是好事,扶楹性子坚韧,也体贴,再有国公府的兵权,日后若是有个万一,他不会孤立无援。

    可太子不理解她,苏扶楹狼心狗肺,也背弃她,到头来,就是徐家的亲事也没了。

    平嘉皇后自认非是愚笨蠢才,可走到如今这步,竟是觉得有心无力,背后生凉意。天家无情,昌隆帝如此,她生的太子亦是。

    那她呢?

    她长久以来,又在处心积虑什么?

    当夜,平嘉皇后起了高热。

    宫人禀报到尘光殿,昌隆帝听了,淡淡道:“去唤太医就是。”

    太医到福宁宫时,赵徵也过来了。

    福宁宫的嬷嬷却是将他拦在了门前,“殿下,时辰不早,您早些歇息吧。”

    赵徵没说话,看着宫门在面前关上。

    近三更天时,太医方才从福宁宫离开,宫人将他送出来,见着赵徵,有些无措的福身行礼,“请殿下安。”

    “母后可还好?”赵徵问。

    “太医说,娘娘这是心口郁结,急火攻心方才起了高热,待服了汤药便会好。”宫人道。

    赵徵轻颔首,“你关门吧。”

    宫人小心翼翼的觑一眼他的脸色,方才垂着脑袋将宫门慢慢关上,到底是没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划上门闩。

    宫道甬长,赵徵朝外走,他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行至宫灯下时,又倏然很短。

    片刻,他站在重重殿宇之中,恍惚间有些不知归路。

    他自幼便知,他的亲缘淡薄,母妃关切他的功课,却是不会问他与王叔家的兄弟们在学宫读书可和睦,可有人欺负他?父王当他是皇祖父疼爱的皇孙,教导他如何讨好皇祖父,那些孺慕之情,又有几分的真?

    赵徵回首望行来的路,飞鸟越过宫檐,角落的宫铃叮铃轻响了声,声音清透悠长。

    翌日,天将蒙蒙亮。

    一大早的,姚明山从府里出来要去军营。

    “二表哥!”

    华缨兴高采烈的脆声喊。

    姚明山给这一声险些吓得趔趄,扭头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华缨正朝他招手。

    “等我呢?”姚明山问。

    华缨点脑袋,模样乖巧,催马走近。

    “你这一大早的……”姚明山微眯着眼瞅她,啧声道:“给人瞧见了,还以为你退了与太子的亲事,是瞧上我了呢。”

    华缨退亲之事不过一夜,便传得满城皆知。

    姚明山昨儿回来的晚些,都听得了几句闲话。咳……他娘说的。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主意会这般大,徐家对这女娃当真是宠惯,若是宴上官家以为她嫌弃太子而盛怒,莫说是她,就是徐太傅、徐家满门都得受牵累。”姚三夫人如是说。

    姚明山却是不觉得。

    他总感觉,昌隆帝是在剪太子的羽翼,华缨退亲,于他是好事。

    “二表哥喜欢我?”华缨歪了歪脑袋,目光纯净的问。

    这样直白赤裸,姚明山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华缨耸了耸肩,“看吧,你是我哥哥呢。”

    姚家和徐家确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但那是阿敏和世子姚明琢。

    华缨上回听湘表姐说罢,回家还偷偷问过婶娘,两家确有结亲之意,只如今阿敏年纪尚浅,要等及笄之年再行商议,武定伯夫人也同意了的。

    华缨没让人去喊湘表姐,自个儿跟着姚明山驾马跑去了军营。

    此时尚早,日头初升,演武场上兵卫正操练,个个儿光着膀子,衣裳乱七八糟的搭在武器架上。

    华缨跟着姚明山过来时,滴溜溜的眼睛在那健壮的胸膛间穿梭,好不愉悦。

    有人红了脸,想去穿衣裳。

    华缨小手一抬,白皙的小脸严肃又认真道:“不必穿,我什么没见过?我什么都见过呢!”

    那人:……

    姚明山憋不住的哈哈笑,又粗声道:“大老爷们儿的羞什么。”

    华缨在营中待了一整日,看着将士们操练,练拳脚,也练刀。

    傍晚,操练结束,有人笑喊着请华缨比试一场,华缨没应,跟着姚明山驾马回城。

    “我送你回府?”进了城后,姚明山说。

    华缨小眉毛动了动,问:“我用得着?”

    “臭嘚瑟。”姚明山骂,又问:“明儿可还去?”

    “不去了,”华缨想了想,说:“明儿我想听说书。”

    路过姚家时,与姚明山挥手道别,华缨催马慢悠悠的继续往前,在摊子前尝了石榴酒,买了羊肉炊饼,还去飞仙楼吃了蟹酿橙,东坡肉,酒足饭饱回了府,用一张热乎乎的羊肉锅盔哄了祖父十两银子体己钱。

    翌日,华缨换了身漂亮的石榴裙,额上画花钿,唇擦口脂,又欢欢喜喜的出府玩儿了。

    困顿在书卷中的华敏羡慕得眼含热泪。

    宋喜眉微蹙,若有所思道:“我怎觉得,泱泱这模样在何处见过呢?”

    埋头做功课的徐华宋:“与大伯如出一辙。”

    宋喜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就说眼熟的紧吧。

    华缨出府来,就见姚宝湘等着了,与她昨儿堵姚明山时的模样,可谓是一斑。

    “去哪儿玩儿啊,都不喊我。”姚宝湘坐在马车里,抬着下颌骄矜问,又埋怨似的嘀咕:“若不是二哥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

    华缨眨眨眼,打发自家套好的马车牵回去,拎着裙摆跑过去上了姚宝湘的马车,甜滋滋的道:“听说书去啊。”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往西去,行了足有半个时辰。

    姐妹俩下来马车,姚宝湘环顾一圈,问:“这是哪儿?”

    汴京闺秀们虽是平日出行无碍,但常去的地儿,也不过是汴京出名儿的胭脂坊,首饰银楼和酒楼。这边太远,饶是姚宝湘都没来过。

    “西市。”华缨说着,拉着她进了一间楼。

    堂中坐着许多人,说书先生正妙语连珠的讲一则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底下堂客们听得聚精会神,几个堂倌儿穿梭在桌椅间,不时的给客人添茶倒水。

    二人一进来,堂倌儿将人上下打量了眼,立马殷勤招呼道:“二位客官可要去楼上?”

    “要个雅间儿,茶要新茶,先生要个嗓音温润的来。”华缨说。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二位楼上请。”

    厢房布置得很雅致,软榻铺的是蜀绣,窗棂也别出心裁的用竹节,玉白的熏炉香烟袅袅,是股子跟清香的气韵,像是茶香。

    姚宝湘环视一圈,“我都不知,竟有如此之地,老实说,你如何知道的?”她虎着脸逼问。

    华缨将熏炉盖放好,笑眯眯道:“我爹爹可是徐九涣呢。”

    姚宝湘:……

    也是。

    这汴京城中,还有谁能比徐大伯恣意快活呢?

    片刻,堂倌儿叩门来送茶水,身后跟着个身穿青布衫的郎君,身无华饰,清隽端方。

    华缨看他,姚宝湘也看,两道目光灼灼,但无亵玩之意。

    堂倌儿将茶水放下,与两人引见了说书先生便退下了。

    留在屋里的郎君,被华缨二人瞧得神色微顿,握着书的手朝她俩拱了拱。他读了几个书目,问:“不知二位小姐想听哪卷?”

    华缨看向姚宝湘。

    姚宝湘羞羞答答的从宽袍袖袋里掏出一卷书,“烦请先生讲这卷。”

    郎君双手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陈旧泛黄卷成筒的书卷展开,一张脸腾的红了个彻底。

    “小、小姐,咱们这儿是正经的说书馆……”郎君委婉道。

    姚宝湘睁着双无辜的眼,“先生这话……是觉着我的书不正经吗?”

    一刻钟后——

    “将军急不可耐的扯了身上的衣裳,健硕的胸膛猛烈起伏,将人打横抱起扔进了床帐,且瞧他钻进了那石榴帐……”

    “……翌日,前院宴未散,园中四下无人,将军瞧着那抹白腻丰盈,只觉口干舌燥,天雷勾动地火,听得人面红耳赤,不知事的丫鬟懵懂着轻手轻脚走近……”

    华缨端起桌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却仍觉唇焦舌敝。

    她看着那说书的郎君念得面红耳赤的脸,不知怎的,那脸忽的变成了赵徵,好似这荒淫之词是从尊贵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那张如雪的脸,因这书中将军猛浪而羞红……

    华缨浑身一凛,倒茶的手轻抖了下,凉茶洒在了手上。

    “怎么啦?”姚宝湘看了过来问。

    华缨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溜溜,摇头。

    姚宝湘脸也红,这书是她心头好,不然也不能揣在袖袋里,想要拿给华缨瞧。

    她脑袋扭回去,双手托着红扑扑的脸蛋,听得聚精会神,兴致颇高。

    说书先生却是烧得脑袋都要冒烟了,又读到一段那艳色,他悄摸摸的想要跳过去,就听那姑娘模样认真的开口。

    “先生多翻了一页。”

    说书人:……

    快!给他来一闷棍吧!!!

    今儿听书,明儿听曲儿,汴京城中好玩的不胜枚举。

    华缨和姚宝湘将西市玩耍了个遍,好吃的吃食也尝了味儿,回府时,还有些乐不思蜀。

    “明儿去玩儿什么?”姚宝湘掀起车帘,兴致勃勃的追问。

    华缨都走到了石阶上,闻声回头,想了想说:“等我问问爹爹!”

    “好!!!”

    马车赶着出了街巷,华缨往府中走,将将跨进去时,猛然回头,目光锐利的扫过门前街巷。

    “小姐,怎么了?”门前的护卫问。

    华缨摇摇头,“无事。”

    说完,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街巷前,躲在一颗歪脖桂花树后的侍卫,狠狠的缓出口气,瞧着徐家的门闭上,才转身隐没离开。

    徐九涣今日回来的早,看见闺女从院外进来,桃花眼尾翘起,吊儿郎当的问:“今儿又去哪儿鬼混了?”

    华缨见他吃甜瓜,也去拿了一瓣,过来挤着爹爹的藤椅坐,“跟湘表姐去听曲儿了。”

    “春风楼?”徐九涣问。

    华缨:“梨萧馆。”

    徐九涣眉梢微挑,似是气笑了,“出息了啊,学男子逛花楼。”

    “爹爹也去过?”华缨歪了歪脑袋问。

    徐九涣哼了声。

    梨萧馆他没去过,可是有人去过。好男风并非是什么稀罕事,他交友广泛,碰着一两个更是寻常。

    华缨又道:“梨萧馆比春风楼还好些,未见着有那等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听闻梨萧馆的哥儿身契都在自个儿手里,爹爹,这与雇佣的长工可是一样?”

    徐九涣哼哼,“一个费力气,一个废脸面。”

    华缨:……

    她不服道:“那哥儿唱的曲儿很好听,我还给赏银了呢。”

    怎就废脸面了?

    “赏了几两?”徐九涣斜睨她。

    华缨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两?”

    “……五文。”华缨睁着圆乎乎的眼睛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月钱都花完了。”

    徐九涣起身就走。

    华缨嘻嘻笑着追上去,“爹爹~”

    “没钱!”

    当夜,华缨做了个梦。

    梦里,白日唱曲儿的哥儿,不知怎的长了张赵徵的脸,寡淡又清冷,长发散着,系着根翠绿的发带,一袭薄衫,健硕而紧致的胸膛欲隐欲现,底下的堂客让他再唱一曲,赵徵却是看着她,那双眼眸以朱砂勾起了眼尾,艳丽至极,他捡起她放下的五枚铜板,赤裸着朝她走近,华缨不知怎的,心口忽起迅疾,如夜袭骏马奔腾,也好似擂鼓宣天,偏偏,只有她能听见。

    脚下的步子一寸挪不得,华缨口干舌燥的看着赵徵在她面前停下,手心忽的凉了下,被塞进来什么东西,那张冶丽的脸朝她靠近,近得华缨都能看见他眸底的自己,她的目光不受控的往下挪,越过高挺的鼻梁,落在了那双唇上。

    赵徵的唇很薄,显得薄情又冷淡,可又是那样艳,像是她吃的樱桃,华缨悄悄咽了咽口水,她想……

    忽的,耳畔气息轻动,华缨呼吸一滞,脸颊红了,紧接着便听他淡漠道——

    “真穷。”

    华缨:!

    被气醒睁开眼时,屋子里一片漆黑,薄薄的窗纸透出点点星亮。

    华缨瞪着帐子半晌,气恼的蹬了蹬脚,脚底蜷缩着睡得正香的年糕发懵的一骨碌爬起来,乱糟糟的毛发根根透着不解,做甚踹它?

    小白狮长大了不少,可还是喜欢团吧在华缨的脚底睡觉,冬日里冷,华缨喜欢抱着它,可这八月盛夏时节,却是被它挤得生汗。

    “睡吧……”

    华缨略显心虚的摸摸它,将小白狮哄着爬下又去入梦,她做贼似的卷着锦被盖过脑袋,想要藏住那张在睡梦中羞涩红透的脸,心口的悸动还未缓去,闷在被子里,当真如那梦里鼓擂似的。

    赵、徵。

    太子殿下呀。

    这几字悄无声息的在她心口爬过,留下丝丝缕缕的痒意。

    华缨不知何时又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大亮,回想后半截的梦,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记得前半段梦境中的悸动。

    用过早饭,华缨吩咐人去牵马。

    脚步欢快的出府时,却是在府门前的街角处见到了睡梦中的那张脸。

    她脚步一顿,怔住了。

    炙热的日光落在身上,华缨有一瞬的恍惚,竟是有些不辨梦境之感。

    四目相对,片刻。

    赵徵似梦里般朝她走了过来。

    华缨不觉吞咽了下口水,努力将目光落在那双没有描红的眼睛上,克制着不去看他的嘴巴。

    也不知可是真的红如樱桃?

    他们没有像梦里站得那样近,赵徵走到石阶前便停下了步子,华缨站在石阶上,他仰头,她垂首。

    “玩儿够了?”赵徵问。

    华缨不明他为何问这话,余光扫过澄黄明净的日光,她舔舔发干的唇,诚实摇首,老实巴交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多浪浪~”

    分明无意与他撒娇,可是在那双目光下,她的话音不觉的轻飘。

    赵徵想起了昨夜暗卫禀报,营中不讲究的兵卫,说书馆艳俗浪荡的故事,梨萧馆听曲儿赏银。

    暗卫退下,赵徵看着案桌上的书卷,却是半晌未翻一页。

    那场宫宴前,他与华缨最后见着,是在营中那晚。

    她是生气了吗?

    赵徵有些不懂,因他不顺从?

    赵徵看着她,华缨也盯着他瞧。

    看什么看,华缨想,梦里竟还骂她穷!

    “若你想……”赵徵艰涩开口,目光似窘迫的落去别处,垂在身侧的手朝她伸去,“牵吧。”

    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