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年珠走进书房内间时, 正好与年富擦肩而过。
她这二哥不忘冷森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似的。
年珠:“……”
看样子她这二哥只遗传到了年羹尧的脾气,却没遗传到年羹尧的聪明才智, 连她都察觉出年羹尧不赞同年富的主意,年富竟不知道?
想来年羹尧对年富不满已不止一日两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四爷,自己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再加上年富应该也没犯下什么滔天大错, 年羹尧还能怎么办?自己惯出来的儿子, 只能自己宠着呗!
年珠丝毫没有将年富放在心上,提着小篮子就走了进去。
“阿玛, 您瞧瞧, 我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
年羹尧扫眼一看, 瞧见这竹篮里装了些酸杆、茶泡儿、三月泡等野果子, 各种颜色的野果子装在一起,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这是从哪里来的?”
年珠剥开酸杆的嫩茎递给年羹尧, 笑眯眯道:“我前几日去庄子上,认识了一位老伯伯,那位老伯伯可好啦,我和他成了好朋友,这是他要他孙儿给我摘的。”
“来四川之前, 我还没吃过这些野果子呢,虽说味道不算顶好,却很有点意思。”
“阿玛,您快尝尝看。”
她将周老伯与周家村的事是一笔带过, 毕竟防小人不防君子,如今年富不敢堂而皇之对她下手, 保不齐会派人盯着她,所以她得提前在年羹尧跟前打打预防针。
“老伯?什么老伯?”年羹尧却嗅出些不对劲的意味来,皱眉道,“你年纪小,从小被保护着长大,出门时身边又不喜欢带着人,可别遇上了什么坏人。”
年珠却是笑道:“阿玛,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更何况在您的地界儿,这坏人就更少了。”
“在京城里,我和朱太医不一样也是好朋友吗?您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分寸的。”
年羹尧原打算劝上几句,可他看到年珠出门一趟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吃了些野果子,喝了杯茶,年羹尧这才觉得心头的不悦消退了些。
谁知年珠却又提起青海一事来:“阿玛,方才我好像听您提起青海,您才刚从青海回来,难不成又要走吗?”
“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了?”年羹尧笑了起来,养儿子和养女儿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青海之事我还尚未决定呢,过几日再说吧。”
在他看来,强攻也好,还是不管不顾也好,都不是上上策。
年珠认真道:“阿玛,我曾听人说过,青海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是由土司来当官的?”
“没错。”年羹尧颔首道,“自先帝开始,就给各地土官法号纸敕,是朝廷封授的领主,又是地方官吏。寻常地方的官员都是由朝廷选拔认命,但是青海的官员,则是讲究传承,父死子继,一代代传下来的。”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也正是如此,所以自古以来青海等地都不受控制。”
这些人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青海的土皇帝,别说没有将有放在眼里,就连提起皇上也是满脸不屑。
年珠又问道:“那些人,很难对付吗?”
“是啊。”年羹尧苦笑道,“这些日子我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他只当这是父女之间的闲聊而已,实则这些日子他与各部土司书信不断,从前那些不大对付的土司如今却不知受了谁的蛊惑,如今上下拧成一股绳,非逼着他降低赋税。
除去青海,各地他都加收了赋税,唯独没对青海下手。
倒不是他在意这点税收,而是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想法,有一就有二,他们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
年珠想了想道:“这些部落从上到下拧成一股绳?想必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这还不好办吗?这些人既因利益凑在一起,若利益分配不公,岂不就散伙了?”
“到时候就算要出手,也不必强攻。”
至于到底该如何操作,她相信年羹尧略一思量,就会有主意的。
殊不知,年羹尧就是这样想的,如今他面上是止不住的惊愕:“珠珠,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对啊,难不成还能有人告诉我吗?我也是方才听你们说话,才知道的这事!”年珠如今仍紧紧捂着自己的小马甲,满不在乎道,“也不知是二哥他们太蠢,还是我在姑姑和雍亲王身边时间待得太久,听得多了,这等事一听就知道该怎么做。”
“阿玛,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年羹尧恨不得像小时候一样将她高高抛起,才能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只可惜,女儿大了,不能如此了:“你啊,不仅长得最像我,许多想法也与我不谋而合,不像你二哥……”
提起这糟心儿子,他却是摆摆手道:“罢了,不说他了。”
可惜他的长子年熙一心只有诗书,身体又不好,三子年斌样貌性情皆平平……下面的几个儿子也无出众的。
年珠吃了几块糕点,说了几句劝年羹尧爱惜身子的话,转身就下去了。
如今庄子上的事情一切进展顺利,年珠又收到了京城寄来的信,皇上的龙体并无大碍、年若兰母子一切都好、四爷的太子之位也稳稳当当……她的心情也很是不错。
没几日,桑成鼎就递来消息,说是明日魏之耀会前来总督府。
用他的话来说:“魏之耀虽是总督大人的家奴,但比起奴才这等人,他却是总督大人跟前最得脸的人,如今他又是朝廷命官,奴才实在是请不动他。”
“但奴才听说魏大人近日与李维钧李大人走得很近,明日要带着李大人前来拜见总督大人。”
年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从前她对桑成鼎出手大方,桑成鼎却不知足,如今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足够叫桑成鼎高兴不已。
翌日一早,年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在前去年羹尧书房的必经之路徘徊。
约莫一刻钟后,年珠就在路上“偶遇”了魏之耀。
不得不说,权势养人,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未见,年珠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魏之耀,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这人虽个子不高,面色含笑,但浑身上下却带着几分贵气。
纵然已是朝廷命官,但魏之耀看到年珠还是规规矩矩道:“奴才见过七格格,给七格格请安了。”
“魏叔叔快起来,你这样客气做什么?”年珠笑道,“我听人说啦,如今你已是朝廷官员,何必这样?”
魏之耀笑容可掬道:“七格格,奴才不管是不是朝廷命官,都是年家的奴才,只要二爷一声令下,奴才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说着,他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的人,解释道:“这位是七格格,二爷的七女儿,很得二爷宠爱。”
年珠这才留意到他身后还跟了个高相俊的男子,这男人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书生气。
她知道这人大概就是桑成鼎口中的李维钧。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风骨,做不到像汪景祺、桑成鼎等人一样阿谀奉承,只微微欠身,含笑道:“七格格。”
年珠冲他甜甜一笑。
“七格格。”魏之耀轻声道,“今日奴才带李大人过来见总督大人,不便与您多言,就先进去了。”
年珠就这样眼睁睁见他们两个朝书房方向走去。
好在她早有防备,很快就提上聂乳母为她准备好的糕点朝书房走去。
只是可惜,这次她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能进书房,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七格格留步,总督大人说了,谁都不能进去。”
年珠见着平素伺候年羹尧的几个随从都守在门外,大概也猜到他们三个在里头说什么要紧事,却还是试探道:“连我都不能进去吗?”
那随从为难道:“七格格莫要为难奴才。”
年珠只能转身离开。
她觉得这个魏之耀倒是比她想象中更得年羹尧信赖,便打算从魏之耀下手。
早在她从桑成鼎口中知道魏之耀是魏顺这日,她就已写信给了觉罗氏,要觉罗氏帮着打听打听这人。
已改名魏之耀的魏顺是年家的家生子,据桑成鼎说,这人对年羹尧是忠心耿耿,但她相信,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到时候就好对症下药。
只是可惜,觉罗氏的信大概还要等十来日之后才能到。
便是岳沛儿百般打听,但打听到的消息却也有限。
“这魏大人跟着总督大人来四川后,就是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可这人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知道多少人碰了一鼻子灰。”
“虽说这人与桑管事一样,在四川置办了不少产业,但与桑管事不一样的是,这人的产业都是总督大人赏下来的。”
“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接近这人呢。”
年珠自知道魏之耀就是魏顺后,顿时觉得那些铺子田庄根本不算什么,要知道这人可是陪着年羹尧一起长大的,那可是几十年的情分。
她笑道:“既然额娘的信还有十来日才能送到,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从这李维钧身上下手。”
“李维钧既能得魏之耀另眼相待,定是投其所好,顺藤摸瓜查下去,兴许就能查出什么不对劲。”
“那珠珠姑姑,咱们该怎么办?”岳沛儿好奇道。
年珠道:“这个好办,明日咱们就去最热闹的酒楼吃好吃的。”
这是她的老招数呢,许多平头百姓虽身份微寒,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们自有探听消息的门路。
市井之中,一些流言蜚语虽虚虚实实,但虚中有实,不一定全是假的,兴许有有用的消息。
翌日一早。
年珠就与岳沛儿早早出了门。
她们去的并非酒楼,此地还真没有最热闹的酒楼,这里美食遍地,百花齐放,若说哪里最热闹,莫过于闹市叫“一壶天”的茶楼。
身为吃货的年珠去过很多饭馆酒楼,但还没去过茶楼。
她刚走进一壶天,就有小二迎了上来。
她落座之后,发现这一壶天真不愧是四川最热闹的茶馆,说书的、唱戏的、拉曲的……十多张桌子被隔开,中间设一小台子,台上之人虽在表演,但下面坐着的人却是边喝茶边聊天,从国事家事讲到天下事,一个个讲的是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这地方,不知比便宜坊热闹多少。
年珠甚至想到若弘昼来到这里,不知道多高兴。
她随手翻开了菜单,瞧着上面的红茶、绿茶、白茶等茶叶足足加起来有几十种,甚至连花茶和果茶都有,糕点小吃更是有足足数百种。
年珠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这些,随便点了些茶点,就专心致志听旁人闲话。
她所坐的区域乃拉曲区,有人弹琴弹琵琶的,属于一壶天最高雅的区域,所坐的宾客高声喧哗的并不多。
她很快就听到了李维钧这个名字。
说话的人提起李维钧却是一脸不屑,讥诮道:“……这李维钧看着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实则却是为攀附权贵,不择手段。”
“你们可知道如今他那位续弦是谁?”
对于这些高门八卦,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也是有不少人知道这李维钧是谁,李维钧乃直隶守道,相当于如今的副省级干部,又因这人样貌出众,温文尔雅,一直很受百姓拥护。
年珠也跟着竖起耳朵——这人连李维钧刚死了媳妇都知道,看样子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人纷纷追问起来。
这人冷冷一笑,面上鄙夷之色愈发明显:“你们说我胡诌的?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污蔑他一堂堂朝廷命官?李维钧故去的妻子是我远房堂侄女,李家那些事,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我那远房堂侄女这几年身体好得很,可去年年底,却是不明不白没了。”
“她身边婆子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原本这话我们都不信,毕竟李维钧是个读书人,我那远房堂侄女替他生儿育女,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着,他狠狠灌下已冷的茶水,似想将心中的愤恨不悦给压下去:“但今年开春,李维钧将他的一个小妾扶正了。”
小妾扶正?
就算年珠年纪不大,却也这事儿不对。
哪怕四爷对年若兰情根深种,哪怕年若兰出身显赫,四爷也不敢将年若兰扶正,起码这个时候是不敢。
更别说寻常小妾要么是丫鬟抬上来的,要么是买来的、旁人送的,这李维钧如今也是朝中大员,哪里能将这样的人扶正?说句不好听的,有这样一个继母,李维钧女儿说亲都难了。
年珠只觉此事大有猫腻,连糕点都不吃了,将耳朵竖得高高的。
很快,就有人纷纷追问到底是何缘由。
那人冷声道:“哼,那小妾可是魏之耀的干女儿,魏之耀……呵,那就是年羹尧的一条狗。”
“只怕从一开始李维钧这狗娘养的就是想抱上年羹尧的大腿,将我那可怜的远房堂侄女给害死了!”
年珠听得是极认真,大概也捋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李维钧的顶头上司是署理直隶巡抚赵之垣,赵之垣他祖父可是两朝名将赵良栋,他爹更是两广总督、兵部尚书赵弘灿,伯父是前直隶总督赵弘燮……要出身有出身,要资历有资历。
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就算李维钧有本事,想要出头也是难事,所以他就另辟蹊径。
等着她走出一壶天时,已对名叫赵之垣的倒霉蛋印象深刻。
据说朝中已有官员参赵之垣呢,毕竟年羹尧如今可隶属未来太子一党,朝中很多人愿意卖他面子的。
“不是说魏之鼎无欲无求吗?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干女儿?”
岳沛儿摇摇头是一问三不知。
年珠又想到了桑成鼎。
一回到如意院,她就命人将桑成鼎提溜了过来。
提起这人,桑成鼎隐约有点印象。
“那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当时魏大人跟着总督大人来四川不久,奉总督大人之命前去天津卫办事。”
“谁知道路上却是出了点岔子,遇上了洪灾,魏大人在一农户家中住了十来日,那农户一家都被山洪砸死了,就剩下那个小姑娘。”
“说起来,那小姑娘当年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并未跟着魏大人来四川,反倒继续住在了天津卫,桑大人置办了个宅子,请了两个小丫鬟照顾她。”
他挠挠头,想了又想,才道:“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那人……好像叫魏子柔,这名字还是魏大人起的。”
年珠皱眉道:“不是说这个魏之耀油盐不进吗?怎么会对魏子柔这样好?”
就算魏子柔的父母对魏之耀有救命之恩,以魏之耀的性子,大概只会给些银子,何必将人收为义女?
更何况,就算那魏子柔双亲不在,总有别的亲眷吧?
桑成鼎忙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年珠突然想到李维钧这几日就住在总督府,既李维钧想要投其所好讨好魏之耀与年羹尧,是不是也会将魏子柔一并带过来?
她忙吩咐道:“乳母,乳母,快去帮我打听打听。”
总督府虽规矩森严,但年珠想要打听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很简单的。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聂乳母就回来了。
“格格,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李大人的妻子魏氏这几日的确就住在总督府。”
“不过这个魏氏平素喜静,不大喜欢与人来往。”
年珠直说无妨。
她很快就去了厢房。
厢房是客人所居之地,因年羹尧向来讲究,就连厢房之中也是假山流水,很是雅致。
年珠手上拿着风筝,没错,就是风筝,虽说如今已至春末,并非放风筝的时候,但总督大人的爱女想要放风筝,谁敢开口相劝?
年珠没走几步,那风筝就掉进了魏子柔所居的院子。
她便选择了登门拜访。
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魏子柔五官模样并不出众,许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乡间的缘故,肤色黝黑,虽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但看起来……就像偷穿了别人的衣裳似的。
模样不显也就罢了,魏子柔也不像寻常小妾一样能言善道,看到年珠后,喊了声“七格格”,就再无下文。
这和年珠想象中宠妾的样子相差甚远。
倒是魏子柔身边的一嬷嬷瞧着是个厉害的,开口笑道:“还请七格格恕罪,我们家夫人向来寡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七格格莫要见怪。”
说着,这嬷嬷又道:“不知七格格风筝可已找到?若是没有,不妨先坐下来喝杯茶,吃些点心吧?”
“这次我们家夫人从天津卫过来,还带了些咸香口味的小麻花,七格格可想要用些?”
这本是寻常客套话,年珠却像听不懂似的,点头道:“好啊。”
她索性就坐下来喝茶吃麻花,这小麻花一口一个,酥酥脆脆,她很是喜欢,嘎嘣嘎嘣脆的同时,还不忘与魏子柔说话。
“我听说您是魏大人的义女?从前我怎么没听说他认过义女?您与魏大人瞧着都不怎么喜欢说话,你们平时单独相处时候都说些什么呀?”
“您这是第一次来四川吗?您喜不喜欢这里啊?我倒是喜欢的很呢!”
“您去过京城吗?”
……
她叽叽喳喳的,话多的魏子柔简直没办法招架,好几次都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的嬷嬷,由那嬷嬷帮着答话。
很快,聂乳母就捡了风筝进来了。
年珠深知若再坐下去就不合适了,站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正好我每日也闲得无聊,我看您也闲的无聊,若有时间,我就来找您说话吧。”
她明显看到魏子柔面上有着不高兴的神色。
等着年珠走出这小院儿,就连聂乳母都疑惑道:“真是奇怪,这李夫人未免性子也太拘谨了些,这样的性子,怎么会被魏大人收为义女?”
说句不好听的,她儿子只是个小小的管事,她娶儿媳妇都想着是不是能支应门庭,更别说官员之妻,这样的人,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第72章 狗血无处不在
说者无意, 听者无心。
当年珠听到聂乳母说这两人性子有几分相似时,微微一皱眉,道:“乳母, 您觉不觉得这人的五官眉眼也有几分像魏之耀?”
聂乳母一愣,仔细想了想后,她点点头:“格格 ,方才您不说奴婢根本没注意,您这一说, 奴婢这才发现她的嘴巴简直与魏大人一模一样, 这……”
这下,年珠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魏子柔本就是魏之耀的亲生女儿,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魏之耀不会放任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 但不管怎么说, 他都是年羹尧身边一有头有脸的管事, 想养着女儿,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一个女婿半个儿, 虽说李维钧比魏之耀小不了几岁,但哪里有岳丈不帮女婿的道理?所以魏之耀才会对李维钧的事情这样上心。
年珠顿时对魏之耀的事情更感兴趣,只盼着觉罗氏的信能早些送到。
这事儿啊,可比听戏有意思多了。
翌日一早。
年珠就再次去了魏子柔所居的小院儿。
大概是昨夜李维钧与魏子柔叮嘱些什么的缘故,魏子柔比起昨日来话多了些。
只是, 她的话虽然多了,但话题却找得生硬。
但年珠却是个话多的,不管什么话题都能接上,甚至能举一反三, 顺着这个问题将问题发散。
她更是主动出击,问起魏子柔小时候的事情来。
魏子柔磕磕巴巴道:“我从小在乡下长大, 因家里孩子多,不得爹娘喜欢,每每有什么脏活累活,总是要我去做。”
“后来等着家里遭了洪灾,义父说要养着我,我就答应了。”
“爹娘对我不好,那些亲戚……对我更不好,所以我才会这样胆小寡言,还请七格格莫怪。”
她虽话少,但说起魏之耀来,语气中却处处透着感激。
年珠隐约猜到了几分,魏子柔大概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魏之耀将他这个女儿保护得极好。
当然,她知道就算身为年羹尧帮凶的魏之耀就算有千错万错,但眼前这人却是无辜的,也没打算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只有一搭没一搭与魏子柔说着闲话。
“如此说来,魏大人的确是个好人。”
“小时候我倒是挺怕他的,总觉得他老是阴沉着一张脸跟在阿玛身边,没想到却是外冷内热。”
“您遇上了魏大人,如今又被李大人扶正,也算否极泰来,以后多的是好日子。”
魏子柔是腼腆一笑,并未接话。
年珠与魏子柔在里间说话的同时,聂乳母也在外头与昨日那嬷嬷套近乎。
等着年珠离开时,已知晓了很多关于李家的八卦消息。
比如,魏子柔身边这位厉害的嬷嬷乃是魏之耀为她选的,就是怕当日魏子柔到了李府被人欺负。
比如,自魏子柔见到李维钧的第一眼,就对儒雅成熟的李维钧情根深种。
……
又比如,自魏子柔到李府后,李维钧就对她很好,用那嬷嬷的话来说,这是真真正正的琴瑟和鸣。
年珠只觉得这些话讽刺的很。
若这两人是琴瑟和鸣,那替李维钧生儿育女、故去的发妻又算什么?
她想要劝劝魏子柔莫要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特别是李维钧这种人,不仅是官场老手,更是情场老手。
但她想到魏子柔说起李维钧时,面上是挡不住的柔情蜜意,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算了。
她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没办法拯救一个纯纯恋爱脑。
年珠前脚刚离开,后脚魏之耀就过去了。
魏之耀如今虽已是朝廷命官,但私下却仍会帮年羹尧处理不少棘手之事,故而他每日是忙的脚不沾地。
但就算如此,他每日还是会抽时间过来见见魏子柔。
今日他过来时还给魏子柔带了许多糕点,说话时,面上隐隐可见笑意。
“子柔,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就差人每样糕点小吃都买了些回来。”
“我看你整日都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你若无事,可以四处逛逛,或者出门走走也行。”
“李大人事忙,想必没多少时间陪你的。”
“多谢义父关心,我,我……我一向喜欢清净,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服。”魏子柔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名义上虽是魏之耀的义女,但与魏之耀见面机会并不多,在魏之耀跟前也很是拘谨,“我听老爷说过,您每日忙的很,您……您不必日日来看我的。”
魏之耀有点失落。
身为父亲,谁不想要自己女儿像七格格那样会撒娇了?
但他也知道,很多东西是勉强不来的,他亏欠这个女儿太多太多:“你莫要听李大人瞎说,我不算太忙,我们父女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我既有时间,索性就来看看你。”
“对了,我听你身边的嬷嬷说你也很喜欢这里,既然如此,要不要在总督府住些日子?”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魏子柔开口道:“义父,不必,过几日我就随着老爷一起回去了。”
魏之耀脸色微黯。
这下,就连魏子柔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合适,忙道:“义父,我知道您忙的很,若我留在总督府,您难免要分出心神前来看我。”
“更何况,总督府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多少会不自在的。”
纵然她如此说,但魏之耀知道,她这是舍不得李维钧。
男人看男人最准,他早就知道李维钧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投靠二爷,连陪伴自己多年的发妻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但这些话,他当着魏子柔的话却不会说,他觉得只要二爷在一日,这李维钧就得老老实实的。
“你说的也对,那过几日你便跟着李大人回去吧。”
“若李大人对你不好,你就写信给我,我自会替你做主的。”
魏子柔脸上浮现几分笑容,轻声应是。
***
年珠回去如意院后,则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她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又想,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很快李维钧就会取代赵之垣成为新的直隶巡抚。
如此一来,前来攀附年羹尧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附庸年羹尧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年羹尧的权势只会越来越大。
她知道,李维钧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很快就会成为年羹尧身边一枚重要的棋子。
年珠微微叹了口气。
她决定助倒霉蛋赵之垣一臂之力。
只可惜,她与赵之垣相距甚远,根本不能见上赵之垣一面。
她决定派桑成鼎想想办法
当桑成鼎听说这消息后,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七格格,不成,这不成的,奴才替总督大人管着不少事儿,哪里走得开?”
“更何况,若奴才去天津卫与赵大人通风报信一事叫总督大人知道了,总督大人定不会饶了奴才的。”
他替年珠做事的日子虽不算短,但悬着的心呀,就没一日放下来过。
他甚至想,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就说自己是逼不得已,但他若去给赵之垣通风报信,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他从自保变成了加害总督大人,到时候只怕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桑管事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难道你不去天津卫,阿玛知道你做的事儿,就能饶了你?”年珠与桑成鼎相处这么些日子,知道这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这样的人也是有长处的,比如惜命如金,“你放心,我能想到的事,我也能想到,自不会派你冒险走这样一趟的。”
也就年羹尧最近因青海之事忙的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她,她才敢如此大胆,小动作不断:“我只是想问问桑管事,有没有什么办法送封密信给赵之垣。”
她寄回京城的书信走的都是驿站,但驿站是传递公文和军情的,她可不敢用。
“七格格,您倒是早点说啊!”桑成鼎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这才将心收回肚子里,“如有各地有民信局,虽说书信来往速度很慢,但只要您舍得花银子,自多的是人愿意替您办事。”
“您若想神不知鬼不觉送信给赵之垣大人,这更好办,奴才找几个乞儿,将东西交到民信局,稍后分批将银子送去,他们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妥的。”
年珠是知道他有几分小聪明的,能得年羹尧重用的人,怎么会是蠢的?
她当即就道:“好,我这就去书房写一封信给你,你即刻去办。”
“务必要将信送给赵之垣,速度越快越好。”
她想,只要桑成鼎能将这件事办好,就算贪些银子也无妨。
她很快去了书房,用左手写了一封信,封好,这才交给桑成鼎。
殊不知,桑成鼎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做,他与年珠相处这么些日子,只觉得这年珠比年羹尧可怕多了。
年羹尧是喜怒皆形于色,不像这年珠,看着是一好看好性子的小姑娘,实则……浑身上下足足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子。
桑成鼎走后,她又开始给年若兰和四爷写信。
主要是给四爷写信。
其实打从在京城雍亲王府时,她就曾有有意无意给四爷打预防针,说什么年羹尧出手大方,想必这些钱来路不正,说什么历史上一些能臣有所建树,或多或少会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一开始,她看得出来四爷心里不大舒服。
一来是爱屋及乌,四爷将年羹尧视为自己人。
二来是四爷的确是欣赏年羹尧的才能。
但很多东西怎么说了,接受很难,但一旦接受后,好像容忍度就会变得很高。
特别是如今这时候,年羹尧就是四爷放在边陲的一重要棋子,四爷不得不忍他。
年羹尧已经将近三年没与四爷见过面,两人来往只依靠书信,年羹尧自不知道四爷对他的态度已悄悄发生变化。
年珠的这封信,看似在闲话家常,但目的却是很明确,将李维钧娶了年羹尧身边奴才义女一事告诉了四爷。
如今皇上年迈,虽并未下令将四爷立为太子,但如今朝中许多大事小事都交给了四爷,她相信,以四爷的聪明才智,定不会准许李维钧扳倒赵之垣的。
等着事情忙完之后,天已擦黑,年珠已是饥肠辘辘。
春末的四川,已比京城的初夏还要热上几分。
年珠索性吩咐聂乳母将饭菜摆在小院子里吃,凉拌三丝、口水鸡、麻婆豆腐……几十道菜摆在石桌上,挤挤攘攘的,看着叫人很有胃口。
年珠摇摇头,低声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适应简单的日子。”
日子是有条不紊,没过几日,天气就彻底热了起来。
不过是辰时刚过,外头的日头就是火辣辣的,照在校场上,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年珠的习武之路暂时搁浅。
她倒是不怕晒,也不怕辛苦,但她总得替岳沛儿想想才是。
然而,年珠又有了别的主意,请个擅游水的婆子教她游水。
因为这事儿,她再次提了些点心去书房走了一趟。
此时的年羹尧正在与年富等人商议要事,听说年珠来了,便要其余人都下去,如今一听说这话,皱眉道:“珠珠,好端端的你学什么游水?姑娘家家的,实在是不妥。”
这游水时身上衣裳穿的少,衣裳一打湿,便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若不小心叫人看了去,名声可就毁了。
年珠却一脸不高兴道:“阿玛,我就是想学游水,正好如意院后面有个小池塘,我叫人将池塘清理干净不就行了?”
“虽说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会游水的格格姑娘,可难不成别人不能学,我也不能学了吗?”
哟,这小丫头竟还敢在阿玛跟前这样说话?
年富活了二十余年,从不敢在年羹尧跟前如此说话的,当即就拿出兄长的架势来:“珠珠,你怎么与阿玛说话的!阿玛都是为了你好……”
年珠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二哥,我与阿玛说话呢,阿玛都还没教训我,你倒是比阿玛还起劲!”
她在年羹尧跟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年富的不喜,直道:“对了,正好在阿玛这儿,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二哥,这些日子时常有府中的婆子丫鬟找我身边的乳母婆子说话,话里话外皆是打听的意思,想要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想,大概是总督府里有人看我不顺眼,想要在阿玛跟前告我一状吧?”
放你娘的狗屁!
年富这话下意识就要出口,但他却是忍住了。
前几日他的确在年羹尧跟前告了年珠一状,说年珠闲来无事时常往周家村跑,甚至还请人教周家村的人种田。
谁知年羹尧听闻这话却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训斥:“珠珠今年几岁,你今年又几岁?她不过是闲着没事,随手帮几个百姓,你竟如此大动干戈?”
“年富,你要记得,纵然你们不同母,但她却是你的妹妹!”
“我在你这般年纪,在朝中已有建树,你若整日吃饱了没事做,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可别连个十来岁的孩子比下去。”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从前阿玛也曾时常夸赞他聪明过人,这世上,难道竟有十来岁的孩子比他聪明?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因他知晓年羹尧的脾气,所以今日才在年羹尧跟前扮演一好兄长的形象,谁知……这年珠竟是软硬不吃。
更让年富没想到的是,年羹尧竟什么都没说,惹得他顿时觉得自己像后娘生的。
年珠见年羹尧不答应,顿时是眼眶微红,低声道:“若是我还在京城就好了,额娘和姑姑她们肯定会答应的……”
这下,年羹尧还能说什么?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年珠顿时是喜笑颜开,忙道:“多谢阿玛。”
她这才离开。
一出书房大门,她脸上就笑开了花。
年富透过窗户,看到了她那张笑,心里是愈发不舒服——分明阿玛也知道这是年珠的苦肉计,竟还答应下来?
年珠刚回如意院,就听说京城来信了。
她率先打开的是觉罗氏的信,一封信看完,她笑道:“我就知道我定没有猜错。”
聂乳母好奇道:“格格说的是魏大人之事?”
“没错。”年珠点点头,并未像往日一样将这封信收起来,而是选择了毁尸灭迹,“额娘说,魏之耀是家中次子,因稳重踏实,打小就跟在了阿玛身边伺候。”
“却因他性子太过沉稳,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一直过了二十岁,仍未能定亲。”
聂乳母接话道:“对,奴婢也听人说过,魏大人向来很有主意,想想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魏大人从小跟在二爷身边长大,眼界阅历自比寻常小厮管事强上许多。”
年珠很快就说起了这个故事。
那一年,年过二十的魏之耀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这寡妇模样不算出众,但性子温柔似水,包括魏之耀父母在内的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寡妇情有独钟。
别说彼时年羹尧已在政坛初露头角,即便年羹尧只是一寻常纨绔子,魏之耀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寡妇为妻的。
最后的结果是自是棒打鸳鸯,那寡妇留下一封书信后就远走他乡。
一直过了好几年,魏之耀这才娶妻生子。
只是这么多年中下来,他与他那妻子感情一直淡淡,两人膝下也仅有一个儿子而已。
说到最后,年珠直道:“……想必是那寡妇离开京城时已有了身孕,可惜她一个寡妇带着女儿,日子艰难,或是病死了,或是遇上灾祸,便将孩子交给自己信赖之人。”
“可惜,人心隔肚皮,就算那寡妇将自己所有财产都交给魏子柔的养父母,但他们依旧对魏子柔不好。”
“银子都到手了,谁还会再管拖油瓶了?”
“这样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魏子柔的养父母一家皆没了,想必根本就不是遇上了洪涝灾害,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毕竟那时候的年羹尧已身居要职,魏之耀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应该不算难事。
别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些,因为,话本子中都是这样些的,就算她没全部猜对,应该也是大差不差。
聂乳母也是寡妇,也是她独自一人带着儿子长大的,如今却是感触颇深,唏嘘道:“真是造孽呀!”
她决心写封信给儿子苏额木,好好叮嘱儿子定要替好好替七格格当差,若他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她决不答应。
可凭着一个魏子柔就想拿捏住魏之耀吗?
年珠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说起来魏之耀与年羹尧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感情深厚,更何况,魏之耀不愿声张魏子柔的身份不过是顾及魏子柔的面子,怕魏子柔面上挂不上。
这等事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特别是对年羹尧这等孩子小妾一大堆的男人来说,那就更不叫事儿呢。
兴许,年羹尧已知道魏子柔的身份。
年珠只觉头疼。
接下来几日,她跟着婆子学游水的同时,都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她想来想去,真叫她想出个办法来。
这件事,她依旧委托桑成鼎去办的。
桑成鼎听说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迟疑道:“格格,这……这能成吗?”
“魏大人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若是叫他察觉不对,您是总督大人女儿,您倒是不怕,可奴才的命怕是没了……”
年珠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像你这样畏畏缩缩的,能办成什么大事?”
桑成鼎低着头,不敢接话。
年珠觉得这人虽一身毛病,但她在四川无人可用,只觉这人也挺好用的。
“对了,桑管事,你给赵之垣送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吗?”
“时间不等人,李维钧等人明日就要离开四川,想必已得了阿玛的允诺,定对那直隶巡抚一职是势在必得。”
桑成鼎忙道:“格格放心,算算日子,约莫那封信今日已送到了赵家。”
第73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天津。
赵家。
这几日明明天气大好, 但赵家上下却像笼罩着一片乌云。
赵之垣更是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将手下李维钧骂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李维钧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狗杂种的,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些年我对他多好呀,处处提拔他。”
“可他倒好,说老家老娘病了,想要回老家一趟, 却是去了四川去找年羹尧……”
他赵之垣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在朝中也不是没人,但如今比起年家来, 却还是差远了。
至于他, 他如今三十多岁就能官至直隶巡抚也并非是个酒囊饭饱之辈, 而是因为手下太厉害, 所以这些年有些放松。
他对李维钧有多信任了?
族中早就有人提醒他对李维钧多加提防,但他不以为意, 一直等着李维钧到了四川,他这才察觉不对,开始着急。
此时此刻的赵之垣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走来走去,直下令幕僚来见自己。
这几人这几日可没闲着,可商量来商量去, 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
其中有个最得赵之垣信赖的幕僚低声道:“大人,如今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您投靠年羹尧。”
“那李维钧虽走了魏之耀的路子,但魏之耀从前不过年羹尧一家奴而已, 主仆情分虽有,却及不上真金白银。”
“更何况, 赵氏一族在朝中为官者人数不少,族人互助,您投靠了年羹尧,则意味着整个赵家都投靠了年羹尧,年羹尧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拒绝?”
这已是他第三次在赵之垣跟前提起这个主意。
前两次,赵之垣一听这话就毫不犹豫拒绝了,直说赵家也是大清名门望族,底蕴不比年家浅,他赵之垣一直想的是报效朝廷,为国为民,而非依附高官,让自己变成一佞臣。
但如今,他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
“还请大人三思啊,本月月底李维钧就会回来,算算日子,李维钧很快就会动身离开四川。”那幕僚听出他话中的松动之意,忙趁热打铁道,“以李维钧的性子,若他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定不会带着家眷前去四川走这一趟的。”
“若等着年羹尧的信送到京城,送到雍亲王府,您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说着,他又道:“大人,您可听说过‘年选’?”
赵之垣狐疑道:“年选?什么叫年选?”
那幕僚解释道:“这是川陕一带官员传出来的词,在年羹尧手底下想要擢升,光是朝廷说了可不算,还要年羹尧点头才是。”
“一来二去,才有了‘年选’一词,这几年,朝中官员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银珠宝给他……”
这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之垣虽不愿当佞臣,却更不愿成为赵家的罪人,不愿赵家祖宗因自己蒙羞。
他长叹一口气道:“来人,传话给管事,叫他清点清点账面上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全部取出来。”
“还有,传话给夫人,看看她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至于古玩字画,也都清点出来,明日我要动身去四川一趟。”
说起来,他虽才能不算顶出众,却也不算庸碌之才,这些年他所治之地不说欣欣向荣,却也是百姓有吃有穿。
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有朝一日会落得与同僚赔笑脸装孙子的境地。
到了傍晚。
赵之垣就已准备的差不多,白银二十万两,古玩字画足足有一车 ,打算全“孝敬”给年羹尧。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像刀子剜肉一样难受。
偏偏这时,有小厮进来道:“大人,门外有封信,说是给您的。”
“给我的?谁给我的信?”赵之垣捂着嘴叫道。
那小厮摇摇头,低声道:“小的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被人射箭射到门上的,小的原以为是有人恶作剧,门房却说那封信上写着要您亲启。”
“小的不敢耽搁,所以就将信送了过来。”
赵之垣身为朝廷命官,从前也不是没遇上过这等事,大多是些走投无路或蒙冤之人送来的。
他呢,遇上这等事,一向是能帮就帮了。
但如今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随手就将那封信放在了一边,压根没有打开的意思。
谁知接过那封信时,他隐约察觉到信里有什么薄薄的硬物,心里好奇,便拆开信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短短几行字的信看完,他却是脸色大变。
至于那薄薄的硬物,更是一片做工精美、栩栩如生的金叶子。
赵之垣当即连请幕僚过来。
两人是商量又商量,一直到了翌日天明,才得出结论。
一,这薄薄的一片金叶子虽并不算重,但其中工艺可不是民间金楼银楼能做出来的水平,而是紫禁城中主子赏人用的。
二,这封信中虽只有寥寥几行字,但却劝他按兵不动,莫要动身去找年羹尧,更不要与年羹尧狼狈为奸,而是装作无事发生,给皇上写一封请安折,打打感情牌。
苦苦熬了一夜,赵之垣不仅嘴角的燎泡又多起了两个,牙也跟着疼了起来。
外头的管事已催了一遍又一遍,直说早已准备好,问他何时启程。
赵之垣捂着嘴道:“罢了,不去四川了,年羹尧这人胃口大得很,就怕我这笔钱送出去,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不如拼死一搏,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好了!”
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
他并不担心有人在暗中故意算计他,背后之人知晓很多事,好端端的,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算计他?
他当即就提笔写请安折来,字字句句皆十分恳切,恨不得将自己祖上替大清忠心耿耿一事都道了出来,更委婉表明自己为官几十年,一直忠心耿耿,并无大的错处。
很多时候,若有人从中作梗,平庸是错处,但更多的时候,平庸却代表着安全。
***
年珠对皇上、四爷都很是了解,知道李维钧这官升不了的,暂且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原以为魏之耀会去任上,谁知魏之耀并未离开。
毕竟魏之耀虽是朝廷命官,但从古至今,关系户总是有优待的,比如,魏之耀这些日子就告假未去衙门当差,而是替年羹尧办些私事。
年羹尧私产数额庞大,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打理。
魏之耀忙归忙,但人情往来却是不能丢。
比如今日,魏之耀就得了年富相邀,去了茶楼喝茶,魏之耀哪里能拒绝?
他们所去的茶楼可不是像一壶天这等地方,而是年羹尧的私人茶楼,平日里只招呼他的亲朋好友。
一主一仆相对而坐,今日的年富有求于人,不仅一反常态的没有趾高气昂,甚至还替魏之耀斟茶起来:“魏叔,您喝茶。”
“二公子,使不得。”魏之耀也算是看着年富长大的,自知道这人是什么性子,也知道今日是一场鸿门宴,忙起身道,“尊卑有别,二公子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年富起身,按着他的肩就坐了下来,含笑道:“魏叔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您也别一口一个‘奴才’,总督府上下,谁不知道阿玛将您当成亲兄弟一般看待?阿玛那些宝贝,连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藏在何处,你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啊,也是把您当成亲叔叔一样看待的。”
他显然是忘记了当初自己曾指着鼻子骂魏之耀就是他们年家一条狗的事,笑道:“魏叔,您也别紧张,我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人说说话。”
“我从小跟在阿玛身边长大,年家上下所有人都说阿玛比起大哥,更看重我,等着我长大后,肩上担着整个年家,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自从年珠来了总督府,就衬得我这个儿子像捡来的似的……”
他有一肚子苦水要说,今日请魏之耀过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请魏之耀帮着他多多美言几句,顺便若阿玛有什么想法,也转述一二。
可惜,魏之耀根本不接话。
他效忠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年羹尧一人,只揣着明白装糊涂,劝年富莫要与一小姑娘家家的一般见识。
年富气归气,恼归恼,却不敢像从前一样趾高气扬。
喝了几杯闷酒后,他索性也懒得再同魏之耀这榆木疙瘩一般监视,直道:“魏叔您跟着我阿玛走南闯北,婶娘并未跟着您一起,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今日我吩咐了桑管事找了几个美人儿过来,您好好松快松快,若是喜欢哪个,只管开口带走就是。”
在他看来,男人要么爱财要么爱色,像魏之耀这样不爱财不爱色的,定是装出来的。
魏之耀几番推脱,可年富哪里会听他的?当即就拍着巴掌,叫那几个美人儿进来了。
魏之耀依旧低头喝茶,看都没看那些美人儿一眼。
他的心早就随着梅娘一起死了。
只是他刚抬头,却是愣住了。
其中有个女子,长得竟酷似梅娘!
相似的眉眼,个子也差不多,就连身上那温柔的气质也是差不多的。
魏之耀一惊,手一松,茶盅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年富看了看这女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出挑之处,但看着魏之耀的反应,笑道:“你,以后就是魏大人的人呢。”
他也好,还是魏之耀也好,都不知道这女子不过是年珠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今天气渐热,热的人心里烦躁不已,似连气都喘不过来。
刚跟着婆子学游水回来的年珠却是心情大好,吃着冰碗,哼着小曲,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岳沛儿如今与年珠更是突飞猛进,年珠许多事情都没瞒着她,因而,她感激年珠将她当成自己人的同时,也不由深深替年珠担心起来。
“珠珠姑姑,您怎么知道魏大人那恋恋不忘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万一您根本没选对人,岂不是白忙活了?”
年珠舀了一大勺沙冰喂到嘴里,这才觉得浑身舒服,笑道:“我怎么会白忙活?以我对魏之耀这人的了解,这人死心眼且一根筋。”
“依他的性子,若当日知道那寡妇有了身孕离开京城,说什么都不会再娶的。”
“我听额娘说,那寡妇走后,魏之耀就与他祖母闹翻了,从此再没来往,至于那寡妇有身孕离开京城一事,应该也是他祖母临终之前才与他说的。”
“可是珠珠姑姑,这些事与我方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岳沛儿是越听越糊涂了。
年珠笑道:“沛儿,你想啊,茫茫人海之中,魏之耀怎么找到的魏子柔?又怎么确定他的女儿就是魏子柔?”
“虽说魏子柔眉眼之中与他有几分相似,但并不多,想来魏子柔应该长得像她娘吧。”
“所以我就吩咐桑成鼎去找与魏子柔样貌相似的女子。”
至于剩下的事情,则更好想了。
魏子柔个子不高,想来他娘个子也不高,所以被选中的那女子还要个子小巧玲珑。
至于气质,年羹尧曾赏给魏之耀几个女人,一个个皆是性情温柔的,想来那寡妇性子也还不错。
岳沛儿瞪大了眼睛,乍然一想觉得年珠是瞎胡闹,可再仔细一想,觉得年珠话里话外很有道理的样子。
“珠珠姑姑,可真有您的,您可真厉害呀!”
年珠是得意一笑,笑容中满是狡黠。
渔网已经撒下,如今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等待收网。
果然,这夏天还没过完,年珠就听说李维钧那直接巡抚的位子……黄了,年羹尧气的不行,将书房里摔了很多东西。
想想也是,年羹尧原以为捧李维钧坐上直隶巡抚是板上钉钉之事,谁知赵之垣不仅没被罢官,甚至还得了皇上不少赏赐。
用皇上的话来说,赵家乃世代忠良,值得嘉奖,望赵之垣继续留在任上为百姓效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事一出,许多打算走年羹尧路子的官员纷纷打起退堂鼓,要知道李维钧为了直接巡抚这位置,起码给年羹尧准备了白银三十万两。
如今这直接巡抚的位置没了,李维钧也不敢得罪年羹尧,依年羹尧的性子,银子肯定是不会退的,定会忽悠李维钧说再找下次机会,这不是鸡飞蛋打是什么?
一时间,向来门庭若市的总督府不免有几分冷清。
就连年富都夹着尾巴做人起来,在年羹尧跟前是小心翼翼劝道:“……阿玛您辛苦多年,经常处理公务直至深夜,正好也能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二。”
“如今青海各部闹得不可开交,等着您不费一兵一卒的消息传至京城,皇上圣心大悦,定会另大有赏赐的,到时候还愁没人登门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是明晃晃提醒他老子没本事。
年羹尧顿时看年富更不顺眼了,劈头盖脸训斥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儿子来?李维钧没能坐上直接巡抚一事事小,但如今雍亲王态度不明朗一事事大。”
当日,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曾写了一封信给四爷,将李维钧夸了又夸,请四爷力保李维钧坐上直接巡抚的位置。
可惜,四爷的回信言明赵之垣虽并无太大功绩,却也无错处,此事不妥。
比起皇上的态度,比起朝中百官的看法,年羹尧更看重四爷的态度:“如今雍亲王被立为太子已是人尽皆知一事,当日雍亲王对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回到京城时,还曾与他把酒到天明。”
“不曾想这几年下来,若兰与福惠阿哥是愈发得宠,但雍亲王对我的态度……却越来越叫我看不明白。”
重用是真的,提防也是真的。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阿玛,那……那该怎么办?”年富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顾不上挨骂之事,“雍亲王身边到底有谁在出谋划策,这件事仍没有消息吗?”
年羹尧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我曾写信问过若兰几次,可她却说她也不知道。”
“这几年,我一直派人暗中找寻这人,却一无所获。”
年富皱眉不语。
年羹尧倒想亲自去京城一趟,可一来他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二来先前他也曾去过京城彻查此事,却没有收获。
父子两人皆开心不起来。
反观魏之耀却因此能在四川都留些日子,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不仅对年富当日送给他的姨娘很好,还为那个叫小桃红的女子改了名,改名为李梅娘。
魏之耀每每唤一声“梅娘”时,看着那女子酷似梅娘的模样,总觉得梅娘还在自己身边。
他们相伴多年,女儿已嫁入高门,日子幸福平淡……一切的遗憾,都未曾发生过。
魏之耀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魏之耀竟分不清他喜欢的是故去的寡妇梅娘,还是如今眉里眼里都是他的李梅娘。
这不,李梅娘刚听说年羹尧动怒之事,面上就浮现些许笑意出来。
魏之耀皱眉道:“梅娘,好端端的,你笑什么?你可知道二爷因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整个总督府上下,只怕直至年前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妾身自然该高兴,妾身只是一弱女子,若非老爷相救,如今还被当成物件似的被人送来送去。”李梅娘的手轻轻环住魏之耀的腰身,她发现魏之耀很喜欢她这样做,如今更是柔声道,“妾身不懂得朝堂上的事,也不在意总督大人高不高兴,妾身只想您留在身边多陪陪妾身。”
“妾身颠沛流离多年,跟了您,这才有了家,哪里舍得您离开?”
她这话音刚落下,一旁的丫鬟就接话道:“是啊,姨娘这几日一想到您会离开,时常偷偷掉眼泪……”
李梅娘扫了她一眼,嗔怒道:“不准在老爷跟前多嘴。”
那丫鬟忙住嘴。
魏之耀却觉得很是受用,当年梅娘也是这样,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叫他难做。
他将李梅娘搂得更紧了,正色道:“今年过年,你随我一起去京城吧,我不仅要在四川等地设宴宣告众人你是我魏之耀的女人,还要带你回京拜见魏家列祖列宗。”
“如今你还年轻,我也不老,咱们努力努力,兴许你还能帮我再添几个孩子。”
李梅娘面上飞现两片红晕,点了点头,飞快在魏之耀面上啄了一口。
年珠并不担心李梅娘会被策反。
一来是李梅娘从前也有个幸福的家,早早定下亲事,却因未婚夫不肯多交一层赋税,所以被人活活打死,巴不得见着年羹尧倒台。
二来是就算李梅娘被魏之耀的柔情蜜意所打动,正因她爱上了魏之耀,所以更想着要保住魏之耀的性命。
没过几日。
年珠就听说了消息,说是年富动身去了京城。
岳沛儿不解道:“珠珠姑姑,二公子这时候去京城做什么?”
年珠想了想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去找雍亲王身边那个厉害的幕僚,顺便结交结交京城的官员。”
年富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花一个多月的时间,等着年富从京城回来,少说要等到明年开春。
够了,这段时间够她做很多事情。
而她,也在考虑要不要护着自己的小马甲。
但叫年珠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未等到丰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青海和硕特部的土司竟登门求亲。
求的正是她。
青海和硕特部是青海蒙古中最强大的部落,总共有二十旗,分布在青海各地,青海和硕特部土司一向很是张狂,据说这次青海土司联合起来正是他在背后出主意。
但因年羹尧拉拢了绰罗斯部土司,让他的主意落空,他怀恨在心。
所以当他听说年羹尧如今在朝中权势大不如从前时,便主动登门求亲。
这人生的是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在年羹尧跟前也是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毕竟只要他们不犯什么大错,朝廷一般对他们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年总督,今日我登门是想为我那小儿子求娶你们家七格格。”
“说起来,我那小儿子也是个贪玩的,前些日子偷偷跑到年总督的地界儿,在集市上看到了你那七女儿,是一见钟情。”
“回去之后是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我这个当老子的才不得不走一趟,我听说年总督膝下女儿多的很,想必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个女儿吧?”
年羹尧自入仕,很少有人这样蹬鼻子上脸。
他冷声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小儿子今年虽只有十五岁,身边妾室众多不少,更是已经娶妻。”
“怎么,难不成在你的心里,我年羹尧的女儿还要给你小儿子当妾不成?”
谁知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却道:“哈哈,年总督真会开玩笑,您的女儿……怎么能当妾?我那小儿子虽有正妻,不过一个女人罢了,送走就是,若她敢哭哭啼啼的,那就杀了吧。”
第74章 京城来人了
年羹尧简直就要气笑了。
虽说他早知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但如今他还大权在握,竟连青海一小小土司都敢蹬鼻子上脸?
他正欲训上此人几句时,谁知却听到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道:“这门亲事, 我已上书奏请皇上做主了。”
“是吗?”年羹尧却很快冷静下来,笑道,“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倒是要看看,皇上会不会答应!若皇上一口答应下来, 那岂不是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我们这些臣子在替皇上兢兢业业的当差, 随便什么猫儿狗儿的都看上我们的女儿,若皇上真一道圣旨赐下婚事来, 我把我年羹尧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
他是知道年珠从前在京城时闲来无事会进宫陪皇上说话一事, 想着皇上定不会答应。
退一万步说, 只要皇上没有老糊涂, 都不会答应此事。
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年羹尧连八阿哥等人都没有放在眼里, 更不会将区区一青海土司放在眼里。
“呵,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哪个字哪句话说错了?”
“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先前你们各部土司一起闹事是谁在背后捣鬼,不就是抚远大将军吗?”
他像是没看到青海和硕特部土司面上的惊愕之色似的,冷声道:“纵然抚远大将军是皇子,是大将军王, 但你当真以为他们使得这些小手段能改变什么吗?哪怕这川陕总督换了人,哪怕我年羹尧死了,很多东西都改变不了。”
“抚远大将军他们,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他知道, 十四阿哥等人是想借着打压他来叫众大臣好好看看,跟着四爷并讨不到太大好处, 还不如另选明主。
但朝中大臣又有几个是傻的?如今这时候还投靠十四阿哥等人,这不是找死吗?
青海和硕特部土司哪里听不出年羹尧话中的意思,这年羹尧就差明晃晃告诉他——你小子给我等着,墙倒众人推,我这堵墙可还没倒,等雍亲王继承大统后,我定第一个奏请皇上将你们这些土司全收拾了。
他虽知道年羹尧是什么脾气,但万万没想到年羹尧都落得如此地步竟还如此张狂。
他刚想要说话呢,就听到年羹尧冷声吩咐道:“来人,送客。”
年羹尧是一点面子都没给青海和硕特部土司留,厉声道:“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往我书房请,我这里可不是菜园子。”
青海和硕特部土司就这样硬生生被“请”走了。
这人也是嚣张惯了的,被人拖着离开时还嚷嚷道:“年羹尧,我告诉你,你莫要太猖狂,风水轮流转,以后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我那儿子看得上你女儿是你们年家的福气,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
经他一嚷嚷,这事儿很快就传得整个总督府上下都知道了。
年珠自然也知道了。
岳沛儿瞧见她脸色寻常,还以为她是强撑镇定,安慰她道:“珠珠姑姑,您别担心,我听我祖父说过,那些土司是井底之蛙,一个个目无王法,以为自己就是天。”
“总督大人肯定不会将您嫁过去的。”
“特别是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的小儿子,这人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纨绔子,仗着自己是宠妾所生的儿子,张狂得很。”
年珠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她在一壶天喝茶时的确有个小矮胖子过来与自己搭话,即便她态度冷淡,那人却像狗皮膏药似的。
还是后来岳沛儿身边一擅功夫的丫鬟将他制服,他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原来,这小矮胖子竟然是土司的儿子?看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原先还以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暴发户呢!
“珠珠姑姑。”岳沛儿拿手在她跟前晃了晃,低声道,“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呀……”
年珠这才笑道:“没什么,你放心,我才不会因为这等人伤心难过。”
“我只是在想,身为女子实在是太不容易,我是总督之女,所以这才有青海和硕特部土司上门求亲,若我是寻常女子,只怕他们就要上门来抢呢。”
她先前就想为自己定一门假亲事,却想着如今她不过十岁,这等事不必着急。
但如今看来,这事儿却是箭在弦上。
她当即就去找年羹尧了。
年羹尧听说这事儿后很是吃惊:“珠珠,虽说女子订亲不比成亲,但若毁了婚约传出去却不大好听。”
“你可是因为今日那青海和硕特部土司求亲一事担心?你放心,你阿玛我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既然这个青海和硕特部土司没事做,那我就给他找点事情做好了。”
玩弄权势,一向是他所擅长的。
“阿玛,今日是区区一土司上门提亲,您能挡下来。”年珠却没年羹尧这样乐观,认真道,“若来日是别的人家上门提亲,或是皇上赐婚,那该怎么办?”
说着,她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想必您应该也听说过,先前八贝勒有心想要我嫁给弘旺阿哥,幸好这件事没了下文。”
“若八贝勒得宠些,或他们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那我就只有嫁给弘旺阿哥这一条路了。”
“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您都说了,您的女儿便是丑陋无盐也是不愁嫁的,更何况我长得像您,就算退了十门八门亲事,一样也是不愁嫁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年羹尧皱眉训斥道。
若换成从前,他定不会答应年珠这主意,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胡闹。
但如今他不知为何失了势,知道就算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抵不上皇上的一句话。
若来日四爷坐上皇位,他根本摸不透四爷的性子,若四爷一个高兴,下令给珠珠赐婚,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年珠就这样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就听到年羹尧道:“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一二,就算是寻个假未婚夫,也得慎之又慎。”
“你莫要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年珠笑道:“多谢阿玛。”
接下来几日里,就算年羹尧忙的是脚不沾地,却也没耽误此事。
他很快就寻摸到了一个人。
这人乃是孔子第六十八代嫡孙,其父亲是孔毓圻,在文人之中很有威望。
纵然孔家乃书香世家,但在权利跟前却是不足一提,也生出了想要投靠年大总督的心思来。
年羹尧只觉得孔毓圻的儿子很合适。
一来,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年羹尧是何性子,他可不会将女儿嫁给一默默无闻之辈。
二来,他向来不重利更重名,长女年昭的也是世代书香世家。
三来,如今他摔了跟头,以他的性子定想拉拢拉拢文臣,想让自己的风评更好些。
当年珠听说这消息时,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年羹尧这些日子有多忙的。
“多谢阿玛,您真是天底下顶顶好的阿玛,没想到如今这样忙都还记挂着这事儿。”
年羹尧自入仕之后,他的仕途之路就是一帆风顺,甚少摔跟头,李维钧丢官之事也算得上他的一大挫折。
故而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消瘦了不少:“你我父女之间,说这些就太见外了,你是我的女儿,我哪里忍心眼睁睁见着你受委屈?姑娘家的亲事,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纵然年珠面色一如往常,但他还是年珠心头不快,笑道:“放心,等着你再大些,我定为你挑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你二哥如今已去了京城,他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但擅长交友,想必很快就能打听出谁能在雍亲王身边作祟。”
“若叫我知道谁在暗中与我作对,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年珠:“……”
怎么说了,就是挺尴尬的。
她决心加快脚步,早点在年羹尧跟前亮出自己的小马甲,毕竟身为一个好孩子,谁愿意骗人呢?
很快,年珠订亲一事就传遍了整个四川,毕竟年羹尧有心将此事闹大,还命人在总督府门口撒了几筐子铜钱。
倒是周家村的周老伯知晓这事儿,拎着两条腊肉上门来了。
他一开口就道:“你这小娃娃,从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主意大的,怎么到了这样的大事上竟如此糊涂?这婚姻大事哪里是能随便点头的?”
“我那小孙子如今已在你设办的学堂念书,我也跟着他学了一句话,叫什么读书人才最没有良心,那孔家少爷虽是孔圣人后代,万一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
年珠笑道:“周老伯,您想说的可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她与周老伯打交道的次数多了,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可太怕周老伯絮叨,忙道:“对了,这夏天都快过来了,地里收成如何?想必已经能看出端倪来了吧?”
一说起田里的庄稼,周老伯笑得合不拢嘴。
“是呢,今年收成比起往年强上不少,总算能过个好年。”
“如今我们地里的田埂上种满了花椒树,还有的种上了果树和桑树,我们家那大儿媳说明年也想种几棵桑树养蚕,说是蚕丝可值钱呢。”
“等着地里的庄稼收了,我就多买几头猪,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家那几个孙子一听说明年经常有腊肉吃,高兴坏了……”
他说的开心,年珠听得更是开心,一老一小笑得是合不拢嘴。
很快,周老伯就忘了年珠订亲这一茬事,喜笑颜开走了。
从前的年珠担心皇上驾崩,一天天的只盼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但如今,她想着周家村附近村落的收成,只盼着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到了秋天。
年珠一大早就与岳沛儿去了周家村。
稻田里到处是老百姓们忙碌的身影,虽说大家伙一早都想到今年收成会不错,但瞧见有的地理一亩地竟有三石半的收成,一个个笑得哟,眼睛都看不见了。
更有人拽着一家老小朝年珠跪下,哽咽道:“……您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若是没有您,今年我们一家子人只怕真的活不下去了。”
“您莫要推脱,定要受我们一拜。”
年珠认得这人,这人是当日劝周老伯慎言的一老伯。
她忙道:“快起来,你们快起来,你们年纪都比我大上许多,如此真是折煞我了……”
可不管她怎么说,这些人都不肯起来。
反倒是前来下跪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扬声道:“您就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仙童,见不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受苦,来救我们的啊!”
“快,铁蛋,快给仙童跪下……”
就连刚会走路的小娃娃都被他祖父拽下跪了下来。
年珠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听见他们嘴里都说着感激的话,心里却不是滋味。
一开始,她的确是有私心,想要这些百姓过上好日子,想在关键时候叫这些百姓保住年羹尧的性命。
但这一刻,她是真心实意想替川陕的百姓,想替天下的百姓做些好事。
她不过略出绵薄之力,就能叫数不尽的人过上好日子。
她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何李卫会如此坚持。
就这样整整一日,年珠就坐在田埂上,看着周老伯等人忙来忙去,一个个虽忙的脚不沾地,但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笑容。
岳沛儿低声道:“真好呀!连我都替他们高兴!虽说岳家比不得年家富庶,却也是吃穿不愁,我想要什么,只要与祖母说一声,很快就能得到。”
“但我许久没像如今这样满足,这样开心了。”
年珠也有同样的感受。
今年注定是丰收的一年,但整个川陕境内,也就周家村及周围几个村子收成不错,虽说这等事会一传十十传百,但年羹尧看到账目时,不过是扫眼就略过了。
连同周家村在内的七个村子,也就多收了一千多两银子的税收而已。
这笔钱,对他来说连顿饭都不够。
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但年珠知道,这是好的开端,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整个川陕百姓都会丰收,都会雀跃不已,到时候,多收的就不止三千两银子的税收而已。
一两银子,能够寻常百姓家吃上大半个月。
一千两银子,足够五百个家庭吃上一个月。
……
当银钱具体化后,给人带来的欣喜则也会成倍增加,年珠虽爱财,却也是第一次觉得银子真好啊,有钱真好啊!
因此,即便秋天的四川秋雨延绵不断,并无多少好天气,但年珠的心情却还是不错。
反正秋收已过,下雨就下雨吧,她也不是很上心。
她便整日吃吃喝喝,看看京城送来的账册,与觉罗氏等人写写信。
因她订亲一事,觉罗氏在内的所有人都很上心,但这件事不宜对外声张,她也就与觉罗氏和年若兰说了,别的人,是一概没说。
毕竟这个叫孔传镛的她也打听过,今年十三四岁,样貌出众,勤奋好学,被孔家所有长辈寄予厚望。
这样的人配她,勉强倒也能配得上。
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来日若与她退亲后,但凡是好点的姑娘都瞧不上这人呢。
年珠唏嘘归唏嘘,却也知道,孔家这是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选择牺牲了这个儿子。
这一日,年珠刚起身,就瞧见外头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自不能再去练习骑射,正考虑着是起身吃饭还是再睡个回笼觉时,她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丫鬟的通传声。
“格格,有人找您,他说自己从京城来的。”
京城来人了?
年珠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吩咐丫鬟将人请到偏厅。
等她匆匆行至偏厅,还未进门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有这样大胆子,不声不响从京城跑到四川的人,除了弘昼还能有谁?
这人似是长高了些,也瘦了点,但性子还是一如从前,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更是时不时咂舌几句,似乎也为如意院的奢华所惊叹。
年珠扬声道:“五阿哥!”
弘昼转身,眉里眼里都是笑,道:“包子脸格格!”
他这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
年珠瘦了。
瘦的厉害。
一双清亮的眼睛是愈发大了,显得她五官眉眼是愈发灵动,瞧着……倒有点大姑娘的意思。
他从前从未觉得年珠好看过,毕竟雍亲王府的女人虽不多,但四爷的眼光一向是很不错的,王府中的耿格格,钮祜禄格格,宋格格等人,都是美人儿,至于年若兰,那更不必说,是美人中的美人。
但今日,他觉得年珠真好看呀!蒙蒙烟雨中走来,似乎显得身边的一切都亮堂起来。
“五阿哥,你可不能再叫我包子脸格格呢,我现在可长着一张标标准准的鹅蛋脸。”年珠笑道,“不过大半年不见,五阿哥你也变了,从前咱们日日在一块,根本瞧不出你有什么变化,今日一看,嗯,变化不少。”
说着,她更是笑道:“对了,你怎么来四川了?王爷和耿姑姑知道这件事吗?”
弘昼却皱眉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年总督对你不好?”
“怎么会了?别人不清楚我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我阿玛对我不好,我就回去京城呢。”年珠看着弘昼的眼睛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太久没见面的缘故,她只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你这说的,我阿玛好像一后爹似的。”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突然来四川了?”
弘昼却是左顾言他道:“我连夜赶路,累了一夜,还没吃早饭呢。”
“你吃早饭了吗?我饿的不行,这一路上就没迟到什么好吃的……”
正好年珠也没用早饭,便忙吩咐丫鬟摆饭。
随着佳肴珍馐一道道端上来,弘昼边吃边讲,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
“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你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三哥时常来找阿玛求情,可阿玛理都没理他。”
“还有四哥,自去年除夕夜的事情发生后,阿玛对钮祜禄额娘就不如从前了,竟连钮祜禄额娘的院子去都不去了,四哥因为这事儿在阿玛跟前求情过几次,但阿玛也没理他。”
“因为这件事,四哥很是伤心,你也知道四哥的性子,他向来话不多,这事儿一出,话就更少了,整日只知道念书……”
说着说着,他又说起了年若兰母子,直说年若兰母子一切皆好,特别是福惠,时常念叨着要来四川找年珠。
说到了最后,他更是神秘兮兮道:“包子脸格格,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说我阿玛要当太子了,就连去祭祀,皇玛法都带着我阿玛。”
年珠笑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不过五阿哥,我瞧着你好像对这事儿不大高兴呀!”
“这,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弘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夹了个水晶虾饺喂到嘴里,没好气道,“若阿玛当了太子,以后就要当皇上,我就是皇子呢,所有人都盯着我,若我犯了什么错,定有人第一时间将这事儿告诉阿玛,阿玛知道后,哪里会饶了我?”
“包子脸格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三哥为了一世子之位就能几次铤而走险,更不必说这太子之位。”
年珠只觉他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两人边说着闲话边吃东西,吃饱喝足后,弘昼就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
年珠吩咐人将弘昼带去包厢,笑道:“你先去歇一歇,有什么事等着好好休息之后再说。”
弘昼一路舟车劳顿,的确是累极了,点头答应后,就下去了。
年珠看着他那离去的背影,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来:“奇怪,虽说我和五阿哥还是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总觉得五阿哥和从前有点不一样呢。”
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她却有点说不上来。
她一直将弘昼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只觉这事儿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再未去想。
第75章 弘昼:我才不喜欢她呢
弘昼由丫鬟带领着去了厢房, 他原以为自己累狠了,一倒头就能睡着。
谁知他躺下之后,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索性做起来在窗前发怔。
这次前来四川,他身边只带了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名叫小顺子,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了,如今难得见自家主子脸色难看,是欲言又止。
哦, 不, 应该说是自家主子自知晓年七格格定下亲事后,这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 包括年七格格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定是王爷训了主子, 主子一个不高兴, 就跑来了四川。
可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自家主子年纪越来越大, 行事也不像小时候一样糊涂,王爷想着自家主子过两年就要成亲了, 也未曾像小时候一样对他。
说起来,这次自家主子突然“离家出走”,不过是因王爷突然检查作业,训斥了自家主子几句,这不是常事吗?
小顺子心里叹了口气, 道:“五阿哥,您方才见着七格格,为何不与她说实话?您与七格格一块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 若她知道您是专程来四川看她,定会高兴的。”
“这孔家虽是书香世家, 却哪里比得上雍亲王府?两家本就是亲戚,若是亲上加亲……”
一直沉默不语的弘昼却道:“好了,小顺子,你别说了,我又不喜欢珠珠表妹,为何要娶她为妻?”
小顺子:“……”
他很想说一句:五阿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那点小心思还有人不知道吗?
可下一刻,他就听到弘昼道:“不过,珠珠表妹若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不如嫁给我。”
“虽说她先前说过她以后的夫君不能纳妾,但寻常胭脂俗粉我也是看不上的,不纳妾就不纳妾吧。”
“小顺子,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顺子干笑道:“您说的自是有道理极了,不过您这想法……得说出来才行啊,您就这样藏在心里,谁能知道?”
弘昼没有接话。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是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想着万一年珠不答应怎么办,想着万一年家人觉得他另有所图怎么办……想着要是大家觉得他喜欢年珠怎么办?
小小年纪的少年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竟有些艰难。
但最后,还是怕年珠遇人不淑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弘昼站起身来,就朝外走去:“不行,我不能眼睁睁见着珠珠表妹跳进火坑,我要去见年总督。”
他很快就朝年羹尧的书房走去。
说来也巧了,年羹尧刚知道弘昼来总督府的消息就匆匆赶回来,如今也刚到书房。
年羹尧虽狂妄,但面对着未来的太子之子,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直问弘昼怎么突然来了四川,雍亲王知不知道此事,为何弘昼身边没带多的人……是亲切且不失尊卑。
弘昼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说服年羹尧退了年珠与孔家的这门亲事,将年珠嫁给他。
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只想到耿格格从前拧着他耳朵说的话:“就你这顽劣的样子,以后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你?”
当时的他嗤之以鼻,想着自己是皇孙,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到?若哪家姑娘不愿意嫁给他,他换个人娶就是了,这天底下好姑娘可多的很。
但如今,他却害怕得很,只恨自己从前太过于顽劣。
年羹尧本就忌惮四爷那不明朗的态度,如今见弘昼一反常态,忙道:“五阿哥,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这一路上有人欺负了你?还是你是偷偷跑来四川的?”
弘昼摇摇头道:“年总督,没有人欺负我,我也不是偷溜出来的,我出门之前,给阿玛他们留了封书信。”
年羹尧:“……”
这不就是偷溜出来的吗?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弘昼道:“年总督,我今日过来是有要紧事与你说的,我觉得你给珠珠表妹寻的这门亲事不好,不如你将珠珠表妹嫁给我吧,我以后定会好好对她的。”
饶是年羹尧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之人,但听到这话却还是惊得回不过神来。
“五阿哥,你说你想娶珠珠为妻?你偷偷来四川,可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儿女得亲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雍亲王知道吗?珠珠知道吗?”
他先前还觉得年珠早早要求定下亲事未免小题大做了些,但如今看来,他的女儿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着,这个做法是明智的:“更何况,以年家与雍亲王府的关系,断然是不会将珠珠嫁给你的。”
“特别是如今王府中有了六阿哥,这等事,更加不可能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明白,四爷膝下如今只有三个儿子,哪个儿子都有几率被立为储君。
因年若兰的关系,年家上下肯定是支持六阿哥福惠的。
若年珠真嫁给了弘昼,年家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年羹尧也好,还是年家也好,绝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的。
弘昼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件事,忙开口道:“可是……我从未奢望过当太子当皇上,年总督,若是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立下字据的。”
“五阿哥,这种事哪里有立字据的道理?”年羹尧是哭笑不得,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竟能教出这样单纯的儿子来吗,“就算真如你所说,你对皇位没有兴趣,那以后你在四阿哥与六阿哥间该如何取舍呢?”
“我可是听说你与四阿哥关系很好,一向是同进同出,说是同穿一条裤子都不为过……”
弘昼脸色一白。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年羹尧也不好对他说重话,直道:“五阿哥舟车劳顿,辛苦了一路,不如先回去好好歇息,很多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
弘昼只得先下去。
晌午时分,年珠就从年羹尧嘴里听说了这件事,惊得是回不过神来。
年羹尧却是皱眉道:“……我看这个弘昼阿哥也是没安好心,好端端的竟想要娶你?还口口声声说孔家的人不知根不知底?”
“这孔家的儿郎就算再不称其,还能比他不成器?就他做的那些事,我在四川都有所听闻。”
真是狗听了都摇头。
如今弘昼能一时兴起跑到四川来,来日若弘昼喜欢上了别人,谁知他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一直没说话的年珠却终于知道弘昼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这人今日与她说话时心事重重的,更是不敢看着她的眼睛,难道……男女之间真的没有纯友谊?她重新审视了这个问题。
年羹尧又道:“以雍亲王的本事,想必他很快就能知道弘昼阿哥跑到四川来了,定会派人将他抓回去的。”
“这小子到底是雍亲王的儿子,我也不能将人赶走,只能好吃好喝招待着。”
“珠珠,这些日子你离他远些,他向来离经叛道,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年珠点头道:“阿玛,您放心好了。”
她觉得弘昼不是这样的人。
***
等着弘昼一觉醒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院子里多了十几个丫鬟婆子不说,这些丫鬟婆子看似各司其职,实则所有人都在暗中留意着他。
他打算出去走走,谁知那些人却是紧随其后。
他不过刚表达了不满几句,身后那丫鬟婆子就跪地说什么这是总督府的规矩。
弘昼本就烦闷头疼不已,被这几个丫鬟婆子一闹,是愈发头疼,索性抬脚去了如意院。
他刚到如意院,就发现,好家伙,这如意院的丫鬟也多了几十个。
其中还有好几个腰间佩刀的丫鬟。
弘昼皱眉看向迎出来的杨嬷嬷,没好气刀:“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嬷嬷笑道:“还请弘昼阿哥见谅,今日中午突然有个小毛贼闯进了总督府,所以总督大人吩咐加强戒备。”
“特别是如意院,七格格是姑娘家的,所以得愈发小心。”
弘昼:“……”
他虽说不如他四哥聪明,但也知道堂堂总督府,哪里有贼人敢闯进来?想必年羹尧防的就是他这采花贼。
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又不是非娶年珠不可嘛,不过是想要救年珠于水火之中,这些人真是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年珠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如今已至深秋,有了些寒意,可惜四川是南方,不像北方一样有地笼,只有炭盆,所以她就叫人搬了两个炭盆子在院子里看落叶。
听见响声,她回头道:“五阿哥,你来了。”
语气、神情一如当初,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弘昼心里原有些惴惴,见年珠如此,厚脸皮的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理所当然将今日求亲一事道了出来,最后更是没好气道:“……年总督这是什么意思?防着我不成?难道在他心里,我就是那等小人不成?”
“我啊,可是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的,不想见你受委屈而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像缺了什么似的。
他从小到大就没这样难受过,却不愿叫年珠瞧出端倪来,好像自己真的喜欢年珠似的。
年珠身体里装的是成年人的芯子,自知道弘昼在想些什么,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五阿哥,你说的是,阿哥这人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了,你还想着我,在我心里,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的。”
“我那未婚夫叫孔传镛,据说长得是一表人才,勤奋好学,他到底是不是好人,会不会一辈子对我好我不知道,但你放心,我绝非会受委屈的性子……”
到了傍晚,又是用饭的时候。
两人一如从前在京城时,吃着锅子烤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年珠从弘昼的嘴里知晓了很多事。
比如,皇上虽年事已高,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如今听了朱太医的话,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养身之事上,朝中大部分事务都丢给了四爷。
比如,弘历在四爷的做主之下,纳了个侧福晋,这侧福晋姓高,汉军旗出身,模样不错,性子活泼,用四爷的话来说,弘历性子老沉,身边得陪个开朗些的女子才是。
比如,便宜坊今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在京城又开了两家分店不说,甚至将分店开到了金陵和杭州等地。
……
又比如,十四阿哥一党仍未死心,如今依旧是上蹦下跳,特别是德妃,借口身子不好,想要十四阿哥回京。
年珠琢磨道:“一开始,德妃娘娘等人觉得十四贝子受封大将军王是天大的好事,但如今他们一个个也会过意来,行军打仗是臣子该做的事,真正的主君要有统帅八方的本事。”
“兴许一开始皇上的确有历练十四贝子的意思,但如今皇上久久未召回十四贝子,想来大家也看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最起码如今十四贝子是夺嫡无望。”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字,还不如将人接回京城,拼一把。”
“从前皇上是很疼爱十四贝子的,他们想着皇上年迈,再看到十四贝子,兴许会改变主意,只是……”
话说到一半,年珠摇了摇头。
“只是什么?”咬着羊肉串的弘昼不解道。
“只是他们做事瞻前顾后,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年珠虽与八阿哥没交手几次,却对这人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直道,“他们想着若十四贝子离开西北前去京城,那整个西北定会落入我阿玛手中,也就是说落在了王爷手中。”
“如此一来,王爷的胜算也就更大了,他们到时候愈发没有资本同王爷争。”
“可若是十四贝子不回京,说句不好听的,皇上年纪一日日大了,如今偏疼那些小儿子,兴许过些日子连十四贝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她忍不住想,若她是十四阿哥,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时候都不说,紧紧抱着四爷大腿,他们两人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要她态度好,四爷不说照拂她几分,肯定不会为难的。
只是可惜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局中,想要做到“认命”两个字都不容易。
弘昼吃的认真,连连附和点头,连说话都没空。
一顿饭吃完,弘昼就回去了。
年珠看着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看着弘昼那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只觉得有些东西已悄然发生改变。
倒是知晓年珠与孔传镛订的是假亲事的聂乳母有几分唏嘘。
“其实叫奴婢说,您若是嫁到雍亲王府也不是不好,好歹是知根知底的,有王爷和年侧福晋护着您,以后日子定是好过的。”
“弘昼阿哥虽胡闹写,但本性却不坏,还有耿格格,也是个脾气好的……”
她觉得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
“乳母,话不是这样说的。”年珠摇摇头,道,“五阿哥到底是皇孙,按照规矩,身边有一福晋两个侧福晋,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谁敢违抗?”
“若真有一日我嫁给了五阿哥,他愿意娶侧福晋,我会伤心难过,可若是他不愿意娶侧福晋,王爷和耿格格等人会不快的……”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既不会叫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聂乳母叹息道:“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哪个男人愿意不纳妾啊……”
年珠心想,若她与未来的夫婿两情相悦,这点小小的要求,那人定会为她做到。
若是不愿意……那就不成亲好了,反正她有钱有朋友有家人,自没有什么可怕的。
接下来的日子,年珠也好,弘昼也罢,谁都没有提起过求亲一事,好像这件事未曾发生过一样。
两人并未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偷偷摸摸出去,不管什么时候,他们身边都跟着丫鬟婆子。
惹得年珠想带着弘昼去周家村看看都没机会。
弘昼本就是个乐天派,很快就嘻嘻哈哈起来。
对一个吃货来说,四川简直是宛如天堂般的存在,他很快就乐不思蜀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等到第一场雪落下时,雍亲王府就来人了,来的还是张起鳞,也就是当初的小鳞子。
不仅张起鳞亲自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十几个带刀护卫,张起鳞与年羹尧请安后,就来见弘昼了。
“五阿哥,您真是叫王爷好找啊,王爷看到您留下的书信后,气的脸色发青。”
“奴才在王爷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王爷脸色这样难看过……”
说起来,四爷很快就猜到弘昼是不是来四川找年珠,当即就派人前来四川,只是途径之地落了大雪,他们这才慢了几日。
弘昼嘟囔道:“我每次犯了错,你们都是这样说的。”
“反正阿玛看我不顺眼,索性我就躲远些,阿玛也能眼不见心不烦。”
“正好这里好吃的多,年总督待我也好,以后我就留在四川好了……”
可惜,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十几个佩刀的侍卫就进来了。
张起鳞干笑道:“五阿哥,您别为难奴才。”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弘昼就这样被十几个侍卫“押着”前来与年珠道别的。
“包子脸格格,我要回去了。”
“以后你若有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捎一份去京城。”
……
年珠与他挥手道:“五阿哥,一路小心。”
弘昼心里酸溜溜的,连衣裳都没去收,苦着脸就走了。
上了马车,他更是一言不发,看着是伤心极了。
张起鳞还真没见过他这样子,安慰道:“五阿哥,这事儿的确是您做的不对,您怎么能一言不发就来了四川?您不知道耿格格急成了什么样子。”
“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却也不乏坏人,您啊,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幸好没出事,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儿,后悔就晚了……”
弘昼是左耳进右耳出,低声呢喃道:“你说,她是不是讨厌我呀?”
“五阿哥,谁敢讨厌您?” 张起鳞不解道。
“还能是谁?当然是包子脸格格!”弘昼虽这些日子吃得好,但他睡得一点都不好,眼睛一闭,就想到了那姓孔的对年珠不好,愁得睡不着觉,“若不是她讨厌我,为何宁愿嫁给一个陌生人,不愿意嫁给我?”
“若是嫁给了我,以后她就能日日和年额娘他们在一块呢……”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总督府的年珠却是打了个喷嚏,不由嘀咕道:“该不会有人在骂我吧?””
今儿下午,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聂乳母却紧张道:“格格,您不会染上风寒了吧?这四川的天不比京城,阴冷阴冷的,跟着咱们一起过来的丫鬟,已有几个都病了。”
年珠刚欲说话,谁知又打了个喷嚏。
她原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每日强身健体,身体好的像头小牛犊子,谁知到了傍晚时,脑袋就晕晕乎乎起来,夜里更是浑身发热起来。
聂乳母急得不行,连忙差人去请大夫。
到了最后,这事儿更是连年羹尧都惊动了。
年羹尧顾不得自己已经歇下,匆匆披了件大氅就过来了。
正靠在床上喝药的年珠瞧见年羹尧着急的模样,看到他肩上的落雪,喊道:“阿玛。”
她瓮声瓮气道:“您怎么来了?我病的并不严重,方才大夫说了,喝几日药就能痊愈了。”
“我来看看你。”年羹尧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生病了?前几日我听杨嬷嬷说你不习惯四川的阴冷,既然如此,你就先搬去吉祥院住些日子,我命人在你院子装上地笼好了。”
年珠怔怔看着他。
年羹尧笑道:“珠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年珠苦笑道:“我在想您对我真好,若有朝一日我做了什么错事,不知道您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还像现在对我一样好……”
她的小马甲就快捂不住呢,所以得提前给年羹尧打打预防针才是。
“怎么会了?”年羹尧只觉她今日怪怪的,道,“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第76章 是时候亮出我的小马甲了
年珠却是追问道:“可若是我做了让您很生气的事情了?您也会这样吗?”
年羹尧有过很多女人, 别看他平日里严肃,但说起诓的话,那也是一套套的。
再者, 他想,年珠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又能做出什么叫他动怒之事?顶天不小心摔了他的东西而已,这样的小事,他可不会在意。
“这是自然, 从前我小时候犯了错, 你故去的祖母严厉,总是要训斥我, 可你祖父却说子不教父之过, 若我有错, 那他这个当父亲的错处更大。”
“到了你这儿, 也是一样的,若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则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责任。”
年珠点点头,没有接话。
她想,希望等着东窗事发那一日,年羹尧还能这样说。
年羹尧转身问起大夫年珠的身体状况如何,到底要不要紧, 见着年珠并无大碍,叮嘱年珠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至于如意院内装地笼一事,年珠自然是没有答应的, 实在是太过于铺张浪费,屋内多加几个炭盆子, 也是一样的。
果然如那大夫说的一样,她身体底子还不错,喝了两三天药,身子就已好得差不多。
只是,就算她已经痊愈,但聂乳母等人却也不准她四处走动,直说什么南方的天寒气逼人,一去了外头,这寒气就能沁到骨子里。
这一日日下来,她是闲得无所事事。
另一边。
京城里的年富忙的是脚不沾地。
他刚回去京城,就听说弘昼不见的消息,四爷整日忙着去找弘昼,自没心思见他。
虽说没几日四爷就听说弘昼身在四川的消息,但四川是年羹尧的地界,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四爷的霉头。
他便与四爷那些幕僚打起交道,可惜银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饭不知请这些人吃了多少顿……却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年富思来想去,决心去走走年若兰的路子。
这一日正落着大雪,他就带着礼物登门雍亲王府,行至听雪轩。
别说年若兰如今只是个侧福晋,就算她位居皇后,天底下也没有侄儿不能前来探望姑姑的道理。
年若兰再次看到年富,眉里眼里都是笑,轻声道:“……我虽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忙些什么,但想来你难得来京城一趟,应该忙的很,你若抽不开身,不必时常来看我。”
说着,她的眼神落在那一桌子礼物上,微微皱眉:“还有,我也与你说过几次了,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川陕,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行事莫要太过高调。”
“若下次你再来看我,我很欢迎,可这些礼物,就不必带了。”
“姑姑说的是。”年富在他老子跟前装孙子装习惯了,如今态度看起来很好,直道,“只是我看到这些好东西就想给您送来些,其中不光有送给您的东西,还有送给福惠表弟的。”
他扯了一大筐子有的没的,这才明说自己的来意:“……阿玛的意思是,李维钧没能坐上直隶巡抚的位置事小,王爷的态度事大。”
“阿玛猜测王爷身边定有位高人在,所以派我前来京城打探打探。”
“我一来嘴笨,二来想着姑姑是至亲之人,只觉在您跟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还望姑姑知道些什么,就与我说了吧。”
年若兰心里直叹气。
她这二哥实在太聪明了些。
其实早在年羹尧三四年前回京时,就曾与旁敲侧击问起过她这件事,更不必说前些日子年富也找她打听过这件事,皆被她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
她原以为这事儿就这样揭了过去,不曾想她二哥却紧咬着不放。
下一刻,她更是听到年富道:“阿玛说,您在您与阿玛的书信中几次说起福惠表弟,就连阿玛都时常提起福惠表弟聪明过人,身体康健,小小年纪极得王爷喜欢。”
“王爷日后坐上皇位,几乎已是十拿九稳之事,如此一来,王爷定会在几个儿子中选出一个太子,福惠表弟虽年幼,却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您虽心系王爷,但您应该清楚,王爷膝下可不止福惠表弟这一个儿子,日后能替他筹划,替他争一争储君之位的只有我阿玛……”
年若兰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依旧搬出老一套说辞:“富儿,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你与我打听的这人,我是真不知道。”
“我若知道,岂会不告诉你们?”
“还有,王爷本就因李维钧一事不大高兴,若叫王爷知道你们父子两人一直打听这件事,只怕会愈发不高兴的。”
年富本还打算劝年若兰帮着打听打听的,一看年若兰这架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改口请年若兰帮着多留意留意。
年若兰点头答应下来。
态度微微有些敷衍。
年富走出雍亲王府时,面上满是疲惫之色,眼前是大雪纷飞,但他的心比这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一转眼,我回京已有十几日的时间,但雍亲王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这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若从前也就算了,如今有年珠那小贱蹄子在,阿玛指不定怎么想我……”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低声道:“长松,你说,姑姑到底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如今京城上下,人人皆知四爷宠爱年若兰,甚至皇上几次提起要替四爷赐福晋一事,皆被四爷婉拒,别说放眼整个京城,就是整个大清都少有四爷这样的男人。
更何况,年若兰可从来都不是当成闺阁女子一样培养的,她熟读四书五经,从小跟着年羹尧一起长大。
若是她想查那人是谁,整个京城没有比她更方便。
年富与年羹尧不一样,年羹尧从小与年若兰一起长大,对年若兰的话是深信不疑,但年富对这个姑姑却没有什么感情。
他刚上了马车,就迟疑道:“会不会是姑姑知道这人是谁,却不愿意告诉我们?”
“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会让姑姑这样?”
“这些日子,我将四爷身边的幕僚,乃至于与四爷有所交集的人都查了个遍,但却一无所获,会不会有什么人是我漏掉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多日,却是一无所获。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除夕。
年富终于见到了四爷,在四爷跟前,他乖觉的像只小鹌鹑似的,字字句句皆是想了又想,慎之又慎。
四爷是知道他这性子与年羹尧差不多的,瞧见他如此小心谨慎,不免也多提点了他几句。
“虽说皇阿玛年纪大了,但不代表皇阿玛糊涂了,很多事情,皇阿玛心里清楚的很。”
“你回去转告年羹尧一声,若皇阿玛真的要算起账来,年羹尧难逃一死,他以为自己劳苦功高,但他也莫要忘了,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皇阿玛所赐。”
“若哪一日皇阿玛恼了,别说如今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怕他连性命都保不住。”
年富正色道:“是,王爷您说的是,我回去四川就会将这话告诉阿玛的。”
四爷点点头,摆手就叫他下去。
从这一日之后,四爷一直到了元宵节,即便年富屡次求见,但四爷直称事忙,并未见他一次。
等着过了元宵节,年富只得动身前去四川。
年富一路驾马疾驰,换乘船舶,不过十多日就回到了总督府。
堪堪二月出头,年富就见到了年羹尧,跪倒在年羹尧跟前,道:“阿玛,我办事不利,到了京城,银子没少花,人没少见,东西没少送,却仍没查出端倪来。”
年羹尧摆摆手,皱眉道:“罢了,你下去吧。”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开始就没指望年富能够查清这件事。
他都查不出来的事,年富难道能够查出来?不过是想将年富丢到京城去历练一二,以后这偌大的年家,只能靠他这个次子。
年富心里很不舒服,每次他事情没办好,年羹尧就是这副“我早知就是如此”的表情,他倒宁愿他阿玛狠狠训他一顿。
他又道:“阿玛,不过此次前去京城,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将年若兰的不对劲都道了出来,甚至他话里话外还有怀疑背后这人是年若兰的想法都道了出来,如今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阿玛,您想啊,这人咱们怎么查都查不出来,说明这人躲在暗处,且时常能见到雍亲王。”
“雍亲王身边的幕僚,我都派人查过了,只有雍亲王府内院没办法下手。”
“雍亲王府内院中也就那么几个人,我起先怀疑这人是钮祜禄格格,但后来打听到雍亲王已是厌弃了钮祜禄格格,思来想去,这人是姑姑的概率更大。”
“虽说姑姑只是一女子,但她从小跟着您一起长大,见识比一般读书人更强些……”
年羹尧微微皱眉,道:“若兰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且不说她没有这个本事,就算她有,也不会如此提防我的。”
他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年富只能转身下去。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年富这番毫不过脑子的言论倒是给了年羹尧启发,对呀,兴许这人是女子了?唐有则天皇帝,不一样胜过万千男子?
他的手一下下叩在太师椅扶手上,将雍亲王府内院的人一个个梳理了一遍。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年羹尧竟怀疑到了年珠头上去了。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下意识否决了这个想法,呢喃道:“不,不可能的,今年珠珠也才十一岁而已,前几年也就六七岁小姑娘而已,就算再聪明,哪里能有如此见地?”
但很多时候,想法一旦冒起,再想按下去就不大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这人应该是年珠。
一来是因年若兰的态度,年若兰既知晓这人身份,却不愿对他言说,足以说明这人对年若兰很重要。
二来是因为在年珠未搬去雍亲王府之前,四爷与他之间一向很是亲密,但年珠搬去雍亲王府后没多久,四爷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三来则是因为年珠除去懒些、好吃些,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原先他一直以为年珠之所以在京城的生意做的那样大那样好是因为觉罗氏等人的帮衬,那如果说从始至终就无人帮衬年珠呢?
年羹尧入仕几十年,知道万事无绝对,当即就命人找来去年税收的账本。
他这才发现,连同周家村在内的几个村子税收明显高于往年,甚至足足多了有四五成之多。
年羹尧握着账本,一时间心里竟五味杂陈。
***
年珠从知晓年富即将回来的消息,心里就惴惴不安。
她知道,以年羹尧的聪明才智,她的小马甲捂不了多久,就算真的还能瞒下去,却也瞒不了多久,还不如亮出自己的身份。
虽说太早了点,她并未拉拢魏之耀与岳钟琪成为自己人,但她相信,此事应该不算难。
年珠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吩咐道:“乳母,您帮我把大氅拿来吧,我要去书房见阿玛一趟。”
“格格这时候要去书房找二爷?”聂乳母看了外头的天儿,雪花掺着雨水一并落了下来,路上滑溜溜的,一不留心就能摔个大马趴,“格格不如等等吧?这样冷的天,您别又冻病了……”
年珠却是执意去找年羹尧。
聂乳母拗不过她,只能又是命人撑伞,又是命人拿汤婆子。
年珠很快就行至年羹尧书房,大概是年富刚挨训不久的缘故,整个书房所有伺候的人是愈发小心翼翼。
有个随从通传一声后,很快就引着她进去了。
年珠一进屋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年羹尧脸色铁青,甚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年羹尧如此脸色,手上握着的似是账本一样的东西,看到她进来,并未像从前一样嘘寒问暖,反倒看向她的眼神钟带有几分打量、审视,还有提防。
年珠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万事等人对方质问,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年珠开口喊了声“阿玛”,瞧见年羹尧脸色依旧难看,只轻声开口道:“想必您都猜到了吧?”
“珠珠,果然是你。”年羹尧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从前就是纳兰氏在世时,也曾有过对纳兰氏动怒的时候,但对上这个从小被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他生生将自己五脏六腑的怒意压了下来,“你,你……骗得我好惨啊,我曾许多次想过若将雍亲王背后那人揪出来后会怎样做,是将千刀万剐,还是让他后悔与我作对,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与我作对的人竟然是我的女儿。”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年珠走去,声音钟透着冷意:“珠珠,我扪心自问虽不算是个好父亲,但对你却是无话可说,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李维钧丢了那直隶巡抚的位置,此事也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可知此事一出,我成了朝中的笑柄?”
天色昏暗,屋内烛火通明,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年珠,脸色发青。
年珠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害怕年羹尧,年羹尧这般模样,的确是有几分骇人。
原先担心的事终于发生,真到了这一刻,年珠却是一点都不怕,轻声道:“正因为我在意阿玛您,所以才会这样做。”
“先前我也好,还是姑姑也好,曾几次开口劝您谨言慎行,可是,您听了吗?您何曾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过?”
“如今雍亲王继承大统之已是斑板上钉钉,您是愈发张狂,仗着姑姑与福惠表弟得宠,四处敛财。”
“可是,您别忘了,如今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子恩赐,若有朝一日,天子动怒,您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您的性命。”
她与年羹尧四目相对,眼里并无丝毫惧意:“如今雍亲王尚不是天子、太子,一句话就能叫您在朝堂之上成为笑柄,若来日,雍亲王成为帝王,您觉得以他的性子容得下您吗?”
“您这几年买官卖官、恃功自傲,其中很多罪名单单拎出来一条就足够您砍头呢,到时候不仅您会丢了性命,还会连累祖父等人,难道真要祖父一把年纪还要受人唾弃?要额娘在京城贵妇圈子抬不起头来?叫长姐在婆家颜面扫地?”
“我承认,这件事我的确有错,可仅仅错在欺瞒您,至于别的方面,我一点错都没有。”
“您若生气,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我受着就是。”
年羹尧本就正在气头上,如今她这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气的年羹尧浑身微微发抖。
“好一个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真不愧是我年羹尧的女儿!”
“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说着,他更是扬声吩咐道:“来人,将七格格带下去,若无我的吩咐,七格格不得踏出如意院一步,谁也不能进去如意院。”
几个随从很快进来。
年珠也不要他们催促,转身就朝外走去,动作利落,仿佛不是被软禁,而是要去领赏的。
她前脚刚回去如意院,后脚如意院门口就守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如意院的各个门都守了起来。
聂乳母等人急的不行,但年珠却像没事人似的。
甚至如此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强些。
有吃有喝,万事不愁,这和放假有什么区别?
甚至早在前几日,她还去了周家村周围逛了一圈,周家村也好,还是别的村落也罢,都已准备播种,皆打算采用京城前来农户的法子。
还有些人在种田间隙,已养了鸡鸭羊牛等畜生,从前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却想着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染上病,那他们才是束手无策,但如今有人教他们如何养这些畜生,又能替畜生治病,谁都想试一试。
就算这些畜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但留着过年杀肉吃也是好的。
至于种果树、花椒树,养蚕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一切都已步入正轨。
所以年珠也不必担心什么,索性整日好好在院子里休养。
因年羹尧一声令下只吩咐将年珠关起来,多的话并未说,所以如意院一切照旧,好吃好喝的不断,毕竟孙管事聪明的很,这父女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兴许过几日就好了,想当初年富还被年羹尧抽过鞭子呢。
倒是岳沛儿来过如意院几次,可不管她怎么说,始终也没见到年珠一面。
有好几次,她都哭出来了。
两个小姑娘如今是亦师亦友,关系好的不得了。
年珠知道这事儿后心里也不大舒服,她自己像没事人似的,反倒惹得岳沛儿等人担心不已。
她便将杨嬷嬷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去与沛儿说一声,就说我没事儿,要她莫要担心。”
“如今阿玛正在气头上,要她莫要找岳叔叔去求情,这个时候,阿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格格,这样怕是不合适吧?”杨嬷嬷皱眉道。
从前她虽只是一粗使婆子,靠着桑成鼎的帮衬,仗着自己会拍马屁,这才有了今日,但人呐,都是会变的,一旦人上人的日子过久了,就忘了从前的日子。
特别是如今年珠出手不像从前一样大方,由奢入俭难,因为这事儿,她私下没少骂年珠。
自年珠被软禁后,她便几次与桑成鼎商量着要桑成鼎想法子将她调去二公子年富身边伺候,跟在一失宠的丫头片子身边伺候,能有什么出息?
可惜,每次她提起这话,桑成鼎总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更是劝她老实些。
她想着既自己男人靠不住,那她自己来想法子就是。
“格格,总督大人都说了要您静心思过,您还这样上蹦下跳的,若叫总督大人知道,定会不高兴的。”
“从前奴婢就觉得您这性子啊,有些张狂了些,却一直碍于身份不好说。”
“以后啊,您还是多多注意些为好。”
年珠:“???”
她是没想到如今连个婆子都能骑到自己头上教训自己,失笑道:“嬷嬷这是在教我规矩吗?何时我一个主子行事,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嬷嬷直说愿不愿意传话就是。”
第77章 试一试她的真本事
杨嬷嬷没好气道:“既然格格都这样说了, 那奴婢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奴婢不愿意。”
“奴婢劝格格三思,若您请了旁人帮着您通风报信, 也就莫要怪奴婢将这件事捅到二公子跟前。”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怪不得她被软禁的这几日连杨嬷嬷的影子都看不到,原来这人在忙着另寻明主呢。
连她都不得不感叹这桑成鼎与杨嬷嬷两口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一日日的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甚至杨嬷嬷比桑成鼎更没见识。
“二公子?你倒是去我二哥呀,我今日就把话晾在这里, 我定会将消息送出去的。”
“虽说这如意院上下大多是我阿玛的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端着碗叫好,放下碗骂娘, 定有人愿意帮我的忙。”
“只是不知你将这样一件小事告诉二哥后, 二哥会不会转告阿玛, 阿玛知道后到底会不会怪我……”
杨嬷嬷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对啊, 这人与总督大人可是亲父女,总督大人兴许过几日就消了气。
她正欲说上几句话缓和缓和气氛, 就听到年珠道:“嬷嬷,你下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来。”
她的气势仍是足足的,一点看不出即将失宠, 得年羹尧厌弃的模样。
经此一事,如意院上下的丫鬟婆子倒是安心不少,只觉得七格格过几日就会与总督大人和好的。
唯有年珠知道,她与年羹尧的关系只怕短时间内恢复不到从前, 破镜再难重圆,夫妻如此, 父女也是如此。
但她还是与聂乳母道:“……您差人与沛儿说一声,别说阿玛如今没把我怎么样,就算他彻底恼了,她也不必担心。”
“我不仅是年家的女儿,也是雍亲王府年侧福晋的侄女,是辅国公府的外孙女,我要田产有田产,要银子有银子,要靠山有靠山,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不仅是我想与沛儿说的,也是与你们说的。”
聂乳母轻声应是。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是怡然自得。
她知道,年羹尧不会长久关着她的。
与年珠想的一样,李梅娘在朝夕相处中已深深喜欢上了魏之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魏之耀对她极好,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魏之耀也会想办法替她摘下来。
如此,就算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却毫不在意。
到了晚上欢好之后,便在魏之耀跟前替年珠说起好话来。
“妾身听说七格格被总督大人关了起来,老爷不如去劝劝?妾身虽听老爷说总督大人这次十分生气,但总督大人却并无动作,想来也不是真的生气。”
“您是总督大人最信任的人,就怕总督大人明明没打算与七格格一般见识,却因没有台阶下,父女两人才这儿犟着呢。”
魏之耀是心思微动。
他并非觉得李梅娘这话有道理,而是想着年珠既是四爷身边的幕僚,得四爷信赖,若被软禁一事传到四爷耳朵里去了,只怕不好。
他很快就找到了年羹尧,劝道:“还请二爷三思,如今七格格不仅是您的女儿,更是雍亲王身边的幕僚。”
“更何况此事年侧福晋也知情,若闹得太过,怕是对雍亲王那边不好交代。”
“父女之间哪里有隔夜仇?虽说此事的确是七格格做的不对,但到底是为了您好。”
年羹尧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窝火,怒极反笑:“我看她就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他可是听说了,这些日子年珠该吃吃该喝喝,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
倒是他这个当老子的一日日气的吃不下睡不着的。
“二爷,话不能这样说。”魏之耀也是万万没想到年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但他再怎么惊讶,如今也只能顺毛摸,“您该高兴才是,有这样的女儿,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
“您不是时常感叹二公子过于平庸吗?如今七格格可是少有的聪明,有女如此,难道还愁年家不能兴旺?”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也听人说了,说是周家村那一带的人都说那些擅长种地的农户,可是您差人送京城请来的,如今您在川陕一带的风评好了不少。”
“虽说您向来不在意这些,但七格格所言所行都是为了您,盛极必衰,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至于周老伯提前将此事泄露出去一事,则是岳沛儿的主意。
岳沛儿虽不是顶聪明的孩子,但每日与年珠朝夕相处,一日日的也学聪明了,这才会有这一出。
年羹尧脸色这才和缓一二,喟叹道:“就算她再聪明,却也只是个女儿。”
“女儿又如何?从前您招贤纳士时从不问出身,怎么到了自己女儿这儿,就计较这些起来?”魏之耀知道年羹尧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道,“七格格与孔家的亲事本就是假的,等着再过几年,七格格退了与孔家的亲事,您为七格格选个赘婿,来日年家定能再繁荣数百年……”
年羹尧听着听着,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但他却到底没下令解了年珠的禁足,毕竟在他看来,做错事的是年珠,这做错事的人还没与他道歉赔不是,他当然要给年珠些颜色看看,再将年珠多关些日子。
但没几日,他就觉得魏之耀这法子不错,既想要年珠成为年家的当家人,他就得试一试年珠还有什么本事。
当务之急,他要看看年珠到底该怎么破这个禁足的局面。
如此一来,年珠不急,年羹尧也不急,像岳沛儿等人却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虽说岳沛儿已知道年珠一切无恙,但她却是害怕,旁人不知道年羹尧的手段,但她祖父一直跟随着年羹尧,她却是知道些的。
当日“去手”一事暂且不提,年羹尧对待手下那叫一个严苛,砍脑袋那是家常便饭之事。
况且年羹尧膝下女儿多,万一真生起气来……
岳沛儿吓得夜里时常做噩梦。
这一日,她使了银子,装成小丫鬟偷偷潜了进去。
她原以为年珠说自己一切都好是说说而已,不曾想她刚走进院子,就瞧见年珠正在院子里练八段锦。
那姿态,那模样,简直是一个怡然自得。
她却是眼眶一红,哽咽道:“珠珠姑姑。”
年珠扭头一看,惊声道:“沛儿,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珠珠姑姑……”岳沛儿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哽咽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担心您,您没事儿就好。”
说着,她胡乱抹着眼泪道:“我买通了如意院后门的婆子,这才能进来,不能多待太久。”
“珠珠姑姑,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我不知求了我祖父多少次,说要祖父去总督大人跟前帮您求求情。”
“但祖父却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他还是总督大人的手下,更没道理管这件事,祖父还说要我别管……”
“沛儿,别哭呀!”年珠不仅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还笑道,“真的没事儿,我猜,阿玛应该不怎么生气了。”
岳沛儿抽噎道:“怎么会了?我祖父说总督大人脸色还是不好看,若是总督大人没生您的气了,为何不解了您的禁足?”
“傻沛儿,若阿玛真生我的气,今日你就进不来了。”年珠认真道,“总督府向来是规矩森严,若阿玛下令,别说你今日佯装成丫鬟混进来,只怕变成个虫子都飞不进来。”
她微微皱眉,嘀咕道:“奇怪,既然阿玛已经消了气,为何不放我出去?”
从前她虽担心年羹尧知道她的马甲后会生气,不过是担心当时的年羹尧正在气头上,一时间失了分寸。
若当时年羹尧就没有发作,以后就不会与她算账的。
至于问她为何如此笃定。
则因她知道年羹尧是个很聪明的政客,年羹尧这般年纪就能位居正一品,与他的政治明锐性不无关系,他会在最合适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况且,经过李维钧一事后,年羹尧也能看出四爷的态度,知道皇权不容挑战……
她想着想着,脑袋里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她这阿玛想试一试她的本事。
年珠顿时就笑了起来,其实她还真不着急出去呢。
她当即就冲着岳沛儿低语几句。
岳沛儿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珠珠姑姑,您放心,我这就下去做,只要您救您出来,我什么办法都愿意试一试。”
她出了如意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的祖父。
岳钟琪如今对上这个孙女很是头疼,来来回回就是要他替年珠求情,总督大人跟前,求情的话能是随便说的吗?
所以这次还未等着岳沛儿开口,他就已经抢占先机。
“沛儿,若你今日还是来找我替七格格说情的,那就不必开口。”
“总督大人的性子我比你更清楚,当日秦淮秦将军不过得罪了二公子,被污蔑几句,总督大人就下令砍了他的脑袋,难道你也想眼睁睁见着祖父身首异处吗?”
他也为孙女的重情重义感到高兴,但凡事不可冒进:“更何况,七格格如今好端端的,不过被禁足几日而已,我记得你小时候顽皮时,我也曾下令不准你出门,七格格过些日子就没事的……”
岳沛儿一直等着他祖父将话说完,这才笑道:“祖父,我今日可不是找您帮忙,我只是想要您陪我去一个地方而已。”
“去哪里?”岳钟琪好奇道。
岳沛儿卖起关子来:“反正这几日您也不算忙,您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岳钟琪答应下来。
如今只要岳沛儿不哭哭啼啼的,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祖孙两人很快就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朝周家村方向走去。
岳钟琪一开始还不知岳沛儿到底是何意,但随着马车越靠近周家村,只见一片欣欣向荣,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沛儿,你可是要带我去周家村?”
“我也听人说起过的,七格格在周家村做了许多善事,但川陕到底是总督大人的治辖之地,大事小事该总督大人说了算。”
“我猜,你想叫我看看七格格为这些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叫我替七格格求情?”
他觉得他这孙女倒是比从前聪明了不少,他们岳家乃是武将世家,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
通俗了说,就是遇事不会转弯。
“祖父,这话是您说的,我可没说过。”岳沛儿托腮看向窗外,这样一片欣欣向荣的景相,不管她看多少遍都不会腻,“我只是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您不像如今一样受重要,时常将我抱在怀里,与我说岳家祖先岳飞的故事。”
“那时候您还说,您要做个像岳飞一样的人,但如今呢,您做到了吗?”
“您明明知道总督大人很多事情做的不对,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岳钟琪没有接话。
实则他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若能选择,谁不盼着做个功臣名垂千古?但他太清楚年羹尧的性子,他不能不管岳家这一家子人呀!
马车很快就到了周家村。
岳沛儿不过刚下马车,就有百姓围了上来。
“沛儿姑娘,怎么没看见珠珠姑娘?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儿?”
“是啊,珠珠姑娘前些日子可是说过,等着我们播种时过来看看的,她可不是食言的人呀。”
“难不成珠珠姑娘做的这些好事传到那些狗官耳朵里去了?虽说周老伯说了,这事儿是年羹尧那狗官吩咐她做的,但这话,我们可不信,年羹尧那狗官哪里会这样好心?珠珠姑娘都这样说了,他还不放过珠珠姑娘?”
“沛儿姑娘,到底是不是这样?若是,咱们就联合旁边十几个村子的人去总督府门口抗议,那年羹尧就算再厉害,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
一个个老百姓是慷慨激昂。
谁能不怕死呢?但比起丢了性命,如今的他们也怕过苦日子呀,好不容易这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却又要叫他们过回从前的苦日子吗?
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有个什么盼头?
这些老百姓团团将岳沛儿围住,大有一副“你今日不与我们说实话,我们就不罢休”的架势,将武将出身的岳钟琪都挤到一边去了。
岳钟琪:“???”
他很想知道,若这些人晓得年珠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提起总督大人来会不会还是一口一个“狗官”。
到了最后,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岳沛儿带离周家村,原以为这就要回去,谁知却听到岳沛儿吩咐车夫前去王河村。
周家村与王河村分布在城郊的一北一南,地势差不多,人口数量差不多,就连从前每年的税收都差不多。
马车不过刚围绕王河村走了半圈,岳钟琪就看到了不少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个个面黄肌、无精打采。
甚至还有好几个孩童看到他们衣着不凡,追着赶着上前讨要吃食。
“老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好几天都没吃上饱饭呢。”
“我们不是骗子,我们也不要银子,只要点吃的就够了。”
“老爷,您行行好吧……”
有三两个孩子凑上来后,围上来的孩子更多,一个个流着鼻涕,瑟瑟发抖。
岳沛儿下面也是有几个弟弟妹妹的,岳钟琪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还是岳沛儿命人早就拿出准备好的馒头和窝窝头来,这些孩子是一抢而空,甚至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带着弟弟妹妹领了馒头后,一直跪在地上磕头,磕的是额头都破了,嘴里还喃喃说着感谢的话。
不过三两个馒头而已啊!
岳钟琪一直到上了马车,心里仍是闷闷的,这种感觉……就像暴雨来临之前,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回去的路上,岳沛儿轻声道:“祖父,您知道珠珠姑姑曾与我说过些什么吗?她说,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能替寻常老百姓谋福利,我们轻而易举做成的一件事,就能叫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珠珠姑姑还说,身为女子,一样也有替天下百姓谋利的本事,事实证明,珠珠姑姑做到了。”
“倒是阿玛您,你们这些身居要职的男子字字句句瞧不上女子,瞧不上我们这些小姑娘,但您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我们这些小姑娘都比不上。”
她抬头,看着岳钟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您不愿去总督大人跟前替珠珠姑姑求情,我也不勉强您,我这就去找总督大人,我什么都不怕。”
岳钟琪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到了最后,他只闷声吐出两个字来:“胡闹!”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整整一夜,他都没有睡好,一会梦见王河村的人,一会梦见周家村的人,最后……更是梦见四爷登基,下令砍了年羹尧的脑袋,岳家老小也受到了牵连。
从噩梦中惊醒,不过半夜而已,岳钟琪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怔怔在书房坐了半宿,天刚蒙蒙亮时,他就去了总督府。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碰到了魏之耀。
“魏大人?”
“岳将军?”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怔。
不过几句话后,两人就知道了对方来意,魏之耀苦笑道:“……我倒不像将军为国为民着想,我乃二爷家奴,打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二爷身边伺候。”
“二爷虽对下严苛,但却是重情重义,对我是没话说的。”
“我总不能见着二爷落得一凄惨的下场吧?”
岳钟琪颔首道:“魏大人说的极是。”
如今天色微亮,年羹尧尚未起身,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不过一刻钟地时间,桑成鼎也来了。
这下,三人可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魏之耀虽与桑成鼎同为家奴,但家奴与家奴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地,魏之耀对他的行径也是有所耳闻,知道这人一向是利字当前,对这人不大看得上。
“桑管事,你怎么也来了?”
桑成鼎佝着腰,笑道:“奴才……是过来给七格格求情的,这些日子,奴才受了七格格不少恩惠,想着七格格有难,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实则,他并非真心实意来替年珠求情。
这事儿说来话长,当日杨嬷嬷受了年珠训斥,哭哭啼啼回去后,将年珠骂了一遍又一遍,嘴上更说什么“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张狂个什么劲儿”之类的话。
他可不敢将年珠当成寻常小丫头片子,思来想去,想着若年珠真被总督大人怪罪,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供出来该怎么办?
若年珠还能重新出来走动,与他算账该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觉得即便不是真心实意求情,做做样子也是好的,所以便派了人盯着岳钟琪,想着若岳钟琪前来求情,他跟在岳钟琪和魏之耀屁股后面。
就算总督大人真要怪罪,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
三人心思各异,惴惴不安。
很快,年羹尧就起身了。
他一到书房,就知晓了岳钟琪等人的来意,冷声道:“……你们几个都是来给她求情的?岳将军,桑管事,你们连内情都不知道,瞎凑什么热闹!”
桑成鼎还是一如既往的装孙子。
但岳钟琪却正色道:“总督大人,虽说下官不知内情,却知道周家村在内的十几个村子都念着七格格的好。”
“那些百姓还说,若过些日子再见不到七格格,就要来总督府门口讨个说法。”
“他们还说……若是您仗势欺人,就要一起集资选人去京城告御状,请皇上做主,就算就见不到皇上,总能找到几个御史的,如今这般局势,想必定会有御史出头。”
这些御史虽是清流,但一个个却比狐狸还精,早就从李维钧之事上看出四爷的态度。
就算他们没胆子将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却一定会说与四爷听的。
第78章 小狐狸和老狐狸
年羹尧顿时就气笑了。
“周家村这些人在威胁我吗?他们不过一介平头百姓, 命如草芥,竟也想进京去告御状?”
他出身不凡,从未吃过半点苦头, 也未曾将这些平头百姓放在眼里。
岳钟琪早知他是这样的性子,从前一直未曾说过什么,但昨日所受到的触动不少,又道:“可是总督大人,属下一个武将都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您饱读诗书, 其中道理比下官更清楚。”
“若从前这些百姓闹着去京城,强行镇压的话, 只会引起民愤。”
“是啊。”魏之耀附和道, “更何况纸包不住火, 如今七格格被软禁一事, 想必年侧福晋与福晋都不知情,若叫他们知道了怕是不好……”
到了最后, 连桑成鼎也跟着出来凑了凑热闹。
年羹尧眉头微皱。
他在朝堂之中也好,还是在家族中也罢,皆说一不二。
若有人对他阴奉阳违,他会毫不犹豫找出那人的把柄,对症下药。
但是如今, 他发现自己竟拿捏不住这个女儿——唯一能拿捏住年珠的就是亲事,但早在之前,已由他亲自做主定下了年珠与孔家的亲事。
他想着想着,竟笑了出来。
魏之耀:“???”
岳钟琪:“???”
桑成鼎:“……”
他下意识觉得, 是不是总督大人被年珠气糊涂了?顿时吓得后退了两步。
谁知年羹尧却是挥手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的。”
岳钟琪还欲再说话,却见着魏之耀朝他使了个眼色,瞬间明白过来,想来总督大人心里已有了主意,忙退了下去。
年羹尧不知道年珠到底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何说服魏之耀这几人的,旁人也就罢了,这魏之耀对自己忠心耿耿,年珠到底使的是什么法子?
他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索性去了如意院一趟。
如今正值春日,如意院是一片春意盎然,年珠呢,仍在院子里练八段锦,整个人瞧着与从前无异,甚至比之前还多了几分悠然自得。
一直等年珠听到聂乳母等人请安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阿玛,您来了。”
语气也与从前无异。
年羹尧走了过去,道:“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我过的好不好,阿玛应该不是很清楚吗?”年珠神色如常,如今她知晓自己在年羹尧跟前的身份不仅仅是女儿,还有,盟友,“不过经阿玛今日来看我一事,想必我会过的更好。”
年羹尧心里堵得慌。
看样子他这女儿早就算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出。
他年少有名,不知被多少长辈夸过,后来因仕途一帆风顺,让他觉得世间少有自己这样聪明的人。
没想到,年逾四十的他在自己女儿跟前……竟像生瓜蛋子似的。
“你就一点不怕吗?不怕我怪罪你,不怕我迁怒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川陕一带,众人提起我来是又怕又惧,甚至有人吓唬啼哭不止的孩童,若说他再哭下去,就将他丢到总督府门口……”
这法子甚至还很奏效。
当日他听到这话心里隐隐还有几分得意,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就是天,所有人都惧他怕他!
年珠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当日弘时阿哥犯下那样大的错事,王爷将他丢出雍亲王府之前,还将福晋与李侧福晋的陪嫁都给了他。”
“天底下,大多数父母都是爱自己孩子的。更何况,依我对您的了解,您那心肠,比王爷是要软上几分的。”
“当初事发之日您都没有怪罪我,等着您气消了,就更没有这回事。”
说话时,她已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了下来,看着年羹尧的眼睛道:“而且,经过李维钧一事,想必您也看清了王爷的态度,如今迷途知返还不算晚,并未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
历史上的年羹尧之所以猖狂,并非因他蠢笨,而是历史上的四爷最后坐上皇位,与他和隆科多是密不可分。
年羹尧自恃劳苦功高,这才愈发猖狂。
但如今,四爷之所以能坐上皇位,能笑到最后……和他还真没太大的关系,他顶多一得宠且有才能的外戚而已。
人一旦谨慎警觉起来,很多时候看待问题就周全了许多,也会慎之又慎。
她相信,以年羹尧的聪明才智,定会知道她并不是想当四爷身边的幕僚,从始至终她都是站在年家这边的,她与年羹尧一样,盼着年家能够繁荣昌盛,屹立不倒。
“珠珠,事到如今……暂且不提这些。”年羹尧苦笑一声,道,“依你看,如今还有破局之法吗?”
当然是有破局的法子的。
若是不努力,什么都改变不了,若是努力一二,却能改变很多事情。
年珠将京中近况说与了年羹尧听:“……虽说我离开京城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但我的老师李卫已在官至户部侍郎,成为了王爷的左膀右臂,这人不是佞臣,是个可靠的。”
“除去他,王爷近来与隆科多走得很近,不,应该说王爷一向与隆科多走得很近。”
“枪打出头鸟,若有人行事比您还要张狂,您说,王爷是不是就顾不上您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虽说她这招祸水东引不大厚道,但她设下圈套,也得隆科多愿意上钩才是啊!
年羹尧一愣,继而道:“你这脑袋瓜子啊,比你那些哥哥们加起来都要聪明。”
年珠也是这样觉得的,直道:“只是不知道皇上龙体如何,虽说有朱太医在,但皇上年纪大了,从前数次中风,只怕没多少寿数了。”
她只盼着皇上能多活几年,再多活几年,不仅仅是为了给年羹尧多争取些时间,也是因这位勤政爱民的老人的确是位仁君。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年珠与年羹尧说了很多很多。
比如,年羹尧一开始加收赋税,是因为边陲战事,他立功心切,想要不声不响、不拿朝廷一两银子立下大功,他也的确是做到了,如今这笔钱突然的确会惹人起疑心。
依年珠看来,这赋税仍可以收,但要少收,采取阶梯式收法,像一些乡绅富户收取些,像周老伯这些地里刨食的老百姓们,则不收了。
那些多收的赋税账目清晰,一目了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这笔钱用来修路、办慈幼堂、开书院等等。
比如,在川陕各地村落开设农学讲座,一村一点,教这些老百姓们如何发家致富。
……
又比如,想办法将十四阿哥赶回京城。
年羹尧当即就猜出了年珠的意图:“若十四贝子回京,他们这群人难免会再将京城的水搅浑,如此一来,雍亲王自会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十四贝子身上。”
“隆科多会使出浑身解数帮雍亲王,到时候,不仅雍亲王不大顾得上我,就连隆科多也会仗着有功,行事愈发张狂无度。”
“您说的没错。”年珠点点头,道,“不仅如此,十四贝子离开西宁后,这西宁一带会顺理成章成为您的地界儿。”
“打铁还得自身硬,来日若想要王爷将您从前做的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您须得拿出真本事来,叫王爷看到,任谁都无法取代您。”
年羹尧微微颔首,很快离开了如意院,着手安排十四阿哥离开西宁一事。
人若一直顺风顺水,其实并非好事。
当日李维钧之事后,栽了大跟头、沦为笑柄的他已觉察出他与年家的兴衰荣辱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再因那日年珠的话,他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身首异处,梦见年家男为奴女为娼……
但今日从如意院离开后,他却觉得浑身轻松,再没有这般担忧——看样子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叫他有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女儿。
与此同时,年珠却去了书房,将收在书房暗格中的匣子交给了聂乳母。
“乳母,您将这些东西都毁了吧。”
“记得,得悄悄摸摸的,可别叫人知道了。”
聂乳母早先就知道年珠带了好些宝贝来四川,却一直不知是什么东西,如今好奇道:“格格,这是什么?”
“迷。药。”年珠面无表情道。
聂乳母却是吓了一跳,若年珠是个男儿,她定要愁的睡不着觉的,这样的东西……可是用来害人的。
年珠本想开开玩笑,没想到聂乳母这样不惊吓。
“乳母,您别担心,这东西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用了之后会叫人胡乱做梦而已,对身体也没有什么损伤。”
“您瞧,我这不是叫您毁了这东西吗?以后啊,再也用不上了。”
聂乳母嘀咕道:“难道格格从前还用过?”
年珠当然用过。
而且,就在前几日。
毕竟那时候她对年羹尧会不会迷途知返一事没有信心,便吩咐桑成鼎将这药下在了年羹尧的茶水中,年羹尧日日所饮的可是山泉水,极其珍贵。
这事儿一直是桑成鼎负责,所以下手倒也不难。
对付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办法,更何况她这个当女儿的还能害了自己亲爹不成?不过就是办法龌龊了亿点点而已。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年羹尧白日里担心什么,夜里自然会梦见什么……不能说这药至关重要,却也有那么点作用的。
不出半日的时间,整个总督府上下就知道年珠被解了禁足。
众人只觉奇怪,毕竟七格格被禁足莫名其妙得很,解了禁足也是莫名其妙。
年富更是气的在院子里砸了不少东西:“……那个小贱蹄子怎么运气这样好?如意院的人不是说阿玛过去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已吗?阿玛这就不生气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从前他犯了错惹他阿玛生气了,总是低眉顺眼认错了一次又一次。
虽说他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但家里儿子多了,若他不服软,他阿玛一转头培养别的儿子怎么办?
一旁的长松劝道:“二公子何必生气?这七格格的亲事都已经定下,如今她年纪也不小,等再过几年就要嫁出去了。”
“兴许正是二爷这样想的,所以才懒得与七格格一般计较。”
事已至此,年富只能这样自欺欺人。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糟。
不过两三日之后,他竟在年羹尧书房里发现了年珠。
年珠坐在一群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中间,那叫一个显眼,甚至她还坐在离年羹尧最近的一个位置——这位置,从前可是他坐的。
年富一愣,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有件事他却是能确认的——今日年珠之所以能到场,定是他阿玛的意思。
“二哥。”年珠顶着他那狐疑的眼神,一副后来者居上的架势,“快坐吧,你还愣着做什么?阿玛还有要事要说呢。”
他们一群男人在这里商议要事,哪里有个小丫头片子在场的道理?
年富刚想要开口,却看到年羹尧那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只能低头,乖乖坐到末尾,一言不发。
今日年羹尧是因十四阿哥离开西宁一事请众人过来。
这些年,他在西宁大营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知晓十四阿哥对于是否归京一事也是犹豫不决。
直至今日,十四阿哥仍未下定决心。
年羹尧想的是既然十四阿哥犹豫不决,那他就在后面推波助澜一把,刀剑无眼,十四阿哥擅长骑射,若不小心马发了狂或被人射伤,以德妃那性子,定会哭哭啼啼请皇上下令将十四阿哥调回来。
这话说完,他的眼神并未像从前一样落在年富面上,询问年富的意见,而是看向年珠道:“珠珠,你觉得此法子如何?”
年富:“???”
短短几日的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从前他阿玛虽重用他,可却从未这样和颜悦色问过他的主意呀!
下一刻,年珠就道:“阿玛这法子我觉得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若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兴许会以为十四贝子这是刻意而为之。”
政客向来如此,不分对错,只看重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如此一来,西宁就会全部落在阿玛手中。”
“阿玛可以趁此机会,彻底平定西北。”
她早就看那个什么什么部的土司不顺眼呢,他们父子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
年羹尧颔首,转而又说起如何行事。
对于军营中的事,年珠是半点不知,听的那叫认真极了。
等着众人散去时,年羹尧却道:“珠珠,老二,你们留下来。”
年富的不悦已到达顶点,他太清楚年羹尧的习性——若几人在场,他阿玛最看重谁便会先点谁的名字。
自古以来,上位者多是随心所欲,他们呀,只有面对着身份比自己更尊崇者,才会绞尽脑汁、无其不用。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年羹尧从前就不大瞧得上这个蠢儿子,如今有年珠珠玉在前,自看年富是不大顺眼,甚至连寒暄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老二,以后珠珠会与我们一同议事,虽说我身边幕僚不少,但你们却是亲兄妹,若有什么珠珠不懂的……”
他原准备叮嘱年富多教教年珠的,可想着谁教谁还不一定呢,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若有什么珠珠不懂的,你莫要藏着掖着,只有年家繁荣昌盛,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若叫我知道你因一己私利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情来,我饶不了你。”
年富这才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心里是满肚子不痛快。
“老二!”年羹尧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扬声道,“我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了不成!”
年富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是,阿玛,我都记下了。”
年羹尧颔首,挥手叫他们下去。
年珠心知这等事换成谁谁都不会痛快,别人饿肚子时自己不吧唧嘴也是一种美德,便什么都没有说。
谁知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她刚走到院子,身后就传来年富那服气的声音。
“年珠,你果然是有两下子,也不知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将阿玛迷得是七荤八素。”
“你也莫要得意太早,你不过是个女子,等着过几年就要嫁出去了……”
年珠穿越至今,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番言论,偏偏她听的最多的也是这些话。
她转过身,看向年富,不急不缓道:“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来日我嫁人之后,就能抹去你不如我的事实?”
“还是说,等着我嫁人之后,二哥你那脑子就能突然开窍,能肩负起整个年家?”
她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不屑,讥诮道:“你口口声声瞧不上我只是个女子,但你呢,你却是连个女子都不如,不知道谁更可悲一些。”
“你……”年富担心自己的话叫年羹尧听见了,气的似五脏六腑要炸开,却还得压低声音道,“呵,你是我妹妹,我这个当兄长的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就多跟在阿玛身边多学些本事吧,等着来日好嫁去孔家作威作福!”
年珠并未接话,只留给她一个不屑的笑容。
这抹笑容深深刺伤了年富,气的他半夜都没睡着,在书房走来走去,没好气道:“长松,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想与我争年家当家人的位置不成?”
“纵然阿玛开明,但她却是一订了亲的女子,那孔家也是名门望族,就算如今落魄,却也不会允许自家男子上门当赘婿的。”
“那她到底猖狂个什么劲儿?她算什么东西!竟敢瞧不起我?以后他们母女几个都要在我手上讨生活的……”
他骂骂咧咧的,唯有如此才能叫自己心里好受点。
***
“阿嚏!”
如意院的年珠打了个喷嚏,但她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她这些日子将强身健体放在第一位呢,低声道:“嗯,定然是有人在想我呢。”
她正在写回信,每次回信她一写就是一摞,给觉罗氏、年若兰、年希尧、司掌柜、苏额木、杜掌柜……对她来说是甜蜜的痛苦。
几封信写完,她洗洗就睡了。
翌日一早。
年珠吃完早饭,刚与岳沛儿一起去校场,就看到了年羹尧。
年珠是一愣,不解道:“阿玛,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向来很忙吗?”
“珠珠,我来看看你的骑射学的怎么样!”年羹尧如今已下定决心把年珠当成培养人,对她自不会像从前一样,而是要求愈发严苛,“凡事学一样精一样,不可散漫,你先上马跑两圈给我看看。”
他也好,年珠也好,都知道一个女子想要掌家有多难,甚至要比寻常男子付出的更多。
年珠自也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就骑上了她那头小蠢马。
纵然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骑射学的很认真,练剑也练的不错,甚至射箭时十发中了九发……但一旁的年羹尧见了还是直摆头。
“这样不行,就你这点功夫不过是绣花枕头,若遇上事,还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
“明日我就从青城山请位擅长骑射的女先生回来,还有青城山有位使弯刀极厉害的妇人,我一并将她请回来教你。”
年珠点头称好,想要得到,总是要先付出的。
但下一刻,她却是听到年羹尧道:“还有你那一手字,也得好好练练,从今日开始,你每日开始临摹三张字帖,傍晚时候送到书房给我检查。”
“至于功课,自然也不能落下,虽说你不必参加科举、拜朝为官,但四书五经却是要熟读的……”
他说了很多,甚至即日起就要料理他的那些私产,那些人脉,他也会逐步带年珠认识。
年珠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绷不住了,这日子未免也太辛苦了点吧。
要知道从一开始,她的梦想只是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啊!
可到了最后,她只能苦着脸点点头:“阿玛,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绝不会叫您失望。”
从那之后,年羹尧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一开始,不少人是瞠目结舌,但见年珠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若哪日没看到年珠,还会在心里想——是不是这七格格又去处理什么要事呢!
第79章 皇上自有他的乌托邦
春去秋又来。
不过两年的时间, 年珠就已打齐年羹尧的耳朵,俨然成了一亭亭玉立的少女。
如今她已十三岁,遗传了年羹尧与觉罗氏的好容貌, 五官出众,气质出挑,用许多人的话来说:“得亏总督大人一早为七格格定下亲事,不然,就以七格格这般才貌, 这上门提亲的人恨不得会将年家和总督府的门槛都给踏平的。”
年珠听到这话却是不以为然。
如今世人娶妻多看重“贤淑”二字, 托年富的福,她是声名在外, 宛如母老虎一般的存在。
甚至还有人说, 堂堂川陕总督都怕她这个女儿, 这总督府的大事小事都是年珠说了算。
谁还敢将这人娶回去?这不是娶了个活祖宗?
如今的年珠正坐在书房里, 从前她那小小一间书房已阔大了两倍,将左右两间屋子都包了进去, 不仅有处理公务区,还有待客区,休息区等等。
下面的几个管事排排站好,一个个态度是极恭敬。
其中就有桑成鼎。
他原以为年珠掌管总督府内院后会将他赶走,万万没想到却是将他留了下来, 但他一点不敢放松警惕,不管何时何地都觉得背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别说不敢造次,甚至当起差来比从前还要用心。
毕竟如今他媳妇杨嬷嬷对七格格不敬, 在家里闲了好几年,他一个人养活着一家老小, 就指望着每月月钱和七格格赏下来的赏钱呢。
“回禀格格,这是军营中的开销,总督大人吩咐奴才将这账册给您也送一份过来,请您过目。”
“这是田庄本月的营收,您一并看看。”
“周老伯说您爱吃腊肉,特意又送了两条腊肉和两只风干鸡过来……”
年珠听的是眉头微皱,虽说周老伯等人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她时时刻刻记得毛爷爷的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桑成鼎一看这架势,忙道:“不过格格放心,奴才记得您的话,周老伯离开时,奴才照着您的吩咐,从账房支了五两银子。”
“虽说周老伯说什么都不肯收,但奴才还是将银子塞在了周老伯的篮子里。”
年珠微微颔首。
这桑成鼎在她的调。教之下,用起来是越来越顺手。
她正准备问问自己那花椒地里的收益如何,却有小厮匆匆过来。
“七格格,总督大人请您过去呢。”
年珠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如今他们父女之间配合的极好,年羹尧主外,负责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年珠主内,负责剩下之事,像什么有人买官呀、行贿呀,这等事皆由她出面。
毫不意外,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年羹尧就成了川陕百姓称颂的好官。
偶尔有人说起年羹尧从前做的那些劳民伤财之事,这话还未说完,就有人蹦出来道:“人这辈子,谁能不犯错?年总督当初虽做了不少错事,但当年若不是有他在,边关战事不断,咱们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如今年总督迷途知返,我们该高兴才是,要是他一直像从前那样,你能有什么法子?顶天私下骂上几句……”
天下兴亡,老百姓皆苦。
但最底层的老百姓却是最容易满足的,不过小小恩惠,就已心满意足。
年珠刚行至书房,就见着年羹尧背手站在窗前,只见他眉头紧蹙,似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阿玛,可是……皇上不好了?”
年羹尧转过身来,点头道:“是,虽说如今紫禁城中并无确切消息,但就在两日前,皇上已下令将雍亲王立为太子。”
年珠并不意外。
如此也好,比起历史上四爷名不正言不顺的登基,如今四爷被立为储君是名正言顺,也不知道此时的京城热不热闹。
“阿玛,照您这样说,皇上应该是时日不多了。”
虽说她这几年一直在四川,但皇上时不时却会派人赏东西过来,她也会托四爷转交给皇上信笺:“虽说从一开始我就已有心理准备,但知道这消息,心里却还是……很难受。”
“我想回京一趟,去见见皇上。”
“珠珠,这等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年羹尧这几年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政事上,老了不少,直道,“如今你既擅骑射,又擅弯刀,又正值初夏,多带些人,先走水路,再骑马,想必不过十日左右的时间就能赶到京城。”
他微微低头看向年珠,道:“你坐镇京城,我身居四川,若有什么事,也能互通书信。”
至于一路上的辛苦,他是一字未提。
若是换成两三年前,他会担心,但如今年纪不大的年珠已能撑起整个年家来,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玛,那我今日下午就动身回京城,您这儿……”年珠迟疑道,“我走后您务必要谨言慎行,如今新帝即将继位,朝中难免会掀起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
真怨不得她对年羹尧不放心。
一来是因年羹尧从前曾有前科。
二来是因她管事之后,才发现这世道想要当个清官真的很难,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往她跟前送啊!
年羹尧苦笑道:“珠珠,你就放心去京城吧,雍亲王……不,太子那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我又不是那等要钱不要命的。”
四爷虽是他名义上的妹夫,但当日年若兰进府不久,他就来了四川,纵然两人有书信来往,互相却不算了解。
这两年,年珠与他说了很多关于四爷之事,他对四爷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样一个人,对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不要,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年珠这才放心回去。
当年她从京城来四川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四川一住就是三年多的时间,如今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也有几分不舍。
宽敞雅致的如意院内,聂乳母带着步履匆忙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她正念念不舍时,外头却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珠珠姑姑,您可是要动身去京城了?”
年珠转身,看着眼前的岳沛儿。
两年的时间,岳沛儿也长高了不少,依旧是小麦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不算符合世人欣赏标准的标致美人儿,但任谁看见她,都会多打量几眼的。
“是啊,沛儿,大概皇上快不行了,从前皇上对我很好,我总得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珠珠姑姑,我随您一起去京城。”岳沛儿说的是掷地有声,道,“您路上有个伴不说,若遇上什么事,我也能保护您。”’
说着,她咬咬唇,低声道:“况且这些日子我爹老是念叨着要给我订亲,我就不明白呢,明明祖父祖母他们都松了口,我的亲事我自己拿主意即可,为何父亲比祖父还要古板?”
“正好我也能跟着您一起去京城避避风头,若您要带着我一起去京城,保准我父亲不敢说什么的。”
年珠笑着答应下来。
当然,临走之前她也不忘给岳钟琪等人辞行,直说川陕若有什么事,及时给她送信。
如今魏之耀仍对年羹尧是忠心耿耿,但岳钟琪却是偏向她更多些。
晌午刚过。
年珠等人就已骑马离开。
她并未采用年羹尧的建议先坐船再骑马的建议,而是与岳沛儿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北上。
这日夜兼程的,虽说辛苦不少,但大概六七日的时间就能到京城。
七日之后。
年珠回到了京城。
阔别多日,再次回京,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京城比起她离开时还要繁华热闹。
这让她觉得很是高兴,这说明老百姓的日子们过的极好。
年珠率先回去了年家。
她刚进门,就有门房嚷嚷着进去递膝信:“七格格回来了!七格格回来了!”
很快,她就见到了觉罗氏等人。
额娘觉罗氏也好,还是祖父年遐龄、大伯年希尧等人也罢,先是惊喜,再是责骂。
“你这孩子,当初还诓我们说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四川回来,却是一走三年多,可叫我们想你想得紧。”
“不过前两日才收到你要回京的消息,怎么回来的这样快?这一路可是赶路赶得很辛苦?”
“快回去歇歇吧,中午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
看着觉罗氏等人那一张张关切的面容,年珠只觉很多东西并没有变,嘴角微微扬起道:“祖父,额娘,你们别忙活了,我也就回来与你们说一声而已。”
“虽说紫禁城中并无确切消息,但我猜测皇上的身子应该不大好了,我想先进宫见见皇上。”
觉罗氏原想劝阻一二,可想着这几年年珠的主意越来越大,便道:“好,那你去吧,额娘等着你回来吃晚饭。”
年珠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匆匆进宫。
紫禁城似还是从前那个巍峨气派的紫禁城,一个个太监宫女规矩严明,步履轻快,一如从前。
但她却觉得紫禁城比起从前好像也有些变化,所有人对她比从前愈发友善。
带路的小太监将她引入乾清宫门口,含笑道:“年七格格,已经到了,皇上与太子正在里头呢。”
年珠抬脚走了进去。
她率先看到了的是四爷。
四爷正坐在里间的炕上看折子,时而蹙眉,时而看向龙床上的皇上,听见响动,见来者是年珠,颔首之后便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出来。
重新到了外间,年珠则要跪下来,轻声道:“见过太子,给太子请安了……”
可是,还未等她跪下来,站在四爷身边的苏培盛忙将她扶住。
下一刻,年珠则听到四爷道:“珠珠,起来吧,你我之间何须见外?”
“珠珠私以为太子这话说的不对,您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到您哪里有不拜的道理?”年珠敢对三年前的四爷毫无保留,却不能对四爷如此,直道,“我和阿玛也好,还是年家上下,皆对您忠心耿耿……”
她这话还未说完,四爷就道:“怎么几年未见,你变得如此文绉绉?像那些年过半百的文臣一样!”
“这话旁人说了我信,可你说了,我却是不信的。”
“这几年,年羹尧安分守己了不少,想来也是你的主意?”
“是。”年珠原以为自己会与四爷生分不少,没想到却还是老样子,悬着的一颗心也就微微放下了些,“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四爷没有接话。
他虽对年羹尧了解不多,却也知道活了半辈子的人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其中定有年珠的功劳。
“太子爷,皇上……怎么样了?”年珠朝里间看了眼,却只看到了明黄色的帐幔,“方才我远远一瞥,隐约见着皇上脸色不大好看。”
这些日子,皇上的脸色岂能只用不大好看来形容?
自开春后,皇上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纵然朱太医并未对任何人言明,但不少人心里都有数,皇上几次中风,如今已年过七十,只怕是寿数不多。
皇上心里也有数,所以便在十多日前下令将四爷封为太子。
从那之后,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老人家的身子是更坏了。
到了如今,是昏迷多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四爷摇摇头,低声道:“皇阿玛的身子不太好,前几日他握着我的手将我认成了二哥。”
很多人觉得皇上是寿数已至,但他却清楚,皇上龙体突然急转直下是因为去年腊月二阿哥的病亡。
当时他正与皇上在一起商议政事,当咸安宫的噩耗传来,皇上惊的说不出话来,甚至手都微微发抖,却强撑着说自己无事。
没过几日,皇上就病了。
“人人都道皇阿玛如今最看重的是我,但我却清楚,从始至终,皇阿玛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二哥。”
“在册封我为太子之日,皇阿玛还下令封了二哥长子弘皙为亲王,弘皙生母为侧妃,一切丧仪皆比肩着亲王,就连我们这些兄弟也要身着孝衣。”
“不过是因当日皇阿玛下令封了我为太子,这事儿则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年珠:“……”
她听的人真极了。
她那微微悬着的一颗心是彻底放了下来。
看样子四爷是憋了一肚子牢骚啊,这些话他谁都不能说,甚至怕年若兰担心,还不好与年若兰说,如今一股脑朝自己倒出来,可见是像从前一样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您万万不能这样想,皇上一直疼爱理亲王,理亲王虽已年纪不小,但在皇上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总得替理亲王想的周到些。”
“我听说您已替皇上处理政事许久,在皇上看来,您已能独挡一面,对您自没什么不放心的。”
四爷也知道她这话是哄自己的,但一吐为快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罢,心里总归是舒服了些。
四爷正打算再问上几句时,却听到里间传来了咳嗽声。
他忙站起身走了进去。
年珠紧随其后。
纵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双目浑浊、面容憔悴的皇上,还是吓了一大跳——这分明就是没几日光景的模样。
“皇阿玛。”四爷忙迎了上去,轻声道,“您可要喝水?”
皇上的目光落在四爷面上,淡笑道:“保成,你怎么在这儿?”
“朕没事,不必喝水。”
保成正是故去二阿哥的乳名。
四爷这几日似已习惯被认错,轻声道:“回皇阿玛的话,因您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儿臣一直在这儿守着。”
皇上一直对故去的二阿哥要求严苛,瞧见对面的炕桌上还摆着一摞折子,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你能如此上进,是好事。”
“不过万事都及不上你身子重要,莫要太过劳累,知道了吗?”
“是。”四爷应下。
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没人比皇上更清楚,皇上似对“二阿哥”如此勤勉开心的很,叫人扶着坐了起来,说想吃些东西。
皇上刚坐起身来,眼神就落在了年珠面上。
年珠忙上前道:“皇上。”
“你可是新来的宫女?朕先前好像没有见过你。”皇上精神不好,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咳嗽起来,“你这小姑娘长得倒挺标致的……”
年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失落,有难过,还有,开心。
她替皇上开心。
她从前就听人说过,人到了年纪糊涂了,会将自己内心渴望之事当成真的。
想必对皇上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他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勤勉上进,在他驾崩之后会成为一代明君吧。
如此,对皇上来说也是一桩好事,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太子上进,儿女友爱……
很快,朱太医就赶过来了,他给皇上开了药,皇上似精神好了些,非要拉着“二阿哥”一起下棋。
一盘棋尚未下完,皇上又有些疲乏,所以四爷就带着年珠回去了如今已改名为太子府的雍亲王府。
姑侄再次见面,自是开心不已,有说不完的话。
年若兰看着与自己一样高的年珠,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眉里眼里都透着高兴。
“珠珠,你长高了,长瘦了,虽说黑了些,却比从前更好看了。”
“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年珠嘴角含笑,道:“姑姑,您看吧,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以后啊,我就留在京城,您若想我了,只管叫人传个话,我立马就登门。”
“你这次回来,不住在听雪轩吗?”年若兰摇摇头,轻笑一声,显然也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可笑,“虽说咱们姑姑是大姑娘呢,住在听雪轩多有不便,但你那物屋子,我一直留着,每日都有人进去打扫。”
“你若哪次过来,想要住上一两晚也是可以的。”
年珠正欲点头称好,谁知外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珠珠姐姐!”
“珠珠姐姐!”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福惠。
福惠今年已有四五岁,五官眉目长得像年若兰更多些,但却不像年若兰那样羸弱,反倒像头小牛犊子似的,壮实得很。
福惠一点不认生,一进来就将年珠抱住:“珠珠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他力气太大,年珠差点被他撞倒,一把就将他搂住:“福惠!你竟还记得我!”
她离开京城时,福惠才刚学会说话、走路不久,说话奶声奶气的,如今这声音里已有几分小男娃的腔调。
“珠珠姐姐,你这说的叫什么话?”福惠抱着年珠的胳膊舍不得撒手,掷地有声道,“我书房里的启蒙卡片、攀爬架这些东西可都是你做的,我日日看见它们,哪里能忘记你?”
“我和额娘一样,日日都盼着你早些回来呢。”
说着,他更是毫不见外道:“珠珠姐姐,你从四川回来,有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吗?”
“你每次寄回来的信,我都会叫额娘念给我听,我可是知道四川一带有很多好东西呢……”
他并不像温婉的年若兰,也不像寡言的四爷,小小年纪简直就是个小话唠,叫年珠想到了升级版的弘昼。
后来还是他听年珠说给他带的礼物还在路上,再听年若兰说四爷回来要检查他的功课,又说了一箩筐话后,这才念念不舍回去背书。
年珠看向福惠那胖嘟嘟的背影,笑道:“福惠这性子倒有些像五阿哥,不过这也是好事,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无忧无虑长大才是。”
“只是,不知道福惠念起书来,是像四阿哥多些,还是像五阿哥更多些。”
若福惠在读书方面也与弘昼如出一辙,就算四爷被无数人羡慕,她觉得四爷也是怪可怜的。
有弘昼那样一个儿子就够糟心的呢,若有两个,简直人间炼狱。
好在年若兰笑道:“虽说福惠顽劣,却是远远及不上弘昼。”
“太子爷常说,福惠统共三十斤,浑身上下起码有二十九斤心眼,一瞧见太子爷脸色不对,就连忙认错。”
“而且,他读书方面也是颇有天赋,什么诗词歌赋读上两三遍就会背了,去年除夕家宴,他随着太子爷一并进宫,连皇上都夸赞他聪明过人……”
第80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年珠听闻这话, 这才放下心来。
“小孩子顽劣些也不是坏事,我在四川时,时常听人说什么‘小时候不动, 长大无用’。”
“虽说这话并无依据,但小孩子嘛,就该遵循他的天性,该因材施教,而非因教施材。”
她想, 虽说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但皇上也不过凡人而已,对上幼子, 总会偏疼几分的。
更不必提四爷, 自他将弘时赶出家门后, 对弘昼都宽容了许多。
说起弘历与弘昼, 年若兰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说起来弘历与弘昼同岁,弘历已娶了两位福晋, 高氏活泼,富察氏贤淑,倒是弘昼……”
她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他从小到大就顽皮,太子爷原想着兴许他长大了就能懂事些, 如今他已十六七岁,寻常孩子像他这般年纪别说成亲,许多人都已当上了阿玛。”
“可不管太子爷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成亲, 耿格格说起这件事来不知道哭过多少次。”
“若说得狠了,他就闹着要去当和尚。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说也就算了, 十有八九氏吓唬人的,但他……他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谁还敢逼着他成亲不成?”
如今别说她,整个太子府上下都知道弘昼对年珠的心思。
偏偏弘昼是个很犟的人,他认定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四爷也曾给他赏了几个美人儿,却全被他送去洗马桶呢。
没错,就是洗马桶,四爷听说这事儿后气的脸都黑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年若兰都觉得弘昼对年珠一片痴心,喟叹道:“你与弘昼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若你没有订亲就好了……”
年珠:“……”
她愈发觉得自己早早订下亲事是极明智的事,所有人都想着她与弘昼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若能成就一段姻缘是件极好的事。
可却无人问过她的想法。
她索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直问富察氏和高氏性子如何。
年若兰对这两人是赞不绝口。
年珠这才惊觉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一来是四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成了亲,娶进门的儿媳妇自是选了又选,二来是年若兰这般性子,四爷选的人,她定不会觉得不好。
姑侄两人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
从四川到京城,从国事到家事,但年若兰最关心的却是年珠的亲事:“……当日你订亲的事传到京城来后,我们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你额娘,因为这事儿还来我跟前哭了好几场,直说姑娘家成亲可是大事,她连孔家那孩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里能贸贸然订亲?”
“因为这事儿,你额娘如今还憋着气呢,你且等着看吧,等你阿玛回京,你额娘可不会给他好脸色。”
说着,她更是好奇道:“不过,珠珠,你怎么会同意订亲?从前你不是常说什么‘一世一双人’吗?还说什么若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宁愿一辈子不成亲!”
这……
年珠不愿骗年若兰,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与年若兰说实话,她担心自己所说的话会传到四爷耳朵里去。
她正犹豫时,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她心里一紧,果然下一刻就见着张起鳞匆匆走了进来。
“侧福晋,七格格,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纵然年珠早有心理准备,但听说这消息时还是愣了好久没说话。
皇上驾崩了。
她尤记得初次见皇上时,皇上那和蔼的样子。
她还记得皇上明知四爷与她的算计,却还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她更记得她要离开京城时,皇上叮嘱她万事小心,若有什么事可以给他老人家送信。
……
这一刻,年珠只觉眼前酸涩,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年若兰面上有片刻的失神,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柔柔弱弱的年侧福晋,这三四年的时间已接过府中中馈,管得很好。
下一刻,她就忙道:“来人,快伺候我更衣,我得进宫一趟。”
“秦嬷嬷,你不必随我一起进宫,留在府中毫升照顾福惠,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有人会趁乱生事。”
“还有,吩咐管事都准备起来,白绫白番都挂起来,太子府上下都得警醒些,这时候可是半点错处都没有有的……”
话到了最后,她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珠珠,你可要随我一起进宫?”
按道理,年珠并非皇亲国戚,也非外命妇,是不该进宫的。
但她想着历史上关于四爷被立为储君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多年后许多人因此事仍各执一词,她觉得还是进宫一趟比较好。
“姑姑,我随着您一同进宫吧。”
“我想给皇上上炷香。”
她们姑侄两人很快就换好了衣裳,匆匆进宫。
太子府的消息远比旁人更快些,年珠再次走进乾清宫时,乾清宫依旧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不少小太监忙成了一团,今日他们忙着将各处挂上白绫,一个个抿唇低眼,面色哀戚。
四爷在看到年珠陪在年若兰身边时,不由松了口气。
他握住年若兰的手,轻声道:“皇阿玛驾崩了,如今乾清宫这边忙成了一团,后宫里也是乱糟糟的。”
“额娘陪伴皇阿玛身边多年,你去看看额娘吧。”
紫禁城中到底是什么情形,京城里又是什么光景,他比谁都清楚,纵然所有人都觉得皇上会将他立为储君,但十四阿哥一党从未放弃过,直至前两日还在上蹦下跳。
偏偏德妃这心偏得厉害,十四阿哥一闹腾,指不定他在前头冲锋陷阵,德妃在后院放过。
但年若兰对上德妃等人,他实在不放心,如今有了年珠,他便能全心全意与十四阿哥等人周旋。
他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虽什么都没说,但年珠却是懂了。
他们呀,仍是战友,是同盟。
年珠陪着年若兰一路行永和宫,时常会听到哀嚎声。
后宫之中的哀切悲痛比上前朝要真上许多,皇上虽妃嫔众多,但对女人并不算无情,一个个妃嫔哭的自也是伤心欲绝。
行至永和宫门口,年珠明显感受到年若兰脊背紧绷,她像从前一样握住年若兰的手,轻声道:“姑姑,没事的,万事有我在呢。”
她刚走进去,就听到里间传来哭声。
这些日子,德妃身子也不好,十四福晋也不是心系德妃的缘故,还是为了最后一搏的缘故,这几日一直住在永和宫里。
如今十四福晋正扶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德妃,红着眼眶劝道:“……额娘,您莫要哭了,您就算再伤心,皇阿玛也回不来了。”
“您千万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若不然,皇阿玛九泉之下也会伤心难过的,还有贝子爷,他也会难过的呀!”
德妃仍哭的不能自己。
当年她不过是故去佟佳皇后身边的一小宫女,从宫女到如今的四妃之一,皇上教她识字、给了她尊崇,纵然如今早无情爱,更多的是亲情,但她仍是伤心欲绝。
年若兰上前喊了声“额娘”。
她这话音还未落下,年珠就瞧见德妃抬起头,紧接着,那冰冷的眼神就射到了年若兰身上。
下一刻,德妃就陡然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本宫不要你在这儿假惺惺地做戏,你莫要以为本宫不知道,如今你心里别提多开心呢。”
“是不是你们以为自己赢了?本宫告诉你们,皇上驾崩之前,一直是老四陪在皇上身边,谁知道这遗诏到底是真是假,谁知道那立储的圣旨是不是老四趁皇上糊涂时伪造地?”
年珠:“……”
她原以为后宫的妃嫔个个都是宫斗高手,没想到德妃竟被十四福晋等人三言两语哄了过去?
不,确切的来说,德妃应该是自欺欺人,想着扶着自己的幼子坐上皇位吧。
要不然,为何德妃早不怀疑立储圣旨的真实性,晚不怀疑立储圣旨的真实性,为何偏偏这时候拿这事儿说事?
“额娘……”饶是好脾气如年若兰,却也气的浑身微微有些发抖,“您,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如今朝中上下,京城内外,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您却不能说。”
她虽一向知道德妃偏心,却是万万没想到德妃竟能偏心至此,“您颗知道若这话传了出去,会给太子爷造成什么后果?您可是太子爷的额娘,您都这样说,岂不是将太子爷放在火上烤?您……”
她有许多话要说,但德妃根本没给她这般机会。
德妃扬声就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本宫这话可是说错了?当年,皇上下令将老十四封为大将军王,老十四替皇上出征,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
“老十四回京后,皇上又对他信赖有加。”
“是老四,是他在皇上病重期间联合朱太医对皇上下药,这才导致皇上神志不清,将皇位传给了他……”
年若兰气的浑身抖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
以十四福晋为首之人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德妃却是越说越起劲,嚷嚷道:“来人,本宫要去间皇上,本宫要去见老四,本宫要问问他,他为人臣为人子,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说话时,她更是挣扎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
十四福晋虽看似拦着她,但那胳膊不过是虚拦着,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恨不得还想推她一把——想想也是,皇上驾崩,德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就算做出越矩之事,四爷还能拿她怎么样吗?
眼见着德妃就要踉踉跄跄走出里间,年珠扬声道:“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太后娘娘因先帝驾崩,伤心过度,你们也跟着糊涂了不成?”
三年多的四川生活,让年珠看起来并不像从前一样人畜无害,身上带着几分凌厉:“若太后娘娘闹出什么事情,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待的起吗?”
“太后娘娘乃皇上生母,就算有天大的错,皇上孝顺,定不舍责怪,但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跑得了?”
“丢了皇家颜面,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九族,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说到最后,她那眼神才轻飘飘落在了十四福晋面上,似笑非笑道:“十四福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十四福晋虚扶着德妃的手一滞,她哪里听不出来年珠在威胁她?
她知道若四爷继位,他们只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但若有德妃护着,他们一家的下场怎么着都比八阿哥等人强些。
可若是四爷知道今日这事儿他们一家子首当其冲,定会将这笔帐算在十四阿哥头上的!她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不过五六岁呢!
“你,你……就是年氏那侄女是不是?”德妃瞧见已有几个宫女太监上前拦着自己,几个人已形成了一堵人墙,气的她脸色大变,“你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拦着本宫?”
“在您眼里,我自算不上什么东西,可我算东西也好,还是不算东西也罢,这对您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年珠依旧是方才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都显得愈发轻柔,“重要的是,您走出永和宫后,当真能得偿所愿吗?”
“您与皇上是母子,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对您如何。”
“但您别忘了,皇上与十四贝子关系向来不亲厚,十四贝子又一向是个直言直语的性子,难免会冲撞了皇上……”
她这话说的很明白,就差直说德妃与四爷的这点情分还留着大有用途呢,若今日消耗殆尽,来日该拿什么替十四阿哥求情?
德妃身子一僵,豆大的眼泪珠子滚了下来。
十四福晋跪地,哽咽道:“还请额娘三思啊!您既身子不舒服,那就好生歇着吧!”
她不过片刻权衡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如今四爷继位是名正言顺,当初这立储的圣旨刚下来,他们一个个虽颇有微词,却并未闹大,如今事情已成定居,哪里有转圜的余地?
德妃眼泪落得愈发厉害,身子一软,就栽了下来。
幸好身后有宫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这才无大碍。
年珠吩咐道:“太后娘娘因先帝过世,伤心过度,你们得好好守着太后娘娘才是,若是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众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是齐齐称是。
年珠与年若兰一并守在了永和宫。
消息不断传来。
以十四阿哥为首之人质疑四爷皇位来路不正,更指责四爷与朱太医勾结,谋害先帝。
四爷问心无愧,命人彻查先帝之死。
八阿哥联合臣子言明先帝曾允诺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
……
一直等着天蒙蒙亮,这才尘埃落定。
公元一七二六年,康熙帝于乾清宫病逝,其四子继承皇位。
比起心事重重的年若兰,年珠却是一点不担心,她想,不管历史上的四爷是以何种方式继承大统,当年所遭遇的情形只会比如今难上千百倍,想必当下情形对四爷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等着天刚亮,年珠略用了些吃食,她就出去了紫禁城。
回到年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睡觉。
她似要将这些日子所缺的瞌睡都补回来。
然后,就是拜访老师李卫,去杂货铺见见苏额木,去庄子上见见杜掌柜,再去便宜坊见见司掌柜……没一日停歇。
就连向来喜欢热闹的岳沛儿都忍不住道:“珠珠姑姑,您认识的人可真多呀,好像这京城所有的人您都认识似的,我整日跟着您是晕头转向的,见了这个,忘了那个,不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她还认识了一位叫做李星柔的好姐妹呢。
年珠笑道:“你刚来京城,与他们也就数面之缘,认不得他们也很正常,多见几次就好了。”
“不过比起集市,似乎年家更热闹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皇上位置已稳,不知道多少人都前来攀交情。
当日的十三阿哥已被皇上封为怡亲王,得皇上重用,说起来,如今京中最热闹的三家中除去怡亲王府,隆科多府,那就是年家。
要不年珠怎么会感叹清官少贪官多呢,实在是有些人行贿的手段太过高明。
你喜欢玉石,那便和田、翡翠、玉髓等宝贝成匣子成匣子往你跟前送。
你喜欢绸缎,那便真丝、提花、练白等宝贝成箱成箱朝你面前搬。
就算你喜欢美人儿,也有那各色各样的美人儿塞到你房里……寻常人,想要不心动并非易事。
觉罗氏得了年珠的叮嘱,像什么送礼的是一概不收,但就算如此,她仍是整日忙的脚不沾地,用她的话来说:“……也不知到底该说这些人是聪明还是蠢,数年前先帝就有重用皇上的意思,他们却犹豫不决,盯着这头,望着那头。”
“如今皇上继位,一股脑蜂拥往年家钻,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就算如今他们将好东西送进来,那样多的人,我哪里都记得住?”
年珠却是清楚的很。
京城世家关系复杂,大多沾亲带故,随便数一数,就能数到十四阿哥等人头上。
这些人不求飞黄腾达,只求不惹上祸事。
求的呀,就是一个安心。
更何况,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年若兰竟如此得宠,还能一得宠就是这么些年。
这日傍晚,年珠刚与岳沛儿一起回到年家,就听说年家又来客了。
来的还是弘历福晋富察氏。
虽说如今的弘历不过一光头阿哥,但他可是皇上长子,虽额娘有错不受待见,皇上如今忙于政事,尚未大封六宫。
但众人皆猜测,皇上妃嫔极少,哪怕是看在弘历的面子上,钮祜禄主子一个妃位定是少不了的。
年珠不明白四福晋富察氏前来到底是何事,但到底还是匆匆赶去了自己的院子。
四福晋富察氏是个极温婉的妇人,虽说模样不算极出众,但气质出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更不必提她的家世出众,其阿玛为一品大员,伯父为保和殿大学士。
年珠含笑道:“四嫂嫂。”
“珠珠妹妹。”富察氏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轻声道,“当日你前去太子府时,我正想去看看你,谁知宫中却是传来噩耗。”
“接下来府中是杂事不断,一直没机会与你见上一面。”
“四阿哥的意思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打算设宴小聚,不知珠珠妹妹意下如何?”
这……纵然年珠觉得这等事不像弘历会想出来的,但她想着人都是会变的,兴许几年时间过去,弘历已是一阳光开朗大男孩,便一口答应下来。
“还是四阿哥与四嫂嫂想的周到,我原也打算登门拜访的,只是想着太子府近来琐事繁多,这才没有打扰。”
“既然四嫂嫂都已相请,那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今弘历等人仍住在太子府,紫禁城中一桩桩一件件事并未了解,恐怕还要等着钦天监算了日子后,再搬家。
不过,若搬进紫禁城,再想要出门,可不是易事,设宴小聚更是难上加难。
她觉得以四爷的性子,定不会这样早将弘历等人封王,允许他们出宫单过的。
“那我便设宴恭候珠珠妹妹大驾光临呢。”富察氏面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轻声道,“不过到了那一日,五弟也会在。”
说话时,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年珠面上的神色,轻声道:“五弟自你回京之后一直不大高兴,想必是因为你没去找他的缘故。”
“四阿哥的意思是,皇阿玛一直因五弟尚未成亲一事烦心不已,若珠珠妹妹见到五弟,能不能帮着劝劝他?”
“五弟这人从小就是个性子倔的,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来也就珠珠妹妹能劝动他。”
她曾多次听人说过年珠,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同寻常女子,并不一定会答应。
想及此,她又道:“当然,若是珠珠妹妹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就当今日我未曾说过这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