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引荐
趁着天色尚早,孟婵音锁门出去置办日需物。
房子地段还算好,出了一条小巷子便是街道,平日做事很是方便。
在购置日需物时,孟婵音想到自己暂且不会离开这里,不能等着坐吃山空,她身上的银钱也不多,还需得要好生利用。
暂且需要寻个能维持生计的营生。
孟婵音如此想着顺便与挑货郎买东西时多闲聊了几句,大约知晓这里女子能做的营生少之又少。
怀着失落回到院子,她也并不气馁,先简单将屋子打扫整洁,然后再仔细想。
如今多的是暴乱,而暴乱少不了死人、伤人,而药铺便是最好的营生,但药铺的药也贵,寻常人也买不起药,导致滞销。
刚才她在外面转了一圈,很多药铺子都很萧条。
她苦思冥想,决定在城外开。
城内的商价已定型,若是她再开一间价格低于市场的铺子,必定会被人盯上,甚至还会有人借机刻意捣乱。
她在进城之前,见到外面也有不少药摊,但没有正经铺子。
若是她在外面开个铺子,托个掌柜,然后雇佣坐诊的大夫,不仅可以让更多人有钱看病,而且她也不需出面,拿收成便是。
孟婵音想到后便拿出纸笔,仔细规划此事可行的利弊。
许是第一次做此事,她时至半夜都不觉得困倦,眼眸明亮地写了好几张纸。
第二日。
她也是迫不及待地动身,然后寻到之前的房牙子,询问有何处可以有商铺租。
房牙子虽然没在她身上沾多少便宜,但见她昨日还算大方,便揽下此事。
很快孟婵音就在城外寻到一处商铺,房牙子知道她是要开药铺后,随即道:“姑娘要是想要请大夫,我这里刚好有人,不知姑娘可要。”
孟婵音正缺人,自然不推辞:“劳驾替我引荐。”
房牙子将她带过去。
是一间瞧着富贵的宅子。
孟婵音还以为房牙子将她带错了地方,下意识问:“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能住得起这样院子的人,必定不是什么缺钱的大夫。
房牙子叹道:“别瞧着这户人家大,实际也同姑娘一样是刚来的,身上也没多少钱,却要住好地方,之前还寻我问有没有地方能做工呢。”
孟婵音心中虽有疑虑,但想着来都来了,便打算去见一面。
院子的确很大,却没有仆奴。
远远看去,她从朦胧的烟雾中依稀看见清隽的背影,脚步骤然顿下。
房牙子见她忽然不往前走了,疑惑地转头问:“姑娘怎么了?”
孟婵音收回视线,转身欲往外走:“不必了,如今我店都还未曾装饰好,还不着急寻大夫,改日罢。”
房牙子见她说转身便走,下意识拉住她:“姑娘,好歹也来了,你且来瞧瞧,也是个俊俏的单身公子,人又生得好。”
孟婵音开始怀疑房牙子,但抵不过她的力道,被拽着一路过来。
“公子,人来了。”房牙子欢喜地开口。
亭下煮茶的公子抬首看去,视线落在她略显警惕的脸上,遂又轻轻地垂下眼。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房牙子见两人古怪,似乎还是旧相识,心下有些尴尬。
孟婵音对房牙子道:“劳烦你先在外面等我,我与这位公子讲话。”
“嗳。”房牙子连连应下。
天边下着小雨,几片雨水被吹进来,贴在她的脸颊上,冰得有些寒意。
沈湶起身将热茶放在她的手中,低眸凝望她被风刮红的小脸。
孟婵音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主动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现在脸上还带着此前在客栈的伪装,所以她试探出声,他究竟认没有认出来自己。
沈湶轻颤眼睫,喉结轻滚地‘嗯’。
他淡笑:“原来是你啊。”
抬手做请:“坐下谈谈。”
孟婵音望了眼他,虽不情愿看见他,但还是坐下了。
沈湶微扬唇角,单手支着下颌,冷不丁地道:“我太穷了。”
这话令她忍不住想翻白眼。
且不说,沈府是扬州世家,且说现在一身的好布料,如何看都与贫穷搭不上关系,但现在却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沈湶知她不会信,也并未要求她信。
他转眸看向她,霜雪凝聚的眉眼晕着湿意:“是真的,你别看我穿得光鲜亮丽,实则我真的身无分文,本来我也是世家公子,但带我出来的仆奴抢了我身上的钱财,然后将我丢在此处,如今我身无分文。”
孟婵音听得眉心轻蹙。,
无论真假,沈湶说出的话都失真。
沈湶看出她对自己的警惕,笑出了声,温声安抚她道:“别怕,我真不是坏人。”
孟婵音乜他浅笑晏晏的脸。
沈湶摊手,指了指自己的腿,无奈道:“你看,我的腿都因为觊觎一个姑娘成这样了,我如今很自卑,觉得配不上她,所以才从家里出来散心的,然后再遇见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原本修长的腿因那次的坠马,如今呈扭曲状十分可怖,往日的清隽公子如今成了废人,任谁都很难接受。
但他好似并不在乎,很坦然地露出自己的腿。
孟婵音看着他撩起直裰下的一双腿,然后抬眸乜他无辜的脸:“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招人?”
沈湶笑:“其实我比你早到这一日,本是想寻个营生,谁知上天做媒,让我们遇上了,所以,我听房牙子说你想要开一间药铺在城外,而我恰好会些医术,不如你招下我。”
堂堂沈府的公子躲来真地方当大夫,孟婵音和谁说出去都不会信任。
她沉默地望着他,半晌,缓缓点头:“好。”
沈湶弯眼:“既然如此明日见。”
外面的雨下小了。
孟婵音撑着沈湶给的伞出了巷子,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转头看向烟雨中转着轮椅往前走的少年。
她对沈湶的话并不信。
染了一身雨水的孟婵音回了院子,望向刚布置好的房子,心中升起不舍。
沈湶在这里,无论他究竟是早就认出了她,还是没有认出来,她必定不能再长久地待了,需得早日离开。
最初的轻松也因为沈湶而变得沉重。
清晨,下了一夜的大雨,巷子湿漉漉地被烟雾笼罩在其中,鸡叫都显得似话本中的怪诞。
门被敲响。
孟婵音刚来此处,还并不认识什么人,本是不想去开门,但隔一会儿便会敲响。
她无法视而不见,来不及伪装,遂警惕地戴上帷帽将面容遮住,前去开门。
少年坐在轮椅上,眉眼染湿地望着她。
孟婵音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湶浅笑:“想到没有钱过日子,故而夜里难眠,特地前来找你带我去看日后做事之地。”
孟婵音心道无语,她都打算一会儿去找房牙子将盘下的铺子过给别人了,他来得倒是及时。
前几日刚盘下铺子,又因招了他而转手将铺子卖了,如此反常之事落在沈湶眼中,怕是会引起怀疑。
前后联想后,她道:“那你且在外等我片刻,我换身衣裳便来。”
她打算先带沈湶去看,后面再寻个合适的理由将铺子转让,然后尽快离开此处,避免被发现。
沈湶颔首,望着她将门阖上,没有要请他进去的意思,淡然地转动轮椅靠在门口等她出来。
雨后空晴,小巷子的雾气散去,渐露屋檐尖角。
门被打开,从里面行出头戴帷帽,身着青湖裙的女子,嗓音清脆如黄鹂。
“走罢。”
孟婵音越过他往前走,没有要给他搭把手推轮椅的打算。
沈湶转动轮椅,跟在她的身后。
天水城相较其他地方很是安稳,清晨的街道上都是人,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孟婵音顺势买了几个。
她犹豫一会,递给沈湶。
沈湶摇头:“多谢姑娘,我已经用过了。”
孟婵音不勉强,咬着包子继续往前走。
很快出了城。
铺子在城外不远,外面接连重叠地排着几家铺子,瞧着挺简陋,但人却不少,都是些没钱在城内住的百姓。
一旦外面乱起来,遭殃的便是百姓。
孟婵音看着这些人心中并不好受,她之所以会在将铺子开在外面,也因为外间的铺子便宜,且她也不会在此处逗留多久,想保住接下去能活,恰好也能让外面的人也能有钱看病。
结果现在因为沈湶,她又得要换个地方了。
“姑娘?”沈湶见她站了许久,出声提醒。
孟婵音瞥他一眼,转身打开铺子的大门。
沈湶跟在后面。
铺子许久没有人用过,打开后全是飞尘,她带着帷帽倒还好,身后的沈湶倒是没那般幸运。
娇气的少年公子被呛得连连咳嗽。
孟婵音见他咳得眼尾泛红,心中的郁气霎时散去些。
用帕子垫在屋内的台阶上,她笑对他说:“公子要是想赚钱来我这里恐怕要落空了,你瞧,我这里地处偏僻,且收费和外面撑起的小铺子一般价钱,没得赚的。”
沈湶笑:“无碍,我也不会在此处待很久,过段时日我还要回家。”
他要走?
闻言,孟婵音心思微动,原本的打算不由得犹豫了。
若是沈湶待不了多久便要走,那么她是否可以暂且先不着急。
孟婵音试探地问他:“那公子何时走?我开铺子,少不了大夫,你若是忽然走了,我可来不及请人。”
沈湶道:“莫约一两月后走,不瞒姑娘,其实就因为此,我才迟迟寻不到事做,姑娘是刚开的铺子,最是缺人手,且天水城没有适合姑娘的大夫。”
他笃定地望着她,确定她一定会留下他,哪怕他要不了多久便会走。
第62章 这簪子好看吗
在此之前,孟婵音一直怀疑,他能准确地寻来,且之在客栈还有主动与她搭话的前科,是早已将她认出来了,现在乃假装不认识,接近她。
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她心中的怀疑稍淡下。
此事确是沈湶的行事之风。
孟婵音虽然心动,但没有立即答应,稍作思虑后遂答道:“我也再考虑下。”
沈湶目光温和的地落在她的身上,颔首:“好。”
两人出了铺子。
沈湶因不方便先回去了,孟婵音独自在天水城中转着,顺道打听有没有从其他地方,有传来息扶藐的消息。
天水城虽距扬州很远,但他的名却很响亮,那些刚从外地回天水城的人,与人相聚时谈论的自然就是外面那些事。
转了小半日,她也打听到一星半点儿。
听人说,息扶藐有意在西部开设商会,现已前往边境,若是连西部都有息府的商会,怕是整个东离遍布息氏产业。
孟婵音所在的天水城虽也属西部,但真是与息扶藐去的地方较为远。
她选此地时便是存了几分小心思,息扶藐了解她,所有会预判她去何处,只要她壮着胆子,不去她要去的地方。
他往那个方位去了,哪怕一个城镇一个城镇地寻,也得要上好几年。
所以天水城的确是她目前最好的逗留之地,等他被引诱去了它处,往后她再走远点,想办法重新弄个身份,便能躲过他。
日薄西山,边界城池披上绚烂的余晖,
孟婵音打听完后趁着天未曾黑,一壁回去,一壁暗忖沈湶的事有几分真假。
最后回到院子,她恍然大悟地想到。
沈湶早已与息扶藐断了来往,哪怕他认出自己又如何,难不成还要向息扶藐告状吗?
显然沈湶也是不可能这般呆傻,况且她也不会长久在天水城里。
想通后,孟婵音没了刚开始的不安,心绪瞬间豁然开朗。
自从打算要沈湶后,她便做了两手准备。
店铺照常选定好日子开业,沈湶也如期而至。
为了方便,孟婵音还特地招了个十几岁的少年,跟在沈湶身边学药理。
刚开始如她所想是有人捣乱,但城外就她一间铺子,百姓自然不能让人捣乱了去,帮着一起赶了好几次人。
那些人见无法只得作罢,如此才勉强铺子正常经营了下去。
因价格低,平素恰好付完工钱剩不下几钱,不过现目前让她保住接下去的生活倒也足够了。
唯一令她烦闷的便是沈湶生得好,且一贯爱装做文质彬彬的无害模样,不识他本性的恶劣,极为蛊惑人。
尤其当他总是若有若无的靠近她,不仅讲话温声细语,还时不时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让不少人以为他与她,在私下有不清楚的关系。
好几次她来店铺清点账本,都听见那些人在称呼沈湶小郎君,转而见到她又称夫人。
她蹙着眉头与人解释好几句,那些人头一天明白了,过几天又照常称呼,就连铺子里面的学童也如此。
她万没想到自己都装扮成这副无盐丑貌了,竟还有人如此误会她与沈湶,反而越传越烈。
刚开始她还会与人解释,时日一久,听习惯了,她倒也麻木得充耳不闻。
日子倒也过得无甚意外。
转眼一月悄然流逝。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芭蕉叶子淅沥沥地滴着水,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驿站外面,顶上被滴落不少水珠。
里面的青年淡漠的轮廓冷硬隐在黑暗中,冷感的皮相下那颗黑痣透出妖冶,如坐风霜中,四面皆垂下的竹篾帘子遮得里面密不透风极其压抑。
凌风打听了消息,走了过来,立在马车外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主子整日彻夜不休地寻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好生休息,耗费一月之久才寻到有关于婵姑娘的消息,但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婵姑娘在天水城落居,还开了间铺子,听说还成婚了,郎君是个会医的残废少年。
此消息是否属实,还待仔细勘察,但想到主子当时阴冷的脸色,凌风只觉得若是自己说出打听到的消息,只怕是……
凌风开口:“主子……”
话还未出口,马车内的青年便打断他。
“走。”
凌风顿了顿,颔首。
天水城并不安稳,来的第一日便已经知晓了,孟婵音还以为至少能撑一年半载,没想到天水城外不远处的小镇有号称是前朝皇室后裔,驻扎在此,欲招兵秣马,揭竿而起,匡扶前朝。
天水城外登时乱了,那反贼有些本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周围的山匪、与流民招揽在麾下,短短时间内其规模竟不算小。
随时可能会有暴乱,那反贼指不定第一个攻打的便是天水城。
孟婵音刚开一个月的铺子,还来不及待沈湶先走,她就要打算离开了。
这几日她在清理铺子余下之物,晚些时候交予天水城府去。
天边下着雨,她撑着一把素伞过来。
这几日铺子照常经营。
外面都已经乱了,沈湶竟也还没有走,来时正在教学童如何辨药。
她一身湿气地进来。
沈湶抬眸,见她袖口与裙摆被雨水晕湿成深色,遂拍着学童的头让他推自己过去。
孟婵音坐在椅子上,拧着裙摆的水,眼前忽然出现一张干净的帕子。
“姑娘用这帕子擦一擦罢。”
孟婵音抬头,见他眉目温和,并未接过来,散开被拧皱的裙摆道:“今日的账本在何处?”
沈湶不甚在意地收起帕子,转头对学童道:“给掌柜拿来。”
学童点头,小跑去柜台翻找。
孟婵音寻常不爱与他讲话,两人单独相处时大多是无言的安静。
沈湶也习以为常,在手指间转着一只白玉簪。
孟婵音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帷帽下被遮住的眉心忽而轻蹙。
他手上的那只簪子分明是此前她在白云观丢的那一支,当时他不是说没有见到吗?如何会在他手中。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明显,沈湶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瞳孔稍定。
遂又主动搭话:“这簪子好看吗?”
那簪子是息扶藐亲手做的,无论是从做工、款式,皆是上乘,自然是好看的。
孟婵音点头:“尚可。”
停下后,忽然又似不经意问:“公子怎么会有如此精美的簪子?”
沈湶一向温和的笑,有些古怪,与平素截然相反。
他指尖拂过玉簪尖锐之处,腔调温和:“是心上人赠与我的。”
好生不要脸的话。
若不是她早就知晓他对沈濛有不轨之心,怕是真的要信了他的话。
孟婵音别过眼,情绪冷淡。
沈湶却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单手撑着侧脸,转着玉簪道:“其实姑娘与我的心上人有些相似,所以当时我才会在客栈与姑娘搭话,还曾以为姑娘就是她装扮的呢。”
孟婵音:“……”
说的真是些鬼话。
孟婵音不欲搭理他,接过学童给来的账本。
沈湶轻笑,转着玉簪。
其实他也并非全说的实话,倒是有一点真得半分不作伪。
他的确是因为她与孟婵音有几分相似,才在客栈搭话,甚至如今在她的铺子做事。
只是可惜了。
沈湶低眸凝望手中的玉簪,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孟婵音整个下午都在看账本,打算再过几日就将铺子盘出去,然后动身离开此处。
沈湶看出她的想法,先开口:“姑娘何时打算将铺子盘出去?”
孟婵音道:“大约下个月罢。”
沈湶颔首:“那刚好,我下个月初便要走了。”
他走不走,她并不关心,便将他的工钱算好。
沈湶笑了,没说什么。
孟婵音本以为还能撑上一段时日,谁知事态愈发严重,无奈之下只得去寻房牙子,再将铺子转手出去。
房牙子怪道可惜,两人也算相熟便揽下此事,只道:“姑娘要将铺子盘出去,以现在天水城的情况来说,恐怕有些难。”
孟婵音点头,好在当时选择在外面便是看中了便宜,也没亏下多少。
房牙子见她不甚在意,让她且等上一段时日,然后就离开了。
孟婵音本以为如房牙子所说,真的要等段时日,谁知没到三天便传来好消息。
有一位外地商人高价买下了她的铺子。
孟婵音最初闻言很是诧异,别人都在想办法将铺子排出去,竟还有人高价购入。
房牙子见怪不怪,解释道:“如今天水城少不了要有一战,外地那些商贾就等着打仗赚些难钱呢。”
战事一旦开始,物价便会往上疯涨,赚的钱只多不少。
孟婵音也想到这层,压下心中疑惑,将铺子转了出去。
拿到钱,沈湶也已经请辞,她也开始准备离开天水城。
当天夜里天水城乱了,外面的人攻打的第一个果真是天水城。
城里城外乱成一团。
孟婵音早有准备,提着包裹便随着逃难的人一起往外面安全的地方逃。
那些反贼只占领城池,并不会伤百姓,所以一路除了乱,暂且也没有什么危险。
在逃亡的途中,孟婵音终于知晓为何沈湶会在天水城,且此前与她说下个月就要走了。
反贼军队占领了天水城,而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年身坐轮椅被人推着,能自由进入天水城,且身边还有士兵陪同。
孟婵音在天水城北破当日撞见了一眼,便确定那人就是沈湶。
难怪反军能如此快占领天水城,还发展得如此迅速,原来沈湶现在压宝谋反。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事,沈府与沈濛知晓此事吗?
孟婵音心中担忧,随着流民一起离开被占领的天水城。
第63章 被灌了碗药送去他的房中……
夜色如墨,天水城内载歌载舞,庆祝占领一城,场面好生热闹。
反军首领占了天水城,大摆流水席,觥筹交错,浮光暗影,案上烹饪的鸡鸭与中央几堆篝火中的羊发出酒肉香气。
沈湶望着上首的男人,脸上笑意淡淡的,坐在轮椅上,无知觉的腿好似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反军首领举起手中杯盏,对丰神俊朗的青年道:“我还当自己没有机会与息公子结识呢,没想到今日息公子竟然来了。”
但凡有野心欲夺天下之人,谁不想结交息氏。
他们最是缺少的银钱,若是有了息氏的暗中想相助,很多事将会简单许多。
哪怕他如今是皇商,反军首领依旧想要赌一赌。
商人一向注重自身利益,当今世上的商人最容易好买通,扬州沈氏便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反军首领才将会放心请人进来。
下首盘腿坐在垫上的青年微抬下颌,桃花目尾染着一丝微醺的酒气,天质自然得不似精明的商人,反倒似能文能武的矜贵世家公子。
息扶藐对着上首举杯,“某亦早就想结识将军。”
反军首领眼中闪过惊艳,玩笑道:“早就听闻息氏子弟天然之姿,借生得芝兰玉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你我痛饮此酒。”
说罢,仰头饮下。
息扶藐豪爽饮下。
反军首领见状,手指摩擦杯沿,心中对拉拢他多了几分自信。
“子藐兄刚拿下朝廷的通商权,竟然会在这里,我还当是看错了呢。”一旁的沈湶开口。
他指尖转着花簪,仿佛是不谙世事的公子,白净的脸上噙笑。
息扶藐淡睨他手指间的玉兰簪:“某也未曾想到沈公子会出现在这里,还记得曾经沈公子说最是见不得私商沟通,当时与邻国按地私通的陈大人可是死在诏狱中,在这里看见沈公子某亦是诧异。”
沈湶脸色不改,手指倒是微微一顿,心下生出恼意。
分明是息扶藐做的,此时三言两语间将这些事推至他身上,无论他是否说过做过,反军首领都会为了招揽息扶藐,而降自己一头。
好一招借刀杀人。
沈湶正欲反驳,反军首领发话:“往日不可追溯,能在此与几位相会,实乃三生有幸。”
反军首领想先将正事议论了,原本他选了沈湶是没得选择,现在有息扶藐,自是不肯放下大鱼儿。
几人痛饮,夜宴被推至高潮。
烧酒醉人,饶是他这样常年应酬在外之人,几杯下肚,他的俊面露出几缕意识不清的醉意。
此时正事也已经落下,反军首领见他醉得不轻,也未曾留人,遂将人放了。
息扶藐被人扶出府。
坐进马车后,原本醉得脸庞陀红的青年阖着眸靠在马车壁上,眉宇如凝有冷霜。
他今日竟在沈湶的手上看见了,孟婵音很久之前与他说已经丢失的那只簪。
忽而想到不久前传来的消息。
孟婵音在天水城时,身边跟着位腿脚不便的小郎君,行为举止亲密无间。
原来此人竟是沈湶。
沈湶从府中被人推出来,恰好看见还没有离开的马车,侧首让身边人将自己推过去。
马车内传出骨节敲击声,凌风得令将马车门打开。
青年身影隐在里面,坐姿散漫也不减矜贵,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停在马车外,沈湶语气毫无芥蒂:“子藐兄为何会忽然来此了?”
他话中存着试探,息扶藐虽是商人,却还算守国律,绝对不会做出任何通敌卖国之事。
现如今息扶藐忽地来此,还主动与反军首领结交,他一时想不通究竟是为何。
息扶藐没有回答他的话,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头上的簪子是何处来的?”
头上的簪子?
沈湶下意识伸手摸发髻,原是他习惯使然,竟将那支花簪在发髻中。
息扶藐为何会忽然问簪子?
沈湶诧异扬眉,暗忖片刻便露出了然。
这簪子是孟婵音的。
他乌黑的眸子望着青年,像是某种宣告,斯文的白净面庞露出缱绻的情意,含笑道:“自然是心上人所赠送。”
息扶藐冷淡地望着他,目光沉冷,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一丝失控的嫉妒,“倒是挺衬沈公子的。”
沈湶一眼不错地看着他,莞尔道:“多谢,子藐兄。”
马车门关上,青年修长的身影轮廓被遮住,车轱辘在黑夜中碾压出沉闷声。
沈湶脸上的笑归为平静。
身后的人问:“公子,可要回客栈?”
沈湶正沉思息扶藐如今对待孟婵音是何意,随意颔首:“回去罢。”
客栈距离此不算远,下人推着他往前走。
许是因天水城刚被占据,城内治安还未来得及整,没有走多久,推着沈湶的下人被人从后罩住割破脖颈,悄无声息地闷死。
沈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见身后一众凶神恶煞之人,想逃走,却因腿脚不便被推下了轮椅。
那些人似乎认识他,并不要他的命,只对他拳打脚踢好一阵儿。
沈湶抱着头闷哼出声,被打得浑身痉挛。
最后那些人是如何走的他都不知晓,只记得那些人将他身上的值钱物都收刮得干净,甚至连一件布料好的外套都扒走了,头上的花簪自然也未幸免。
待到那些人走了,沈湶眼神了冷沉沉地倒在地上,摸着凌乱的散发,涣散地望着上空。
连簪子没了,从今往后他什么都没有了。
黑色的天冰冷刺骨,寒气从地上顺着钻进骨子里,他浑身颤栗着摸索上轮椅。
连手指都染着血,他却恍若无事人般忍着疼痛,自行推着轮椅走。
马车停在门口。
息扶藐从上面下来,阔步往里而去。
身后的人追上来,将用绢帕包着的物递过去。
“主子,拿回来了。”
息扶藐停下脚步,侧眸盯着绢帕中露出的花簪,嗓音沙哑:“可寻到踪迹了?”
凌风答:“回主子,婵姑娘随流民一道往北而去了。”
息扶藐捻起玉簪,借月色而赏,俊冷的轮廓看不出喜乐。
“在外这般久,胆子倒是变大了。”
北边刚被收复,无人管辖,那可不仅是乱字可言。
凌风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
……
离开天水城后,她一路往北而行。
一路上发觉周边甚少有人知晓天水城被反军占领,反而都以为是说笑,孟婵音只觉无奈。
隔了好几日周遭的府主才得到消息,而反军已占了好几座周边城镇。
往后的事态如何发展她顾不及打听。
一连赶了数日的路,身子已疲至极点,孟婵音在边陲小镇外的一座客栈歇脚。
待到恢复体力了,她打算再继续往北而行。
休整一夜后,她点了一份早膳,坐在客栈大厅听那些人说起天水城的事。
占据天水城的反军初时如有神助,军需充足,如雄狮般一连占据周边好几城池,却在庆功宴上饮酒过多猝死了。
群龙无首之下,很快剩下的反军被轻易拿下,朝廷不费吹烟之力将天水城收复,派下连大人前来善后。
而息氏商会迅速覆盖整个天水城。
孟婵音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息扶藐后续在天水城开设铺子救济灾后百姓,城里城外开设许多商铺,心中骇然又庆幸。
幸而她早从天水城离开半月有余,不然再晚些便有可能会被息扶藐发现。
孟婵音敛下长睫,米粥在口中也没了滋味。
正当她想接下来去何处时,身边忽然坐了一女子。
孟婵音转头看去,见是生得清秀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是常年走南闯北之人。
姑娘对她友善一笑,主动搭话:“刚才我见姑娘聚精会神地听那些人议论天水城的事,可是有人在天水城中?”
孟婵音摇头:“没有人,只是好奇罢了。”
姑娘笑:“其实我也是从天水城出来的人,里面事我多少知晓些,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姑娘若是感兴趣,我与你说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婵音独身一人在外,大多数会留个心眼,便对她摇头。
姑娘丝毫没对她的冷漠打消,反而热情地兀自说起来。
孟婵音垂首听着,从她的话中对天水城发生的事多了几分了解。
那姑娘说完后口干舌燥,端起一碗豆花喝了口,不经意地问:“姑娘是要去什么地方?”
孟婵音随口回道:“去西部。”
其实她并非是要去这个地方,而是独身一人在外需得给自己留个余地。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和善的皮囊下装的是什么心。
那姑娘蹙眉,言语中全是关切:“西部现在很乱,姑娘孤身一人,没有人陪伴实在太不安全了,我也是去西部的,不如你我一道去罢,我姓李,姑娘姓什么?”
她搭话得太自然了。
孟婵音心中留了层警惕心:“不是一人,我家人在前面的驿站接我。”
那姑娘闻言一顿,没再说什么,埋头继续用膳,但目光却落在孟婵音拿筷子的手上。
肤如凝脂,纤长细弱,虽然瞧着身形体胖,但显然是受过良好教养的,用饭都与旁人不一样。
只是戴着兜帽瞧不见脸。
李姑娘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孟婵音吃完后又买了后面赶路的干粮,才往前面继续走。
不知她沿路都被人跟踪,刚走出客栈不久,便被人闷声敲了一棍。
她昏迷之前隐约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还有略显熟悉的声音。
“你看,我就说不会看错,分明就是个娇养大的美人儿。”
孟婵音的脸上的疙瘩被绢帕用力擦掉,露出雪白的肌肤,长睫覆下,哪怕裹得身形难辨,也是一副美人骨。
那人说完,身边便响起男人的声音:“刚好添上空缺。”
然后她便被人扶起来,塞进了马车中。
接着马车朝着前方驶去。
巨大的铁笼从外面上了锁,笼中关押着不少的人,皆是年龄不大的妙龄女子,她们互相依偎在一起羸弱的身子瑟瑟发抖。
孟婵音刚意识清醒,见眼前场景还未反应过来,浑身酥软地躺在地上。
不远处穿着桃红褙子的姑娘,见昨日刚被迷晕送进来的孟婵音醒了,小弧度地移过去,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
孟婵音颤了颤眼睫,察觉到脸上贴的东西没有了,心中对眼前的场景已有了几分猜想。
此前早就觉得那忽然前来搭话的女子太奇怪了,且此地治安并不算好,官商勾结也是屡见不鲜,南地除开繁荣的城府,其他地方不少诱拐的人牙子。
往日她都从旁人的口中听闻,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遇见。
孟婵音低头嘲笑。
逃出了一个牢笼,又误入了旁人的牢笼。
“你、你没事吧。”兰馨见她见自己被人抓了,不仅不慌张,甚至还笑了出来,忍不住关切地询问。
孟婵音对她摇头,神色柔和带着酥软的迷离,“能扶我起来吗?迷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
兰馨对她颔首,扶着她靠在铁笼上。
孟婵音坐着靠下后身子舒适了些,目光打量周围环境,简约的四方破庙大门紧闭,外面还隐约传来男人粗犷嗓音的交谈声。
转头看身后,是巨大的残缺神像,落魄地挂着蛛网,而庙周围的窗牖皆被木板封住,微弱的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此时已是晌午。
宛如铜墙铁壁般地严防死守着她们,唯一能出去的便是那扇门,而门口又守着人。
孟婵音压下心中的情绪,转眸看向刚才扶自己过来的女子,她似在这里已经待了有段日了。
兰馨察觉她的视线,抿着泛白的唇,小声小气地道:“我、我叫兰馨,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三日了,这里是出不去了。”
她刚来时也曾抱有期望自己能出去,但自从昨日亲眼看见,企图要逃走的那女子被残忍杀害后,便明白那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孟婵音无力地偏过头,睨了眼地上还未被清理的血渍,联想兰馨的表现,以及牢笼众人空洞的表情。
这么多人无人敢哭闹。
孟婵音眼中划过了然,缓和气息后问道:“我叫孟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兰馨每日担惊受怕,她也算是新来的,牢笼中的这些人已经被折磨亦或者被恐吓住了,没有人与她说话。
听孟婵音这般一问,兰馨登时想哭,她太害怕。
兰馨小心翼翼地牵住孟婵音的衣袖汲取她身上的冷静,哽着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与侍女走散了,有人说见过我的侍女,便带我来了这里,三天死了三个人……”
她真的太害怕了。
孟婵音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地看着她:“别怕,这些人应该是贩卖人的人牙子,我们在他们眼中都值钱,只要不闹他们便不会杀我们。”
这是她猜的,周遭刚经历乱战,这些人牙子趁乱出来拐卖女子的事,在路上也听人说过,只是没想到她都将自己伪装成又穷又丑,还是被人盯上了。
孟婵音心叹倒霉,因浑身还是软的,有些犯困,安抚完小姑娘后便偏头养精蓄锐。
兰馨被安慰着原本惶恐的心安定不少,见她神色疲倦没再打扰她,那迷魂药的感受她也体会过,至今手脚都还是软的。
兰馨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明显娇生惯养才能养出来的孟婵音,心中骤然一酸,两眼通红地蹲在她的身边小声抽泣。
本就低迷的笼中一道悲切的抽泣响起,似某种情绪的机关,登时不少人皆想到日后自己可能会遭遇的结局,一声哭接着一声哭。
“哭什么哭!”
蓦然,从外面传来粗声粗气的男子不悦地吼声,鞭子甩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刚闭眸休憩的孟婵音被惊醒。
兰馨与其他人满眼惶恐地捂着嘴不敢再出声,眼中含着泪花,小心翼翼地呼吸。
孟婵音见此无心休憩,闭着眼脑中想着应该如何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庙门终于被打开,身着黑裙的女子走进来,身后跟着提吃食,体格健硕得吓人的男人。
孟婵音此时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看着进来的女子,目光一顿。
那是之前在客栈主动要与她一道行路,自称姓陈的那姑娘。
当时她便觉得此人奇怪,没想到竟然还是没有逃过。
李姑娘似乎在清点人数,皙白的手指点到孟婵音时璀然一笑,好似与她相识许久的好友,温柔地道:“醒了啊。”
孟婵音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姑娘也不在意,继续清点人。
片刻,她露出懊恼的神色,转头看身边长相粗犷的大汉,嗔怒地埋怨:“你们这群冤家,怎得我不在又弄死了三个。”
那大汉耸肩,随手将盒子中的馒头丢进笼子,如同饲养猫儿般。
他随口推卸道:“可不是我要杀人,都怪老三不喜欢麻烦,谁逃就杀谁。”
李姑娘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含笑地盯着里面的姑娘,但回的却是大汉:“这次就罢了,下次可不要再杀人了,这些人都是摇钱树呢,都是娇养闺中的娇小姐,怎得都能值个好价钱罢。”
抓人要赎金的事往往吃力不讨好,甚至很有可能不小心便抓了那家矜贵的大小姐。
所以他们向来都是抓了人,运去其他州府脱手,既能保证安全,又能保证钱财及时到手。
孟婵音面无表情与她对视,心中想着如何脱困。
明暗恐吓完里面的女子后,李姑娘又转头问:“你们中可有叫孟婵音的女子?”
孟婵音闻声目光一顿,没有搭话。
李姑娘又问了一遍。
周围的姑娘不知她为何会问,因前几次所见过的残忍,无人敢认下,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
李姑娘问了两三遍都没有人,心下稍微放心,没有便好,省得将人杀了,有得要找人补齐。
她没再继续问,领着大汉转身离去。
人群中的孟婵音蹲坐在角落。
这群人暂时停留在南地,为的就是寻到十二名妙龄女子,孟婵音恰好便是第十二个,但由于前面有三人被杀了,这些人还得再逗留几日。
每日李姑娘都会亲自来清点人数,确定没有少人后才满意地离去。
五日后这里前后,进了三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终于凑足了十二名。
本欲打算上路,一路北下,但临了必经之路的青州,近日忽然查通关路引严厉了不少。
本是想走水路,但水路有皇商的船停靠着,若是寻常船驶过都要被盘查,正路与水路都行不通,就连小道都莫名的被落下的巨石挡住。
这一系碰巧事堵住了几人原本启程的计划,李姑娘不得已只能暂且留在这里。
但干他们这行的,最是忌讳将‘货’长久留在手中拖不出去,这些人当中并非都是无权无势的平民女,有的是大氏族中娇养的小姐。
越是留在此地越久,李姑娘几人便越是不安。
尤其是听闻道上在传,有权贵在大肆寻个姑娘。
李姑娘等人日日忧心自己不慎将人误抓了,若是被发现,只怕是小命都难保。
在青州多留下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
最后不知是谁听了些风吹草动,道是青城查通关路引严,是因为青城府主唯一的女儿走散了。
她们虽每抓一人便为了谨慎起见,会伪装死亡假象,但青城府主却不信女儿死了,正在大肆查找。
李姑娘竟是有谁抓了个官家的大小姐。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一群人,越发心绪不宁,况且现在就在青州。
李姑娘一日三次将她们都拉出来,盘问谁是青州府主的女儿。
本欲寻出青城府主的女儿放出去,亦或者杀了,但笼中的人没有一人敢承认自己便是城主的女儿。
总不能将这些抓来的少女都杀了,或放了?
李姑娘打量里面的人,全是顶尖相貌与身段。
那大汉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们抓的人都是些孤家寡人,怎会有那女子,要是有,被我们误抓了,大不了痛快给她一刀,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最后李姑娘暗道也是,咬牙不肯让眼里的银钱飞走,没杀人亦没有放人。
如此又过了几日。
最近孟婵音明显感觉到这群人慌了。
兰馨刚开始好怕得每次李姑娘一来问,便吓得浑身颤抖,只能靠在孟婵音的身边方才勉强稳住。
孟婵音默不作声地安慰兰馨。
两人相互依偎着在这里又度过一段时日
果真,没过多久,那些人便将关在笼中的少女手脚束缚,蒙上头罩,下了软骨散后挨个弄出庙丢进马车中。
她猜想许是这些人害怕抓错了人,所以想着压低银钱将她们分开卖了。
只是不知道都要卖到什么地方去。
好在孟婵音与兰馨被丢在一起。
兰馨这几日哭得泪都干了,此刻反倒哭不出来。
因为孟婵音是所有人中最为冷静的,她每每害怕都忍不住依偎着她汲取安心,此时也不例外紧紧地靠着孟婵音小声地抽搭。
马车不知走的什么路,一路颠簸许久才驶上平稳的道路。
似是集市。
孟婵音耷拉的眼微抬,眼前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浑身也使不上力气,只得按捺情绪等马车停。
马车停了。
孟婵音终于知晓这群人,是要带她们带去什么地方了。
青城最大的不夜阁,俗称青楼。
李姑娘面戴黑纱,面容被遮挡得看不清,觑着运来的少女被扶着进了红妆缦绾,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得以落下。
贩卖女子的营生最近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上头查得紧,只有去些周边打过仗的地方拐人,本就难,还一直传青州府主的女儿丢了。
李姑娘整日的担忧在这群姑娘被弄进去,方才缓缓松口气。
青楼老鸨与李姑娘交付银钱时,不放心地又问道:“这群瘦马中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吧?”
卖人就有买人的,尤其是干青楼营生的,里面不少女子都是被人卖进来的,但买人也要先问好,道上规矩乃是不可卖有官司的人。
李姑娘莞尔道:“没有,若是有达官贵人,我也不会送至你这里了。”
干他们这行的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去碰当官的人家。
老鸨问后放下心,因李姑娘急着脱手,又被压了价钱才离去。
自觉捡了大便宜的老鸨也没有多想,转身进去寻人熬软骨散的迷药,然后派人前去调教。
另一侧。
李姑娘一行人刚行出青楼,忽见后门安静地停着辆漆黑桐木的朴素马车。
几人当那马车里也是前来交易的,便并未太在意。
本是要擦肩而过,然而几人还没走几步,被唤三哥的大汉忽然察觉强烈的杀气,携裹刺骨的寒意直逼而来。
“李娘小心!”三哥手疾眼快伸手欲去拉李姑娘。
一只细小的寒箭连着细细的铁丝,透过那辆安静的马车窗扉,如银雨霎时穿过李姑娘的头颅。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里面的人用修长白皙的手指卷着铁丝,身子从头开始被细细的线割开。
三哥手还拉着李姑娘的半边身子,双眸浮起赤红地呆看须臾,察觉杀意并未停下。
又是一只短箭破风而来。
三哥闪身躲过但手却被射中,疼痛让他险些叫出声。
他捂着伤口骤然转头,双眸猩红地盯着那辆马车,拔出腰际的长刀斩断铁丝,冲上前。
还未靠近马车他便被人一脚踢开,在地上滚了几圈,惊觉周围早已经布满了武艺高强的暗卫。
而他们一行五人已死了大半。
如此危急时刻他不敢分神,想尽快脱身便咬着后牙,握紧手中的剑迎上前。
虚晃与自己打斗的人,三哥抓住机会对余下几人大喝一声‘走’。
凌风本欲追人,但那群人临走之前丢了雾障模糊了视线,待浓雾消散后地上除了几具已经破败的尸体,已经不见那几人身影了。
凌风看了眼地上被铁丝切割成两半的女人,转身对着马车单膝跪下:“主子责罚。”
马车内的青年冷淡地敛着眉眼,骨节修长的手指因缠绕过银铁丝,而压了几道暗红的痕迹。
他漫不经心地取下手腕上的袖箭,淡声吩咐:“派人去将逃走的人抓住,再另派人通知青州府主。”
凌风:“是。”
息扶藐神色不明地抬眸,看向一旁雕梁画柱的华贵楼宇。
正临近暮色,从里面隐约传来丝竹幽幽奏起的靡靡之音。
此刻正是浪游少年词客,杂沓其中之际。
他深邃的沦落被隐在暗处,风卷起缓慢的一字一顿,清冷得如浸入雪水般冰凉透骨,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进去,寻人。”
绛河低垂,云烟环绕氤氲的华灯,青城最热的不夜阁在七彩灯笼下如绝尘世,超脱世俗地迎着人挨挨挤挤地堆满。
老鸨刚将白日的那群姑娘关在厢房,正亲自挨个教导,忽闻有人来报,道是楼下来了位恩客花重金要位姑娘。
之前送过去那些调教得乖顺的姑娘,他一个也没看上。
寻常的时候也会有挑剔的恩客刁难,老鸨屡见不鲜地询问:“那恩客花了多少银钱?”
管事伸手比划数字。
老鸨一见诧异地道:“这般多?只为要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管事点头,又道:“那公子来头并不小,我观他腰间挂着黄牌子。”
黄牌子是他们对皇商的隐晦代称。
那便是财神爷了。老鸨欢喜地笑着,转头看向屋内刚进来还未经由调教的姑娘。
凑巧,她刚得了几个相貌和身段都不错的姑娘。
老鸨满意几人不吵不闹的安静模样,复而转头问他道:“那公子可有说喜好吗?”
管事点头,回道:“那公子道是偏好长相秀美,看人的神色清淡些矜持,又要斯文有傲骨的姑娘,就像……”
他环视屋内的几个姑娘,指着浑身无力的孟婵音,惊喜地道:“这姑娘倒是符合那位公子的喜好。”
老鸨顺着视线看过去,视线落在孟婵音身上,上下地巡睃。
这般的气质的确是独一份。
老鸨本不欲让刚入楼的姑娘这般早接客,但有耐不住那人银钱诱惑,不想让到嘴的鸭子飞跑了,思来想去还是同意将人送过去。
老鸨先是单独将人拉出来,好一顿伺候,好话都说了一箩筐,再挑眼觑去。
文静柔美的姑娘端方地坐在椅上,低垂脖颈,白得招人眼,莫说是男子,她同为女人都忍不住多欣赏几眼。
这姑娘若是识时务,愿意好生留在楼里,日后保不齐会成为楼里的摇钱树。
老鸨看她的眼神越发热忱。
而孟婵音从老鸨对自己的态度上,隐约察觉她是何意,心下隐约慌了。
她没想到刚来第一日,老鸨就让她挂牌出去接客。
见老鸨话里话外皆是劝解之意,似乎是要她去服侍什么大人物,不想让人扫兴,想先试着用怀柔让她屈服。
孟婵音勉强维持镇定,暂且假意装作乖顺,打算等下另外寻个机会逃跑。
老鸨见她如此配合,脸上笑若揉皱的菊花,下手却不似她想象中那般,见她听话便放松警惕。
虽然她口头上是同意了,但老鸨在楼里什么人都见过,深知刚进来的姑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怕她脾性野,落在楼里不肯屈服,老鸨温言细语道: “乖女儿第一次接待恩客,怜你少受些磨难,一会儿喝些汤水再过去,今夜将恩客伺候爽利了,以后短不了乖女儿的衣食住行。
这个时候喝的汤水,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孟婵音下意识挣扎。
老鸨直接命人按着她,强行灌了一碗药。
喝下药的孟婵音很快感觉浑身发热,神识不清,隐约察觉被送去了那公子的房中。
第64章 为何还想要逃跑,不想夫……
装扮精致的室内暗香沉浮,宝莲镂空青铜香炉中缭绕升起一段细烟。
绯红纱幔如漂浮的水藻,香妃榻上躺着的女子香风急促,眉尖若蹙的在榻上难受得辗转翻滚,白璧无瑕的肌肤如布施粉霞,泛着慾色的潮红。
四面的窗扉紧闭,屋内聚集甜滋滋的香,闻得久了,令人口干舌燥,心火旺盛得犹如烈火在噗呲燃烧。
她翻滚得越发凌乱,单薄轻纱若影若现,衣襟散开露出大片赛雪的肌肤上汗光珠点点,原本清丽的眉眼上着浓妆,勾勒微翘的眼尾沾着斑驳的泪光,整个人呈现出自然的妩媚。
热。
浑身犹如被无数只虫子爬般痒。
她难忍地急喘,无意识地拉着单薄的衣襟,企图解除禁锢缓和难受。
自从被老鸨灌了药后,她被送到这间房中,不多时便被燥热得湿漉漉的。
又热又闷,她有点分不清是汗,还是欲渴,连鼻息都呼吸出的是热浪。
无法如常呼吸,她只能张唇缓解微薄的喘息。
还是太热了,又不仅仅是热,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想用什么堵住。
她在褥被中不断蠕动地磨蹭,杨妃色的襦裙渐被拉扯着散开,露出弧线姣好的修长白颈,对直漂亮的玉锁骨泛着莹粉的珠光,细腻如脂的肌肤不经意染上海棠色的艳红。
她神色越发迷离,鬼使神差间,将自己的手往下伸,想以此来缓解身体的难受。
指腹太柔软,根本就无法缓解,反而因得不到而越发空得难受。
她努力回想曾经息扶藐是如何做的,忍不住按得用力了些。
第一次很刺激,她浑身剧烈一颤,眼眶霎时盈满了泪光,可再往后始终找不到点,也不知如何让自己更舒服,只能胡乱摸索,甚至还错手将自己按疼了。
不够,远远不够。
长久得不到满足,她那双漂亮的杏眸中含着的泪登时绷不住,顺着眼角隐入被汗水打湿的鬓发中,整个人似刚被人从水中被打捞起。
刺啦——
有什么被撕开了。
孟婵音迷离的神情地顺着传来声音的地方抬头,眼眶红红地望着不远处朦胧的身影,舔着朱红的唇,一副溺在情慾中无法自拔的霪态。
“难受……”
她轻声地呢喃并未唤来怜惜和相助。
不远处坐的青年并未看过去。
他低头用修长的食指卷着纱布,缓慢地裹着掌心被勒出来的红痕,好似对不远处香艳的美人兴致缺缺。
榻上的孟婵音仍旧在翻滚。
体内的春药,疯狂涌来一波又一波,她无力抵御这般陌生又猛烈的感受,身子已经半塌在床沿边。
她正用纤细的手指压在胸口,沾泪的脸颊通红,启着唇一壁哽咽,一壁喘息。
宽大单薄的裙摆早已经被堆在腰际,而裙摆下未着寸缕地露出一双骨肉匀亭的腿,膝盖交叠相蹭。
她望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楚楚动人的求欢。
此时息扶藐缠完最后的纱布,放下手不经意地掀眸睨去,神色冷淡得毫无温情,仿佛在看无关紧要之人。
屋内燃氤氲的合欢香,缭绕的烟雾涣散,香气加重那股淡淡腥甜的气味。
孟婵音的脸越发红,颤着消瘦双肩,哽咽和娇喘融合,从朱红的唇中溢出呻吟,如丝丝细细的蛛网将他的视线与感知笼罩。
绣着大片瑶台玉凤的真丝褥子渐渐被浸湿,粉色加深,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极了。
单是这般的摩擦程度,根本不能缓解身体的难受。
想要更多……
她虚弱地仰起头,视线被泪水朦胧得模糊,隐约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踱步而来。
青年颀长的身形很高大,玄色的长袍于行动间勾勒出男人的健壮有力薄肌,充斥暴戾的慾美。
尤其是顶在袍下的,毫无遮掩地闯入她的视线。
他并不如表面这般不为之所动。
如果……
她目光一顿,一眼不眨地盯着,白艳艳的小脸越发红,现实与幻觉不停交织,有些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当她顺着往上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心跳霎时戛然而止,连身上的渴望都淡了,下意识往后瑟缩。
但又渴望得难受,本人驱使她压在胸口的手松开,紧紧地扣在榻沿,仰倒着抬起沾泪的小脸望着他。
“救我……”
息扶藐立在她的面前并未回应她,而是居高临下地凝望她平坦的小腹,顺着往前落在另外的地方顿住。
漂亮得如同他从昭阳给她带回来的那块纯白海蚌,吞吞吐吐地含着半截细白的手指。
纯洁诱人的画面,香艳而霪靡。
孟婵音虽意识淡薄,但被直白地窥视也会不自在。
她双膝猛然并紧,却被他伸手抵住,瞬间转过身子,由仰在榻边转而双腿耷拉在榻沿。
“呃?”孟婵音扬起脸,眨着雾霭霭的眸,秀美清丽的脸上带着钝感的媚。
他垂下头与她冷静对视,漆黑冷眸中染上一抹慾粉,喉结滚动,什么也没说。
手很凉,像是冰凉的玉,贴在膝上十分舒服。
她忍不住压住他的手,想要冰凉的手离得更近、更紧些。
他就这般波澜不惊地看着,放任她压着他的手做任何的事,冷静得如无欲无求的圣人。
但他终究做不了圣者,冷静的眸中在指尖触及温软时便变了,望向她的眼神压抑着浓雾,一缕细烟围绕着他,模糊了极具侵略性的脸。
在来时他便已经想好了,应该要如何惩罚她,她才会长记性,才会听话。
所以指尖没有任何预兆地压住,惊得孟婵音秀眉猛然颦起,大脑瞬间空白,酸胀的快意从背脊开始发麻,一口气缓冲不过来便是急促的娇吟。
一下得到了满足,她还来不及感受,瞬间又被暴戾地压住。
息扶藐垂着眼睫,摇曳的烛火割裂出一半明一半暗地映照在他的脸上,深邃俊美的面容无端透出几分诡谲的冷艳。
如此色情的行径,他却认真得似在做细致的大事,手段残忍,毫无怜香惜玉的心,带要弄坏她的疯狂。
冲击大脑的快感过密,她不得不用双手抱住他的手臂,摇晃着头,云鬓松散被铺在榻上,越发似月下魅人的妖。
她细腰绷紧,开始发颤,半眯着眸儿,仰着身夹紧他的手,口中断断续续地娇媚呻吟。
身下垫着的汗巾被打湿,她整个人娇得仿佛要去溅湿他乌黑的眼底。
最初还能享受,到了后边他的每一下都朝着她难以承受的地方弄去,她耷拉的眼都爽得翻白,还在不断被推至高点。
多得有些吃不消。
身体是舒服了,可好似又更加难受了。
“别……别弄。”她泪水涟涟地开口求饶,阻止的话因脆弱的腔调,而变了意味。
息扶藐俯身抵在她的额上,胸膛因适才的疯狂,还在剧烈地起伏。
他并不冷静,反而被亢奋,还有怒火占据了所有的情绪。
从未有哪一日,他如那天更清晰地明白,她心中从未有过他,一点也没有。
所以为了逃走,不惜骗他,不在乎他可能食散上瘾。
她的不在乎,比杀了他,都令他难受。
这段时日他是如何过来的,连自己都不清楚,既担忧她在路上受苦,同样倒也……恨她。
那些无处宣泄的恨,蚕食得他每夜辗转难眠。
“婵儿,我会生气的。”他低声痴缠地呢喃,随着动作,手上缠着的纱布被崩开,青筋暴涨,长指探出又送到底。
孟婵音彻底地泄了所有力气,骨头缝都软水,连哭都发不出声,袒露着身痉挛地颤抖。
见她承受不住,他缓将手从温软中抽出。
骨节分明的两指微皱,沾着透明的黏渍。
他低头失神地盯手,从心中浮起一丝微妙的情绪。
即便心中不爱那又如何,至少身体会对他有反应。
这段时日汇聚的恨,一下好像又轰然消失了。
他抬头对上眼含雾泪,满脸高潮余温未消,涣散地盯自己的少女,抬起冷瘦的手指放在殷红的唇边,轻舔了一下。
清冷霎时破碎,缠绵悱恻的潮红爬上他的脸庞,无声地传达非人感的病态和引诱。
吃完手指上的,他犹觉得不够,松开身上的长袍,赤着胸膛,解开亵裤。
原本就醒着的没了顾忌,越发昂首挺胸的对着她。
他跪在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望过去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贪婪,仿佛在说‘摸摸它’。
孟婵音迟钝地盯着,反应了很久才骤然瞪大双眸,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
纤细的脚踝被攥住,倏然被人往后拖曳。
她落入染上合欢香的怀抱,闷得她又开始神志不清。
“婵儿,还想去何处?”他起身抱着她压过去。
“为何还想要逃跑,不想夫君吗?”
若没有这几个月,他早就与她成了亲,是她的夫君,而不是还如这般情人不像情人,兄长不像兄长的身份。
“不想知道夫君这段时日是怎么度过的吗?”他痴缠地含上红如血珠的耳垂,辗转啮齿,舌尖抵出去又吮吸,半惩罚半挑逗地撩拨得她软了半边身子。
分离几个月,他每夜都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
他像是被抛弃的怨夫,如同幽魂般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把那些她遗留下衣物,全蹂躏得闻不见她的气息,都还不舍得丢掉。
仿佛只有套在身上,才能感受到她还在身边。
而现在,她就在眼前。
他要把这段时日的空缺都补上。
所以他用力埋在她的侧颈呼吸,心满意足得近乎发狂。
第65章 要
孟婵音招架不住,浑身无力地趴下,小脸深陷柔软的被褥中。
因药效没有过,所以稍撩拨便受不住了,长发都湿透了。
他的吻滚烫,呼吸灵巧地探进耳蜗,潮热的鼻息铺在脆弱的耳畔,像是凶残猛兽最后的温柔。
她的脸埋在柔软被褥中,被嗅吻得绒毛浮立。
受不了这般缓慢的磨蹭,空虚的痒意再次浮上心头。
察觉到她若有若无的迎合,他反而咬着她的耳廓轻磨,半威胁半诱哄地命令:“求我。”
孟婵音早就受不住这般折磨,理智已随着感受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逗弄让她忘记了羞耻,被引诱地跟着抬起腰身,艰难地含吐得说不出话。
“你求我,我便救你。”他轻声引诱,悄无声息的一寸寸顶开脆弱,却始终不给痛快。
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他敛下眼,观她鬓乱钗横、云鬓松散出春潮难歇的妩媚。
都如此了,她都不肯。
紧绷的理智在这一刻蓦然倒塌,他屈起她的双膝,失智般猛地刺到底。
沉重的一下,如同天边闷来的雷,打得她措手不及,刚抬起的腰被压塌,想要挣扎却被禁锢得死死的。
她的膝盖被压在胸前,双手胡乱之下抓住一缕长发,用力地攥住,根基不稳地跟着摇晃。
这种疯狂让她产生了惧意,弃了长发,转而去拽挂在金钩上的幔子。
还没有碰上便被男人抓住了手腕,用力按下去,青筋鼓起的手掌紧紧地压着她,冷瘦的手指已泛上一层薄粉。
他的手指强行挤进她的手指中,十指相握后又开始抵死缠绵。
夜色爬上枝头,外面的丝竹靡靡之音好混合着女子软绵和男子沉重的喘息,欢好的交响暧昧得泛着潮润的湿气。
昼夜难歇,昏暗的榻上,纠缠得难舍难分的身影起伏不断。
孟婵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下的,只记得自己身子被颠来复去地拉扯,不断涌来的快感险些让她湮灭。
不夜阁的灯在坠兔沉时便熄灭了,热闹的楼宇安静得似陷入了沉睡。
晌午炙热的光透过半敞的窗扉洒进来,落在脚榻上被撕扯破碎的衣裙上,杨妃色丝线泛着氤氲的光泽。
孟婵音浑身的骨架似都是散的,又酸又软,尤其是胸口似压着什么。
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暗香,她闭着眸下意识地暗吸。
清淡的隐忍,却又矛盾地带着失控。
如同昨夜。
昨……夜!
孟婵音的意识缓缓归拢,那些疯狂的记忆闯进脑海,倏然发觉压在胸口上的是人。
她倏然垂眸看去,青年只着质地极好的玄色里衣,身体的热度以极强的侵略性传来,安静的睡颜如白玉雕琢,仿佛对她毫无防备。
息……扶时。
她双眸失神地屏住呼吸,短暂因窒息而难受的感觉告知她,不是梦,而是真的息扶藐。
所以昨夜是他。
一时间,孟婵音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好似无论她如何逃,都逃不过他的掌心。
这次将她抓住,他会如何对她?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又与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空中对视上。
她柔软的身子骤然僵住。
波澜不惊的眼瞳黑得似看不见底的深渊,透着冷艳,还有刚清醒时虚迷茫然的懒意,更多的却是平静,好似对她没什么情绪,也并不在意。
如她所想那般,他看了眼便不甚在意地别过眸,缓缓坐起身,冷白的手撑在额上醒神。
孟婵音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自然落在随着他随意的动作松懈开的绸袍领口,依稀可窥脖颈与胸膛上有不少的抓痕。
她觑见那些暧昧的痕迹匆忙别过眼,又扫至他露出的手腕与手指,小巧的齿痕。
孟婵音越看越心惊胆颤,不相信这竟是自己做的。
在她打量那些暧昧的痕迹时息扶藐便已经察觉了,转过头,腔调平缓地陈述:“指甲该修了,还有……”
他视线缓缓移至昨夜被蹂躏得,至今还红肿的殷唇,“爱咬人的性癖也该改改。”
他冷静得甚至连声质问都没有,孟婵音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憋了半晌,虚高的腔调掩盖心虚:“阿兄……”
阿兄?
息扶藐听见这声称呼想笑,嘴角往上扯出笑,低头钳住她的双颊微微往上抬起来,“原来还记得我是谁啊,我以为你都忘记了,最近好玩吗?”
“我……”她启唇,却被他竖起食指抵住。
“嘘,别用你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来哄骗我。”他讥诮地看着她。
往日的情意都消失,那双眼中只有对她的恨意。
没有谁比他更厌恶,那些被药物支配得不人不鬼的人,所以她从打算喂药开始,便已经做好了被他恨的准备。
孟婵音脸色霎时褪至苍白,唇蠕动须臾,只吐出一句话,“我……手疼。”
话音一落,手腕便被握住了。
他下意识如往日那般去查看她的手,可临了忽然又顿住,抬起头看见她直勾勾的眼神,霎时冷静了。
他冷淡地看着她,“受着。”
孟婵音偏头至一旁,没有回他的话。
息扶藐松开她,下榻取下挂在木架上干净的衣裳穿上,很快便又恢复成往日的正经姿态。
他转身乜了眼,还躺在榻上的一动不动的少女,拿起另一边的衣裙上前,“坐起来。”
孟婵音抿唇坐起身。
息扶藐瞥了一眼她满脸的不豫,淡声吩咐:“手打开。”
孟婵音照做。
他垂下头先看她打开的手,没看见伤痕,知晓又是她装的后冷笑地扯了下嘴角,然后冷着脸,一件件的给她穿上衣裙。
给孟婵音穿完衣裙后,他并不打算在此多逗留。
孟婵音见他似乎要走,忙不迭的从榻上下来,但无力的腿却让她软跌回去。
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门,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他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
孟婵音望着紧闭的房门,想到方才什么也没试探出来,一时不知他究竟要如何对她。
她倒在榻上,闭上眼不再去想息扶藐。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
她以为是息扶藐回来了,却听见妇人满含笑意的声音传来,转头一看是昨日的老鸨。
老鸨经受过岁月的脸覆着一层雪白的白腻粉,殷红的唇夸张地笑着行进来,口中的话亲昵得似孟婵音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既是疼惜又是欢喜。
“乖女儿昨夜受苦了,身子可有不适?”她上前扶起孟婵音,左右攀看,见那一身雪白如膏的肌肤上印着斑驳红痕,埋怨地道:“这公子真不懂怜惜女人。”
孟婵音不喜被她这般触碰,也不喜她话中的亲昵,神色淡淡地抽回老鸨握住的手。
老鸨察觉她的冷淡心中不悦,但并未表现在面上,转身对身后跟着丫鬟招手。
丫鬟将手中的托着的药呈上去。
老鸨端起来,满脸笑意地对孟婵音道:“来,乖女儿,这是那公子恩赐的药,对身体好的,快趁热喝了。”
闻言,孟婵音转过脸,眉心暗蹙地盯着她手中的药。
想起昨夜息扶藐似乎没有弄在外面,便以为是避孕汤药。
她什么也没有问,伸手接过来一饮而尽。
老鸨觑她乖巧听话的模样,心中甚是满意。
寻常人进了青楼要么是寻死觅活,要么是黯然神伤一段时日,最后迫不得已地接受。
而这姑娘昨夜刚进来就接客了,今儿起来又不哭不闹地接受了,倒是少见。
怪不得那位公子临走之前,还特地命人送来调理身子的药,可见是满意的。
面对孟婵音如此一棵摇钱树,老鸨越是看越是满意。
孟婵音喝完苦涩的药,转头对老鸨道:“我什么时候能走?”
她以为息扶藐将她赎出去了。
谁知老鸨闻言她的话,原本和善的表情骤然一变。
老鸨阴沉地盯着她,露出冷笑,刻薄地讥诮:“走?进了我不夜阁的,还没有几个姑娘是能走得掉的,别以为你昨夜接了个恩客便当是千金良人。”
老鸨的话并不好听,哝音中夹杂粗俗的辱词。
孟婵音樱唇微抿,黑鸦般的眼睫蒲扇敛下,安静地听老鸨说的那些话。
所以,息扶藐并未将她赎出去。
老鸨说累后倒了一杯茶润着嗓子,站起身上下觑她并不反驳,心中的不豫缓和些许。
她想了想,缓和语气警告:“怜你刚入阁,这几日准许你歇息,日后可勿要再说这些我不喜的事,若是再有下次可不要怪我手段残忍。”
“嗯。”孟婵音淡淡地颔首。
见此,老鸨脸色这厢才好转,又挑拣了几句好听的规劝话,直至半个时辰才领着人离开。
第二日。
息扶藐又在与昨日相同的时辰前来,什么也没说,直径揽着她便从额开始吻,很快便纠缠至榻上。
她不似昨日,今日始终咬紧牙关不开口,连呻吟都吝啬发出。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要她逼迫主动开口,床榻上的欢好越发没有任何怜香惜玉。
待到她昏迷醒来,房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残留的麝香,她抓住被换过的芙蓉褥,一动不动地倒在枕上,乌黑的发似软绸缎倾泻坠在地上。
他真的没打算管她,真的在恨她。
……
一连五日,息扶藐每日都如此,好似将情慾分得明白,每次事后从不在她的房中多逗留。
这样的日子他没厌倦,孟婵音先受不住了。
在他再次踏着暮色缓至时,她猛的把桌上的茶杯扔过去,“息扶藐,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她昨夜被作弄得沙哑的嗓子,现在还没有恢复,心中升起难言的委屈。
因如今的遭遇,也因他对自己时而冷淡,时而又滚烫的态度。
孟婵音不愿在他的面前露怯,强行把眼中的泪都压下,用通红的眼瞪着他。
息扶藐接住她扔过来的杯子,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带着炙热的灼痛。
他缓步至她身边,随手放下茶杯,转身欲去触碰她眼睫上含着的泪珠。
孟婵音猛地别过头,唇瓣颤抖道:“我要出去。”
他现在恨她,在第一夜时他便说过,这几日也没任何温情。
所以息扶藐的态度让她越发不自信,他会不会带自己出去,还是说在等厌烦她后,就把她留在这里不管不问。
楼里的生活于她来说每日都很煎熬,夜间随时都能听见隔壁传来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她只能瑟缩地躲在墙角,裹紧被子。
待到好不容易入眠,她又会梦见息扶藐不带她出去,日后她会变成人人可欺的玩物。
“息扶藐,我要出去,离开这里!”她坐在榻上,浑身还带着凌乱的吻痕,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领,眼中全是泪光。
她太害怕这里了。
息扶藐对她的妥协并不意外。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她是何脾性,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加了解。
端方女君子,连他在榻上多说几句情色的话,她都能有极大的反应,更何况在那些下流话随处可闻的楼中。
所以她迟早会向他低头,而他只需要等她主动开口。
沉默几日的青年在她这句话出口后,脸上终于露出如冰霜破光般柔和。
他俯下身,屈膝单跪在她的面前,屈指揭过她洇湿的眼睫,腔调柔和地道:“婵儿当真要与我走?”
孟婵音是真无法再在此地待下去了,每多待一日,便浑身难受一日。
她蠕动抿得发白的唇回应他:“要。”
他柔情地含住她卷翘的眼睫,缱绻轻问:“那婵儿要以什么身份与我走,我有个妹妹早就在与人私奔的时候坠河死了,虽少了一个妹妹,但府上多的是妹妹,我也不缺,你想用什么身份与我走?”
他的神情愈发温润,似是楚楚谡谡的斯文君子,抚着她紧绷的后背,安抚她,给她选择的余地。
而孟婵音别无选择。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听话乖巧的妹妹。
她松开手,环住他的腰身,“我知道的,不是阿兄,是子藐哥哥。”
不是兄长,是她承认的男人、情人。
他笑了,怜惜地拥住她。
她像是被炙热的蛛网紧紧地裹着,那些情愫宛如渗透四肢百骸,缠得她密不透风,喘不过气。
他不着急,薄唇贴上轻颤的眼皮,湿润的吻沿着往下,最后停在她的唇角,低声呢喃:“先给我看看你的真心……”
她闷声地‘嗯’了声。
他得了应允,把她推倒在榻上,俯身圈住她,开始仔细吻着去寻她的真心。
孟婵音仰着脸,呼吸急促,承受他疯狂的吻,哪怕产生窒息感也没有推开他。
第66章 再如此下去她迟早会怀孕……
自昨夜后息扶藐便寻到不夜阁的老鸨,老鸨最初不愿,但见眼前的男人不好惹,思虑后还是松了口。
息扶藐花重金替她了赎身,从此她便是他的。
离开不夜阁,孟婵音昏昏欲睡的被抱进马车。
刚被放下,她忽然勾住他的衣袖,似在睡梦中呢喃:“阿兄。”
息扶藐乜她泛红的小脸,指点了点她泛红的唇瓣,“又叫错了,嗯?”
昨夜与她说过,日后不必唤他阿兄,叫息扶藐、夫君,或是子藐哥哥都可以。
日后他再也没有名唤孟婵音的妹妹,他也不再是她的兄长,是她的枕边人,心上人。
他低头轻咬她的粉颊,“先记着,晚些时候再好好教你以后怎么唤。”
孟婵音眉心微颦,没有睁开眼,继续道:“与我一起进来的那些姑娘可还好?”
那些女子都是可怜人,她不想无辜的姑娘在里面受非人的磋磨。
前几日她便想问,但那时候的他表现得连她都不在意,更遑论会因为他的话,而去救其他的人。
息扶藐没说话,把玩着她的手指。
少女的手纤细白嫩,骨节小巧,一掌便能覆盖她两只手。
再往上看去,手腕的骨骼更是细,上头戴着碧水绿的玉镯子,衬得肌肤白璧无瑕。
从此往后她便是他的了。
久久未曾等到回复,孟婵音察觉指尖濡湿,下意识睁开疲倦的眼。
入眼便是俊美青年面含潮红,捧着她细长的指,专注地碰吻。
他痴缠的神情与清冷得难以接近的面容,吊诡出割裂感。
孟婵音被他舔得,膝盖忍不住压紧。
他的动作更快,轻巧地掰开她无力的双膝,带着凉意的指尖探进裙裾中,隔着单薄的布料碰了下。
她软绵哼出声,完全瘫软在坐垫上,望向他的目光碎裂成湖面的水波,荡了荡,成了一汪湿漉漉的春水。
“湿了。”他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他偶尔露骨的话,让孟婵音很觉羞耻,但她还没有忘记一起被卖进来的无辜少女们。
她压着不稳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问:“有将她们也救出来吗?”
都这样了,还有闲情关心他人。
他松开手,慢条斯理地用浸湿的帕子仔细擦干净,应道:“婵儿想要的我都会帮你,那些人都无事,来时便已经吩咐凌风去办了,那些人只比你晚出来一日。”
他一人若是包下所有刚进楼的姑娘,势必会引起老鸨的警惕,只会打草惊蛇,平白让那些无辜的姑娘被祸害。
那老鸨本就见钱眼开,这几日他故意留在不夜阁,暗地花些银钱,挨个不经意地包下那些姑娘,待到该来的人到了,他才带着孟婵音离开。
他早就知晓,她在乎那些人。
连不相识的陌生人,她都能这般,唯独对他狠心。
他埋怨得想重咬她,可看见少女白净细长的手指又舍不得,转眼又打量别的地方,发现无一处能真的狠心下重齿咬。
他懒倚在她的身边,眼幽幽地凝睇着她,等着得她一句好话。
孟婵音闻此话,脸上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没去看他眼底露出的微妙。
息扶藐一向睚眦必报,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不夜阁恐怕日后难过。
“心中又在腹诽什么坏话?”他等不好好话,反而看穿了她心中想法,握住她的腰捏了下。
孟婵音怕痒,下意识扭身躲过,气息不平地辩解:“没有。”
她眨下眼,他都知是何意,怎会看不出她方才露出的神情。
息扶藐眉心微挑,不说破。
他一壁将人捞回来,一壁称不上正经地撩开宽大的裙摆,俯身去。
脸还没有探去,发髻便被人抓得生疼,还被一脚踢在肩上。
她美眸瞪大,压着被掀开的裙摆,并膝夹着他的头,气急败坏地嗔他:“息扶藐,你还要不要脸了!”
他头也未抬地捏了捏她的腿,哑声哄她:“别紧张,打开些,我只是看看你这里还肿着没。”
而且他这次做得如此体贴,她应该给予他奖励的。
孟婵音才不会信他此等狼子野心之人的鬼话,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发髻,扭着身子企图远离他。
“乖,别乱动,一会就好。”他勾住她的腿吻去。
她受不住呼吸喷洒在柔软的肌肤上,但他偏生就要她记住,他给予的一切感受。
抵不过他,孟婵音羞愤得红了脸,破口骂他。
埋下头的青年听见她细弱蚊蚋的辱骂,喉结轻滚,低声笑了。
反复来,反复去,都只有那几个骂人词,落在他耳中毫无威胁。
很快她便被作弄得瘫软在榻上,水眸儿如杏花泛雾般洇红着湿气,一句话也顾不得说了。
此间春潮难歇,酣畅淋漓。
另一侧。
老鸨正训诫着人,忽而外间传来人禀报官府的人来了。
现在青天白日,她也没有开门,官差为何会来?
老鸨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因为偶尔时隔几日是会有官差按例上门来查,所以并未多想。
不夜阁之所以能在青州开得最大,便是因为与官府的关系匪浅,每年上供的银子也只多不少,所以她也不担忧。
转头乜了眼房中的这些新来的姑娘,老鸨将手中的条子递给身边的小丫鬟,起身欲要前去迎接。
还不待她出房间,门便被猛然粗暴踢开。
老鸨一时不查被掀倒在地。
从外面迅速涌进来一群穿着蓝灰袍,腰别宫刀的官差,三两下把屋内的几人压制在地上,扣上镣铐。
突生的变故让老鸨还没有回过神。
只见满是清廉的老者双眼泛红,从外面脚步蹒跚奔来。
“女儿啊——”
老者越过一众人,目光直直地锁定在屋内,慌张作一团的女子身上。
人群里的兰馨看清来人,不可置信地欢喜唤他:“爹、爹爹?!”
来人便是前不久丢女儿的青州府主。
青州府主寻见女儿后当即老泪纵横,忙让随行的婆子抱起兰馨,声线哽咽道:“爹爹的乖女儿,是爹爹来晚了,受委屈了。”
沦落到此地自然是不好过的。
兰馨心中的害怕转变为委屈,张口想要倾诉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
可见爹爹一夕之间鬓角白发又增加了些许,她咽下前些日的委屈,摇头道:“爹爹勿哭,馨儿没事。”
的确未曾受委屈,刚一进楼边有人花重金包揽下她们,所以她最多是被这些事吓得夜不能寐。
青州府主左右仔细地看了看兰馨,没看见什么伤痕才松下口气,心中对息扶藐再度浮起感激之情。
这段时日若非没有息扶藐相助,命人保下兰馨,他恐怕再也看不见乖女儿了。
他夫人去世得早,只留下一爱女,若连女儿也出事,他百年之后难有颜面去见夫人。
“好孩子,爹爹带你回府。”青州府主老泪纵横。
兰馨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孟婵音,忙道:“爹爹,我还有朋友被人带走了,能不能也救救她?”
整个青楼都是要被查抄,带个人走自然可以,青州府主仔细问是何人。
兰馨将孟婵音的情形告知给父亲。
青州府主闻女儿问的是此人,宽慰道:“馨儿不必忧心,那姑娘不久前便被家中人带走了。”
那便好。
兰馨放下了心,随着婆子的搀扶羸弱离去。
待房中的姑娘皆被带出去后,青州府主面如冰霜,转眸看向被压制住,早已一脸灰败的老鸨身上。
她现已是将死之人了。
青州府主冷淡地瞥了眼,大手一挥。
“带走。”
“是。”
青州最大的不夜城,背地里与人牙子伙同买卖良籍女,企图逼良为娼,被青州府主亲自查抄。
一夕之间青州的青楼不敢在此风头,接手暗路子的女子。
青州相距扬州远,此地较比扬州少些湿气。
息扶藐将她带出来后,并未急着赶回扬州。
在青州也有产业需要打理,所以两人便暂且留在青州。
孟婵音本以为依他出门在外的矜贵做派,在青州的宅院应是富丽堂皇,仆奴无数。
当住进精致的小院落,她诧异地打量了许久。
除去陈设布局漂亮别致之外,这院子不过普通大小,只有两室一厅一院。
似察觉到她心中想法,他轻吻她的额头,沉闷地笑道:“婵儿是觉得小吗?”
孟婵音没说话。
不是觉得,而是本就小,一间卧居,一间书房,几乎没有能独处的地儿。
息扶藐牵起她的手往里面行去,温言细语地解释:“不想住太大了,这样的院子将好,只要我回来便能看见婵儿,不会如在南地那般,院子太大了,时常寻不见你。”
孟婵音跟着他的脚步骤然停下,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似没有看出她眼神中的意思,无害的含笑与她对视,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何止是不喜欢,她根本就不想住进去。
孟婵音敛下眼中情绪,冷静得毫无波澜地陈述:“所以日后你便要将我豢养在这里,如同喜爱的小宠、外室那般,对吗?”
豢养这个词过于轻浮,息扶藐不太喜欢。
他倾下腰与她对视,漆黑的眸中浮着认真,“不是豢养,是我与婵儿的第一个家。”
他现在不打算让孟婵音回息府了,就算哪一日要回去,也是他们成了亲,无人再能说出任何反对,或是对她不好的话才会回去。
孟婵音无力地扯着嘴角,笑了下,然后又垂下头安静地往里面走。
下人将这间小院落填补得满满当当,两人好似住了许久。
到了夜里。他知她此时心中一时难以接受,贴心用卑微的方式抚慰她,补偿她,让她除去欢愉,无心再去想那些杂乱的事。
他爱极了她乌发凌乱又湿润地贴在脸上,雪腻肌肤泛着的潮红如丹霞洒下的余晖,软软地瘫着任他轻吻、爱抚,还会在他身下不受控制痉挛的模样。
爱她的一切,喜爱得他有时产生不正常的想法。
想与她如扎根泥土中藤蔓,春生抽长,紧紧连在一起,疯狂缠绕着死去。
孟婵音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只是隐约察觉他与之前不一样了。
许是往日还有阿兄这一层身份在,所以情愫和贪婪都被道德压制。
如今他不再是阿兄,而是别的男人,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道德,自然而然就像是被自行打开了枷锁。
孟婵音隐约发觉他身上,似乎有种越发不知何为克制的疯狂。
尤其是夜间欢好,他的纠缠会让她产生窒息的错觉。
小室内香很浓。
长久闻着她会手脚酥软无力,从住进来后她甚至连沐浴都不用自己动手。
她趴在浴桶中,清水明镜地映着雪白的肌肤,胸脯半掩进水中随着呼吸曼妙起伏,垂落的碎发尚在滴水,沿着锁骨往下滑落汇入水中。
一双手从她的后颈虚圈住湿漉漉长发,用花簪挽起漂亮的发髻。
“婵儿好乖。”他的下巴搁于她的肩上,亲昵地抱着她。
孟婵音松懈着泛春情的眉眼,累得说不出一句话,靠在他的身上,朱唇轻启地呼吸。
随着他没有抽出的物什开始蠢蠢欲动,撑得她心如猫爪,从鼻中娇哼出来。
这几日她感觉他疯了,无时无刻睁眼他都在里面,累了也不曾拿出去,待到缓和疲倦后又缠着她。
曾经他的需求虽大,但极为克制,现在却像是有瘾,要贴着她,抱着她,一刻也离不开。
如此密集地做这种事,且次次都弄在里面,她最初还担忧迟早会怀孕,次数多了,现在她连担忧都顾不上。
尤其是当身后的男人又开始意乱情迷时。
昏暗的软帐中,窸窣响起咬着暖音的缠绵。
他深邃的五官沾上点点慾,沉哼沙哑地摩擦过她的耳,如同温热的酒,清冽,醉人。
“婵儿的耳垂。”
他含住白玉似的耳垂,乌浓的眼底萦绕痴迷,辗转间皆是喜爱。
耳垂在湿气中很痒,她脸颊泛粉,抖颤一下,浴桶的水便晃溅在周遭,蔓延的烟落下她的眉宇之上,雾湿湿的。
“婵儿的眼、鼻、唇,肩、腰……”
浴桶中的水一半都在他亢奋中洒了出去,地板全是水。
她咬着食指屈起的骨节,眼眶的泪珠儿也跟着荡啊荡的,蹙眉间风情万种。
他从后边往前握住小巧玲珑的心儿,近乎心满意足地喟叹:“……都好喜欢。”
现在她就这样乖乖坐在身上也好喜欢。
喜欢到他全想要珍藏起来,不舍得让别人碰,也不愿意让旁的人看她。
他松开桎梏她的手,忽然勾住她咬住的食指,抚摸她抿得深红的唇,“别咬手,咬我。”
他如此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张口便狠狠地咬上他。
舌尖尝到一丝血腥的铜锈味儿,她不喜地蹙眉,然后又抵了出去,趴在浴桶边沿别过脸。
连小动作都那般可爱。
他垂下黑浓浓的睫羽,盖住那颗染红的黑痣,以堕落的神态去吻她。
孟婵音的气息被吞得断断续续,却睁着一双杏仁似的水眸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如今的他再也找不到一丝往日的沉稳,如同食了五石散的瘾君子,眼中看见的景色与旁人不一样。
甚至失控地迎合她。
她有些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好几次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深陷在他的皮肉中,才勉强稳住晃荡的身形。
指甲浅陷入肌肤中的疼痛与快意相融,他喉结轻滚,耐不住似地仰头顶进最深处。
一股热意涌来,她唇边溢出呜呜不清的音儿,倏然低头咬住他的肩膀,死死用力至舌尖尝到一丝血腥,他都还没有松开。
息扶藐怜惜地捧着她泛红的脸吻,任由那一股股的情,抨击着她的脆弱,心中全是愉悦。
她挺着腰强忍,秀长的脖颈迸出两道竖线,脱力后整个人浸泡在温水中,肌肤泡出漂亮的薄粉。
“息扶藐。”
她的语气虚颤得没有多少力气了,眼睛却亮得惊人,眼眶湿润得似灌满的水要溢出来了。
“嗯……”息扶藐盯着她的眼,连瞳孔都未曾动过,如同被摄取心魂的空心傀儡。
孟婵音背后冒出寒意,她竭力忍着那种害怕感,含水光的眼柔和地望着他。
因累得不轻,所以出口先是缓和的吐息。
他温柔地拂过贴在她脸颊上的长发,温柔地问:“婵儿想说什么,我听着。”
她睁着盈满水雾的眼望着他,漆黑的眼珠似乌黑的葡萄,含着催人怜悯的脆弱,“子藐哥哥,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能不能让我出去。”
他的行为太令人窒息了。
息扶藐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婵儿出去不见了,我怎么办?”
她太狡猾了,一贯爱用无害的神情哄骗他,待到他放松警惕时便弃他而去。
他可以没有所有,但唯独不能没有她。
孟婵音看着不松口的男人,心中一阵烦闷,同时亦升起昏暗不见日光的惶恐。
若是一直被他幽囚在此处,她永远都逃不出去。
倘若再不幸,生下一个孩子,她这一生都完了。
“子藐哥哥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乖乖陪在你身边的。”她趁男人刚被满足过,主动牵着他的手指,语气软柔得惹人心怜。
这次息扶藐没有回应,亦没有拒绝。
他默了须臾,将她从水中抱起,长腿迈出已温热的浴桶,朝中前方走去。
孟婵音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红红的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乖顺得全是他想要的依赖。
他将她放在榻上,倾身在她的额上落下吻,平静陈述:“婵儿要出去,那便想办法杀了我。”
孟婵音蓦然别过头伏在设有白芙蓉的软枕上,清瘦的肩胛轻轻抖动,声线被压得很模糊,“你明知道我再不喜欢你,也不可能会对你动手。”
她不爱他,但却真的将他当做亲兄长一般对待,他哪怕是将刀塞在她的掌心,让她杀,她都永远下不去手。
再不喜欢……
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息扶藐就躺在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清瘦的身子一点点圈在怀中,脸埋在她的肩颈。
听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他竟然还能冷静。
孟婵音说完后变得很安静,没再提及要出去的话,仿佛睡着了。
隔了许久,室内响起他呢喃的淡音。
“既然婵儿下不去手,那就留在我身边,我无法看着婵儿站在别的男人身边。”
只要他活着一日,她的身边只能是他,别的男人断然不能越过了他,站在她的身边恩恩爱爱。
偏执、阴暗。
孟婵音从未想过这些词,会被息扶藐一一展现出来。
他好似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与她待在这里,一连几日都未曾出去过,外面的一切他都像是放弃了。
每日她睁开眼就会看见他眼中盈着笑,如同等待妻子醒来的丈夫,在她醒来后服侍她洗漱。
他端来水,她冷着眉眼打翻,递来的竹箸,她亦抿唇丢掉,整日沉着脸,有一丝不如意,都会引得她不满。
如此骄纵,他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越发贴心。
净面时,他蹲在她的面前,眉眼温柔得好似对待珍宝,哪怕她一会可能会踩上他的脸。
这样侮辱的行为,他不仅不生气,反而从眼中溢出愉悦。
甚至觉得她本是应该凌驾众人之上。
哪怕被他藏在这里,每日被亵渎,她也应该是高高在上的。
“婵儿,好了。”他放下帕子,扬起俊美的脸,深邃的眉眼带天生的多情。
话音一落下,不耐烦的玉足踢来,碾在他那张清冷疏离的脸上。
孟婵音翻过身,不欲搭理他。
这几日她算是看明白了,想要用侮辱他的行为放自己出去,堪为天方夜谭。
用脚踢他,他都会当成恩赐,捧着她的脚吻起来。
就如同现在。
足尖被湿软地含住,她浑身一颤,唇瓣抿成深色,动着腿想要挣扎开。
腿被就在他的手中托着,藕荷色的长裙在挣扎中往下滑,一双细长匀称的腿从裙中露出来,白嫩得生了柔光。
她察觉男人的视线侵略在裙下,身体不受控地软了。
更令她羞耻的是,每日在他的抚慰中,身子也与此前不一样了。
就如同现在,只是在他的目光下,从濡湿的足尖至胸口,好似有无数只蚁虫攀爬,升起有一股难言的空虚。
她轻眨沾着斑斑湿泪的羽睫,难耐地蹭动着双膝,眼神逐渐迷蒙。
想用什么填补这股难忍的感受。
察觉到她的渴求,他抬起眼盯着她。
横陈在鹅黄被褥中的少女,如同盛开娇艳的花,浑身泛起漂亮的红晕。
“婵儿现在的模样很美。”
他神情被痴迷占据,握住她的双膝慢慢打开。
这段时日,两人身体一旦产生需求,便会不分场合,不分时辰的做。
所以她身上也仅披了件遮羞的衣袍罢了。
他望向粉白的花瓣,渗出的水珠都是可爱的,猩红的花萼更是漂亮得诱着他去嗅。
所以经不住引诱的他俯下身,嗅吻那盛水珠的花。
花芬芳,水珠染着花的香气,含在唇中仿佛带着丝丝甜味。
他的颧骨浮起潮红,贪婪地衔住花中渗出的水珠,滚动着喉结咽下。
孟婵音抬手扇他一巴掌,见他纹丝不动,然后才用力揪住他披散的长发,指尖泛白。
不过才几下,她便浑身软得没有了力气,眼前全是让她迷失方向的白雾。
息扶藐见她承受不住,不舍地松开唇,抬起头,眉目柔和地望着她。
他因为她的反应,愉悦得不受控制,所以抚摸她唇瓣的手指也在颤抖:“婵儿,喜欢吗?我会做很多你喜欢的,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别再提及离开。”
她涣散地眨颤着眼,望着他被扇红的脸,忽然说不出一句话。
青年的眼窝深邃,浓密的长睫,异域深邃的冷硬面容布满发情的潮红。
看了一眼,她别过头,轻喘着缓和,却一脚碾上他敞开的腹部,含着折辱地直接踩住。
湿黏腻得她眉心一蹙,但还是为了能让他厌恶,而越发用力。
息扶藐没料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猝不及防地碾来一脚,他忍不住弯下腰,单手握住她的脚踝,抑制她继续作乱。
“婵儿只顾着欺负我。”他的语气带着古怪的喘息,连指责都显得不对劲。
孟婵音察觉他并未移开脚,而是按在上面。
很清晰地感受到,膨胀得似熔浆中,外皮是肉,感知却不像是身上的。
尤其是他顺势抓住她的另一只腿,合并至一起。
她心下一惊,她以为他做到此种地步,今日也应该停止了。
显然她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息扶藐,你!”她恼羞成怒的声音都显得软绵无力,含嗔的眼更是盈着一汪春水。
春水在杏眸中晃啊晃。
息扶藐爱极了她脸上因他升起的所有神情,所以颧骨上的红痕越发明显,如饮酒,醉生梦死得发了疯。
孟婵音意识恍惚间,竟有些认不出眼前的青年是谁。
他不是往日那个簪缨世家中,令人敬畏向往的息府长公子。
变成了阴湿的伥鬼,黏腻地贴在她的身下,尽情纂夺她仅剩不多的阳气。
像是疯了。
哪怕怎么侮辱他,他都不生气,反而会露出欢喜。
孟婵音无力地骂他。
疯子。
第67章 我们要个孩子
又是一日晚来一阵风兼雨,窗台外被风雨急促地拍打得树影婆娑,而室内红烛暖帐中渐闻声颤,眠鬓压残落花。
满室的热意。
直至夜色如炼,青年披着清冷的月光,身边的随从双手呈着机密信。
“主子,这是赫连大人派人送来的,请您过目。”
息扶藐接过红印书信,垂眸扫之。
是一桩不久之前发生的旧事。
前盐运司总监陈大人畏罪自杀死在诏狱中,此事本已经了结了,但现在却忽然被人翻出来重新审查。
陈大人在诏狱中死于他杀,凶手残忍的将他的头颅捶成一滩泥。
凶手也被缉拿归案,是看守陈大人的两个狱卒,这两人受不住严刑逼供,还未上刑便主动全盘脱出,此时乃息府,息扶藐所为。
陈大人于息扶藐内外勾结动商会,为揽收钱财而私运,后又因分赃不匀,息扶藐要独自一人独吞,故而陷害陈大人。
这一纸状书一层层往上抬,最后恰好落在了连大人手中,如此才暂且被压下。
息扶藐收起书信,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事发生吗?”
凌风道:“因连大人压下了此事,而赫连大人提前在中周旋,暂无大事发生,息府一切安好。”
“嗯。”息扶藐颔首。
能如此精准作局想拉他下马,除了沈湶也没有其他人了。
息扶藐侧首吩咐砸碎事:“西部盛桂饼,送予几箱上连府,前段时日母亲道乔儿害喜严重,你顺而也送些酸干果去。”
凌风点头:“是。”
月色浓浓映照池中的波澜水光。
赫连府上。
乔儿端来一盅汤放在夫君的案上。
赫连尤正处理公务,并未察觉夫人在身边。
乔儿想到刚才看见了息府的人出去,心思稍敛,并未主动问及。
绕至他的身后,抬起手温柔地捏他的肩膀。
她刚使力道,手腕忽被用力握住,疼得她忍不住蹙眉。
赫连尤原是染怒的眼神,在看见柔情绰态的夫人,旋即转柔。
松开手看见她细腻的肌肤上印着红痕,登时心疼地放在唇边,语气都不舍得太重了。
“夫人怎么不动声色地在为夫身后,我还以为是那个不知礼数的奴婢,可疼了?”
乔儿望着贴心温柔的夫君,眼眶微红地摇头:“不疼。”
赫连尤看见她身边的汤盅,知晓她又是担忧他没用晚膳,故而亲自下厨端来,心中一阵暖意。
他将怀孕的夫人抱在腿上:“夫人不必每夜都这样,你害喜得厉害,万一出事,你让我怎么办?”
乔儿敛下眉眼,抱住他:“夫君真好,和阿兄一样,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不出事,我便能一直好。”
赫连尤轻笑:“那乔儿可要长命百岁了。”
闻言,乔儿眨了眨眼,抿唇笑道:“与夫君一起长命百岁。”
“你啊。”赫连尤失笑,捏了捏她的手腕,本是想说与她有关息府的事,临了又怕她担忧便暂且压下。
“刚才你阿兄还送了酸果干来给你压孕吐,一会儿你回去就能看见了,我还有些事未曾办完,晚些时候来看你。”
乔儿点头,遂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书房。
夫人离开后,赫连尤抽出那封书信看了许久,想到单纯的夫人,最后还是塞进了木匣中。
且不说他与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如今有身孕,若是息府出事恐怕定会令夫人伤心。
连夜,赫连尤书信一封寄京城。
在这不知过了多久。
孟婵音看不见一丝出去的希望,整日被他缠得密不透息,渐渐也就习惯了。
甚至有时她也会发现,偶尔好似会过度依赖他。
每日醒来她会下意识寻他,待看到他之后再黏进他的怀里,面无表情的继续闭上眼。
这般混乱的日子再持续下去,她迟早也会跟着他一起疯。
幸而,好在她没再提及过出去,他渐渐又恢复往常。
偶尔会说:“婵儿要当小姨了,乔儿生了个漂亮的孩子。”
他像是爱护妹妹的兄长,闻言妹妹平安生产,将喜悦分享给她。
但孟婵音却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乔儿,甚至整个息府都没有他所在意的人。
只是见她最近几日提不起精力,整日除了睡便是由着他抱在怀中,贴在胸口,如同行尸走肉般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想让她笑,欢喜。
孟婵音垂下眼睫,黯淡的睫影扫下一扇在脸颊上,身子被他圈在怀里,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很乖,从他拒绝她出去开始,她有过几日的叛逆就变得很乖了。
分明如此的乖巧,他时刻将人揽在怀中,还是会产生极大的患得患失。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将人留住。
“婵儿,以后我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息扶藐的语气忽然低下,脸埋在她的肩颈上。
他很想要像婵儿一样的女孩,若干年后会他抱着婵儿,脚边坐着的是女儿。
孟婵音听见他的话,从游离中回过神,轻声回他:“不。”
他漆黑的眼眸看不见一丝光,抱紧她,下颚抵在肩上,似不解,“为何,婵儿不是喜欢孩子吗?”
孟婵音垂下眸:“你若是喜欢孩子,便早日成……”
话还没有说完,朱唇倏然被堵住。
孟婵音先是一僵,随后闭上眼,任由他索取。
直至将怀中的少女吻绯了面,软下身,他松开她。
他昳丽的眉眼似沾着旖旎的水色,望向她的神态一时分不清是在笑,还是面无表情:“婵儿总是说让我伤心的话。”
不想和他议论此事,孟婵音轻轻地抱住他,困顿地呢喃:“我困了。”
息扶藐将她放在榻上,贴心地盖上被褥,躺在她的身边,像是幼时哄她睡觉那样抱住:“睡吧。”
她整日睡,还能睡下。
身边的少女鼻息轻缓,蜷缩在鹅黄的被褥中,肌如白雪,透净得无一丝瑕疵,像易破碎的漂亮白瓷仙儿。
他眼中浮起迷蒙的爱,手指拂过她额上的碎发。
从榻上下来,他正衣冠,彻底恢复往日的矜贵公子模样,然后踏出了房门。
凌风终于等到主子出来了。
许久未见主子,乍然看见,凌风险些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人是扬州息氏,高高在上的,年纪轻轻便掌权的家主。
青年瘦了,颧骨下陷,比往日多出散碎的颓靡,冷冷淡淡地负手立在光下,给人一种窒息的沉冷。
凌风不敢乱看,垂首等候差遣。
息扶藐站在光下许久,伸手捕捉一束光在掌心,苍白的肌肤被暖阳灼烧得骨子泛疼,眼中才露出些许了然。
难怪她不愿待在哪怕什么都不缺的地方,也要出来。
温热的光很暖,落在身上舒服得生出岁月静好的懒意,他也无端生出怠倦的颤意。
正大光明地站在光下谁都向往。
是因为他没有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所以她才不愿意与他在一起吗?
或许……他应该早些提及与她成亲的。
息扶藐转身:“凌风。”
凌风上前。
他偏头靠在门框上,消瘦得变了容颜,深邃的面容锐增几分瘦骨清相颓靡,“此前交给你的事可办好了?”
凌风颔首:“回主子,属下已派人绣娘按照您的身形绣好了婚服,最次半月便会送来。”
听闻已准备好了,他唇角轻扬,转而又落下,乌睫覆盖眸中的光。
……
身边传来熟悉的气息,孟婵音迷离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青年,继而又垂下眼。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亲昵地用鼻尖蹭她的侧脸,声如白玉坠井,“婵儿,我们成亲罢。”
成亲……
孟婵音心口蓦然一跳。
虽不知他为何出去一趟便有了此等想法,她维持面不改色,阖眸似还在沉睡中。
他说了这句话便没再开口,安静地抱着她闭上眼。
孟婵音却因为他忽地一句话,久久都不能平静。
与息扶藐成亲,她从未想过,甚至接受不了本应该是兄长的人,日后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
如此见不得光的关系,他却要公之于众……
她裹紧被褥,睁开又大又明亮的眼眸,失神地望着上方的床幔。
她想,再没有办法,也得要逃走。
再长久如此下去,她要么会真的习惯这样的日子,要么会跟他一起彻底疯了。
真的太可怕了。
正如那日所言,息扶藐已开始着手筹备成亲之事,也未曾瞒着她。
孟婵音如往常一般,知晓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像是同意这场荒唐的婚事。
这几日息扶藐暂无过多时间与她待在一起,外面似发生了何事,他正忙于应对。
不见他在自是万般的好,她整日该吃该睡,一件不落下,等着机会逃出去。
偶尔凌风禀话时,她依稀听到过,似乎是息府前几日险些出了大事。
听闻息府出事,她忍不住拉住他询问。
息扶藐让凌风下去。
“息府出何事了?”她走之前息府都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出事?
息扶藐见她乌黑明亮的眼中藏着担忧,牵起她的手放在脸庞上,“别怕,息府没事,只是有人想趁浑水摸鱼,现在已无事了。”
他们想趁陈大人的的那桩往事,企图将他拉下来,却只知赫连尤是他的安排上去的人,不知与京城的连大人究竟是何关系。
如今唯一能撼动息府最后威胁也没了。
他侧首吻她的指尖,轻声呢喃:“有我在,婵儿在乎的人,都不会出事的。”
孟婵音忍着想抽回手的冲动,凝望他平静的面容。
他说息府不会出事,那便不会出事。
“婵儿。”息扶藐抬眸,眼底洇上涟漪的光:“明日我们回扬州成婚。”
回去成婚!
孟婵音倏然望向他,贴在他脸上的手用力抽出,喉咙发干地问他:“你将此事告知给府上的人了?”
息府待她有养育之恩,他怎能这样!
见她面色彷徨成灰白,息扶藐还有何不明白。
答应他成婚不过是缓兵之计,她从未真心想与他成婚过。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放在侧脸,眺着桃花目望向她:“婵儿不是答应与我成婚的吗?为何不能告知给府上,难不成你只想将与我的关系藏得昏暗不见光吗?”
孟婵音咽下口中的话,面上挤出一丝笑,“不是,只是事情太过于突然,你我还在这里,成婚是得在长辈见证下方才行,可我曾经到底是息府的姑娘,我免不了心中有担忧,并非是不想与你成婚。”
不可否认,这句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都极大地满足了,他想要这份关系行与光明中。
“婵儿早就已经死了。”他笑着说,“你只是一个与她生得相似的女子,所以别怕,我已另为你寻了个身份。”
他铁了心要成亲。
孟婵音垂下眼,心沉入底,却倒在他的身上,勾着一缕黑发问:“那你我何时启程回去?”
他眼中乍现出明光,嘴角上扬道:“明日。”
早日回去,早日成婚,他方能安下心。
孟婵音没有说话,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勾下来。
柔软的唇蹭过他下颌,缓缓地往下,挑逗般含住他藏在衣襟下的喉结。
息扶藐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的手一颤,神色沉幽地看着她,周身的血液似快速在流转,被她含弄过的喉结剧烈滚动,呼吸渐变沉重。
孟婵音如同看不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敛颤卷翘的睫羽,专心玩弄他的喉结,含得那块的皮肤水汵汵的。
搭在肩上的掌心比之前更热。
修长的手指罩住她整个肩膀,指腹抚过,薄茧在肌肤上划过,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激颤。
不用刻意去感受,她便知道他动情了。
孟婵音抬眸看去,见眼前的青年俊面染绯地仰着头,半阖的眼眸中潋出水光,靠在床架上,舒爽得浑身透出欲气。
其实从小她便听过无数人说起,息府的长公子如何自持,从不放纵,不喜女色。
曾经她还真的当真了。
孟婵音望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划过一丝讥诮。
真应该让那些人来看看,他们眼中克己复礼,不喜女色,从不放纵的的‘君子’,究竟是如何模样。
一步步设计让曾经的妹妹,走进他编织的囚笼里,如今罔顾世俗也要与她成亲。
她忽然停下,息扶藐睁开眼,捏着她的肩膀询问她为何停下。
孟婵音敛下眼中的情绪,岔膝坐在他的腿上,单手攀附他的肩膀,手指挑开他的腰带,从上往下地睥睨。
她一举一动都生着勾人媚,像淤泥中生长出的一朵洁白芙蕖。
息扶藐喉结轻滚,扶住她的腰握,因她不经意从眼中泄出的不屑,胸腔里的心在狂跳。
第一次打量,孟婵音眉心一蹙。
生得真丑。
不知这么个丑陋的大物,以前是如何适配的。
看一眼她便失去了兴趣,犹豫之下,想将扯下的一袍拉过去遮住。
息扶藐先一步察觉她生出的悔意,忽而撩开她身上宽大的长袍,搦下她的身子。
她直接整个跌伏在他的身上,白净的脸颊浮上嫣红,妩媚又压抑地吐气如兰。
被光秃的枝干撑住纤弱的躯干。
他的喉咙闷出沙哑轻哼,上迸发的筋脉鼓在皮肉下,透出漂亮的狰狞,情不自禁地搦而晃动。
孟婵音咬住下唇,破开玉门引洪而出,黏淋淋地沾在交合之处。
“婵儿今日好乖。”他按住她滚烫的脸颊,侧首与她耳鬓厮磨,失控的力道使得娇花轻颤。
“竟主动怜我。”
她忍着一遍遍袭来的酸涨,在心中暗骂一声‘混蛋’。
若不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她绝不会做出此等事。
息扶藐似察觉她在暗骂自己,陡然用力。
他勾起她沾在后颈湿漉漉的长发,殷红的唇瓣微勾,愉悦的神色虚迷。
“又在骂我吗?”
“呃……”孟婵音神魂险被撞散,眼眸涣散,无力地软趴在她的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吻她的后颈,一遍遍问,一遍遍往深处探索。
她的小腹微隆起,整个人好似受惊的少女穿着不合身的长袍,颤栗地依偎着兄长。
哪怕被宽慰在怀中,还忍不住瑟瑟发抖。
实则两人早已难舍难分,好似天生黏长在一处的双生花,云软如水波随着颠簸而晃,漂亮得迷人眼。
如同鏖战,孟婵音累连手指都懒得抬起,由着他带着自己去清理留下的那些痕迹。
她如灌春水般的眼尾耷拉出媚态,嫣红的脸颊似晕开的胭脂,腻白如膏的身子浸泡在水中,泛着玉般的柔光,懒洋洋的与他坐在水中。
息扶藐从后吻她的肩颈,十指与她紧扣,轻声呢喃:“不要……让我再次失望好吗?”
昏昏欲睡的孟婵音听见他隐约地呢喃,眉心微颦,红唇抿出深色。
第68章 我是你夫君,你不舍应该……
青州江水幽幽,画廊游船的文人雅士居多,息扶藐时而会与她一道游湖赏景。
这也是甚少出远门的孟婵音,第一次体会何为楼船箫鼓,脸上的郁郁之情日渐变少,似乎真比在扬州要快活。
息扶藐对她很好,金财美裙从未重复用过,有时她心中都会忍不住想如此奢靡,日后若是有朝一日落魄了该如何适应。
但转念一想,以息扶藐的手段,恐怕永远没有那一天。
既然暂时无法逃离他的身边,孟婵音便不再去想,心无旁骛地安心在青州游玩。
时日如流水般逝得毫无征兆。
晃眼之间,两人已在青州如寻常普通夫妻般住了许久,连她都渐渐习惯他偏执的占有。
意外发生是在游廊听戏时发生的。
近日孟婵音情绪总是莫名不稳定,息扶藐每日都会抽空陪她在外散心,今日便是去戏楼子听戏。
台上戏子长袖一挥,锣鼓始起,咿呀声还未出口便被一箭射杀,台下众人见此霎时乱做一团。
孟婵音从未见过如此直观的死亡,尤其是她还坐在最前面。
戏子胸膛被射穿时飞溅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呆滞着神情难以反应。
身旁的息扶藐迅速抱起她僵硬的身子,掌心覆在她的双眸上,挡住这场血腥。
孟婵音后知后觉地回神,抑制不住的恶心感从胸腔蔓延至喉咙,她有种想吐却吐不出来的难受。
息扶藐环视周围围绕的江湖客,捂着她的眼,“别怕。”
“嗯。”孟婵音闭眼靠在他的怀里,无力地点头。
她不怕那些杀手,只是心中恶心那些血。
常年在外,息扶藐遇过的杀手只多不少,但今日的却不是杀手,而是此前拐卖少女入青楼,然后逃走的那几人。
找了许久的人,今日主动送上门来了。
若是换个时机,他或许欣然接受,但今日孟婵音在,他不想她受一丝的伤。
息扶藐看向对面被唤做三哥的男人,在他的眼中那已经是死人了。
自打李姑娘死在息扶藐手中,三哥做梦都想要杀了他。
他东躲西藏那些追杀的人,终于在今日寻到机会能一举绞杀息扶藐。
三哥看了眼息扶藐怀中的孟婵音,嘴角扯出冷笑。
息扶藐杀了李姑娘,他自然也要还回去。
“先杀那女人。”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人皆冲过去。
如影现身挡住那些人,息扶藐抱着孟婵音安抚她的情绪,甚至都未曾施舍过眼神给旁人。
孟婵音勉强缓和过情绪,抬起雾眸看向周围凌乱打斗的场景,小脸的血色尽褪,手指倏然捏紧息扶藐的衣袖。
他以为她还在害怕,想要安慰她,脖颈上却忽然抵着冰冷尖锐的金钗。
“放我走,不然一起死。”她坐在他的怀中温顺地低头,恍如情人在耳畔窃窃私语。
息扶藐落在她后肩的手指一顿,微翘的眼掀开,眸中落下一层灰白雾。
他殷红的唇角微扬,低下头,柔声问她:“婵儿是要杀了我吗?”
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贴近的压迫让她下意识往后撤,却被他扣住了后颈。
两人的气息痴缠地柔和,孟婵音刚升起来的勇气霎时全都消失。
她不想杀他,只是想离开而已。
孟婵音想要移开抵在他脖颈的金钗,但他不知何时另一只手已经绕过她,如冰凉的蛇缠绕般地握住了她的手,拦住她想移开的手。
青年看向她的目光很温和,气息柔得诡谲,看上去并不在乎被她抵着命脉,反而低沉着腔调诱她:“我说过,婵儿想要离开,就得要杀了我,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离开,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孟婵音抿唇,抵住他脖颈的手在颤抖,想要抽开,可只要她后退,他便用力往里按下一寸。
“放开我。”孟婵音红着眼瞪她。
他笑:“杀了我就能走。”
扣紧她后颈的手愈发用力,孟婵音隐约嗅见血腥味,被握住的手早已经被血浸得黏糊糊的。
耳边的打斗声早已经停下,孟婵音避开他的眼神往下垂,不经意看见他肩胛往下几寸被什么从后面刺穿。
而他冷静的与她对视,脸色越发透白也不在乎。
孟婵音攀过他的肩膀看去,果真有一支箭洞穿了他的肩胛。
刚才他护她后脑时移了身子,那只箭本该是射向的她。
甚至当时他其实能带着两人避开,只是因为她在同一时间,用发簪抵住他的脖颈,假意要杀他,他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想让她愧疚,想让她离不开他。
他真的太狡猾了。
她眼眶压抑的泪忍不住流下,再也忍不住的情绪另她近乎崩溃。
她双手掐住他的脖颈,眼神凶狠又委屈地瞪着他:“息扶藐,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厌恶你,很厌恶,你是我觉得世上最恶心的人,我恨你毁我至此。”
他死了她才能离开,才能自由,有时候她恨不得从未重生过,这样她起码有安稳的一生,他依旧是兄长。
“息扶藐,你怎么不去死啊。”她惨白无色的嘴唇疯狂颤抖,说出比利剑剜骨还要凶狠的话。
这句话浇灭了他眼中最后的光。
他软下力道,额头抵在她的肩上,低头压住喉咙,发出沉闷又轻的‘嗯’声。
是啊,他这么不能去死。
他的双手紧紧地桎梏着她,虚哑的腔调至尾音已然在颤抖:“你可以走了。”
孟婵音没有丝毫犹豫,挣脱开涣散的力道。
失去支撑的息扶藐倒在地上,与那些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无二,微翘的眼尾似毛笔勾勒的一笔殷红,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回头,逐渐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道芳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垂下眼睫,颤了颤,从喉咙发出自嘲又苍凉的笑。
原来这般厌恶他啊,连用命交换都留不下了。
这样也好。
息扶藐躺在冰凉的地上,掌心握住她留下最后温度,贴在脸上仔细地感受。
戏台上的红绸被风吹盖在他的脸上,遮住所有的苍白。
死了,他不用再担忧失去她,她也不用担心他会缠着不放。
但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恨他。
没有息扶藐的吩咐,立在廊中的暗影无人拦着孟婵音,她很轻易便出了戏楼。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人潮熙攘,恍若隔世。
炎热的光落在肌肤上生疼,她的脚步骤然一顿,清丽的脸上满是恶狠地转头盯着戏楼。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眶的泪控制不住又砸落。
那些暗影没有主人的吩咐,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主动行为,所以刚才没有息扶藐的吩咐,她出来才这般轻易,没有任何人拦她。
若是……若是息扶藐这个疯子,当真不让那些暗影救他呢?
孟婵音步伐往前一步后如何都无法再迈出,最后暗咬下唇,捉起裙摆转身往里奔去。
果真如她所想,里面那些暗影早已将里面的那些尸体与血迹清理了,但倒在地上的青年却没有人管。
修长的四肢卷缩,可怜作一团,玄墨色衣袍被血洇湿得更深了。
不知何处吹来的红绸覆在他的双眸上,乌黑的发,玉面苍白,唇色透明,周身皆是颓败之气。
见此场景,她眼眶含着的泪蓦然落下,几步上前去将他搀扶起来。
“阿、阿兄……”
他早已经失去了意识,双眸安静地阖着,听不见她半分呼唤。
孟婵音见唤不醒他,便唤周围的暗影。
暗影只听主子的吩咐,任她如何大声呼唤都没有人来帮她。
孟婵音哽咽出声,费力地抬起息扶藐的身子,艰难地往外面行去。
好在她并没有走几步,凌风便带着人赶来了。
甫一见到凌风,她雾霭霭的泪眸亮起光,染血的双手一手攥住昏迷的息扶藐,一手拉住他。
她哽咽地呢喃:“快救他。”
凌风见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的少女哭成这般,安抚道:“婵姑娘请放心,属下定会救主子。”
“那便好。”孟婵音此时已然六神无主,听他说会救息扶藐喜极而泣。
她浑身的力道卸下,跌落地上一边浑身颤抖,一边不停落泪。
凌风本以为一直想离开的孟婵音,会借此机会离去。
没想到她沉闷了半晌,最后惨白着脸色开口:“我也回去。”
孟婵音现在心和脑子很乱,满脑子都是他可能真的会死,像是染毒的坚硬蛛网紧紧缠裹着她,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看不见他安好,她无法安心,哪怕这次回去一切都会变。
他不能死。
凌风忙唤身后的人把孟婵音扶起,遂又吩咐人在此善后,带着两人回去。
大夫很快便来了。
大夫把完脉道:“夫人,郎君身体无大碍,只是这身上的伤要好生包扎下,不得感染风寒。”
因他身受重伤,需要将沾在皮肉上的外裳去掉,但大夫发现他一直抓着孟婵音不放,以为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怎料话音落下,沉默寡言的少女眨着空洞的眼,忽然开口:“他是我兄长,看着我长大的哥哥。”
兄长……
大夫诧异,见这青年连昏迷都不撒手,还当做是夫妻呢,没想到竟是兄妹。
兄妹如此亲昵的也少见。
大夫怀疑的眼神让孟婵音陡然回神。
她面色雪白,镇定道:“那先就这样罢,回头我让人给他包扎。”
她此时无心去解释,两人之间的霪乱关系。
大夫开了药方,叮嘱如何包扎身上的伤便离去了。
息扶藐身上的伤,最终还是孟婵音包扎的。
血肉与衣袍黏在一起,稍稍拉开一点便血流涌注,狰狞恐怖。
孟婵音第一次给人包扎,甚至有一只手还被抓着,身上的裙摆全都是他的血,像是流不完。
艰难的将伤口包扎完,她又唤了凌风进来,想用他用力些将息扶藐的手掰开。
凌风试了试,面呈无奈道:“婵姑娘,不若你等主子醒来,自然就松了。”
孟婵音抿唇没有说话。
她想趁着他昏迷不醒好离开,等他醒来,她没有机会离开了。
可他握得也实在大力,暂时无法拉开,她只得暂时作罢。
今天受了惊吓,她很快便疲倦,趴在他的身边闭眼小憩。
她睡得很快,所以并未发现男人已经醒了。
一只苍白的手悬在她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落下。
他垂着下长睫,眼眸被遮住了光,如同夜黑中灭了的灯盏,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洞。
她没有选择舍他而走,并不是因为不舍得他,而是因为还将他当成阿兄,惦念一点最后的亲情。
一旦这份情用尽了,她迟早还是会离开他。
他朝她靠近,枕上她的铺散开的长发,面无表情地望着上方。
孟婵音醒来时发现正在马车中,正被男人密不透风地抱在怀中。
她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闻见了伤口崩开的血腥味儿,哪怕用熏香也没有掩盖住。
察觉到她已经醒来,抱她的男人长臂微松。
两人一上一下的对视,谁也没讲话。
孟婵音先垂下长睫,低声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他道:“回息府。”
回……息府?
他疯了!
孟婵音倏然抬起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而他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黢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息府的人知晓了,那些人会如何看待她?
她挣扎着跳窗而逃,也不愿回息府。
无论她如何挣扎,桎梏她的青年都没有撤开手臂,哪怕胸膛的血已经渗了出来。
湿漉漉的血沾上她身上干净的衣裳,血再流下去,他又会晕过去。
她停下挣扎,红着眼,狠狠地瞪他。
他不在意她任何仇视的眼神,抱住她的手臂收紧,脸埋在她的侧颈上,被压得模糊的语气含着浅笑:“妹妹,我们回去……”
息府上下得知长公子此次在外受伤了,所以皆候在外面。
远远看见马车驶来,大夫人被人扶着连忙上前。
还没靠近马车便被人拦住了。
大夫人不解地看向凌风,正欲开口询问。
从马车中行出长身玉立的青年,翕动无色的唇,消瘦得容颜近乎脱相得让人认不出来了,“母亲。”
大夫人见他脸色苍白,心疼得想要上前却被他温声拦下:“凌风,先将带回来的送回凛院。”
“是。”凌风垂眸,上前牵着拉着马车的马往南门去。
马车中的少女,听见外面那些熟悉的声音,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众人并不知晓,走已经死去的婵姑娘被藏在马车中,被光明正大地带回了凛院。
息扶藐神色如常,在一众人的瞩目下进了府。
那些姨娘妹妹们被大夫人打发走了,就连息柔想留下也都被打发走了。
凛院只剩下母子两人。
大夫人亲眼看着大夫诊脉完,确定无甚大碍后才放下心。
看着儿子如今这副样子,她眼眶不自觉又红了,坐在他的身边忍不住拭泪。
“你说,那等拐卖女子的危险之事,你又不是朝廷命官,那些事与你也不干系,怎就如此不要命地前去?”
息扶藐毫无波澜地垂着眼,低声认错:“劳母亲担忧了,是儿子的错。”
大夫人又怨地说了几句,随后忽然问道:“前些时日,你不是说要成亲吗?那姑娘可有带回来?”
如今她的心头大事便是他的婚事。
前段时日她接到来信,说他想要成亲,字里行间皆是多年不曾见过的少年气,光是看信上的话便知道他多喜欢那姑娘。
可也只有那一封信,往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没有说过是哪家千金。
听见大夫人问及此事,他动了动眼皮,“以后再说。”
大夫人还欲要继续说些什么,未出口便被打断。
“母亲我累了。”息扶藐靠在椅上,双眸微阖,轻声道。
他面色微白,身上有伤还未痊愈,又是一路舟车劳累,大夫人也不再继续问,在下人的服侍下离开了。
室内无人,阒寂无音,光线透过窗牗拉长,落在他玄黑袍摆上,手腕搭在扶手上压出了一道红痕。
凌风进来回禀已安排妥当。
息扶藐并未起身,而是独自在房中又坐了一会儿,等大夫人派人请他去晚膳的下人前来,先以病为理推拒,在夜幕来临时才起身。
前厅如往常般热闹,而在凛院的书房的一间暗室里面布置精致,连不起眼的摆件儿都价值连城,被带回来的少女就被藏在里面。
四周封闭,一扇窗户都没有,门也沉重得打不开,犹如铜墙铁壁之所。
孟婵音试了好几次后,见打不开便放弃了。
独自坐在木杌上,等息扶藐过来。
听见声音,她抬起艳白的小脸,瞪着出现在门口的青年。
他似披了一身的寒气,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无视她的目光,他从外面走进来,关上门。
走到孟婵音的面前蹲下,见她只着罗袜,遂问:“怎么不穿鞋?”
抬起她的脚抱在怀中,他抬眸望她,眼中似有柔情:“冷吗?”
孟婵音抿唇没说话,抽出腿,蓦然踩在他的肩上。
息扶藐轻笑,望着她的眼浮起温情:“又这样。”
语气含着纵容,根本就不在乎她如何对自己,那怕踩的是他的脸都能视若无睹地笑出来。
疯狗!
孟婵音拿他不要脸很没辙,收回腿,转身走至一旁,侧躺在枕上不想搭理他。
息扶藐跟过来,握住她的腿,温柔的脱下她的罗袜。
清瘦的脚生得很美,不过掌心大小,泛着健康的白皙,如她艳白的脸一样。
他俯身吻上她足尖。
孟婵音猛然一颤,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脚,但他握得很紧。
“你又要作何?”
她没想到哪怕他身上都有伤,还是改不掉变态的习惯,一进来便捧着她的脚亲。
息扶藐掀开眸,漆黑的眸子倒影着她的脸,专注地打量她羞愤的脸,忽然低声笑了。
他笑得莫名。
孟婵音心中不解,但眼睛却警惕地望着他。
自从找到她后,他就变得很不正常。
息扶藐笑了几声后,愉悦地盯着她道:“其实我方才在想,你之前选择找人来救我,是不是心中有我。”
不然其实她是可以放任他死在那里的,如此就没有人,再像鬼魅般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不放了。
提及此事,孟婵音心中便是一阵烦闷,“我是应该让你死在那里的,可你若死了,息府怎么办?”
当年息老爷去世得急,息府经历过什么,她至今还记得,哪怕再如何厌恶他,她都不能放任他真的死。
息府于她还有养育之恩。
从她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息扶藐并不觉得诧异。
他松开她的腿,躺在她的身边,身后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圈着。
像是如往常一样,他的脸埋在她的侧颈,痴迷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模糊地问她:“只是这样吗?”
他的唇很冰凉,带着病态的温度,轻轻地贴在脖颈上,让她仿佛被阴冷黏液舔上了。
而且这种亲昵又密不透风地禁锢,她很不舒服,窒息得喘不过气。
孟婵音别过头躲过:“只是这样。”
话音一落,她的脖颈骤然生疼,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捂被咬的脖颈。
息扶藐抬起脸,眼尾荡着一抹绯色,唇边染笑:“那我应该想想,如何让婵儿改变如此令人恶心想法了。”
“我是你夫君,你不舍应该是因为爱我。”
冰凉的骨节压在她的小腹,他唇角轻翘:“我以后还是婵儿孩子的父亲,你所想的应该也只能是我,我们会恩爱到白头的。”
满嘴的疯言疯语,说得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第69章 他渴望她的爱,她的怜惜……
孟婵音被他的手指撩拨得脸颊微红,情不自禁地抬起身子,像是瓦上撑懒腰的猫,连爪子都蜷缩了又撑开。
他的指腹带着的茧,也或许是常年敲打算盘留下,从紧绷的肚脐滑下,按在娇嫩柔软上。
深陷半截骨节。
她雪白的脸颊晕出涂抹胭脂般的红,吞得难受,所以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有病。”
天生软甜的嗓音,骂人似在撒娇,尤其是双膝紧紧压住他的手臂,用水汵汵的媚眼瞪他,半分威胁都没有,眼珠子都似浸泡在水中,亮堂堂得像天上的明月。
他俯下身,吻她的眼,也不在意身上的伤是否会崩开,拉开她压住手臂的膝盖,往她身下垫了一只软枕。
“婵儿骂人的声音真好听,以后只骂我好不好?”
他脱下了外裳,随意丢在地上,露出身上渗血出纱布,撑在她的上方,眼中含着笑。
孟婵音想阖上膝盖,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很令她羞耻,尤其是还被弄过一遍,湿淋淋的,像是被扒光了皮毛的猫儿,光秃秃的。
息扶藐并不阻止她,看着她阖上膝盖便屈膝又将其抵开,单膝抵在中间让她夹不住。
“混蛋!”她怒骂。
连喘带呻的骂声又让他畅爽了,从背脊涌来冲上头顶的快意,这种感觉总能让他失控。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顶开她的唇往里钻去,手指绕后插进她后脑的长发中,托起头慢条斯理地占有。
在青州的那段时日,两人没有那一日不同房,身体早已经熟悉彼此。
而从他受伤后赶回扬州至今,少说也有五六日的时日不曾碰过。
所以孟婵音很难吃下,远山般细长的眉轻颦,脸上分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喘得像遇见洪水袭来,山巅塌陷的逃命人。
尤其是他吻至耳畔时,含笑地呢喃:“水似的。”
孟婵音咬住下唇,竭力收紧肚皮,妄图将恶物挤出去。
没挤走,反倒让伏在耳畔的男人倒吸一口气,蓦然含住她的耳垂,喉结剧烈地滚动,连身躯都僵住不动了。
缓和半晌,他吐出被含得滚烫的耳垂,似笑非笑地瞥她泛红的脸颊:“再大力些就断在里面,这辈子都出不来,日后可要辛苦了。”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如今越说越顺嘴。
孟婵音抓住他的手臂,刻意留下一道血痕,昭告自己对他的恼意。
息扶藐瞥了眼被抓出血珠的手臂,并未太在意,那些小伤远比不过她给的欢愉。
他在她抓出的血痕中寻到乐趣,甚至连身上的伤崩裂渗出了血,都还在失控中。
每一次都抵至深处,像是在竭尽所能的通过另外的方式抵达她的内心,看看能不能塞下整个他,也让他感受被她全心全意地放在心上是什么感受。
他甚至生出病态的念想。
若是可以,两人一起就在纠缠中死去就好了,如此他再也不用担心她会从身边离开,以后去当别人的妻,做旁人孩子的母亲。
更深长夜阒寂,红鸾叠帐中透出的模糊影子,像是最后一次,想要就如此到天荒地老。
息府的所有人都不知晓凛院多了个人,皆在传长公子此次在外遇见一女子本是想成婚,但被那女子抛弃,整个人便开始古怪起来。
时兴的花冠、耳珰,臂钏,最柔美的布料做成的裙子,整日都有下人送进凛院。
多得都有人怀疑凛院藏了个女人。
息兰就是如此怀疑的。
但她去过一两次,并未发现任何女人的痕迹,反倒次次看见兄长坐在院中,专心致志的亲手做首饰,甚至连她来都没有抬起眼皮。
息兰忍不住开口唤他:“哥?”
息扶藐终于舍得从那堆女子饰品中移目,落在她身上:“你怎么来了?”
兄长看她的目光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息兰莫名觉得他变了,往日虽冷淡,但并无现在这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息兰在他的目光下很紧张,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下意识寻了话问:“听说哥让人请四哥回来了?”
息长宁被丢在京城殿考都结束了,兄长都没有发话让人回来,眼下又忽然将人请回来,也有些古怪。
息扶藐指腹不经意地摩过手中的簪子,脸上并无过多神情,甚至连语气都如常般冷淡。
“他年纪大小了,应该要回来,早些熟悉府上。”
息兰忍不住道:“府上有哥,四哥回来熟悉息府作何?他志又不在此。”
息扶藐敛目,平静说:“或许哪日我忽然就死了,息府怎么办?”
她在乎息府,在乎所有人,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去护她所期盼的东西。
息兰闻言此话,登时呸了一声:“哥好好的怎么会死。”
息扶藐没再说话,仔细地擦拭簪子上的残灰。
息兰待了一会儿,见他一心都在那些物上就离去了。
出去后才想起来,今日她是来问传言那女子的事。
息兰正欲转身,忽又想起兄长刚才看那些簪子的神情,又觉得无甚好问的。
没想到一向冷清的兄长,竟也会有一日为情所困。
……
孟婵音的人生中真的只有息扶藐了。
他每日都会消失许久,在无人的时候,她会产生一种诡异的想法,也会从心中控制不住去想他。
想他什么时候会来,来了会待多久。
那些情绪就像是春季雨,开始疯狂生长的杂乱野草,她好像没办法不去在意他,也没办法不去想他。
她的那些情绪变化,感知最为明显的便是息扶藐。
他爱她的依赖,爱她的思念,甚至爱她以自己一个时辰不出现就会生气,会质问他,过分的时候还会使小性子。
她真实鲜活得他越发陷入被爱中,陷入虚妄的幻想中。
手中的玉箸倏然被毫无征兆地丢在地上,伴随女人软绵不悦的声音。
“我不想吃这些!”
孟婵音抿唇别过身,秀眉轻颦,似厌恶得看一眼都是难受。
前日想吃碎花饼,送来后她吃了几口丢至一旁,又想吃熏鸭,昨日说今日想吃朱礼记的米糕,他提来后她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怀中,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婵儿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语气温和得半分不悦和不耐都没有,好似哪怕是天边的月,只要她想,他都可以摘下来奉至她的面前。
他什么都依她,但唯独不同意让她出去。
孟婵音垂下眼睑,双手环抱住他的头,侧脸蹭了蹭他的额头,“我想出去,想吃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米糕。”
他冷瘦的手指屈抬起她的脸,漆黑的眼瞳与她直直地对视,脸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婵儿只与我在一起难道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若当真想吃刚出锅的米糕,我可以让他来这里。”
指节骨蹭着她柔软的唇瓣,寒意从背脊开始蔓延。
他偏执得让人产生惧意。
孟婵音指甲用力陷入掌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眼神柔下,唇角荡出一丝蜜甜的笑:“不用麻烦了,我突然又不是很想吃。”
息扶藐无奈一笑,去吻她的唇,张口咬住下唇轻轻地啮齿,声线被压得模糊:“婵儿总是爱折磨我,该罚的。”
“裙子牵起来,哥哥讨好你,给你解闷……”他低声和她耳鬓厮磨,“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冰凉的手指陷入温软中,按压在某处时,孟婵音脸上的笑还没来及落下便定格住,小脸迅速在攀上潮红,眸中雾气凝聚。
随着那汹涌的浪潮,她环住头的手无力地往下滑落,然后又死死地叩住他后肩。
“呃,别、别太快……”
“婵儿,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吗?”他低声地呢喃,痴缠缓缓爬上脸。
他听不得一点她要离开的话,听一遍便彷徨一遍。
孟婵音没有回答他的话,险些喘不上气,微张檀口急促地呼吸,媚骨天成,煞是惑人。
得不到她的回答,他气息微乱地抬头,睨了眼她的脸。
她在意识模糊间,似乎听见男人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着什么。
—————再陪我一段时间,我就去死好不好……
孟婵音无力地耸动着肩膀,急促地喘气,而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他真的这样说过。
只有两人的暗室内,纠缠的气息越发高涨。
许久后孟婵音都难以回神。
骤雨初歇,息扶藐替她清洗凉爽,换了身干净的寝袍,两人亲密交颈地躺在玉簟上小憩。
墙壁上溚溚的水飞溅在她的侧脸。
很冰冷。
她迟钝地转着如浸水琉璃般的眼珠,冷静地落在身侧双眸阖闭的男人身上。
他面上因过分亢奋,而浮起的红痕还未曾消散,显得有几分病态的安静。
孟婵音垂下眼睫,抿起红唇。
……
很快天边便泛了雾白。
息扶藐意识不清地睁开眼,怀中没有人,他下意识伸手往里捞。
捞了个空。
人……
婵儿呢?
离开了?
他的头皮发麻,如有针扎感,倏然坐起身喘粗气,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匆忙在房间四处寻人。
待看见少女蜷缩着手脚坐在角落,侧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婵儿……”
孟婵音听见颤抖的声音,并未回头,依旧随意拨弄着面前花瓶中的兰花叶。
息扶藐原本狂跳的心骤然缓下,几步上前跪在她的面前,拥住柔软的身子,深深地呼吸:“怎么坐在这里?我醒来后找不到你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想看花。”
这里连花都是假的。
他的的手一顿,缓缓地松开她,抬看她的眼中有刚睡醒的水痕,唇角弯起笑的弧度,问她:“只看我不可以吗?”
她淡淡地看他。
良久,她无力地蠕动唇瓣,“好。”只看他。
他目光柔和地吻上她的眼角,喟叹呢喃:“婵儿真乖。”
息扶藐留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要得也越发频繁,近来他似乎格外钟爱看她陷入情慾时涣散地躺在榻上,浑身都沾染着他气息。
真的,爱她的每一面。
爱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诧异。
最初他想得到她,但真的得到后,他又想她爱他,爱而不得求其次,又想要她的人生中只有他,可现在只有他后,他还是不餍足。
人就在眼前,他每日还是会忍不住想与她骨肉相连,永远黏在一起,想要她像凌霄花般藤蔓扎进他的血肉中,缠着他生长出鲜艳的花。
“阿兄,你病了。”
有时候他欢好至情绪高涨时,她会突然冒出这样话,语气中含着悲天悯人的神性,想要点化他。
这次也一样,说完后她的手像是藤蔓,紧紧地裹着他的肩膀,脖颈半仰,努力地承受他潮润又疯狂的吻。
她似欢愉似难受地眯着水眸,唤他的音儿在呻吟,媚得像只矜持的小猫儿。
他爱得发狂。
“婵儿想要什么?”他亲吻着她的唇角,吞下她的呜咽,轻声的语气如同午夜引诱人的鬼,蛊惑她:“想要什么,阿兄都给你……”
他的情绪逐渐失控了。
孟婵音眉心微颦,手下意识伸进软枕中,还没有碰到藏在里面的东西,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手指拂过她的手背,似是被蛇舔舐了一下。
他顺着她的手腕往里伸去,先一步比她拿到那一截尖锐的发簪,因情慾而浮起血丝的眼轻压,眸中浮起缠绵的笑。
喘息着问她:“原来是想要阿兄的命吗?”
孟婵音浑身猛地一颤,掀眸去看他,缠着他的腰,摇头了摇头,喘声都软绵绵的。
她没想要他的命。
可息扶藐却不信。
他垂下眼睫,温柔的将它塞进她的掌中,带着她将尖锐物抵在胸口,“可以杀了我,我永远对你毫无防备。”
想死在她的手上。
就像上次那样,用任何尖锐的东西刺穿他的胸膛,为他露出慌张,为他流出眼泪。
只有那一次,他才能感受到她对他是有过汹涌的感情,心中是有他一席之地的。
他渴望她的爱,她的怜惜。
这个念头像是疯狂生长的野草不断冒出头,他光是虚假畅想,欢愉的快感便冲上头顶,无名状地亢奋爬上他的脸。
他带着她的手将簪子抵在胸口用力,尖锐的一端刺破皮肉,鲜艳的血顺着胸膛滴落,砸在她的唇上。
腥得她想吐。
但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他似乎真的想在此时用那根尖锐的发簪扎穿胸口,想死在她手中的慾望浓得她难以呼吸。
发簪每深陷一寸,他便越发用力,不怕疼,也不怕死,望向她的眼底全是渴望。
无所谓的。
杀了他也关系。
第70章 死去的婵姑娘……
孟婵音承受着他的癫狂,艰难的从齿间挤出话:“息扶藐,你疯了!”
她猛地将发簪抽出来,然后红着眼用力地扎进他的肩胛,整根发簪没入,血飞溅在她潮红的脸上,急促地喘息得像是负重巨石。
“你疯了吗?”
他双眸赤红地喘着气息,听她了她的话不解地眨眼,低头看着深深地扎进肩胛的发簪。
她没有犹豫狠狠地扎出了一个血窟窿,然后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他,脚步蹒跚地抓住床幔站起身。
腿太软了,好几次没有站稳,险些跌落在地上。
她不耐烦地随手捡起地上的外裳擦干净。
期间她转过头。
染满血的床上,他躺着一动不动,乌黑的发遮住泛着潮红的脸,像是破败的傀儡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孟婵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了。
她并未扎中要害,但也扎得不轻。
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爱算不上,又无法真的将他当做嫡亲。
缓了下,她撑着颤抖的手去拿挂在木架上的裙子穿上。
早已经猜出来身在何地了,很久之前她应该来过。
自从她进来后从未有逃出去的行为,所以周围也没有人,现在她推开这扇门逃出去也无人发现。
推开门,孟婵音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转头看向里面。
他不会死,那些人不会离开很久,回来便会发现他受伤倒在这里。
短暂地停留了须臾,她脚尖旋过,头也没回。
疼痛是从被刺破的皮肉开始蔓延的,像被剜了心脏,也像是扎在皮肉深处的藤蔓蓦然被连根拔起,丝丝缕缕的痛不断往四周蔓延,温热的液体一瞬间涌出。
息扶藐分不清那些水是从被洞穿的肩胛流出来的,还是从眼角,无法抑制的痛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倒在榻上,在门被阖上那瞬间,胸口猛地一颤。
下意识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张了张惨白无色的唇,挽留她。
“别走……”
她没有听见,走得绝情。
昏暗的室内最后一束光被阖上了,连同他眼中的光一起变得黯淡,神色空空地转动漆黑的眼珠,黑发覆盖在他的脸上,脸上所有的情绪消失沉寂下来。
她走了,没有回头。
良久,他忽然翻过身,染血的手覆盖住双眼,笑了出来,伤口的血随着胸腔的震动不断地往外流。
……
外面没有人守,她沿着记忆出了暗室。
炙热的光照在她脸上时有种灼烫感,她下意识抬起手遮住眼睛,等到反应过来后胸口猛然一抽。
她可以走了,可却停在原地很久,脑中不断浮现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是个疯子,若是她走了,恐怕他真的会放任自己死在里面。
他死不死在里面,其实与她关系不大。
可她心中始终烦闷,迈不出去一步,最后还是转身又沿路返回了。
一边往回走,一边骂他。
门再次被推开,里面浓浓的血味儿让她几欲作呕。
孟婵音单手撑在墙面作呕几声,压住恶心感后抬头看过去。
染血的榻上,青年已经换了身衣裳,穿着不合身的嫩绿鹅黄裙,双手交叠地压在腹部,似在沉睡。
深邃俊美的五官本就雄雌模辩,血痕沾染在脸上好似上好的玉瓷被打破。
“息扶藐。”孟婵音被他身下的血震撼得说不出话,回过神后往前跑去。
“息扶藐,还活着吗?”她推着他的肩膀,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终于,他舍得睁开眼,目光虚无缥缈地涣散着看了眼,又轻轻阖上,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这般模样,她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昏迷了。
不能放任他死在这里。
孟婵音费劲地拉起他放在床头,扯下纱幔裹住他狰狞的伤口处。
包扎时孟婵音看见肩膀上的血窟窿,心中升起一丝后悔,早知道当时就不该用力扎他。
“阿兄,你先别睡。”
她包扎好后托起失血过多的人,企图将他带出去,奈何力气实在太小,尝试几次后她只能放弃了。
孟婵音放下他,无助地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捂着双眼,怎么都擦不完眼眶涌出的泪。
他身上好多血,不是她用簪子扎的,是等她走后为了死得更快自己动的手。
他真的没想要活下去。
她现在浑身发抖,连拖带拽都拉不出去人。
他不能死。
孟婵音想到现在外面一定有人,只要找到人,他就有救了。
她提着裙摆,满脸泪痕的往外面跑去。
暗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息柔本是打算去金云山礼佛,正朝着南门走去,手腕忽然没什么攥住。
“救救他……”少女颤着微弱的声音传来。
息柔看过去,险些被吓昏厥。
本已经死去的孟婵音,现在忽然一袭血衣地出现在眼前,眼眶通红地望着她。
若非是握住自己的手心是热的,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鬼魅。
“你、你不是……死了吗?”息柔压下眼中的害怕,用力拉回自己的手。
孟婵音来不及与她多解释,言简意赅地说了息扶藐此刻的情况。
息柔听后沉默了须臾。
其实从她进息府第一天,便知道这个兄长对孟婵音不一样,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因当,她只当做是自己多想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将孟婵音藏得这般深,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如今更甚,甚至连命也不要了。
息柔深深地看着眼前浑身颤抖,一双眼眸却漆黑明亮的少女,“我找人去救兄长。”
孟婵音紧绷的肩膀霎时松下,无力地往下跌,息柔赶紧扶着她坐在一旁。
……
清晨,扬州的雾气很大。天恍惚渐亮,息府已经乱成了。
长公子旧伤未好,新伤又至,而早已经对外宣称落河去世的孟婵音,又活生生地回来了。
此时,凛院慌乱成一片。
息府的其余人看见孟婵音时,也如息柔般吓得不轻,老夫人更是以为她是心愿未了,而借尸还魂回来,刚开始还喜泣。
待到听闻息扶藐如今在暗室生死不明,老夫人两眼一翻眼看着就要昏倒,幸好被身边的人及时扶住,这才避免身体被折腾。
息扶藐被人地牢扶出来时,他已经清醒了,垂下眼睫,盖住面上一丝苍白,手上握着一支染血的簪子。
他对她的偏执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根本就无法放任她离开,除非他死。
孟婵音在人群中看着偏执的男人。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费力地掀开眼,看向她缓缓朝她伸手,还没有触碰上彻底昏过去了。
见他昏迷,孟婵音恍惚地往前迈一步。
息柔立即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别过去。”
孟婵音霎时清醒了,默不作声地垂下头,心口有种难以言说的闷。
息扶藐无端重伤昏迷,还有已经死去的孟婵音又莫名活回来了,无论谁都能察觉其中古怪。
息夫人严厉询问凌风其中事。
凌风负罪跪在地上,不敢答这段时日主子做的事。
但在青州的行踪是纸包不住火,不出一日,两人之间的事彻底掩藏不住,暴露在众人耳中。
兄长寻到落水失踪的妹妹,不及时将她带回来,反而在青州置了处别苑,同寝同眠这般久,后面更是偷偷将人带回来藏在院中数月。
此等事再如何解释都显得格外苍白。
不用猜就知道是为何。息夫人心中一痛,忍不住频频拭眼角的泪,老夫人更是直呼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
场面很乱,哭声、宽慰声、询问声……乱糟糟地融在一起,和孟婵音之前所想的差距不大。
她坐在下面,安静地受着那些眼神,无力去辨别是友好的,还是嫌恶心的。
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魂魄都是飘的,思绪涣散的想着息扶藐。
他醒来时看她的那一眼,冷寂得似只剩下一具破败的肉身,往日的虽清冷,但眼中是有生气的,如今,他‘死’了。
三姨娘见她置身事外的发着呆,坐在她的身边。
到底是有十几年的感情,她宽慰孟婵音:“别怕,不是你的错。”
孟婵音此时无心议论谁对谁错,迷惘地抬手按在胸口,跳动的心还在乱跳。
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息扶藐死。
大夫人哭够了泪,看着底下坐着的少女脸色苍白,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心中叹息。
孟婵音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幼便乖巧懂事,与姊妹相处一向甚好,从不与人主动起争议,所以她当时才会默认孟婵音留在息府待嫁,想亲眼看她有个好归宿。
谁知、谁知现在竟然发生这般丑闻。
当兄长不仅心思不正,觊觎妹妹,还将她藏在不见天日的房里。
大夫人想着便心痛得轻捶胸口。
在身边侍女的搀扶下,她走至孟婵音的身边,眼中的泪又夺眶而出。
孟婵音抬起头,嘴唇抖动,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她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不想让事情暴露在众人眼中,不想曾经的亲人憎恨她,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她和息扶藐那些见不得光的、令人恶心的关心,彻底的暴露了。
“我……”她眼眶的泪滚落,嗓子被堵住,像是犯错后不知道怎么办的孩子。
大夫人揽过她的身子,轻轻地拍了拍,语气哽咽:“不是……是我们的错,害你平白受了这般久的委屈,待他醒来,我定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这种事无论是从哪方面,吃亏的终究是女子,而且眼跟前长大的姑娘,大夫人都了解品行。
问题只能是出在儿子身上,这些年不与任何女子来往,但凡出去回来都会送很多东西到蝉雪院。
曾经她以为是一起长大,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兄妹情,哪知道原是男人的觊觎。
大夫人甚至还想到,孟婵音此前那些无疾而终的姻缘,心中责怪不起一点,只有愧疚。
“等他醒来,我一定会让他给你交代的。”大夫人又试泪。
孟婵音还是没有说话,脸苍白无色浑身僵硬地坐着。
大夫人见她如此恍惚,两行清泪又落下,倒是一旁的三姨娘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屏退周围的人。
屋内只剩下三人,三姨娘不知该怎么开口。
事关女子清誉,可现在孟婵音的状况又是这样。
想起孟婵音失踪这么多个月都与息扶藐在一起,三姨娘犹豫须臾,遮掩不清地问道:“婵儿,这些日子可有给你喝药?”
孟婵音沉默地摇摇头。
他从一开始就没让她和那些伤身的药,最开始会用薄套,后来失控忘记用过,但也只有一次,没怀上,后来他为了杜绝这种事发生,找凌风要了男子服用的避孕之药,每日都在吃。
他什么都愿意,唯独不愿意放手。
三姨娘见她摇头,霎时松了一口气,以为息扶藐并未碰过她。
但大夫人目光垂下,扫过她没有裹住的脖颈,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清晰可见的红痕,眼皮一阵乱跳。
早就觊觎已久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碰过。
大夫人越发怜惜她,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得犹恐惊扰了她:“我给你请大夫来看看身子可好?”
孟婵音有些累,掀开疲惫的眼皮,对她们扯出笑,“不用了,我好累。”
三姨娘还欲说什么,大夫人打断她,怜惜地摸着孟婵音的脸:“好,你先休息,待好些后我们再来看你。”
“嗯。”孟婵音勉强笑了笑。
大夫人与三姨娘一前一后地离去。
门被阖上,孟婵音紧绷的情绪缓缓安稳下来,瘫软下去,手臂环抱着双膝,乌黑的长发敷在面上,安静得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
暮色覆盖沉寂的苍穹,月挂枝头,蝉雪院的门从头到尾没有打开过。
春心端来的晚膳,敲门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起来用膳了。”
“不用了,我不饿。”
“姑娘,多少还是吃些粥,这样下去恐怕会饿坏身子的。”春心劝道。
孟婵音顿了许久,忽然开口问:“他……醒了吗?”
春心虽气愤长公子做出这等有违伦理之事,但因是主子无法说指责的话,如实回答道:“大夫说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恐怕还醒不来,明日若是伤口不恶化便无事了。”
没有及时做止血处理,伤口处染了寒气,若不好生处理恐怕也难得好全。
“嗯,我不饿,你去休息吧,我先一个人待一会儿。”孟婵音轻声说。
春心摇摇头端着餐盘离开了。
屋内,孟婵音至始至终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身子已经僵硬了也不想换。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息扶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紊乱的情绪让她无所适从,只能睁着泛酸涩的眼,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其实短短的一根银簪要不了他的命,但他这次真的不想活了。
他心中病了,很严重。
……
息扶藐长时间昏迷不醒,伤口也开始恶化,大夫来回跑了几趟,这才缓和了病情。
大夫人求孟婵音留下,至少等他醒来。
她答应了,也答应每日都会来看他。
但他新添的伤口都已经渐渐愈合,初冬的大雪都下得扬州覆上了一层纯白的纱雾,池中水面结了一层冰霜,他仍旧没有醒来。
大夫每日都来,她也每天都来。
可他像是不愿醒来,深邃的面庞一日比一日消瘦,安静得似是在沉睡,又似是转身他便会醒来。
孟婵音最初时会后悔,但时日一久,那些情绪便越渐渐平淡了,可心上也落了一道伤疤,偶尔会无端的泛起酸胀的痛。
息长宁得知府中出现此事,当即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回来。
尤其是从息柔口中听闻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俊脸都气得泛红,手中的鞭子险些捏断。
怪道不得,他便说,好生生的阿姐怎会忽然与个废物私奔,甚至还意外落水死亡,原是因为了逃避兄长的掌控,而营造的假死。
他回来当日便去了蝉雪院。
四公子忽然出现,吓坏了春心。
看见春心,息长宁脸上的神情敛下,犹豫顷刻,还是不打算将他心悦阿姐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让春心先下去,有话要与阿姐单独说。
春心没有多想,只当见姑娘死而复生,两姐弟有私密话要说,退了出去。
孟婵音在院中亲自熬药。
今日她穿着厚厚的白毛领长裙,坐在小木杌上,面色透白似雪,唯有鼻尖通红,安静得像漂亮的玉瓷娃娃,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炉子中的药。
他来了很久,她都没有分出一丝心神发现他,眼中只有炉子中的药。
那一刻,息长宁忽然觉得,他或许什么都不用问了。
见炉中的药翻滚地顶着盖子。
孟婵音担忧药翻腾出来,一时慌张得徒手去揭盖。
远处的少年见状,阔步上前,抓住她的手。
“阿姐,小心烫。”
少年原本意气风发的嗓音,早在不自觉中成熟、低沉。
孟婵音蓦然抬头,看着眼前面容稚气褪去,已然有冷硬轮廓的息长宁,呆呆地望着,似没有反应过来是他。
息长宁用一旁的湿布隔着拿开盖子,放在一旁,坐在她的身边。
“阿姐,我回来了。”
苦涩的药香弥漫上他的眉眼。
“阿宁?”孟婵音看着眼前还和往日那样,仰头看自己的少年,伸手摸他的眉眼。
许久未见,他有了极大的变化,和往日少年稚嫩不同,有了几分男人的模样。
确定是真人后,她眼中泄出一丝惊喜:“真是阿宁,你怎得回来了。”
息长宁察觉她要抽回手,下意识偏头,将她的掌心按在脸上。
女人的尾音僵住。
历经息扶藐之事,她比曾经更为敏感了,甚至是害怕。
息长宁垂下眼睫,“嗯,阿姐,是我回来了。”
孟婵音用力抽回手,神色慌乱地去找勺子,没有问他为何一回来便出现在她这里。
息长宁看出她所表达之意,原本要吐露真心的话停在唇边,竟说不出来了。
他的阿姐受了这么多苦,经历兄长的掠夺,如今兄长被她所伤迟迟未曾醒来,她留在这里心中有多少苦,他眼中生出疼意。
原就说不出口的话,越发堵在喉咙。
息长宁看着她慌张的动作,最后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
在她倒出药后,他伸手接过,低声道:“阿姐,给我罢,我来找你便是想去照顾一下兄长。”
听见他说出的是这话,孟婵音高悬的心蓦然松下。
从他出现开始,她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与往日不同,还当、还当他……
孟婵音暗咬下唇,松手让他端着,柔声嘱咐:“药再凉一会儿罢,许久未见阿宁,你先坐在这里与阿姐说说,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端方,恪尽职守地当着姐姐。
息长宁坐在她的身边,仔细与她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还没说多久,凛院来人道喝药的时辰到了。
孟婵音止住话,端起药碗,全然忘记了此前让他去照顾的话,匆忙丢下一句改日再聊,随着那下人一道离去。
息长宁还坐在院中,迷茫地望着她的背影,缓缓垂下目光,凝望眼前的这堆残药。
他比来时更明白,一切不过是因他是弟弟,所以她才会是如此表现。
既然如此,他何必去破坏这份能留在她身边,接近她的关系。
凛院四周窗扉紧闭,往日清雅的熏香变成了苦涩的药香,室内昏暗沉沉。
孟婵音推开房门走进来,闻见药香中夹杂的血腥味儿眉心轻颦。
立在门口半晌,她才敢往里走。
室内陈设熟悉,一眼便能看见曾经她送给息扶藐的东西。
案上枯萎的荷花被小心翼翼地插在瓶中,墙壁的羊角上挂着几串稚气的风铃,还有她不要的焦尾琴,那些东西全都能在这里看见。
从很久之前,他的房中就全是她的痕迹了。
窗外的雪飘了下来,菱花窗牖上积了一层白雪。
孟婵音伸手推开上面的积雪,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如同陶瓷破碎般清晰。
雪……为何会发出陶瓷破碎的声音?
孟婵音迷茫地眨了眨眼,想要弯腰探身去看,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骤然顿住,眼眶洇出泛红的湿意。
她压下急促的呼吸,拼命眨去眼眶的泪,缓缓转过身。
亮堂的室内,桌案上堆放整齐,一只白玉花瓶中插了一枝刚折下来的红梅,身着垂感质地极好的玄蓝雾寝袍的青年脸色苍白,正长身玉立地撑在门罩上。
他看向她的目光似柔和的月光,似落下窗牖的积雪。
孟婵音眼眶被泪水模糊得看不真切,一时之间不敢确认是幻觉,还是真实。
息扶藐观她踌躇又委屈的表情,下意识朝她走去。
许久没有下地走路过,此时走得跌跌撞撞。
他费尽力气走至她的面前,微倾下腰,屈指伸手擦拭她眼睫上的泪。
“别哭……”
孟婵音扬起眼,望着他苍白的脸,伸手扶住他。
息扶藐由她扶着自己往前走。
他面色微白地阖眸斜斜躺在榻上,透着几分苍白,眸光静得毫无情绪的波澜。
“阿兄。“她蠕声唤道。
息扶藐轻咳嗽一声,她见状上前一步,端起一旁的温水递给他。
他接过温水呷润嗓子,氤氲的热气往上浮动,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以为你会在我没有醒来之前离开。”
孟婵音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但不知为何却又不是很想离开。
大约是自暴自弃,知道他到头来还是会追过来,也或许是想亲眼看着他醒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的沉默让息扶藐低头扯了下嘴角,放下茶杯后问她:“你会什么时候走?”
孟婵音目光复杂地盯着,没有在他脸上找出一丝作伪的情绪,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在问她何时离开。
她温吞地答道:“等阿兄好了再走。”
既不爱他,宁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此时却说等他好了再离开。
息扶藐有一瞬间想抬起她的脸,看看她眼中究竟是什么神情,是嘲笑他,是觉得他这一生非得强求她才能活下去,还是可怜他?
孟婵音感受到他的视线,放在膝上的手指蜷起,张口欲要说,若是他不想看见自己,她今日也可以离开。
息扶藐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瞳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苍白无色的薄唇蠕动:“头疼。”
孟婵音下意识站起身双指按在他的额上,待反应过来后指尖一顿,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
“就这样。”他低头靠在她的怀中,疲倦地闭上了眼眸。
微涩的药香蔓延在鼻翼,孟婵音指尖微滞,她缓缓垂下卷翘的眼睫,没有说话,继续揉按。
时辰飞速地流逝,靠在怀中的人许是身体尚未恢复,在她轻柔的动作中渐渐昏睡,从鼻腔中呼出安静的睡息,让她也忍不住产生了困顿。
许是冬季本就是犯困,她起先还认真地按着,不经意地打着困顿的哈欠,按在额头的手指愈发无力,最后头往后一仰险些栽倒在地,被修长的大掌轻轻地托住。
短暂的失重感让她皱了下眉头,大掌稳重地托住后脑传来舒服的温度,她以为还在以前,意识模糊再次陷入沉睡中。
息扶藐抱住她,肩膀的伤口崩裂出血渍,都没有看一眼,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她眼底下青乌可见,他昏迷的这几日,她应该也没有休息好。
息扶藐将她放在榻上,褪去绣鞋,替她捻着褥角。
熟悉的气息让孟婵音紧颦的眉心松开,抱着被褥,白皙的脸颊深陷其中。
息扶藐坐在一旁,低垂眼睫地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伸手拨开覆在她面上的碎发。
指腹不经意拂过她的脸颊,她又埋进被褥中一点,很快便只露出右耳畔。
他的的指腹停在后颈的那颗红痣上,漫不经心地抚摸,眼神随之变得幽暗。
暮色盖住天边一大半,屋内已经点漆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孟婵音从榻上坐起来时两眼迷惘地泛着雾气,脸上神情微钝,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环视周围,藉由微弱的烛光看清屋内的陈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息扶藐的揽月阁。
下晌她本来是在给他按头舒缓,谁知自己竟然两眼一闭睡着了。
孟婵音脸上呆滞须臾,遂又忙不迭的从床上爬起来,目光四处寻着息扶藐在何处。
趿拉着鞋子下脚榻,走出门罩行至立屏外间,她终于看见坐在案前的青年。
许是因为她霸占了床榻,此时他正披着一件玄黑薄氅,墨发随意地用一根发带松懈地束着,硬朗深邃的五官被微弱的烛光柔和了轮廓。
他闻音抬颌看过去,见她发髻微乱,衣裳不整着,还一脸没醒地站在不远处,眼神微动,想说话,可喉咙痒意传来,握拳低头轻声地咳嗽。
孟婵音听见他的咳嗽,脸上的茫然恢复如常,上前替他倒了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递过去。
息扶藐接过呷了一口。
孟婵音转头看向窗外已经昏暗的月色,低声问他:“怎么没有唤醒我?”
倒不是埋怨,而是在想这么久了,从白日至夜间,竟然没有人来唤她回去。
孟婵音在心中微微叹息。
息扶藐放下茶杯,指腹压过杯口,“我忘了。”
是不是他真的忘记了,孟婵音也不纠结已经发生过的事,站起身,欲请辞。
息扶藐却先一步,抬头看向她,眼神和往日有些不同。
青年比此前更温和,也更清瘦了,脸颊深陷,看不出往日的风采。
她到底是彻底杀了他,一身的傲骨都散了,也看明白她眼中有他,却只是如寻常的妹妹对兄长,没有男女之情。
他漆黑的眼珠浸过水,黑得摄人,望着她缓声道:“婵儿,我答应放你走。”
他突然的一句话袭来,孟婵音一时不知说什么,心中升起愧疚。
若是在往日,他说出放她走的话,她定然欢喜地转身,可现在……
孟婵音局促地在站在他的目光下,垂着头,踌躇地往后退了一步,回了句无关重要的话:“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来看你。”
说完,她在这里站不住了,转身拉开房门出去,氤白的身影披着昏暗的月色渐行渐远。
息扶藐转身看向身后的窗外,沉黑的眼沉寂得似一潭死水。
满院的婆娑树影摇晃,发出‘沙沙’的细微声,月色透过窗扉,落在骨节分明的冷瘦的手指上。
握住,松开,像是握住了那束惨白的月光。
他的确可怜,没有她就活不下去……非她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