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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三炷香召唤龙神 重罪,杀血亲,魂魄归……

    渡厄司的船很快到了幽都。

    楼长望站在船头, 惊叹的声音九曲十八弯:“哇——!此处便是渡厄司啊!”

    鱼青简坐在离长生对面,尽忠尽责地为掌司传话。

    「能劳烦章掌司去幽冥殿传句话吗?」

    章掌司道:「幽冥殿大门紧闭,我已去过, 却被殿主赶了出来, 说不许任何人进入幽冥殿」

    离长生挑眉:“我也不行?”

    章阙说:「尤其是您」

    离长生:“…………”

    鱼青简:“噗嗤。”

    离长生幽幽瞅他。

    鱼青简好奇死了:“望春台到底发生了何事?”

    离长生朝外面瞥了一眼。

    裴乌斜自知有错, 正在门口站着, 隐约瞧见个影影绰绰的鬼影。

    离长生蹙眉。

    裴副使此人行事古怪, 对“转世”之说的态度也令人费解。

    离长生对其他人很少在意, 也谈不上原谅, 只是挺好奇:“你上次说‘不光如此’,裴副使不光残杀血亲,还有什么罪?”

    鱼青简一愣。

    站在门外的裴乌斜也怔住了,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强行打断鱼青简的话。

    鱼青简犹豫:“这……”

    背后道人是非不太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比较倾向于当着人的面骂。

    鱼青简挑眉:“望春台和副使有何关系,他不是去超度前任掌司的残魂了吗?”

    “哦。”离长生随意道,“顺道差点把我也超度了。”

    鱼青简:“?”

    裴乌斜:“……”

    鱼青简诧异道:“他又杀掌司?”

    为何啊,这次的掌司人蠢好拿捏长得还好看,来渡厄司短短几日就翻天覆地, 还从幽都柜坊批了不少花销账单。

    离长生唇角微抽:“他杀过几个?”

    鱼青简耸肩:“我所知道的, 第七任、第十一任、第十二任, 一个因用厌胜令虐待属下、一个用附灵接私活赚钱且对崇君肆意诋毁, 还有一个唔,什么来着?忘记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就杀了呗。”

    离长生:“…………”

    离长生按住额头,头疼。

    鱼青简说着说着就感觉到不对,裴乌斜一向是个行事令人琢磨不透的疯子, 既然想要杀第十六任掌司,为何在没得手后对人如此恭敬?

    难道是被封殿主打服了?

    正想着,楼长望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到渡厄司了!天道在上,渡厄司竟然如此壮观吗,听之前鬼城传言,我还当渡厄司破破烂烂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呢。”

    离长生:“……”

    早个两天来,的确没有落脚地。

    船缓缓停下,离长生被鱼青简扶着下了船,看着手中的符纸。

    章阙的「尤其是您」越发灼眼。

    封讳为何不想见他?

    难道是伤得厉害?

    离长生心不在焉捏着符纸,思来想去对鱼青简道:“带我去幽冥殿。”

    鱼青简挑眉:“这么担心旧情人?”

    裴乌斜跟在身后,听到这话一直温和如玉的面容倏地绷紧,霍然抬头看向离长生。

    旧情人……

    离长生没否认,随意寻了个理由:“我有件事想请教封殿主。”

    “能晚一些吗?”鱼青简说,“我想回去先审问祸斗……”

    这时,安静不语许久的裴乌斜缓步上前,恭敬一礼:“我目前闲暇,可以送掌司前去幽冥殿。”

    离长生摇头:“不必,你随楼长望去审问祸斗——鱼籍,走。”

    裴乌斜眼眸倏地黯然下去。

    鱼青简反倒不情不愿,蹙眉道:“我是刑官,理应我来……唔!”

    离长生拽着他走了。

    裴乌斜目送着两人离去,许久后才呼出颤抖的呼吸,转身进入渡厄司。

    不到半刻,离长生就后悔带鱼青简来了。

    从渡厄司到刑惩司,坐画舫都得半刻,鱼籍这死抠门却硬生生让离掌司用这两条腿来走。

    离长生无可奈何道:“鱼大人,就不能乘船去吗,至于这么缺钱?”

    “掌司不懂,钱是个好东西。”鱼青简行走在荒野间,身形莫名萧瑟,懒洋洋地道,“有时候几枚铜板也是能压死人的。”

    离长生屈指一弹,一个硬物砸在鱼大人脑门上。

    鱼青简:“?”

    鱼青简随手一接,是一枚沉甸甸的金子。

    鱼大人刚要出口的怒意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潇洒地一甩符纸,很快鬼门司派来一艘船,他彬彬有礼地一抬手:“别累着掌司的尊腿,请。”

    离长生笑骂道:“掉钱眼里了。”

    鱼青简挺喜欢这个出手阔绰长相好看的掌司,他支着下颌坐在离长生对面,想不通裴乌斜为何会想杀他。

    忽然,鱼青简道:“乱//伦。”

    离长生还在看符纸,猝不及防听到两个字,疑惑地抬头:“什么?”

    鱼青简慢悠悠道:“裴乌斜所犯重罪之一,便是爱上同胞兄弟。”

    离长生:“?”

    离长生努力保持镇定,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哦,这算重罪?”

    “乱/伦自然不能完全算。”鱼青简得了块金子,将自己储物袋中舍不得吃的糕点拿出来放在离长生面前,像是讲故事似的道,“只是他族中嫌两人丢了家族颜面,设局杀人,裴乌斜化为厉鬼吞噬血亲,残杀族中数百口。这种重罪本该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的,但崇君乐善好施,将他带入渡厄司以功德赎罪。”

    离长生捏起糕点咬了一口,呸,难吃。

    没想到裴乌斜瞧着清冷温润,私底下竟然如此离经叛道。

    断袖三界到处都是,但断到同胞兄弟身上的却是少之又少。

    鱼青简歪头看着离长生,还是想不通:“裴乌斜为什么会想杀你呢?你当着他的面谩骂上衡崇君了?”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瞥他,没吱声。

    他不太想让更多的人知晓他的身份。

    鬼门司的船的确快,几句话的功夫便停在了幽冥殿。

    幽冥殿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枯树,鬼气森然鬼影重重,只有一座漆黑的大殿立在最中央,乌鹊展翅飞到树枝上,人性化的眼眸注视着下方的人。

    鱼青简跟在离长生身后溜达着上前,见周围环境杀气腾腾,挑眉道:“掌司若是害怕,可以花银子雇我保护您。”

    离长生吃了一惊:“所以遇到危险时鱼大人首当其冲被一掌拍得脸朝地鼻血直流,恶鬼第二个再杀我,您牺牲性命为我拼死争取到了半刻的生存时间是吗?这的确该花银子。”

    鱼青简:“…………”

    鱼青简幽幽道:“那将来您若是遇到危险,我第一个跑。”

    离长生正要说话,有个声音笑着传来:“你肯定第一个跑啊,这还用说吗,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离长生抬头看去。

    章阙从树上一跃而下,一只乌鹊落在他肩上。

    “见过离掌司。”

    离长生道:“你家殿主还在殿内?”

    “在是在。”章阙犹豫道,“只是殿主有令,不见人……”

    “啊。”离长生伸手一动,握住一把漆黑的玄铁长锏,故作诧异道,“这是渡厄司的人在澹台府的废墟寻到的长锏,不知是谁的?”

    章阙肃然,铿锵有力地沉声道:“我立刻去禀报殿主,掌司稍候!”

    说罢,快步冲去幽冥殿。

    唯有刑惩司的章阙能随意出入幽冥殿通报大小事宜,殿中数百年如一日全是漆黑的藤蔓和锁链,带着一股阴湿的香火气息,森寒好似从地狱传来。

    章阙进入后,朝着黑暗中一个漆黑影子颔首行礼:“殿主,渡厄司的离掌司……”

    那道影子好似是游蛇,随着“离掌司”三个字缓缓游动,好一会才传来好似压抑着的沉重声音。

    “不必理会。”

    章阙犹豫道:“但离掌司正在殿外,想要来见您。”

    封讳庞大的身躯倏地一僵。

    幽冥殿中的鬼气更加浓郁,无数锁链随着游龙的缓缓而动发出沉重的锁链声响,半晌才传来封殿主的声音。

    “让他回去。”

    章阙吃了一惊:“不见吗?”

    封讳:“不见。”

    大殿中游龙的影子逐渐消失,内殿的珠帘砰地相撞,封殿主似乎是躲到里面去了。

    竟然是打定主意不见人?

    章阙不明所以,也不敢违抗殿主的命令,满脸为难地出了殿门。

    他不知该寻什么理由,绞尽脑汁半天,只好道:“离掌司……我家殿主身体不适,不宜见驾。”

    离长生:“……”

    果然受了伤。

    这话一说完,幽冥殿的鬼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随后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殿门轰然关闭。

    章阙一惊。

    他哪儿说错话了吗?

    离长生见这架势也不能硬闯,只好又花了一锭金子回渡厄司。

    离掌司一走,章阙灰溜溜地到了门口,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还是很懂得做属下之道,恭敬道:“殿主?属下知错了。”

    幽冥殿内的宽大床榻上。

    离长生的身躯安安静静躺在那,凡人之躯已在这鬼气森森待了两日,却没有像寻常人一样被阴气侵袭,反而面容清透,好似被灵力温养着一般。

    封讳还是少年模样,心口到腰腹处被功德直接刺穿,无数鬼气正在倾泻而出。

    他置若罔闻,温顺地蜷缩在离长生身边,手指揪着男人的袖子,闭着眸似乎在沉睡。

    天选之人活不过百岁……

    得道长生……

    祸斗的声音在脑海不住盘桓,封讳头痛欲裂,脑海中浮现无数张度上衡的脸,有垂眸含笑的,有眼带怨恨的。

    最后停留在那枝枕上的桃花。

    ***

    离长生回到渡厄司后,并未第一时间去见祸斗,反而在房中寻到三炷香。

    前段时日和封殿主出自相逢,似乎就是为龙神上香时将人召了出来。

    离长生一时半会找不到龙神像,只好用笔龙飞凤舞画了条张牙舞爪的龙——虽然离掌司画工不佳,龙都画成了蛇,还斗鸡眼,和龙神庙那只有异曲同工之处。

    将龙神像贴在墙上,离长生将香点燃,随意甩了甩熄灭火焰,插在香炉之上。

    三炷香的香线萦绕而上,缓缓交织出一个……

    唔,啥也没有。

    离长生不得其解。

    难道非得用龙神石像?

    还是说自己现在没壳子,无法召唤出封讳?

    就在离长生准备尝试用泥糊个龙神像时,忽然感觉到浑身感觉不对。

    抬手一看,五指、手臂乃至全身都在一点点化为烟雾,那三炷香散发出来的香火缠绕在离长生周身。

    离长生眉头一挑。

    这是要将他的魂魄召到肉身上见封讳吗?

    唔,也勉强是一种召唤了。

    正想着,离掌司的魂魄在原地陡然消失,木头壳子再次化为无脸的木头傀儡掉落在地上。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离长生再次有意识时,鼻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试探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嚯。

    的确是幽冥殿那张床榻。

    离长生终于回到壳子中。

    之前他总是病歪歪的,躯体沉重,此番不知是不是穿那木头壳子习惯了,竟然一时间感觉肉身极其轻便,连骨髓中常年泛着的困乏好像都一扫而空。

    ……就是胸口沉沉的。

    离长生下意识低头一瞧,倏地愣住。

    封讳不知是什么兴趣爱好,如今变回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身躯好似骨头都是中空的,蜷缩着轻飘飘趴在离长生胸口,姿态温顺而依恋。

    “不要走。”

    离长生一愣。

    封讳靠在他怀中,轻声道:“你之前明明从不会走……”

    离长生不明所以。

    在说什么?

    因离长生的魂魄忽然归体,缓慢跳动的心脏倏地咚咚响起来,和之前截然不同。

    贴着心口趴着的封讳敏锐地察觉到心跳不对,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未干的面容。

    两人视线毫无征兆地碰上。

    离长生:“……”

    封讳:“?”

    第42章 身心合一是什么 调戏,清白了,手段真……

    死一般的寂静。

    离长生和封讳大眼瞪小眼, 开始思考要不要继续装死。

    在外冷漠无情强势阴郁的封殿主被人撞见嘤嘤小蛇落泪,离长生回想封讳的脾气,担心自己会被恼羞成怒地暗杀。

    封讳愣怔看着他半晌, 眼眸微微眯起, 似乎在判断他的眼睛是不是像上次抬手一样只是条件反射。

    “离长生?”

    离长生听他在试探, 顺势地闭上眼睛。

    ……装作方才只是诈尸。

    封讳的视线还落在他脸上, 随后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少年封殿主缓缓撑起身子凑上前来。

    离长生视线全无, 只能感觉到那股气息离得越来越近, 恶鬼冰凉的体温逐渐凑近面门。

    封讳在看他。

    离长生故作镇定,羽睫都没颤一下。

    封讳微微俯下身,冰凉的墨发——似乎是编成小辫那一绺轻缓在离长生面颊上蹭了下,呼吸交缠,几乎贴到面门上。

    离长生:“……”

    他又、又想做什么?

    离长生心跳不自觉加快,羽睫也忍不住微弱颤抖两下。

    装睡容易,但心跳却是无法隐藏的。

    封讳似乎无声吸了口气,猛地将按在离长生胸口的手缩回来:“你……!”

    离长生:“……”

    坏了。

    离长生现在装睡有点不赶趟,只好试探着睁开眼睛, 见封讳脸上一块青一块白, 故作淡然地打招呼。

    “封殿主, 这么巧啊, 在这儿遇着你了。”

    封讳:“…………”

    封讳脸色铁青:“你……什么时候醒的?”

    离长生:“刚醒。”

    封讳瞪他。

    “……”离长生只好说,“在你说让我‘不要走’时醒的。”

    封讳:“……”

    封讳眼前一黑。

    离长生看封讳僵在原地的模样, 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好玩——比之前成年人模样时要有趣得多了。

    还会哭。

    离长生试图哄他:“封殿主……”

    封讳忽然一句话不说,原地化为一条青色小蛇,直接就要往床下窜。

    离长生:“?”

    离长生眼疾手快,一把伸出手揪住它的尾巴。

    小蛇回头凶恶地“哈”了一声, 作势要咬他,恐吓他撒手。

    离长生并不怕咬,刚揪住尾巴尖没忍心让封殿主脑袋朝下,勉强能抬起的右手捧住凉丝丝的身体,让蛇盘在他掌心。

    封讳心一狠,一口叼住离长生的食指。

    离长生:“嘶……”

    封讳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离长生如今是凡人之躯,并非是度上衡那具无坚不摧的神躯,若是被咬了一口,蛇毒恐怕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小蛇猛地松开牙,将细细的身形盘了数圈,带着一抹红的尾巴尖下意识勾着离长生的小指缠了两圈,警惕地望着离长生。

    离长生食指上留下两个小红点,并未破皮,也没多疼,他故意嗷一下,果不其然瞧见封讳不乱动了。

    虽然说着有深仇大恨,但却舍不得伤人半分。

    封殿主复仇的法子倒是另类。

    “封殿主的原身倒是小巧。”离长生捧着他左看右看。

    蛇鳞好看,像是雨后的青山。

    封讳不太想搭理他,但又知晓离长生的狗脾气若是他逃走肯定又会被揪着尾巴扯回来,只好面无表情吐了吐信子,打算看他到底要嘚啵什么。

    离长生开始嘚啵:“你将我带去望春台,却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回来,还闭门不见客?难道是受伤了?若是如此,前任掌司已超度,你可以从我身上抽功德治愈伤势。”

    但功德却分毫没减,离长生很费解封讳到底想做什么。

    小蛇边听边不耐烦地吐信子。

    离长生手欠,竟然伸手想揪他信子,爪子伸过去没抓住,指腹“嗒”地一声撞在小蛇脑袋上。

    封讳:“……”

    封讳忍无可忍,再次化为人身——不过这次他强行催动鬼气令自己的人身短暂化为成年模样。

    他霍然翻身下榻,黑袍曳地裹在高大身形之上,眉眼冷峻,居高临下望着榻上的离长生,漠然道:“我只是回来睡一觉,掌司就马不停蹄找上门来,一刻也离不了我吗?”

    离长生乐了:“这话是我要问封殿主才对吧。”

    封讳眉头一皱。

    离长生盘膝坐在榻上,姿态柔软几乎比封殿主这条蛇还要七扭八歪歪在那,懒洋洋支着下颌问:“封殿主不是说鬼门司至今未寻到我的身体吗,为何会出现在殿主您的榻上呢?”

    封讳面无表情时气势极其骇人,冷淡注视着离长生。

    若是寻常人,被拆穿心思恐怕要尴尬得满地乱爬。

    不过封殿主却非常人,漫不经心地道:“你说这具壳子?刚路上随意捡来的,放在地上我以为没人要,捡回来当枕头。现在仔细看,原来是离掌司,失礼了。”

    离长生:“?”

    封讳的嘴毒程度是伴随着人身的年纪而在变化是吗?

    离长生还想再继续攻击,就听封讳双手环臂,床幔被风吹得拂起将他高大身形遮掩得若隐若现,只有声音淡淡传来。

    “不过离掌司之前那句话的确说得不错。”

    离长生挑眉。

    他嘚啵那么多废话,封讳指哪句?

    封讳淡淡道:“离掌司这张脸的确是天道所选绝无仅有,若是恶鬼见了,九成九会见色起意。好在幽冥殿鬼门司皆是君子,这才确保离掌司清白之身,不必谢。”

    离长生:“…………”

    对着他又抱又搂又啃又咬,叫君子?

    封讳知道“君子”两个字怎么写吗?

    离长生托着腮瞥他,忽然问:“九成九会见色起意?那封殿主是属于这九成九,还是剩余的那点微乎其微呢?”

    封讳眼瞳一动:“离掌司觉得呢?”

    “我觉得是君子。”离长生笑眯眯地道,“毕竟我的神魂和壳子可彼此感应,能感知到封殿主并未做什么龌龊之事,只是搂一搂抱一抱,恨极了时咬一口,保证了我的清白之身。”

    封讳:“?”

    在听到“彼此感应”时,封殿主似乎已经走了一会了。

    这几日对这具壳子到底做了什么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封讳:“……”

    封讳闭了闭眼睛,又有点想化为小蛇逃离此处。

    离长生好整以暇地看他,如愿瞧见自己想要的反应,眼眸都眯起来了。

    这小蛇调戏起来真有意思。

    正欣赏着胜利果实,就见封讳忽然大步上前撩开床幔,弯下腰俯身望着他,竖瞳猩红,带着不可忽视的强势和……难以言说的男色。

    离长生一怔,下意识往后仰。

    封讳伸手捏住离长生的下颌,面无表情道:“原来离掌司早已知晓身体在幽冥殿,却没有过来讨要,怎么,就这么信任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离长生挑眉:“我来讨,封殿主就会给吗?”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封讳摩挲着离长生的脸侧,冷淡道,“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我是那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离长生眉梢轻轻扬起,眼底的那点痣愈发灼眼:“但封殿主的确坐怀不乱。”

    封讳嗤笑了声。

    他冰凉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微在离长生薄唇上一蹭,冷冷道:“对一张空壳见色起意有何意趣,要做自然要身心合一。”

    这话说得暧昧,又极具攻击性。

    离长生却敏锐地感觉封讳的爪子在抖。

    强撑着放狠话……说荤话,好似更有意思了。

    离长生记忆缺失,对着万物都兴致寥寥,爱和恨都提不起他的情绪。

    但“度上衡”短暂出现的那几次对封讳的感情却是毋庸置疑的,这让他罕见起了些探究欲。

    “看不出来啊,封殿主瞧着清冷禁欲,没想到竟然如此重欲?”离长生笑着说,“那您想做到哪一步呢?”

    封讳蹙眉道:“你不拒绝?”

    离长生姿态放松,懒散地瞥他:“我只是觉得封殿主的‘身心合一’实在是不需要畏惧。”

    十有八九是吓唬人的花架子。

    封讳:“…………”

    封讳浑身煞气几乎浓郁得要将整个床榻笼罩,他面上没什么神情,眼底也无欲.望,就这样打量着离长生那张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脸。

    离长生丝毫不怵,挑衅地看他。

    封讳眼眸一眯,身上游蛇似的影子再次悄无声息出现,顺着离长生的脸侧缓缓爬过,像是巨物的舔舐般。

    封殿主面无表情道:“这样?”

    离长生长发过长几乎及地,微微卷着披散铺在榻上,像是只林中貌美的精怪:“没什么感觉啊。”

    封讳没什么神情,手指微微一动。

    那舔舐的“舌”被他操控,一寸寸往下,缠住离长生的脖子,后颈被蹭得一阵阵酥麻。

    离长生喘了声,但还勉强可以忍受:“不过如此。”

    黑影在脖颈处盘桓片刻,缓缓往衣襟里爬。

    封讳眼底欲.望终于缓慢泛了上来:“离掌司,这样也可以?”

    离长生:“……”

    离长生艰难吞咽了下,感觉好像有点玩脱了。

    “封殿主手段还挺多,我决定要更正下对您的印象了。”离长生谨慎地伸手按住衣襟处的黑影,伸脚蹬着封讳的腰腹想将人踢开。

    封讳冷笑一声,竖瞳倏地收缩。

    那蛇似的黑影瞬间受他操控完全没入衣袍中,好似有实躯般缠住纤瘦的腰身,狠狠一收缩,鳞片交缠和白皙的皮肤摩擦,转瞬首尾相接爬了数圈。

    离长生:“???”

    离长生眼瞳倏而蒙上一层水雾,喘得几乎失焦了,他茫然地垂头看去,腰腹间单薄衣袍下隐约可见蛇爬行的凸起。

    离长生:“……”

    好小子,平时瞧着闷不做声,色胆竟然如此大。

    龙果然很淫.乱。

    第43章 掌司不可骂人啊 正事,周九妄,疯狂骂……

    幽冥殿明明是鬼气森森之地, 床榻一隅却好似灼烧火焰般炽热。

    离长生腰处的凸起还在不住缠着,冰凉的蛇鳞磨蹭着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得过分白皙的精瘦腰腹,只是一圈就缠住暧昧的红痕。

    离长生腰身颤抖, 强撑着拽住封讳的袖子, 艰难喘息着道:“好吧, 是我错了。”

    封讳居高临下注视着双眼带着雾气的离长生, 视线混乱间好似回到三百年前那场抵死缠绵。

    那身象征着雪玉京崇君的白金道袍凌乱挂在身上, 乌黑墨发铺在榻上, 一根根青丝宛如桃枝般绽放出桃花。

    可是矜贵高不可攀的崇君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哪怕肌肤相贴也好似抓不到、留不住的晨雾,最终消散在朝阳间。

    封讳出了神地望着他,直到腰间被人踢了一脚。

    离长生要被那条蛇缠得呼吸困难,没忍住蹬他,努力平复呼吸,艰难道:“封殿主既然不想做柳下惠,我就勉为其难承认您是个见色起意的色胚吧——快,快收走。”

    封讳回过神来,漠然道:“离掌司承认我是见色起意的肤浅之人, 怎会觉得我不会趁人之危?”

    “夸你还不乐意, 从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讨骂的。”离长生眼泪都下来了, 再也忍不住足尖一用力将人蹬走, 骂道,“起开, 色胚登徒子。要挨骂才能爽吗?”

    封讳不起,那条游蛇钻过腰封一路往下,猛地缠住脚踝。

    离长生:“……”

    封讳好像开了天眼,对他身体每一寸都了若指掌, 哪里遭不住就碰哪里。

    “封殿主……”离长生瞪他一眼,喘息着道,“我担忧你受伤特意前来探望,看这劲头应该是无恙,既如此,我要回渡厄司审问祸斗了。”

    封讳见他喘得呼吸都破碎成一截一截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几乎用尽所有自制力撇开眼,终于操控那条蛇化为刺青缠在离长生脚上。

    “离祸斗远一点。”

    离长生:“?”

    又远?

    离长生松了口气,虚心请教:“祸斗难不成也想杀度上衡?”

    “度景河的走狗。”封讳操控鬼气勾着件厚重大氅扔在离长生身上,言简意赅,“最会妖言惑众。”

    凡人之身并非木壳子能比,对周遭感知敏锐得很,哪怕封讳弄了不少炎石来,仍然抵挡不住地狱黄泉泛上来的森森寒意。

    离长生也没客气,将黑色大氅披好,翻身坐在床榻边,边用足尖在地上点着找鞋边问:“祸斗和你说了什么吗?你的剑伤可痊愈了?”

    封讳眉头一皱,不耐地坐在床沿,手腕圈住离长生的脚踝微微一抬。

    离长生“唔”了一声险些后仰躺回去,他撑着身体眉头轻皱,以为封讳又要故意弄他。

    “封明忌,我在说正事。”

    “让鱼籍去审问。”封讳握着离长生的脚踝为他穿鞋,脸上没什么神情,“度景河未死,若他恢复修为第一件事就是带你走——这才是正事。”

    离长生不至于穿鞋都不会,不过封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做过无数遍,没等他反应过来鞋已套好了。

    “带我走?”

    度上衡见到度景河时,那人的确说过这种话。

    离长生回想起之前自己胡编乱造的过去,唇角抽了抽,他试探着道:“度景河莫非对他徒弟……”

    封讳冷笑,封讳嗤笑,封讳皮笑肉不笑。

    离长生:“……”

    这……这!

    离长生以为自己听到“裴副使□□”已经足够见过世面,没成想雪玉京这对师徒也不遑多让。

    天理伦常在哪里。

    “他是个疯子。”封讳俯下身注视着离长生的眼,“收养度上衡目的不纯,你如今身负金色功德,他定会想方设法得到你,离他远一点。”

    离长生确定,封殿主这句“离他远一点”是真心奉告了。

    “行,我定离得越远越好。”

    封讳似乎没料到离长生会这么干脆利落信他的话,甚至没有为度景河说一句好话,他愣了下神,好一会才直起身:“嗯,走吧。”

    离长生疑惑道:“可你的伤……”

    封讳眉梢轻轻挑了下,漫不经心地道:“只是一点小伤而已,离掌司一连问了八百遍了,就这么关心我?”

    离长生:“……”

    离长生“唔”了声:“还好吧,就一点关心而已——毕竟封殿主是为了保护我才去的望春台,您若伤得太重,我心难安。”

    封讳哼笑了声,转身就要走。

    离长生见封殿主还挺心口不一,但他也乐得纵容,只好道:“好吧,我很关心……”

    封讳脚步一顿,勉为其难地停下步子,打算听听离掌司是如何关心自己的。

    可就在这时,幽冥殿外传来章阙的声音:“殿主!有大事。”

    封讳:“…………”

    封讳背对着离长生,面容阴冷几乎要吃人了。

    章阙抱着失而复得的长锏在外面恭敬等候,在他身后还站了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身水墨纹道袍,手中还持着拂尘,瞧着仙风道骨。

    幽冥殿安静半晌,好一会终于吱呀一声打开门。

    章阙赶紧带着人进去。

    小山似的锁链之上,封讳面容阴沉坐在那,脾气似乎比往常要坏的多。

    他冷冷道:“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章阙听出来“否则你今天必定命丧于此”的后半句,不着痕迹打了个激灵,心中腹诽殿主怎么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回殿主,是周五成有要事要禀报。”

    封讳又将吃人的眼神看向“周五成”,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去人界小酆都超度亡魂了吗?”

    周五成彬彬有礼地颔首一礼,将拂尘交给章阙,开始结印打手语。

    这人竟然是个哑巴。

    章阙熟练地为殿主解答。

    “五成说,‘东州那座罕见的人界小酆都中,不少鬼都不愿被超度,我不想白来一趟,便四处去询问可有鬼魂愿意随我走,谁知碰上个蒙眼的瞎子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揍啊,还好我无论打谁都有五成胜算,顺利挨打后逃出’……嘶,周大人,既然是个哑巴了就能不能少点废话,说重点好不好?”

    周九妄无辜地看向他。

    章阙朝他打了个手语,意思是你再不说重点,殿主就要把你超度了。

    周九妄东扯西扯终于说到重点:「我在来时路过了归寒城,那里说是过几日会举办问道大会,西州不少门派都打算派人前去。」

    听到「归寒城」,封讳眼眸一动:“问道大会有何特殊之处?”

    周九妄道:「问道大会几乎每几年就有道修切磋比试,但此次前来有一位道修带着一件法器,说是……」

    封讳蹙眉:“什么?”

    周九妄犹豫了下才比划:「那是把上衡崇君的本命法器。」

    封讳眼皮重重跳了跳。

    章阙说完也吃了一惊:“不是说崇君的本命法器是山鬼吗?”

    「重点也不是这个。」周九妄道,「重点是那人肆意宣扬崇君的本命法器是把魔器,如今已传到崇君当年欺师灭祖是因入了魔,拯救苍生也……也是场为了遮掩他入魔陨落的骗局。」

    章阙几乎气笑了。

    度上衡在三界名声从来都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欺师灭祖”终归不是欺得他、灭得我,没影响他们的利益,除了三百年前还有人拿这个博眼球,如今很少能听到这四个字。

    没想到离长生才刚做渡厄司掌司没半个月,这谣言再次卷土重来。

    很难不怀疑是度景河的手笔。

    封讳脸上没什么情绪:“那只鬼还在问道大会?”

    周九妄不明所以:「殿主,他目前还是人。」

    封讳不答。

    章阙又听出封讳的沉默传达出的“现在是人,很快就是鬼”了的意思,戳了戳周九妄。

    周九妄答:「是,问道大会七日后开始。」

    封讳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正要说话,偌大殿内传来声轻缓的脚步声。

    章阙从未在幽冥殿听到另一人的声音,还以为是敌人,霍然拔出长锏转瞬冲上前,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从暗处走出,黑袍大氅曳地,乌发凌乱,不明所以地道:“什么什么人?”

    章阙手一僵,悚然看去。

    离长生哪怕穿得一层又一层,仍能瞧出身形纤瘦颀长,腰封松松垮垮系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自家殿主的气息,连眼尾都泛着红,似乎哭过。

    天杀的,为什么离掌司会从殿主的寝殿出来?!

    还这副模样?

    章阙脑袋瓜灵光,瞬间反应过来封殿主的欲求不满竟然是真的。

    他立刻将长锏收起,故作镇定道:“离掌司怎么在这儿?”

    “哦,没事,我正要回渡厄司。”离长生瞥了一眼封讳,视线一瞥又看到个身穿道袍的周九妄,“这位是?”

    周九妄听到这个“离掌司”,脸色一变,立刻求救地看向封殿主。

    封讳托着脸侧漫不经心坐在那,注视着离长生的身量:“嗯,周九妄,我安插在渡厄司的眼线。”

    离长生:“?”

    周九妄:“……”

    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都不隐瞒一下吗殿主!

    封讳懒得隐藏,随手招来画舫,吩咐道:“周九妄,送你们掌司回去。”

    周九妄这个奸细脸都绿了,根本不知要如何面对离掌司。

    离长生脾气倒是好,也没说什么,微微点头,和周九妄一起走出大殿。

    周九妄长相正气十足,是十成十的“绝不会做两面三刀的奸细”脸,他没想到在渡厄司成功隐藏两百年,竟是被殿主轻飘飘地暴露身份。

    周九妄拿不准这位新掌司的脾气,恭敬地扶着人上了画舫,充满正义的眼神一直往离长生身上瞥。

    离掌司坐下,离长生喝茶,离掌司要开口说话了!

    周九妄心生警惕,心想来了来了,他要质问我的底细了,要怎么回才能又不得罪掌司又不被封殿主超度,快想,快想办法。

    离长生歪着头道:“归寒城的问道大会,是在归寒宗举办吗?”

    周九妄差点就要跪下来回话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离掌司只是随意问话,并未质问或问罪。

    他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伸手比划。

    离长生疑惑:“结印呢?”

    周九妄:“……”

    让一个哑巴说话太过困难,偏偏周九妄还不认字,他努力向离长生比划。

    离长生后知后觉他不会说话,只好瞪着他的手猜。

    “嗯?不?不是在归寒宗?什么,我?我……我漂亮?不是?我不漂亮?也不是?这?这是什么呀?换一个换一个,看不懂。”

    周九妄比划半天,终于让离掌司明白。

    归寒城是几座城池合并在一起,且归寒宗已不如之前,只有宗主一人强撑着宗门,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人吞并了。

    离长生在殿外听得差不多,也知晓度上衡名声被损的消息。

    欺师灭祖,的确是一项好罪名。

    啧,怎么不骂度景河不顾伦常呢?

    两人你比划我猜了两句,画舫就嗖得一声到了渡厄司,比之前要快了好多。

    离长生被扶下画舫。

    正要进门,就见鱼青简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了过来,不可置信地震声道:“掌司!听说您衣衫不整从幽冥殿出来,难不成是封殿主对您图谋不轨霸王硬上弓了?”

    离长生:“…………”

    鱼青简声音极大,整个渡厄司的鬼都被他惊醒,探着脑袋往外看。

    离长生唇角抽动。

    传得这么快吗?

    离掌司被无数目光瞅着,莫名恼羞成怒,厌胜令催动,鱼青简刚好跑到跟前,一个五体投地滑跪到掌司面前,行了个跪拜大礼。

    知晓他在幽冥殿的只有封讳、章阙和周九妄。

    周九妄又是个哑巴,八成不是他传的。

    离掌司瞥鱼青简一眼:“胡言乱语,俸禄还想要吗?”

    鱼青简适应能力极强,早已习惯了,他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挑眉道:“什么,我们渡厄司竟然还有俸禄的吗?”

    裴乌斜听闻掌司寻到壳子回来,转瞬到了门口迎接。

    “见过掌司。”

    离长生随意“嗯”了声,一边往里走一边歪头看鱼青简:“鱼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我还当发俸禄了呢,难道有什么其他好事?”

    鱼青简道:“托掌司的福,幽司那边已将今年的刑期减了。”

    “怪不得。”

    裴乌斜跟在身后,眼眸看向离长生的背影。

    明明只是和鱼青简没相处太久,却一眼能感知到他心情极佳。

    ……这是裴乌斜头一回在除了封讳之外的人身上感知到了何为嫉妒。

    偏偏他又没有立场去争,只能跟在后面瞧着。

    离长生刚走到渡厄司的正厅,就见走吉从房顶跃下来,诧异道:“听说掌司被封殿主强迫生龙蛋,一夜生八个,可有此事?”

    离长生:“……”

    到底是谁传的?!

    离长生不想对走吉细说自己是怎么生龙蛋的,坐在主位看向鱼青简。

    鱼青简体贴圣意,恭恭敬敬地将前几天没吃完的饼奉上。

    离长生说滚。

    鱼青简将饼一甩,将一沓纸奉上:“这是属下从祸斗那儿问到的话,掌司瞧瞧看。”

    离长生接过,看了一张,眉头一皱:“怎么都是骂人的话?”

    骂得还都是封讳。

    离长生将那些骂人的话略过,翻到最后一页,终于看到些有用的。

    度景河赐予祸斗的所食功德中,有一丝金色功德。

    只是一丝,足够让祸斗修为上升一个台阶,甚至伤到封讳。

    离长生蹙眉:“金色功德不是天道所赐吗?”

    鱼青简正要说话,裴乌斜淡淡道:“拯救苍生可由天道赐天道功德,若身死后可传与血亲。”

    离长生一怔:“血亲?”

    若世上只有他一人身负天道功德,难道所夺的功德里,有度上衡的血亲?

    离长生蹙眉:“若血亲的金色功德被夺……”

    裴乌斜温声回:“若是凡人便会死于非命,修道之人也许可以存活,但却气运不佳,做事不顺霉运当头,终会陨落。”

    离长生眉头倏地皱了起来,看向最后一行字。

    功过司的蔺访所回,那丝被剥出来的金色功德……

    来自归寒城。

    度景河莫非在归寒城?

    周九妄一直在旁边装透明人,见离掌司并未拆穿他,终于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他一甩拂尘,开始结印。

    离长生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看懂的,只见周九妄比划完,裴乌斜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鱼青简眉头紧皱:“此言当真?”

    周九妄义愤填膺:「亲眼所见,那群……」

    裴乌斜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温声打断:“不要在掌司面前说脏话。”

    离长生不明所以,学着刚才周九妄的一个手势比划了下:“这是脏……”

    众人吓了一跳,全都七手八脚地拦他,不让比划。

    “哎——!”

    “可不行随便比划!”

    “嘘嘘嘘。”鱼青简大逆不道捂住自家掌司的半张脸,沉声道,“别用这么仙气缥缈的脸说这么脏的话。”

    离长生:“……”

    滚蛋。

    离长生上任以来,第一次见到渡厄司的所有恶鬼。

    裴乌斜,疯子一个;

    鱼青简吧,最开始挺唬人的,相处久了就发现就是个冰做的剑,脆得很;

    走吉,能打;

    周九妄,封讳安插的奸细眼线,还是哑巴一个。

    渡厄司在他们几位手里存活至今,当真不易。

    离长生正想着,就见一旁的裴乌斜似乎想要准备离开。

    之前觉得裴副使性子古怪行为难以琢磨,但理解此人的偏执和疯癫后,他一个动作离长生就能看出他想做什么。

    “裴乌斜。”离长生叫住他。

    裴乌斜一怔,侧身温和地颔首:“属下在。”

    离长生凉飕飕看他:“想去做什么?”

    裴乌斜笑了笑,并不隐藏自己的目的:“崇君为救天下苍生不顾己身以身封厄,不是为了让那些人活着以莫须有的罪名攻讦他的。”

    既然是传谣之人,自然要杀。

    离长生也笑了:“以恶鬼之身杀阳间之人,你就不怕魂飞魄散?”

    裴乌斜瞧出离长生眼底的冷意,嘴唇轻抿,颔首道:“属下知错。”

    离长生挑眉。

    认错倒是挺快,不过就裴乌斜那个怪脾气,恐怕现下认错,扭头就能杀去归寒城。

    离长生莫名有种养了一群不听话的恶犬的错觉。

    在他面前倒是乖觉,一扭头就吱哇吱哇去咬人。

    “不必理会谣言。”离长生让鱼青简给他取来烟杆,轻轻吐出一口雾气,随意地道,“只是几句不轻不重的话罢了,伤不到人分毫。”

    裴乌斜不语。

    ……却换鱼青简开始咬人了,他猛地拍案,冷冷道:“掌司此言差矣!骂得又不是你,你自然觉得不轻不重。”

    裴乌斜:“……”

    离长生:“…………”

    骂得就是我。

    鱼青简面无表情道:“三百年前若无崇君,西州百姓能陨落一半,如今吃饱饭又骂娘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附议,杀去归寒城!”

    离长生:“……”

    收了神通吧鱼大人。

    走吉翘着腿搭在桌子上,也道:“祸斗的功德是被人渡过的,去归寒城也许能寻到蛛丝马迹呢。”

    周九妄也想提议:「我附议,吃了那个蠢货……」

    离长生对手语还挺好奇,下意识在那学他比划,想学会以后好交谈,省得费嗓子。

    众鬼又手忙脚乱去拦,并狠狠剥夺了周九妄在掌司面前比划的权利。

    最后由脑袋疼的离长生拍案决定,明日前去归寒城一探究竟。

    众鬼这才消停。

    离长生回到寒冷的大殿,感知着身体中的金色功德似乎还没被抽走分毫。

    因为祸斗,他头一回知晓金色功德的神奇之处,一丝都能让他修为大涨,那封讳为何有了供养却一丝都不动?

    若不想用他的金色功德,为何要费尽心机和他结供养?

    回想起被裴乌斜算计时被火灼烧,离长生眉头轻皱,思来想去半晌,将三炷香拿出来再次点燃插上。

    懒得想,直接问吧。

    这次有肉身坐镇,香线氤氲直上,终于在桌案上缓缓凝出个熟悉的人影。

    ——的确是封讳。

    离长生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他就察觉到不对。

    封讳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被召唤而来,正盘膝坐在那闭眸修炼,而在他心脏三寸以下的位置能明显瞧见一团黑气正在窜着交织交缠,像是线在缝合伤口。

    不过鬼气愈合似乎极其缓慢,半晌才能瞧见伤口小了一小圈。

    封殿主在无人之时脸上没什么神情,面容冷峻而森寒,那袭黑袍已结上层层的寒霜,连眉眼处也泛着白霜。

    离长生眉头紧皱。

    这伤若是稍稍偏移,就能直接碾碎他的心脏。

    伤成这样都没说一句?

    嘴怎么如此硬。

    离长生蹙眉,伸手想要去触碰。

    还未靠近,封讳似乎有所察觉,倏地一睁眼,竖瞳森然带着不可抵抗的戾气朝着离长生扑面而来。

    离长生对他没有防备,一时不差直接被那股阴风掀飞了下去。

    封讳似乎早已习惯被暗杀,熟练地冷声道:“崔嵬。”

    势必要握着崔嵬剑将这擅闯幽冥殿的贼人斩于剑下。

    只是等封殿主意识彻底回笼后,崔嵬剑还不见踪迹。

    四周一切摆设熟悉得好似在梦中千百回的记忆那样,恍然间让他重回雪玉京的云屏境。

    就连高高在上的崇君也在地上趴着……

    不对,趴着?!

    封讳怔然回神,后知后觉到不对:“离……长生?”

    离长生的凡人之躯本就脆弱,头发丝都能硌得他睡不着,更何况直接拍在地上。

    他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起身,手肘处似乎磕到地上一阵生疼,却不妨碍离掌司抬起爪子,面无表情朝着封讳做了两个刚学来的骂人的手势。

    封讳:“…………”

    第44章 一寸寸地撬开唇 吵架,快治伤,强取功……

    封讳灵力一散, 霍然起身上前扶住他,眉头紧皱:“伤着了?”

    离长生不吭声,掐诀骂他。

    封讳:“……”

    封殿主不怎么会手语, 不过任凭谁听一个哑巴打手语汇报了两百年, 总能学会一点。

    ——更何况周九妄那个碎嘴子最会骂人和传谣言, 爪子像是结印似的令人眼花缭乱, 每到激动处就会夹杂几个骂人的话。

    久而久之, 封殿主虽然不懂那是如何骂的, 却知道一定不怎么好听。

    没想到周九妄才回渡厄司没一个时辰, 就将离长生带坏了。

    封讳握住离长生还在掌心划拉的小指,蹙眉道:“不要比这个——摔到哪里了?”

    离长生脸都疼白了,心情不怎么好,终于幽幽开口:“封殿主不是说没受伤吗,胸口这一块大窟窿是什么,特意挖个洞藏私房钱的地儿吗?”

    封讳:“……”

    “功德所伤才会痊愈缓慢,并无大碍。”封讳言简意赅回了句,见离长生摇摇欲坠,皱着眉将人扶到榻上坐着。

    离长生蹙眉, 看向封讳的心口。

    祸斗所用的功德中有一丝金色功德, 灵力刺穿躯体才会受如此重的伤。

    “何时能彻底痊愈?”

    “很快。”封讳随口道, 心口的伤处瞬间扭曲着恢复如初。

    离长生:“……”

    的确快。

    可这明明是像之前那样将伤口隐藏起来, 哪来的痊愈?

    离长生凉飕飕地道:“封殿主拿我当傻子?嘶!疼……”

    封讳坐在床沿将离长生的衣袍往上掀,露出已泛起淤青的膝盖, 轻轻一按就疼得离掌司眉头紧皱。

    封讳垂着眼,操控那枚刺青小蛇从脚踝爬上膝盖。

    凡人之躯太过孱弱,随意一摔都能伤得这么可怕,若是不细心护着, 恐怕重泉殿的拘魂司里就会摞满离长生的生死帖。

    度上衡从来强大沉稳,和封讳初次见面时已是高高在上的崇君,哪怕日常再挑剔难伺候,却从未有需要旁人相救的脆弱时刻。

    封讳怨恨度景河、嫉妒徐观笙的最大原因之一,则是他们能亲眼看着度上衡从稚嫩孩童一路跌跌撞撞地长成无坚不摧。

    而自己无论变得再强大,对度上衡来说,始终都只是个孩子罢了。

    ……失忆后倒是误打误撞让封殿主得偿所愿了。

    离长生踩在封讳膝盖上任由他摆弄身上的伤,蹙眉道:“我一直很想问了,这条蛇到底是什么,总在人身上爬来爬去的。”

    封讳并不答,淡淡道:“归寒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离长生熟练地接话:“我要离远一点?”

    封讳垂着眼,似乎无声笑了下,但仔细瞧发现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

    “不是。归寒城之前由归寒宗的宗主执掌,只是三百年前离宗主陨落,只剩下少宗主勉力支撑宗门。这么多年过去,归寒宗名存实亡,已差不多是乌玉楼的地盘。”

    离长生歪着头:“我前些年倒是去过归寒城寻找身世,那时好像还是归寒宗掌权?”

    “那位新宗主气运不佳,能活着已是问题。”封讳看了离长生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别的神情,佯作不在意地问,“你没有记忆,为何知晓自己姓离?”

    “直觉?”离长生含糊道,“只记得‘离’这个字了。”

    几句话的功夫,封讳的灵力已将离长生膝盖、手肘处的淤青消除,他随手一敛衣袍,遮掩住修长的双腿,淡淡道:“招我过来有什么急事?”

    离长生看他又装起来了:“我是想关心关心你的伤……”

    封讳瞥他。

    离长生从善如流:“……想看看你私房钱的地方有没有藏好。”

    封讳:“……”

    封讳懒得搭理他,起身就要走。

    离长生赶紧拦他,但手还没伸过去,封殿主已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等在原地,等着他嘚啵关心。

    离长生正想说话,就听楼下传来一阵叩门声。

    “掌司?”

    离长生一愣。

    是楼长望的声音?

    方才回来时没瞧见他,还当这孩子被鱼青简卸磨杀驴扔回凡间了呢。

    离长生给封讳使了个“在这儿等着,别走啊”的眼神,缓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封讳阴恻恻注视着离长生背对着他的身影。

    好在离长生并未下楼,打开门口走到外面的栏杆边,撑着手往下望:“有什么事吗?”

    楼长望在一楼随意仰起头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

    离长生即将要安寝,厚厚大氅脱下,只穿了一身月白薄衫裹挟住单薄纤瘦的身躯,墨发披散着垂曳在赤着的脚边,烛火映衬好似幽都勾人魂魄的艳鬼。

    离长生左等右等没等到回答,疑惑道:“楼长望?”

    楼长望如梦初醒,脸都红透了,讷讷地道:“掌司叫我阿遥就好。”

    这亲昵的名字只有家中人会这样唤他。

    离长生也没多想,从善如流道:“阿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咯吱的声音,像是咬牙却攥拳的动静。

    离长生回头一看。

    封殿主并未离开,正坐在床沿漫不经心看着幽冥殿的卷宗,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我我刚从我小叔那儿回来!”楼长望赶忙道,“他好像对掌司很推崇欣赏哦!终于松口让我来渡厄司历练一个月。”

    离长生回过身来,失笑道:“渡厄司是什么好去处吗?”

    “是!”楼长望几乎蹦起来了,“掌司您就同意了吧!”

    离长生为难。

    楼长望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是闪闪发光的金子:“这是我小叔让我送给掌司,说是照顾我的辛苦费。”

    “楼执吏!”离掌司郑重其事地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渡厄司的一员了,请务必和我们一起重振渡厄司。”

    楼执吏顿时欢天喜地:“是!我就知道离掌司肯定舍不得我走。”

    离长生笑眯眯地望着他。

    后面又传来咬牙的声音,咯吱咯吱。

    离长生狐疑回头。

    难道渡厄司招耗子,这是新盖的房子啊。

    “掌司,鱼大人说其他地方都是恶鬼住的地方,阴气重,我住着会生病。”楼长望高高兴兴道,“您的掌司殿在建盖时特意附了避阴的符阵,我能在这儿住吗?”

    离长生点头:“当……”

    “好啊”还没说出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沉闷的声响。

    离长生回头一瞧吓了一跳,刚才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封殿主此时像是再也装不住了,高大身躯倒在榻上,眉头紧皱捂着胸口。

    似乎是不行了!

    离长生吃了一惊,赶忙对楼长望道:“乖孩子,楼下随便住。”

    说罢不等楼长望回答,飞快冲回房中。

    楼长望脖子都要伸长了,不明所以。

    这么晚了,难道离掌司房里还有其他人?

    离长生快步回去后,眉头拧得死紧。

    “封讳。”

    封殿主胸口的伤势这回没隐藏,显露无疑,看起来极其骇人。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脸色前所未有的虚弱,却还在强撑,像是朵倔强的高岭之花,面无表情道:“不必担忧我的死活,掌司还是先安顿好您的属下吧。”

    离长生没理会他的酸言酸语,伸手按住那狰狞的伤口,黑气交缠在他雪白的手指上,好似丝丝缕缕可怖的血。

    伤势恢复得仍然很慢。

    离长生问:“疼?”

    封讳脸色煞白,冰冷的眼神却在离长生看不到的地方倏地一抬,离长生因担忧还没来得及关的房门悄无声息掩上。

    门彻底关严,封殿主道:“没什么感觉。”

    离长生罕见地来了脾气,冷冷道:“封明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若是不答,以后就和周九妄一样当个真正的哑巴吧。”

    封讳:“…………”

    离长生伸手往他胸口一按,面无表情道:“疼?”

    封讳高大的身形倏地僵住,好一会才垂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一个“嗯”,已经比之前不说人话的葫芦瓢要好多了。

    离长生勉强缓和了脸色,语调仍是冷淡的:“你有什么受虐之症吗?伤成这样,有明摆着的法子也不治。”

    之前离长生三番四次提功德,封讳都有意无意地撇开话题。

    这回见他又说功德的事儿,封殿主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明明所有人求都求不来的功德却被他随手给人,也知晓若没了功德定会死于非命,却仍会将赖以生存的金色功德拱手相让。

    难道生或死对离长生来说,仍是不重要的吗?

    那自己又为何要……

    封讳闭了闭眼,想要将心中那股无望压抑而下。

    “说话。”离长生道,“真哑巴了?那我给你打手语,这个懂不懂?”

    封讳睁开眼睛,就见离长生又在面无表情用那张美人脸骂人。

    ……骂得还挺脏。

    封讳:“……”

    封讳一时说不出是该笑还是该无奈。

    他将所有的情绪压抑下来,冷淡地道:“归寒宗的宗主功德缺失,霉运当头,修道破境五次有四次半会走火入魔,外出历练必定会被恶兽重伤,生死一线。若非他修道有点修为傍身,早已死了八百次。”

    “哦。”离长生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封殿主并不想要我的功德啊,那你我将供养断了,命债可以一笔勾销吗?”

    封讳皱眉:“不可能。”

    “那我就不懂了。”离长生淡淡看着他,“你说你想让我还命债,好,金色功德给你了,你伤得都要死了却不用。那你我之前的债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封讳冷笑:“你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是你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离长生反唇相讥,“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儿却被你弄得全是累赘,你就是个……”

    离长生说着说着又开始冷笑着比划。

    封讳漠然地道:“命债那是那么容易偿还的,就算你给了我全身功德,也休想让我作罢!”

    “哦。”离长生拖长了音冷淡道,“封殿主也就说得这么吓人了,实际上做起来就是这个。”

    又比划。

    封讳:“……”

    封讳怒极反笑,脑海中一直绷着的弦骤然断裂,将还在比划的离长生一把拽了下来扔在榻上。

    砰的一声。

    离长生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爬起来就见封讳高大的身躯好似一座小山似的压了下来,顷刻将他纤瘦的身形整个笼罩,只能瞧见搭在床沿的双脚。

    离长生心口一跳,下意识伸手按住封讳的胸膛,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动嘴皮子比不过人,怎么还恼羞成怒动上手了?

    封讳居高临下望着离长生,因逆着光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和那张邪气的竖瞳。

    他漫不经心道:“不是离掌司让我治伤的吗?”

    离长生一怔。

    封讳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冰冷怒火,俯下身用冰凉的指腹掐住离长生的下颌逼迫他仰起头来。

    这是个任人宰割却又暧.昧旖旎的姿势。

    两人呼吸交缠,封讳逼近他,注视着男人这张昳丽至极的面容,淡淡开口。

    “……我这就是在取功德。”

    离长生眼瞳悄无声息地扩散,双脚倏地一蹬,衣摆凌乱垂在脚踝上,好似被蛛网缠住的蝴蝶。

    封讳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覆来,那股清冽好似从地狱黄泉而来,一寸寸撬开他的唇。

    离长生:“?”

    这是……

    在取功德?!

    第45章 哼烧死他们算了 强吻,梦境中,裴氏裴……

    从来没有哪个老祖宗取供养香火取到子孙身上去的。

    简直荒谬!

    离长生被突如其来的亲吻逼得愣了下神后, 下意识想要推开封讳。

    “唔!唔唔,封……!”

    封讳一向是个得追着他打一下才能别别扭扭往前一步的臭脾气,如今却不知哪来的胆子, 掐着离长生的下巴攻城略地。

    离长生所有的推拒好似拳头打在险峻的高山上, 撼动不能分毫, 只能感知到封讳那不似凡人的舌尖好似蛇信般舔舐每一寸。

    双唇被磨得传来微弱的刺痛, 离长生简直无法呼吸, 眼底全是被逼出来的水痕。

    只是一个吻似乎将封讳压抑已久的欲.望给勾了出来, 那只冰凉的大手扯开离长生松松垮垮的腰封, 大掌毫不留情在腰侧狠狠一抚。

    离长生:“!”

    离长生腰身几乎弹起来,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扇了过去。

    封讳动作一顿。

    离长生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气,说是打倒不如说是轻抚,封讳终于从他唇上离开,侧过脸去直勾勾盯着他。

    离长生呼吸声破碎,断断续续喘息着,艰难道:“你……你简直……咳咳!”

    “简直什么?”封讳面无表情望着他,“不是你让我取功德治伤的,如今却要反悔?你何时能说话算数?”

    离长生骂他:“混账东西!我从没见过哪个功德是要这样取的!混账!”

    若是真如那些厉鬼所说, 吃了他就能获得功德, 离长生倒宁愿封讳趴在他脖子上吸血, 也不愿这么……

    正想着, 封讳握住离长生的手缓缓往下探。

    离长生吓了一跳,色厉内荏道:“你做什么?!”

    被骂还能起反应吗?!

    ……直到手轻轻触碰到心口的伤口处。

    离长生一愣, 垂头看去,方才那久久无法痊愈的伤口竟然在缓缓痊愈,如今只剩下似有若无的黑气在伤口处逡巡。

    竟然真的有用?

    “离掌司想到哪里去了?”封讳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要摸哪里?”

    离长生:“…………”

    离长生耳根罕见地红了, 故作镇定道:“你……就算……你也不能……”

    封讳不听他的期期艾艾,再次捏住他乱动的下颌,道:“伤口还未好全,还差一点,离掌司别乱动。”

    离长生一惊,不可置信望着他。

    还来……唔?!

    封讳再次压了下来,这回他学乖了,将离长生两只手都按在了头顶,不再给他抽自己的机会。

    离长生:“……”

    狭窄床榻之上离长生赤着的脚控制不住地乱踢,眼中凝结的水雾终于聚成水珠从眼尾滑落。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楼长望敲门的声音:“掌司,这金子我要给您放在哪里啊?”

    离长生:“?!”

    那倒霉孩子似乎左思右想半晌终于寻到个理由来见离长生,语调扭扭捏捏:“掌司?”

    离长生:“……”

    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这合适吗?!

    偏偏封讳听到这个“掌司”,好像“取功德”的力度更大了些,甚至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都能嗅到那股血腥气了。

    楼长望:“掌司?噫,您睡了吗?这么快?”

    离长生头疼欲裂,莫名有种背着人偷情的禁忌感,拼命伸脚蹬封讳。

    封殿主终于做了回人,缓缓起身,冰凉的指腹在离长生唇上的鲜血轻轻一抚,伤口痊愈……却未完全痊愈,血是不流了却留下一层薄薄的血痂。

    离长生满脸泪痕喘息个不停,听到楼长望还在外面敲门,勉强稳住声调:“我已睡了,阿遥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楼长望有些失落:“好吧。”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离长生努力稳住呼吸,瞪了封讳一眼。

    封殿主慢条斯理地理好衣袍,伤口已彻底痊愈,又恢复成那副见谁都不顺眼的死样子:“明日归寒城我随你一起去。”

    一回头,就见离长生衣袍青丝凌乱,正在那面无表情结印骂他。

    封讳:“……”

    真叫他学会了手语的正确用法。

    封讳俯下身用指腹将他眼尾处的泪水轻轻抚去,淡淡道:“多谢离掌司的功德,日后我若再身负重伤必定不会再藏着掖着。”

    离长生面带微笑,手指往外面一指,示意滚。

    封讳将指腹的那点泪在舌尖一卷,在离长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离长生:“……”

    混账!

    封讳看着禁欲冰冷,怎么本性却像是恶犬似的,惯会得寸进尺。

    度上衡……他之前就是纵容这条小蛇的吗?

    怪不得这么会顺杆爬,直接蹬鼻子上脸。

    离长生按着唇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才浑浑噩噩睡着,不知是不是被气得太狠,又梦到了封讳。

    ……年少时还是条小蛇的封明忌。

    四周似乎是雪玉京,遍地桃花树。

    三月花瓣绽放,度上衡坐在桃花树下吹箫,天籁之音倾泻,将四周散乱的桃花瓣卷的漫天飞舞。

    伴随着一根桃花枝从枝头掉落,上方盘着的小蛇借着绿叶的伪装,顺势龇牙朝着度上衡而来,杀气腾腾。

    “啪嗒。”

    度上衡吹奏完一曲,姿态雍容又散漫地收起长箫,因挽个花儿的动作,箫准确无误将飞扑而来的小蛇横扫着飞了出去。

    小蛇:“…………”

    这已经是它今天第十次打算吃了度上衡,却此次都被折腾得够呛。

    小蛇瘫在桃花瓣里装死,呜呜咽咽地流着眼泪。

    他恨死度上衡了。

    咬又咬不动,杀又杀不死,可恨。

    总有一天他要威武地杀杀杀!

    还没“杀”完,尾巴尖忽然被人揪起,小蛇视线骤然颠倒,瞧见那张放大的可恶的脸。

    小蛇虽然被揪住尾巴,却不妨碍它气势汹汹地冲人龇牙着“哈”。

    度上衡淡淡地将右手拇指和中指扣起,作势要弹它脑袋。

    小蛇被弹过脑壳,每次都头昏脑涨半天才能清醒,他虽然倔,但被抽八百回也总该记得疼,顿时“呜”了声,不敢哈气了。

    “乖孩子。”度上衡拎着它钻到袖中,淡淡道,“不要乱动。”

    小蛇就动,游着身子就要往外钻。

    只是不知道度上衡的袖子到底藏着什么乾坤,小蛇累死累活游了半天,连袖口都跑不出去,累得在那直吐信子。

    一只仙鹤翩然而来,叼着玉令递给度上衡。

    度上衡接过后眉头一皱,即刻往外走,似乎是准备离开雪玉京。

    小蛇来到雪玉京一两个月,还从未出门过,见状顿时心中窃喜,等到出了雪玉京他再找机会逃走,度上衡肯定找不到他。

    雪玉京的俯春金船停在外面,度上衡乘坐金船离开雪玉京,不到片刻便到了千里之外。

    小蛇不想着逃跑了,探着脑袋往外看,隐约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度上衡凌空而落,白金道袍翻飞,面容未来得及遮掩,眉眼秾丽而尊贵雍容。

    金船下方是一处火焰灼烧的城池,无数百姓四散奔走,浑身功德被抽出,一寸寸汇集在城中央的大厄身上。

    俯春金船漂浮半空。

    还活着的百姓茫然望去,那阵绝望的哭叫终于带着情深意切的欣喜,纷纷跪地祈求。

    “是度崇君!”

    “崇君来了,我们有救了……”

    “崇君救命!”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好像放大无数倍传入度上衡耳中,小蛇撇撇嘴,被人类这样期盼着,这个坏人肯定得意坏了吧。

    只是往上一看,小蛇一愣。

    度上衡垂着金色眸瞳,神情无悲无喜。

    他从金船而来,手持长剑轻飘飘挥出一剑,那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剑意如同雷光一般轻闪而过。

    城池安静一瞬,最中央的大厄结界陡然破碎。

    大厄还未吸收的功德被硬生生隔断,四窜地逃回原本的人类身躯中。

    大厄惨叫一声,猛地化为庞大的身躯直勾勾盯着半空中那抹渺小的人影。

    “度上衡!你又来坏人好事,我从之前就听说过你……啊——!”

    度上衡没等他嘚啵嘚啵地说完,漫不经心一剑而来。

    在大厄说到“度上衡”时,那剑意便已悄无声息穿透大厄的身躯。

    它一无所知,等到说完一句话后那彻骨的疼痛才后知后觉传来,整个身体被硬生生从中间斩断成两截,轰然倒地。

    度上衡飘然落地。

    大厄庞大的身躯因剑意而已化为齑粉消散,只剩下最当中一抹桃核似的厄散发着光芒漂浮半空。

    大厄似乎想要逃走。

    度上衡金瞳淡然,伸出右手轻轻扣住两指。

    四周大火漫天,男人繁琐的白金衣袍随风而舞,无数星火在四周盘桓萦绕,他眉眼安宁纯澈,带着神明一般的悲天悯人,轻轻一弹。

    厄当即破碎,化为碎光消散天地间。

    小蛇:“…………”

    一剑一弹,轻飘飘将肆虐的大厄暴力超度。

    度上衡缓缓抚摸袖中的小蛇,偏头“嗯?”了一声。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冷?

    将大厄超度,度上衡抬手一挥招来乌云,大雨滂沱而下将满城大火浇熄。

    做完这一切,度上衡转身就要走。

    恰在这时,有一个发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崇君轻而易举便能救世……”

    度上衡脚步微顿。

    身后的废墟之中,一个男人抱着两具尸身满脸脏灰和泪痕,呆呆注视着他,问:“……为何要来得如此晚?”

    瑟瑟发抖的小蛇一怔,莫名觉得想咬人。

    这问的是人话?

    度上衡似乎早已习惯面对这些,他不与人争论是或非,更不会去费解男人为何会问出这些,他金瞳没有半分动容,握着剑抬步离开。

    被火焰焚烧后的城池漫天大雨,悲戚哭嚎遍地都是。

    度上衡未用避雨诀,道袍湿透站在废墟中,注视着重泉殿的拘魂鬼将无数哭嚎的怨魂带走。

    小蛇趴在袖角仰头看着他。

    因为那个男人的话,他难过了吗?

    活该……

    本该快意的,小蛇却吐着信子,不怎么觉得高兴,满脑子都是男人被问出那句话后微微蜷缩的手指。

    人类为何都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呢。

    得了救也不感恩。

    那为何还要救他们?

    这个可恶的男人是不是在想,早知道让他们全都烧死算了。

    小蛇心里嘀咕,要是他自己,肯定就会这样想。

    大雨滂沱中,身后有人怯怯道:“崇君……”

    度上衡微微侧身看来。

    一个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满脸脏污地站在度上衡几步之外,背上还背了个还在昏睡中的半大孩子,他抹了一把脸,乖乖地跪在地上。

    “多谢崇君救命之恩。”

    度上衡金瞳悄无声息扩散了一瞬。

    他垂着眼注视着少年,好一会才道:“你并非寻常百姓?”

    少年眼眸微亮,仰起头来注视着度上衡那张脸,温顺地回答。

    “我是祁州观棋府,裴氏。”

    度上衡身形高大,眉眼在未散尽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温柔而祥和。

    “你叫什么?”

    漫天大雨中,少年再次拜下。

    “……裴玄。”

    第46章 掌司要疯狂骂人 嘴唇,离无绩,不害臊……

    一大清早, 正是众鬼熟睡的时辰。

    裴乌斜一身雪衣将前去归寒宗的船准备好,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前去唤掌司起床。

    门扉紧闭, 裴乌斜上前轻扣:“掌司?”

    里面好半天才传来含糊的声音:“进。”

    裴乌斜愣了愣, 似乎没料到离长生会准许他进去, 他捧着崭新的衣裳在外理了理衣袍, 这才推门而入。

    离长生衣袍墨发凌乱, 正枯坐在榻上发呆, 看到裴乌斜男鬼似的走进来也没什么神情。

    裴乌斜上前行礼:“见过掌司。”

    离长生:“嗯。”

    裴乌斜见离长生坐在那又开始出神, 轻车熟路缓步上前,试探着将发带捧起。

    离长生被人伺候惯了,没拒绝。

    裴乌斜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熟练地为掌司穿衣束发。

    离长生的神魂被封讳的灵力温养着,虽然比之前好太多,但终归是个病歪歪的凡人之躯,他每次睡觉都像是小死了一回,醒来时极其困难,得神游太虚小半个时辰才能勉强清醒回神。

    迷茫注视着为他整理宽袍的男人, 离长生忽然歪头含糊地道:“裴玄?”

    裴乌斜的手指倏地一顿, 温声道:“掌司记起来了?”

    离长生又嘟囔了声:“你不是他。”

    裴乌斜温柔地笑了, 正要说话视线无意中落在离长生的薄唇上, 系衣带的手倏地一紧。

    离长生昨晚回去安寝时还完好无损,怎么一夜过去……

    裴乌斜眉头轻皱, 鼻尖轻轻一动,在离长生发间隐约嗅到一丝独属于幽冥殿的气息。

    裴乌斜:“……”

    裴乌斜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掌司, 昨晚有谁来见您了吗?”

    “阿遥。”离长生打了个哈欠,终于艰难回了神,他拂开裴乌斜的手穿鞋下榻,“我已答应他来渡厄司做几个月的执吏。”

    裴乌斜轻轻皱眉,却没敢再追问。

    无论失忆与否,封讳好像都在崇君那有特权。

    离长生已恢复人身,清早起来饥肠辘辘。

    本以为又会得到鱼大人那个邦邦硬能当法器的饼,但一出去就见满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

    离长生疑惑地走过去:“封殿主来过?”

    裴乌斜:“……”

    “未曾。”裴乌斜走上前为掌司布菜,淡淡道,“掌司尝尝合不合胃口?”

    离长生幽幽瞅他。

    习惯了裴副使之前那副满肚子坏水的样子,乍一这样殷勤他反倒不太习惯。

    离掌司半信半疑地坐下,犹豫着尝了一口。

    嗯……

    满桌子十几道菜,每一样都合乎他的胃口。

    不愧是度上衡的头号狗腿子。

    裴乌斜道:“如何?”

    离长生矜持地道:“也就那样吧。”

    比鱼青简的饼要好些。

    裴乌斜笑了起来:“那属下……”

    还没属下完,楼长望一身明黄衣袍好似个灯盏噔噔噔跑过来——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刚醒来就生机勃勃。

    “掌司晨安!好香啊,裴副使,我能一起吃了吗?!”

    裴副使:“……”

    裴副使淡淡道:“可以。”

    楼长望高高兴兴地要坐在离长生身边,但还没跑过去就被裴乌斜揪住衣领,放在离离长生最远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楼长望不明所以,但这个位置能瞧见离掌司,正好对着那张脸下饭,哐哐连扒三碗饭。

    归寒宗的问道大会不日便开始,离长生想提前去查探查探,顺便寻一寻那道金色功德的来源,用完膳便动身出发。

    本以为此番过去就楼长望和配裴乌斜跟去,但到了船上后发现周九妄和鱼青简也在。

    离长生不明所以。

    去这么多人?

    周九妄本来在和鱼青简用手语大骂三百回合,余光一瞥离长生顿时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往旁边藏了藏。

    昨夜不知为何,封殿主突然将周九妄招去。

    做奸细两百余年,这还是封讳第一次亲自将他招去问话。

    周九妄本以为要有大事吩咐,神色肃然地飞快跑到幽冥殿。

    ……然后狠狠挨了一顿揍。

    揍完,封殿主凉飕飕警告他,以后少教离长生骂人的话。

    周九妄若不是个哑巴,早就“哇”地一声痛哭出声将所有委屈嚎出来——本来被裴副使剥夺在掌司面前的话语权已经足够凄惨,如今还要挨打受警告。

    这破差事太难干了,投胎去得了。

    周九妄尽量将自己隐藏好,省得再受无妄之灾。

    离长生还没坐下,鱼青简挑起眉来:“掌司大人的嘴唇怎么破了?”

    在场所有人全都将目光看向掌司。

    离长生:“…………”

    离长生眼皮微微一跳,后知后觉记起昨晚封讳按着他啃的疯狗架势。

    对着外人,离掌司神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炭盆烧得太旺,燥得慌。”

    裴乌斜按住额头,强行忍住了某种呼之欲出的煞气。

    那狗东西……

    一提起封讳离长生就来气,他皱着眉走到鱼青简旁边朝他一使眼色。

    鱼青简察言观色,将一块饼拿出来给掌司吃。

    离长生说:“滚蛋。”

    鱼青简涮完掌司,溜达着起身为离掌司让位。

    周九妄也想猫着高大的身形逃走,被离掌司一巴掌按了下来,真心实意地道:“周大人,能再教我几句骂人的话吗?”

    周九妄:“?”

    裴乌斜冷淡瞥来。

    周九妄从未见过上赶着要学骂人话的,他一言难尽地比划了一下。

    鱼青简尽职尽责为离掌司转达:“掌司学这个做什么?”

    “瞧你说的。”离长生淡淡道,“我学骂人的话自然是赞美别人,难不成能拿出去做饼卖给冤大头吗?”

    鱼青简:“……”

    周九妄:“……”

    裴乌斜在看他,示意你敢教就去死;

    鱼青简颇为不赞同地看着他,就连楼长望也一副“啊?为何要教这么漂亮的美人骂人?唔,美人骂人似乎也好看”的神情。

    周九妄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硬着头皮教了离长生几个手势。

    离掌司学了一个,跟着双手轻轻抚掌了下:“这是骂人?”

    周九妄看向鱼青简。

    鱼大人很有胡说八道的本事,当即道:“这是指‘老子要把你拍成薄纸一张’,要搭配上微笑,表示嘲讽不屑。”

    离长生微笑着抚掌。

    “漂亮。”鱼青简说,“就这样骂人。”

    离长生:“哦。”

    离长生又新学了几句骂人的话,楼长望托着腮眼巴巴看着他,觉得掌司认真骂人的样子也好看得要命。

    只是盯了一会,楼长望好似发现了什么,疑惑道:“掌司和归寒宗的离宗主可认识?”

    从之前刚认识离长生时楼长望就觉得奇怪,罕见的姓,和这张脸。

    最先看到离长生的脸时,会被那股咄咄逼人的明艳撞得七荤八素,等勉力支撑住那股冲击后,总觉得那五官似乎有些熟悉。

    离长生还在比“我思念你”的手势,回头道:“谁?”

    “归寒宗离宗主。”楼长望重复了一遍,“离无绩。”

    离长生“唔”了声:“应该没什么关系。”

    当年他也因“离”这个姓氏去过归寒宗,却被告知归寒宗上任宗主只有一子,便是如今的少宗主离无绩。

    “掌司眉眼和离无绩有一点点相似,我还当你们有血缘关系呢。”楼长望随口道,撇撇嘴,“那人命可好了,嫉妒。”

    裴乌斜回头瞥了楼长望一眼,示意他闭嘴。

    楼长望没啥眼力劲,奇怪看着副使。

    离长生也没兴趣学骂人了,坐在那让鱼青简给他点上烟杆,交叠着双膝挑眉道:“不是说那位离宗主霉运当头,五次三番要没命了吗?”

    楼长望想了想:“也是,问道大会本该归寒宗办,他被乌玉楼欺负得灰头土脸的。听说这回他也要参加问道大会来重振宗门呢,不过就他那气运,喝凉水都能崩着牙砸脚后跟,八成还没和人开打就倒霉死了。”

    离长生眉头下意识皱起。

    两人正说着,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时候能聊完?”

    离长生随口道:“再聊两句……嗯?”

    抬头一瞧,封讳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船头不耐烦地望着里面,似乎嫌弃这破船小,那么小一个地儿还得坐五个人。

    在场人和鬼都是一愣,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封殿主。”

    楼长望只听说过封殿主的威名,这好像还是头一回见,跟着行礼后偷偷抬头瞧着。

    只是眼刚对上视线,就被封殿主几乎带着厌恶和冷漠的眼神瞥了一眼。

    楼长望被这个吃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满脸茫然。

    初次见面,封殿主为何对自己这么讨厌?

    传闻幽冥殿主阴晴不定,的确如此。

    离长生坐在那不想动,懒洋洋吐了口烟雾,白雾氤氲而上,模糊男人神清骨秀的眉眼。

    “封殿主怎么无声无息地来了?”

    封殿主终于将要吃小孩的眼神从哪倒霉孩子身上移开,和离长生似笑非笑的眼神碰了下,视线无意中瞥见他咬着烟杆的唇间那点痣似的血痕,呼吸倏地一顿。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两人知晓那伤痕是如何来的,似乎在隐秘地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主权,这给了封讳扭曲而病态的愉悦快感。

    他抬手道:“过来。”

    离长生嗤笑:“我才……”

    话音未落,眼前一阵光影倒退的飞速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从拥挤的破船到了封殿主那华丽奢靡的画舫。

    离长生:“……”

    离长生没本事靠自己回去,只好硬生生转变话音:“……既然你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坐一会吧。”

    封讳似乎笑了下,淡淡道:“好好的宽敞地儿不坐,非得和那些人挤在一起,你如今又不挑剔了?”

    离长生瞥他,咬着烟杆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封讳坐下时单边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轻轻朝着那张冷峻的脸上吐出一口烟雾。

    “我何时挑剔了?”

    四周皆是辟离草苦涩的药香,封讳并不在意,在烟雾中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昨晚不是说了我会随你一起去归寒城吗,带那些累赘做什么?”

    离长生嗤笑:“我渡厄司属下皆是得力干将,裴乌斜……”

    封讳道:“想要杀你的疯子。”

    “……”离长生,“鱼青简……”

    封讳:“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周九妄……”

    “我安排的奸细。”

    离掌司憋了半天,不肯承认渡厄司都是乌合之众,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沉声道:“我的走吉可是最有本事的。”

    封讳平淡道:“嗯,可她来了吗?”

    离长生:“…………”

    离长生和封讳大眼瞪小眼半天,忽然抬手对着封讳打了几个新学来的骂人的话。

    老子要把你拍成薄纸一张。

    我讨厌你。

    封讳似乎被这些骂人的脏话程度震惊了,怔然注视着他,平淡的假面似乎直接被击垮了,就连隐在乌发的耳尖竟然开始微微泛起红。

    封殿主绷住神情,漫不经意地理了下外袍:“大庭广众之下,离掌司说这些都不害臊的?”

    离长生:“?”

    第47章 归寒城外桃花开 吵架,归寒城,封小娘……

    离长生冷着脸比划骂他:我想和你上床双修。

    封讳:“……”

    封讳眼神古怪, 瞧离长生比划得认真,抬手夺过来他爪子里的烟杆,慢条斯理抽了一口, 淡淡道:“就这么不想我陪你一起去?”

    离长生瞥他。

    昨晚的事都没找他算账, 还有脸问?

    离长生下意识往椅背上倚靠, 后知后觉正坐在软塌上, 还没等稳住身形一个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出现, 恰好做椅背挡在他后背。

    骨龙不知从何处游来, 脑袋抵在他腰后讨好地一拱。

    离长生伸手微微一抚那冰凉的骨头, 气又没来由地消了:“封殿主不该日理万机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富裕时间随我东走西走?”

    “被囚在禁殿的恶鬼,何来的日理万机?”

    封讳懒懒坐在一边,含着烟杆学着离长生的样子吐出一口烟雾。

    ——只是这草药剂量多,味道重,封殿主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动作一顿,用尽全部力气才没当着离长生的面丢脸地咳出来。

    离长生手撑在骨龙脑袋上,歪着身子懒洋洋地瞥他, 正想熟练讥讽一下, 但视线落在封讳脸上倏地顿住了。

    封殿主……这是要落泪了?

    眼圈都红了。

    也是。

    离长生神使鬼差记起来封讳身上那数不胜数的锁链, 以及冰冷的幽冥殿,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好意思呛他。

    “是谁将你锁起来的?”

    “徐观笙。”

    离长生眉头一皱:“你敌不过他?”

    封讳已忍住喉咙那股痒意, 却只是咬着烟杆不再往里吸,闻言嗤笑一声:“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从雪玉京打到北渚。”

    离长生了然点头:“所以你被手下败将关在幽冥殿,三百年都不得出,封殿主厉害啊封殿主。”

    封讳:“……”

    封讳蹙眉, 下意识为自己辩解:“要不是……”

    离长生歪着头看他,等着他说。

    封讳眼眸幽深,狠狠咬着烟嘴,那被离长生含着五六年都没破一点的玉嘴直接被封殿主咬出个裂纹来。

    他不再辩解,反倒面无表情地问离长生:“徐观笙囚我,你不会觉得很快意吗?”

    离长生不明所以:“我为何觉得快意?”

    “我不信离掌司没听说过传言。”封讳起身凑到离长生面前,盯着离长生唇角处已经愈合却还残留着的血痂上,淡淡道,“我曾闯入崇君坟冢,妄图亵渎尸身。”

    离长生:“……”

    离长生并不信封讳能做出这种事:“你闯进去想要做什么?”

    “亵渎啊。”封讳回答得倒是干脆,“崇君神魂陨落,尸身乃神躯,千百年都不会化为白骨,长相又如此漂亮,我是半妖本性恶劣顽劣,掳了尸身回来自然要羞辱一番。”

    离长生:“……”

    封讳这些话明显就是找骂的,离长生却不觉得生气愤怒,或恨铁不成钢。

    他只是看着。

    哪怕失去记忆,离长生的双眼仍和当年一般无二,好像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平等的死物,他不在意世人如何想他,也不管自己做出什么得到多少回报。

    他知晓自己于所有人而言只是个过客,所以从不停留。

    对万物悲悯,同情所有人的苦难。

    离长生看了他许久,终于问:“我再问一遍,封明忌,你夺尸身到底想做什么?”

    封讳听到离长生连名带姓地叫他,下意识身躯一僵,好一会才漠然道:“自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想听吗?”

    离长生面无表情道:“可以,说说看。”

    封讳:“…………”

    封讳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削弱了不少,他眉头紧皱,视线盯着离长生薄薄的唇,阴影中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我先……”

    “先什么?”离长生示意他说出来。

    封讳:“……”

    他不敢说,离长生却一脸兴致勃勃想听?

    离长生似乎笑了一声,缓缓朝他伸出手。

    封讳眼眸一动,下意识觉得自己又要挨打。

    直到带着辟离草气息的手慢慢在他侧脸轻轻一抚,像是怜悯,又像是带着无可奈何的爱意,封讳一怔,茫然看他。

    离长生被这样冒犯都没有生气,甚至眼眸微弯,语调中全是笑意。

    他知晓封讳这样自我贬低,将恶念放大无数倍地朝他吐露出,并非是在攻击或讥讽,反倒像是一种可怜兮兮的示弱,话语间全是想要离长生拉住他的乞求。

    离长生将拇指和中指轻轻扣起,细长手指花瓣似的绽放,轻轻在封讳的眉心一弹。

    “嗒”地一声闷响。

    封讳被弹得往后一退,怔然和他对视。

    离长生很喜欢封讳这个看着凶悍实则可怜得要命的眼神,挑起单边眉梢,笑着道:“封殿主先将尸身夺过去藏起来,再狠狠地扑上去大哭一场,躲在怀里抱着睡觉?”

    封讳:“?”

    离长生点点头:“嗯,这样的确见不得人,得背着人干,否则封殿主冷酷威武的形象就要破碎一地了。”

    封讳:“…………”

    封讳心中的郁结瞬间消散于无形,遽尔起身,冷冷道:“谁会……”

    话还没说完,他后知后觉记起来离长生说魂魄和身体通感,自己那几日的所作所为全被魂魄所感知。

    的确哭了,抱着睡了。

    封讳:“……”

    封殿主闭了闭眼,看起来也有点想学周九妄骂人。

    离长生笑个不停,问道:“为何要这样贬低自己?”

    封讳僵立在那,许久才终于将手中的烟杆重新塞给离长生,烟斗中的草药因许久没抽,已灭了火,只剩下一堆残留些许灰烬和几点即将彻底熄灭的火星。

    “你会恨我的。”封讳说。

    离长生下意识道:“不会。”

    封讳没吭声。

    离长生又问:“为何会这样想我?”

    封讳摇头不答,只是俯下身轻轻用指腹蹭了下离长生的薄唇,将那点红痣拂去,低声道:“有朝一日你若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定会恨我的。

    度上衡的底线很低,无论旁人对他做什么好像都能轻而易举获得谅解。

    封讳跟随他多年,对他比对自己还要了解。

    离长生隐约知道封讳好像隐瞒了什么,一把抓住要走的他,蹙眉道:“说清楚,你做了什么?”

    “不说,你总会知道。”

    “我现在就想知道。”离长生不喜欢他打哑谜,“封明忌,说话。”

    封讳面无表情道:“你最恨什么,我便做了什么。”

    离长生想了想,不可置信地看他:“你将我的遗产挥霍一空了?”

    封讳:“……”

    封殿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最重要的东西难道就是那堆铜臭之物吗?

    失了记忆后,离长生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你有遗产吗?”封讳冷冷瞪他,“你连去送死时连半句话都没留给我,怎会留给我什么遗产?要钱去找徐观笙,你什么好东西肯定全都留给你亲师弟了,我不知道。”

    看封殿主终于不是刚才那副要死要活的丧样子,又开始熟练地阴阳怪气了,离长生眉梢一挑,含着烟嘴一吸,那本该彻底熄灭成灰烬的草药明明灭灭,再次灼烧出橙黄的火光。

    “那我从归寒宗忙完就去找他要。”

    封讳一听,又不乐意了:“都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一点。”

    “我很想问问,到底在封殿主眼底谁是好人,或者说是我可以接近的好人?”离长生问,“能给个明示吗?”

    封讳明示他:“只有我。”

    离长生乐了,这会倒是坦诚。

    离长生性子说好听点叫沉稳,难听点就是死气沉沉,他对一切都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势,爱说他就听,不愿意说他也尊重不强求。

    封讳看起来似乎很排斥说起旧事,一提就炸毛,甚至开始自我贬低自杀式袭击了,离长生只好不再谈那个话题,只在心里琢磨。

    本来以为封殿主那副阴湿森冷的厉鬼模样,会对杀了他的度上衡恨之入骨。

    后来相处下来发现封讳似乎极其深情,哪怕被杀过,仍变着法的帮他救他。

    如今又说起他对度上衡做过什么,信誓旦旦地笃定肯定会恨他。

    被杀者不恨,加害者反倒恨起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

    无法理解。

    幽冥殿的画舫比渡厄司那破破烂烂的小船要快得多,不到半个时辰便飘然到了归寒宗。

    归寒宗最有名的便是数百里的桃树,常年绽放。

    画舫悠然而过,带动的狂风将下方一望无际的桃树吹得摇摆,无数桃花瓣随风而起,围着画舫旋转。

    离长生嗅着桃花香走出画舫,在甲板上注视着这堪称壮观的一幕。

    画舫很快停下。

    封讳抱着他飘然落地。

    几片桃花瓣夹杂在离长生的乌发间,封讳随手捏起后握在掌心,冷淡道:“乌玉楼精通阵法,此次问道大会许会有危险,把脸遮住。”

    离长生挑眉:“不是说没人见过我长什么样子吗?”

    这段时间好像也就徐观笙和封讳认出了他的脸。

    “总会有人见过。”

    封讳屈指一弹,离长生发间再次凭空出现繁琐贵重的发饰垂在眉心,遮掩住他的面容。

    离长生也不在意,抬步朝着城门口而去。

    问道大会是乌玉楼而办,似乎还挺盛大,城门口挤满了人,都在陆陆续续进城,百姓倒是聪明,在城门口摆了一堆摊位。

    阳光正盛,离长生在人群中溜达。

    封讳似乎怕他这个大活人会跑丢,不耐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离长生一愣。

    两人牵手都要习惯了,并没什么出奇,只是向来冰冷的恶鬼如今掌心却像是被灼烧似的,烫得吓人。

    这太反常了。

    离长生偏头看他。

    封讳一袭黑袍,神色漠然,垂眸和他对视了一眼:“怎么?”

    细看下,日光落在他脸上,似乎将那苍白的面颊烧出炭火似的橙红裂纹。

    离长生后知后觉到恶鬼最好不要碰日光,若是修为差的一见太阳都能直接魂飞魄散。

    离长生皱眉,余光扫见路边小摊位有卖伞的,便溜达着过去。

    归寒宗最近几日天朗气清,又正值盛夏,售卖的伞大多是姑娘怕晒才会买的款式,要么碧绿要么桃粉,上面挂着小吊坠、流苏,柔美得很。

    摊主乐呵呵道:“公子要给小娘子买伞遮阳啊,咱们这款式最多了,随意选一个,是个小娘子都喜欢得不得了。”

    离长生“唔”了声。

    身高八尺还往上的冷脸“小娘子”也能喜欢吗?

    离长生挑来挑去,选中了个碧绿色的伞,伞柄下还挂了个桃花吊坠,挺合归寒宗三百里桃花的氛围。

    封小娘子肯定欣喜若狂。

    离长生付完钱后回头找人。

    封讳一直杵在他身后,脸色阴沉,看起来都要和伞一样绿了。

    离长生好奇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封讳冷笑,让他猜。

    离长生都要习惯封殿主这爱打哑谜的欠揍脾气,好在他也不生气,将买来的伞递给封讳。

    封讳一愣,不冷笑了,他惊愕。

    “给……我的?”

    “哪能啊?”离长生甩了甩钱袋,“这玩意儿可贵了,一把伞就要三两银子,哪能轻易送给封殿主?只是借你一用而已。”

    封殿主皱眉:“我还不值三两银子?”

    “值值值。”离长生瞥他一眼,“快打着吧你。”

    封讳嫌弃得要命:“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话虽如此,他手却诚实,几乎飞快地将伞撑起来挡在头顶,唯恐离长生收回去送给别人的“小娘子”。

    在一边百无聊赖看着的摊主瞧见公子将伞送给比柱子还高的男人,那男人似乎还喜滋滋地撑在头顶,登时眼前一黑。

    这这这……

    这小娘子未免太过威武了。

    有钱人花样真多啊。

    有伞遮蔽阳光,封殿主的脸色终于好了不少,虽然看着不情不愿的,但却握得死紧。

    城门口人太多,有人无意中蹭了下伞边,封殿主顿时脸色一沉,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吃人狠狠瞪着。

    那人吓坏了,撒腿就跑。

    离长生松了口气,也不肉疼了。

    人群好像许久没动过,城门口似乎被堵住了。

    离长生正嘀咕着,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怒斥。

    “……胡言乱语!归寒城乃是归寒宗所属,已有千年了!怎么可能说换牌匾就换?!”

    紧接着有另一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呵,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是一座城的归属?归寒宗早已没落了,宗主还是个花架子,归寒城早该易主了!滚开!”

    “放肆!到底谁给你们的胆子换城匾?!”

    “乌玉楼。”

    “你们欺人太甚!等我们宗主到了,定然饶不了你们!我看你们谁敢换城匾,一切等宗主到了定夺!”

    “哈哈哈,你们离宗主还敢下山呐?就不怕走个台阶把脖子摔断吗?”

    “你……!”

    听起来似乎是换城池额匾的事,人群中议论纷纷。

    “唉,归寒宗在几百年前也是大门派了,怎么沦落到被人随意羞辱的地步?”

    “乌玉楼如日中天,那袁少主又是个行事捉摸不定的主,归寒宗宗主气运倒霉成那样,哪能对抗得了?”

    “就不能让咱们先进去再换吗?堵着门算什么道理?”

    “啧,特意挑选问道大会之前换城匾,那袁少主是在故意当众羞辱离无绩啊。”

    “故意?这两人有什么仇怨吗?”

    “还是当年崇君在世时那点龃龉吧,好像是崇君待离无绩特殊,引来袁少主嫉妒呗。”

    “原来如此。”

    离长生凑在人群中听了一会,也听出点苗头了。

    原来他之前和离无绩也认识?听起来关系还不错。

    不过离无绩是独子,和他应该不是兄弟?

    离长生回头看封讳:“封殿主,你认识离……唔?”

    封讳人高马大,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却举着一把姑娘家才会撑的碧绿的花伞。

    他并不在意旁人用看什么眼神瞅他,正在心不在焉地拔了伞柄上的桃花吊坠,也没听到城门口的纠纷和路人的谈话。

    封讳捏着流苏回过神,阴阳照在眉眼处,漫天桃花和碧绿花伞莫名让恶鬼的冷峻眉眼罕见得温和,好似人畜无害:“嗯?你说什么?”

    离长生:“……”

    这么喜欢这把伞?

    第48章 离离无绩远一点 借目,离无绩,屋内打……

    “我说离无绩, 你认识吗?”

    “嗯。”封讳散漫地戳着桃花吊坠,淡淡道,“勉强打过交道, 怎么, 离掌司又想出手救人?”

    “是好人?”

    封讳随意道:“有区别吗?是人是鬼, 恶徒还是圣人, 在你眼里都是值得一救的好孩子。”

    这话听着像是讥讽, 离长生也不生气, 偏头笑着望他:“那这些好孩子包括你吗?”

    封讳不吭声了。

    离长生神态淡淡地转过身继续看热闹, 心想太好玩了。

    封讳瞧着张牙舞爪,攻击性极强,但随意一逗就能惊慌失措,这么大个人了还在那故作淡然地扒拉吊坠掩饰害羞。

    太有意思了。

    城门口堵着不让进城,不少人烦躁不已,但更多的人却是等着看乌玉楼和归寒宗的热闹。

    不多时,归寒宗的离宗主姗姗来迟。

    离长生很想瞧瞧这个离无绩,伸长了脑袋想去看,但却被拥挤的人墙挡了个一干二净。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踮起脚尖, 还没瞥见人就被前方的人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往后一退, 直接撞在一堵墙上。

    封讳站在他身后, 任由离长生撞他怀里。

    封殿主等着离长生道歉。

    离长生根本没回头看他,甚至觉得找了个垫底的, 后脚跟踩在封讳鞋子上努力让自己高一些去看热闹。

    封讳:“……”

    封讳不耐地“啧”了声,伸手一把捂住离长生的眼睛往后一扒拉。

    离长生这下结结实实靠在他怀里:“做什么?”

    封讳道:“借目。”

    话音刚落,离长生漆黑的眼前陡然出现光芒,视线像是落在一只鸟身上, 悄无声息地顺着人群飞上前,扑闪着翅膀停在城门口的额匾上往下看。

    视线一览无遗,是极佳的位置。

    离长生不扑腾了,靠在封讳怀里认认真真看热闹,完全没瞧见身旁的人一副“噫,大庭广众之下这对狗男男”的龇牙表情。

    离无绩从城中而来,「借目」能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清清楚楚瞧见离无绩那张脸。

    离长生微微一怔。

    上次来归寒城时,听说离宗主是独子后,离长生也没见人就直接离开了。

    这回一见,却没料到离无绩长成这样。

    离长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雍容尊贵,哪怕从地上捡一枚铜板旁人也会觉得这铜板定是世间罕见之物,而不是质疑他是个穷鬼。

    这张脸五官长相罕见得艶美,漂亮得几乎带着无法抵抗的攻击性。

    无论是三百年前的崇君还是如今的掌司,因性情内敛带着神性,将那丝攻击性硬生生收敛。

    离无绩却不同,那张脸只有眉眼间和离长生有几分相像,整个人如同初升的朝阳,明艳张扬。

    ……虽然前几日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伤还没好,眼尾都乌青了一块,也妨碍不了他的俊美和肆意。

    离无绩抱着剑,面容自带三分笑意,说话倒是硬气:“我看谁有胆子敢换归寒城的城匾?本宗主还没死呢,起码等给我哭过坟再换。”

    ……也没硬气到哪儿去。

    乌玉楼的道修似笑非笑道:“离宗主勿怪,我们少主也是为了您的名声好啊。”

    离无绩笑了:“哦?为了我好?说说看你的歪理。”

    道修丝毫不怵,振振有词道:“问道大会即将开始,三界众修士都会前来参加,可到了却都会产生疑惑,为何乌玉楼的问道大会要在归寒城举办,归寒宗呢,莫不是破宗了?”

    说罢,不等离无绩说话,直接朝向其他人:“我不信在场诸位就没有人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对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应和。

    “的确如此,我还当这问道大会是归寒宗所办呢。”

    “这不是让乌玉楼踩着脑袋上羞辱吗?”

    离无绩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羞辱,神态没什么变化,仍然带着笑。

    “这就不必乌玉楼操心了,归寒城的城匾已悬挂数百年,若想替换,可以,取雪玉京的玉令来,有了玉令,本宗主亲自为袁少主换城匾。”

    道修眉头皱起来:“离宗主就不怕丢了归寒宗的脸?”

    “乌玉楼当着三界众修的面换城匾,难道还是顾及我的颜面了?”离无绩笑着说,“那就多谢袁少主了。”

    道修还想说什么,离无绩打断他的话:“本宗主再说最后一遍,要想换城匾,拿雪玉京徐掌教的玉令来,否则。”

    说罢,男人倏地拔出手中的剑,金光一闪,带动森寒的剑意将那道修逼退数步。

    离无绩眼眸冰冷,脸上却还带着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道修警惕地望着那把剑,似乎没料到归寒宗已名存实亡了,竟还能如此硬气。

    就在这时,头顶倏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离长生“噫”了声,忽然感觉「借目」的爪子似乎落了个空。

    视线中,脚下的城匾似乎被离无绩那道剑意震得微微松动,巨大的石头城匾猝不及防往下直直坠去。

    最下方,便是离无绩。

    离长生:“?”

    真的如此倒霉?

    城匾巨大,轰然砸下时惊得下方的人纷纷往外逃窜,离无绩猛地反应过来,握剑正想挥去。

    却已经晚了。

    巨石上带着繁琐的符纹,宛如小山般黑压压朝着离无绩而来。

    离无绩:“……”

    就说今天下山怎么没摔个狗啃泥,敢情憋个大的在这儿等着呢。

    漂亮。

    离无绩下意识撑起一道结界,只是丹田灵力偏偏在这个时候凝滞了一瞬,头顶的城匾已到了面前。

    离无绩认命地一闭眼。

    砰。

    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炸开,伴随着四周人群的惊呼声,浓郁的桃花香轻轻拂来。

    离无绩一怔,茫然睁开眼睛。

    城匾被一道灵力击成无数纷纷扬扬的桃花瓣,漫天飞舞中,一个身着月白衣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站在桃花纷飞中,微微侧眸看来。

    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身形莫名熟悉。

    离无绩心想,这谁?

    离长生只是眼前一黑,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站在离无绩面前,唇角抽了抽,终于确定了。

    度上衡和这人肯定有血缘关系,否则为何上赶着来救人?

    离长生收回手,故作淡然地看他:“没事吧……唔。”

    还没说完,离无绩一个趔趄扑他怀里。

    离长生:“?”

    离无绩扒拉着离长生,那股桃花香扑面而来,轻轻哎呦着支撑着身体:“腿软了腿软了……嘶,多谢兄台相救,先让我缓一下。”

    离长生:“……”

    倒是个自来熟。

    刚才还面色难看的道修“啧”了声,似乎遗憾那城匾没把离无绩砸死,但起码城匾摘下来了,换不换都能让归寒宗没脸面。

    “此番叨扰离宗主了,还望归寒宗在此次问道大会能拔得头筹啊。”

    离无绩强撑着站起来,像是没听出来道修口中的讥讽:“借您吉言了。”

    道修冷笑了声,拂袖而去。

    城匾遭了无妄之灾,离无绩无可奈何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城门之上,吩咐城门口的人:“先让诸位进城安置。”

    “是。”

    将事情安置好,离无绩偏头看向救了他一命的离长生,恭敬地一拜行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离庸,敢问阁下的名讳?”

    离长生“唔”了声:“封长生。”

    封讳撑着伞走过来,听到这三个字脚步一顿,又开始戳那个桃花吊坠。

    离无绩:“封道友也是来参加问道大会的吗?”

    “是的。”

    离无绩引着人进城,笑着道:“问道大会声势浩大,城中客栈已差不多住满,若是两位不介意,可以去寒舍住上几日。”

    离长生道:“不叨扰吗?”

    “哪能啊?”离无绩说,“此次多亏了封道友相救我才能捡回一条小命,我宗门……唔,算是幽静。”

    离长生估摸着此人定是被取走了功德才会如此倒霉,索性跟着他去了归寒宗。

    到了之后才发现,归寒宗何止是“幽静”,几乎算得上是落魄了。

    归寒宗在半山腰,本是青山绿水的好风水,炎炎夏日却寒气森森,半山的桃树皆已败落,像是被抽去生机一般。

    宗门更是潇洒败落,走了半天也没见一个弟子。

    离长生侧过头看向封讳,直接问:“我和此人有血缘关系?”

    “不知道。”此处阴森寒冷,连个太阳都没有,封殿主却还撑着他的花伞,神态淡淡,“你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也厌恶桃花。”

    离长生挑眉:“我为何会厌恶桃花?”

    “谁知道。”

    离长生不解。

    梦中云屏境可到处都是桃花。

    离无绩在前方引路,心中也在嘀咕。

    奇了怪了,平常不出半刻就要倒霉一回,可此次从山下到山上一路平安无事,连个跤都没摔。

    未免太过顺利了。

    难道是眼前这个人的缘故?

    离无绩眼睛一亮,殷勤地溜达过来:“封道友,此番问道大会需要三人以上才可进入,不知您可还有其他的朋友一起参加?”

    离长生疑惑:“三人?”

    “是的,三人一起进阵,破阵最快者方能进入最终比试。”

    离长生想了想,三人倒是好凑,渡厄司随便拽个人就行,只是他注视着离无绩眼巴巴的眼神,犹豫了下:“离宗主没有同行之人?”

    “说来惭愧,之前是有挺多的好友。”离无绩笑了起来,“只是如今都被我克跑了。”

    归寒宗如日中天之时,三界无数人前来奉承讨好好,如今败落成这样,昔日好友一个不见,唯恐被他的霉运牵连,惹祸上身。

    现在想参加个问道大会,连三个人都凑不齐。

    离长生又问:“你为何想参加问道大会?”

    乌玉楼如此羞辱归寒宗,离无绩应当不会想参加才对。

    离无绩也没隐瞒:“我想夺得魁首,得到崇君所留的法器。”

    离长生眼眸一动:“你认识崇君?”

    “崇君曾救过我一命,我不信他是乌玉楼口中欺师灭祖之人,此事定有蹊跷。”

    离长生:“……”

    他以前怎么到处救人?

    怪不得封讳说起这个总是阴阳怪气的。

    离长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我先想一想。”

    离无绩好像是个无论什么都不会被轻易击垮的好脾气:“好的好的,我先去……咳,我让人为两位将客房收拾出来。”

    “多谢。”

    离无绩欢天喜地去亲自收拾了。

    离长生坐在椅子上拿起烟杆熟练地抽烟,挑眉道:“在屋内打伞长不高。”

    撑着伞的封柱子:“……”

    封讳是恶鬼,人身比寻常人类要高大太多,和他说话都得仰着头,身形一挡能将离掌司孱弱的身形挡得一干二净。

    进低一点的门都得微微弯腰,还要长多高?

    封讳默不作声将伞收起,坐在那自顾自凭空拿出茶盏给离长生泡茶。

    离长生等了又等,还等。

    等到茶泡好,茶香四溢,封殿主仍然半句话没说。

    离长生等不了了,好奇道:“你怎么不说那句话了?”

    封讳撇了撇茶,不解地问:“哪句话?”

    他又经常说哪句话吗,还要离长生特意等半天?

    离长生支着下颌,冲他挑了下眉。

    封讳对他一个眼神一个命令极其习惯,熟练地用手指在茶杯上轻轻一点,森寒鬼气将滚烫的茶顷刻变为能入口的温度,抬手递过去。

    离长生一只手拿着烟杆,另一只手没法动,索性直接凑上前,保持着抬眸看封讳的姿势,咬着杯沿轻轻喝了一口。

    封讳:“……”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封殿主坚如磐石的手倏地一抖。

    离长生喝完后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撤身回去,交叠着双腿吐出一口烟雾,笑着道:“‘离离无绩远一点。’”

    封讳:“…………”

    第49章 手背伤到了很疼 吃醋,厄煞气,我要功……

    离长生壳子寻回后, 时不时就拿出烟杆抽下辟离草,省得再出上次的丢人事儿。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辟离草腌入味了,举手投足带着清苦的药香。

    封讳被他这副随意散漫的姿态蛊惑得愣了下神,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仍然端着茶盏, 淡淡道:“我说了, 你就会做?”

    离长生到:“看情况。”

    “什么情况?”封讳问。

    “看封殿主在意我的情况。”离长生咬着烟杆冲他笑, “你若在意我到我若去接近他们, 封殿主就醋得一头撞死以此来要挟我的地步, 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你的, 毕竟我是个谁都救的滥好人。”

    封讳:“……”

    封讳冷淡道:“谁醋了?”

    说着他就要将茶盏拿走,不给喝了,离长生却“唔”了声示意先别走。

    封讳动作一顿。

    离长生已凑上来又喝了一口,啧了声轻轻皱起眉:“封殿主泡的茶都沾上醋味了,真酸。”

    封讳:“……”

    封讳将茶盏收回来,漫不经心将杯子转了半圈:“我做了什么举动会让离掌司觉得我会为了你吃醋?”

    离长生想了想:“度景河。”

    封讳手一顿。

    离长生:“徐观笙。”

    封讳脸要和他的伞一个色儿了。

    离长生还想再说其他的人名,封讳冷着脸将茶盏凉透的半盏茶一饮而尽:“我那是担忧你会像三百年前一样重蹈覆辙,被那些人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再落得个悲惨下场。你若对谁都心生警惕,我至于如此提醒你?”

    离长生笑了。

    嘴还挺硬。

    恰在这时, 一道黄纸叠成的纸鹤展翅飞了过来, 悄无声息落在桌案上。

    离长生疑惑地拆开看了看。

    封殿主眉头紧皱, 满脸被打断交谈的不爽, 眼神一直往那纸鹤上瞅。

    “是裴副使。”离长生道,“他问我在哪里?”

    封讳:“呵。”

    离长生:“……”

    都这样了还不是醋?

    离长生捏着黄纸晃了晃, 问:“封殿主想让裴副使他们一起过来吗?”

    封讳道:“渡厄司的事,离掌司定夺就好。”

    离长生点头:“你不介意就行。”

    说罢,离长生用鱼青简教给他的传信法子龙飞凤舞回了几行字,用火焚烧成灰烬。

    封讳坐在那不说话。

    一个离无绩还不够, 又来二三四五个,没完没了。

    渡厄司哪来的这么多人?

    将信传回去,离长生把烟杆收起来,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忽地听到宗门后院传来一声轰然倒塌的动静。

    离长生唇角抽了抽,起身快步赶过去。

    归寒宗本就没多少房屋,如今硕果仅存的两栋直接塌陷了一大半,只有两间房坚.\挺存活。

    刚刚塌陷的废墟中,离无绩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脸上全是脏灰,脚好像还被砸了一下,单腿蹦跶着极其困难。

    见离长生过来,离宗主罕见有种自惭形秽的羞耻,讷讷道:“封道友见笑了,这屋子……这这……”

    想找个体面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离长生走上前看了看他的腿,蹙眉道:“伤着了?”

    “没有没有。”离无绩笑起来,尴尬道,“就是屋子只收拾出一间,得辛苦二位凑合一宿了,明日我就让人前来重新休憩。”

    离无绩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被人救了一命,邀请恩人来家中住,却连个好一点的住处都没有。

    这位气度温和的道友瞧着脾气好,应当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另外一位跟在他身后的冷着脸的男人就不一定了,刚才就一直在瞪自己,这回肯定……

    唔?好像还挺高兴?

    离无绩满脸歉意地去准备晚膳了。

    ……但离长生还没坐下片刻,就听到厨房似乎也炸了。

    离长生:“……”

    离长生头疼地按住额角。

    这孩子,霉运当头还能活这么久,当真是个奇迹。

    制止了要跑下山去买饭菜的离无绩,离长生拐弯抹角打听:“归寒宗没有其他人了吗?”

    离无绩倒是开朗,说:“都被我克跑了。”

    离长生失笑:“那你家人呢?”

    “我父母三百年前已经去世。”

    离长生旁敲侧击:“还有吗?”

    离无绩摇头:“除了父母之外,我并无其他亲人。”

    离长生轻轻皱眉。

    “哦对了。”离无绩想了想,道,“我应该还有个比我大的哥哥,但他早早夭折了。”

    离长生抬眸看他。

    夭折?

    “你兄长叫什么?”

    离无绩摇头:“不记得。”

    离长生仔细回想半晌,隐约记起在大梦中,度景河曾唤过他……

    离平。

    离平,离庸。

    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离长生并无寻到血亲的欢喜,对他而言离无绩仍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即使血脉相连也让他生不出多少情绪。

    “离宗主是何时开始走背运的?”

    离无绩一怔:“走背运?”

    “你之前应该气运不错?”

    离无绩失笑:“我气运只能算平常吧,何谈不错,要说走那种差点被弄死的霉运,唔,大概有五六年了。”

    离长生不解。

    气运寻常,为何楼长望嫉妒地说他运气好?

    山中日落极早,离无绩没有叨扰二位休息,起身告退。

    离长生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侧眸淡淡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偷盗气运,你能瞧出来是什么吗?”

    “法器之类的吧。”封讳挑眉,“我还以为离掌司要和胞弟抱头痛哭认祖归宗呢。”

    “我都是死了两次的人了,说出来他也不会信。”离长生看他,笑了起来,“封殿主在吃醋?”

    “没有。”封讳散漫道,“哥哥多想了。”

    离长生:“……”

    又阴阳怪气。

    离长生眼眸微微眯了眯。

    封讳莫不是早就知晓他和离无绩的关系,知晓是血亲,所以才没有说出那句“离离无绩远一点”。

    吃个醋还挺清醒。

    离长生也和他不客气,直接把人当护卫使:“入夜后你随我一起去离无绩的住处瞧瞧,看看有没有端倪。”

    封讳瞥他:“离掌司为何不等渡厄司的人呢?”

    “什么?”离长生疑惑地看着他,“封殿主不是想同我单独相处吗,我便传讯让他们不要过来了。”

    封讳:“……”

    仅仅一句话,就把刚才消沉了好久的封殿主给哄好了,又开始握着那伞柄来回抚摸,面上却很矜持地道:“人多了,烦。”

    离长生心想坏了,逗封殿主有点上瘾。

    夜深人静。

    离无绩终于彻底入睡,封讳抱着离长生悄无声息跃入他的住处。

    离无绩大概将整个宗门最好的住处收拾出来给离长生他们住,自己反倒住在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

    他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头,已入定了。

    离长生落地后,掌心朝上五指一动,掌司印悄无声息浮现在指尖。

    这段时日他已差不多摸索出了掌司印的用处,金线悄无声息从八字符谶中蔓延出,在四周盘桓搜寻。

    按理来说能夺人气运的东西往往极其显眼,离长生的金线在离无绩的住处转了半晌仍然没寻到。

    封讳双手环臂靠在窗边,视线落在离无绩膝上的那把剑。

    “搜那把剑。”

    离长生手指一挥,金线密密麻麻朝着长剑而去。

    嗞地一声轻响。

    金线才刚缠上,好似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开。

    果然有古怪。

    这把剑似乎是离无绩的本命剑,随着他的打坐修行也在散发着灵力,只是细看下就发现剑身上隐约交缠着几丝漆黑的煞气。

    功德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盗走,如今已所剩无几。

    离无绩还在修行,不能强行将他唤醒。

    离长生低低道了声:“去。”

    掌司印的灵力裹挟着一丝金色功德宛如离弦的箭朝着那把剑而去,转瞬化为八字符谶在剑身之上旋转。

    金色功德能击退所有阴煞之气,刚覆上去就听得虚空声一阵厉鬼似的惨叫,煞气转瞬四散而逃。

    离长生刚将灵力收回,却见方才还安稳的离无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极其痛苦的模样,连额角都沁出层层冷汗。

    离长生蹙眉:“离无绩?”

    离无绩似乎梦呓了,紧闭着眼睛呢喃着道:“不要……我不要……”

    他本能运转的灵力逐渐停止,人却还在沉睡状态。

    做噩梦了?

    离长生好像天生就招架不了那些脆弱之物,看到离无绩满脸痛苦绝望地拒绝着什么,犹豫了下缓缓俯身下摸了摸他的头。

    “乖孩子,别怕。”

    离无绩一僵,神色似乎缓和许多。

    他似乎很喜欢离长生身上的气息,下意识往前一靠,双手抱住离长生的腰身,呢喃道:“娘……”

    离长生一愣。

    他并不觉得血脉相连能让他立即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产生多浓厚的情感,可不知是之前有过交集的情绪作祟,离长生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口莫名一软。

    离长生抚摸着离无绩的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直到这倒霉孩子不再发抖着喊娘,离长生才将人扶着躺下。

    走出房门,封讳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的,手中抓着一把方才四散逃出的煞气,朝着离长生随意一晃。

    离长生快步上前:“是什么?”

    “厄。”封讳言简意赅,“和祸斗身上如出一辙。”

    离长生蹙眉:“能将功德还回去吗?”

    封讳手指一动,原地化为个半透明的圆球将那几丝煞气囚在其中,随手一抛丢给离长生:“不能。离无绩的全身功德早已经被取完了。”

    离长生一怔:“多早?”

    “起码五年前。”

    离长生不太懂,注视着那古怪的煞气:“不是说功德丢失后,很快会陨落吗?”

    离无绩那半吊子修为,应该不至于支撑这么久。

    封讳没说话,只是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手。

    手背被煞气穿过,似乎是擦伤了。

    离长生还在思考离无绩身上的古怪,没注意到异状,皱着眉和封讳一起回去。

    封讳:“……”

    到了住处,封讳又不知从哪儿凭空拿出热气腾腾的晚膳。

    离长生早已不用说“这是什么呀”就能吃上封殿主的饭,也不客气地拿着筷子吃吃吃。

    封讳给他夹菜,盛汤,倒酒。

    爪子在那晃。

    离长生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出来封讳手上乱窜的黑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封讳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想要熟练地说出“随意擦了点伤罢了”,可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强行咽了回去,似乎有些唾弃自己的卑劣和稚气。

    ……好像只能用这种口是心非的方法才能让离长生注意到自己。

    三百年过去,他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封讳沉下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难得没有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直接将手伸过去让离长生看伤。

    离长生吃了一惊:“那煞气这么厉害吗?”

    “嗯。”

    封殿主眉眼冷峻,已是高大的成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沉声道:“伤到了,很疼。”

    离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封讳离他更近了,身形好似小山般黑压压地拢过来,眼瞳翻涌着掩饰不住的欲.望,极具压迫感:“我要功德。”

    离长生:“?”

    第50章 桃花城中非归处 逗人,记忆中,生辰回……

    离长生沉默, 离长生叹为观止。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我要亲你”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的。

    这不太像封殿主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一句真心话的做派。

    离长生犹豫着道:“封殿主,这伤从手背殃及脑子了吗, 还认得我是谁吗?”

    封讳:“……”

    封殿主说:“离长生。”

    离长生听他不情不愿蹦出这三个字, 没忍住笑了:“你到底是想要功德还是别的什么?”

    “功德。”封讳说。

    离长生不知想到什么, 眼眸浮现点点笑意:“那封殿主确定给功德都得这么给?”

    封讳惜字如金:“嗯。”

    “好吧。”离长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离无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血亲, 如今他功德缺失……”

    听到这儿, 封讳心中倏地一跳, 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离长生笑眯眯地说“……我正想将一缕功德给他,若是渡功德只能用这个法子的话……”

    电光石火间封讳猛地将手缩回去,脸色阴沉道:“也不是非要接触,你离八百丈随手弹过来也能接住。”

    离长生:“……”

    哈哈哈。

    离长生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伸手拽住封讳的手:“伤不疼了?”

    封讳面无表情:“你离远一点给我功德。”

    离长生:“好吧。”

    封讳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拽住,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靠近,带着苦涩的辟离草气息。

    封殿主垂眸看去, 忽地僵住了。

    离长生仍姿态雍容而散漫地坐在那, 纤细如玉的手指握住封讳那只受伤得几乎要痊愈的手, 欺身靠上来。

    好像无论哪个角度, 这张脸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保持着微微仰头注视着封讳的动作, 眼底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轻轻在封讳的手背上吹了口气。

    呼的一声。

    离长生笑着道:“给你吹吹,还疼吗?”

    轰隆。

    夏日的旱天雷遽尔劈下,电闪雷鸣顷刻而至, 雪白光芒将封讳半边面容照得煞白一片。

    好似万千雷鸣朝着灵台毫不留情地砸下。

    封讳上次强势按着离长生亲吻而来的满足和兴奋,竟然不及眼前千分之一。

    从初遇到三百年前的生离死别,数十年时间,封明忌从未在度上衡身上见识过多少人性的一面。

    崇君高高在上,好似天生便要得道飞升的神明。

    他从不偏颇谁,眼神也从不为人停留,更从未对谁说过爱,众生在他眼中皆是平等的。

    ……却惟独对封讳一人说过恨。

    那是数十年来,封讳唯一一次觉得度上衡只是个寻常的人类,而非被雪玉京、被三界硬生生推到最高处的神。

    不知是真的传来功德,还是那点小伤口自愈了,封讳手指一缩,手背上穿梭的黑气悄无声息消失,重新恢复成恶鬼的苍白。

    封讳面上没什么神情,但藏在墨发下的耳垂却红得几欲滴血。

    他抚摸着莫名发烫的手背,故作随意移开视线,道:“你想用功德救离无绩?”

    离长生不答,笑着问:“还疼吗?”

    封殿主眉头紧皱:“我正在说正事,离掌司能不能正经点?”

    离长生含着笑注视着他,温声道:“我现在说的就是正事啊。”

    封讳:“……”

    封讳沉默大半天,似乎在平息隐藏在冷峻皮囊下惊涛骇浪的情绪,好半天他才道:“你对着其他人也会这样吗?”

    离长生歪着头看着他,好像每次被撩拨时,封殿主都会显得意外错愕,好像从未被人这样待过。

    那股无措总让离长生觉得心软,他有些好奇:“之前你同……我是如何相处的?”

    封殿主摩挲着手中的伞柄,言简意赅:“一开始我不自量力想杀你,次次失败。”

    离长生不明所以:“你为何想杀我?”

    封殿主没吭声。

    总不能说他误以为离长生要把他炖蛇羹吃,他吓得要死吧。

    离长生见封殿主如今好像挺好说话,赶紧乘胜追击,试探着问:“那你和我……”

    果不其然说到这个话题,封讳似乎又记起自己是被如何丢弃的,脸色微沉转移话题:“睡觉。”

    离长生吃了一惊:“竟然都双修过了?”

    封讳:“…………”

    封讳额间青筋跳起:“离、长、生。”

    封殿主看起来恼羞成怒都要竖起浑身尖刺了,离掌司只好收了神通没再逗他,见那手上的伤口彻底愈合,便说起其他正事。

    “离无绩之所以被度景河盯上,许是因我而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的血亲,我都无法亲眼看着他送死。”

    封讳早已知晓离长生的性子,也没多说:“嗯,睡吧。”

    离长生难养,挑挑拣拣吃了个半饱,又让封讳打了个法诀洗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躺在榻上准备入睡。

    封讳随身携带入睡的床褥锦被,方便离掌司能睡个好觉。

    见人躺下后封讳便往外走,离长生长发披散,山鬼簪子放在枕边,疑惑道:“你去哪儿?”

    封讳动作一顿,蹙眉道:“不走难道还要我哄离掌司睡觉不成?”

    离长生道:“也行。”

    封讳:“……”

    封讳随手挥出去一道阴风在离长生眉心轻轻一拂,离长生“唔”了声,踉跄着躺在枕头上,乌发铺了满床。

    封讳淡淡看他:“睡觉。”

    说罢,拂袖而去。

    山间夜晚,虫鸣风声阵阵。

    离长生很快入睡,不过最近一段时日每每入睡就像是做一场大梦,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记忆。

    依然是桃花漫天。

    平少君似乎长大了几岁,能跑能跳,只是说话还有点含糊,一着急了就容易嘟嘟囔囔,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正如现在。

    徐寂跪坐在连榻上,熟练地给平少君扎小辫子。

    少君歪着头看向他:“师弟,呜呜呜唔。”

    徐寂道:“听不懂,慢慢说。”

    “明日我生辰啦。”平少君端正坐在那,弯着眼睛说,“游撵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徐寂眼眸垂了垂。

    堂堂雪玉京少君,过个生辰竟然还要别人“满足”愿望。

    “师兄想要什么愿望?”

    平少君高兴地道:“我想回家!”

    徐寂一怔:“回家?”

    “嗯嗯,师尊接我时,说可以随时回去看爹娘,但雪玉京好像离得好远哦。”平少君说,“游撵之前说我要用腿走上一百年才能回到家,但我现在长高了,腿也长了,肯定能少走好几年呢。”

    徐寂蹙眉:“你家在何处?”

    “桃花城!”

    徐寂不解。

    据他所知三界好像没有叫“桃花城”的城池。

    不过归寒城的桃花远近闻名,他试探着问:“是归寒城吗?”

    平少君一愣,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师弟你好厉害呀。”

    徐寂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归寒城离雪玉京只有五十里路,御风或坐仙船不到一刻钟就能到。

    何来得要走一百年?

    这么大的孩子在陌生的雪玉京应该会忐忑不安想爹娘,却因为游敛一句“要走一百年”吓退了他,每次想回家却又畏惧那个他根本都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和可怕的时间,只能将一切思念憋在心里。

    徐寂垂眼注视着平少君的后脑勺。

    他已照料少君两三年,看着从连人大腿都够不到的孩子长到腰际。

    起初平少君还会偷偷摸摸想让师弟抱他,但后来被拒绝多了,他害怕讨人嫌,便再也没有提过。

    单薄的身体在还未长成,便要肩负起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徐寂朝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他。

    平少君“啊!”了声,高兴地回头:“师弟能带我去归寒城吗?我爹娘肯定很想我的。”

    徐寂的手一顿。

    本该是不可以的,平少君在雪玉京多年,甚至连云平境都未出过,更何况去归寒城。

    可神使鬼差的,徐寂道:“可以。”

    平少君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竟然得到准确的答复,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好一会忽然控制不住欢呼一声,一下扑倒徐寂怀里。

    “师弟!师弟好!师弟是世界上最好的!我长大了也要当师弟!”

    徐寂:“……”

    徐寂犹豫许久,伸出手轻轻在平少君单薄的背上轻轻一抚。

    平少君知晓师弟要把自己推开了,也不难过。

    ……可那双手却缓缓拥住了他。

    平少君一愣,茫然抬头看师弟。

    徐寂轻轻抱他抱在怀里,轻声说:“明日我带你去归寒城。”

    平少君似乎不太理解:“为、为什么呀?”

    他习惯了被拒绝,被教导,乍一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害怕。

    徐寂难得笑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你的生辰到了。”

    平少君眼睛一亮。

    原来过生辰,就能得到平时拼命乞求也得不来的东西吗?

    “太好了!”平少君欢呼,“我以后每天都要过生辰!”

    徐寂:“……”

    平少君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半夜趁着游敛不注意跑出来将自己最喜欢的漂亮宝石、徐寂偷偷塞给他的小玩意儿全都放在包袱里,等着回家给爹娘看。

    等啊等,终于天亮了。

    生辰到了。

    平少君一蹦而起,穿好衣服眼巴巴地在外面等师弟来接他。

    只是等了半晌,徐寂不见踪影。

    反倒是许久没见的度景河到了。

    平少君一愣,中规中矩行礼请安,他还太小根本藏不住事儿,还在伸着脑袋往外看。

    度景河垂眼看着他:“等徐寂?”

    平少君好像做错事似的,蔫蔫地垂下眼:“是、是的。”

    “他不会来了。”度景河淡淡道,“想去归寒城,我带你去。”

    平少君吃了一惊,仰着头乖乖看他:“师尊,是因为我过生辰,所以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嘛?”

    度景河唇角带着一抹笑,眉眼泛着怜悯和冷淡:“对。”

    平少君高兴极了,牵着师尊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跑。

    他离家这么久,爹娘肯定担心死了。

    回家,回家。

    小小的孩童被牵着坐上大船,根本不知行了多久,独属于家乡的气息幽幽传来。

    那是桃花的香气。

    平少君被时时刻刻教导要温柔守礼,气度端庄,他看到归寒城的数百里桃花忍不住欢呼起来,但又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怯怯看了一眼度景河。

    不知为何,往常他这样师尊早就呵斥了,今日却一声没说,简直称得上是纵容。

    平少君逐渐放下警惕性,欢天喜地看着桃花树。

    终于,大船落地,度景河牵着他往前走。

    平少君昨天想了一晚上见了爹娘后要如何说如何做,但离家越来越近他却难得觉得忐忑不安。

    终于,度景河带着他停下。

    平少君疑惑地抬头看去,拽着度景河手的五指微微一紧。

    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下,许久未见却深刻在离平记忆中的爹娘……

    正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眉眼带笑地逗。

    离平忽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