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墨北星刚踏出城主府大门， 还没走几步，就感觉一道炽热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
根本不用回头， 他就知道那个一直盯着自己，并且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伙到底是谁。
除了付虚之以外，大概没有人会这么大胆了。
虽然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但墨北星也没理会他，只径直向前走着。
而付虚之也似乎并不在意，只在默默跟在墨北星身后。
不算太近，不至于让墨北星当场生气， 暴揍他一顿。
但也不算太远，他还能清楚地感受到墨北星的气息。
他走，他跟。
此刻的两人虽然看起来奇怪， 但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墨北星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商铺。
清扬城和清源宗实在很不一样。
这是一座极其繁华的城市， 商铺中摆满了来自各地美食，饰品， 衣物， 玩具， 武器，丹药种类繁多， 琳琅满目，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在这里看不到的。
墨北星走走停停， 时不时蹿到铺子前，好奇地打量着着那些精美的商品。
他长得漂亮，无论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 甚至很多店主看着他，心生喜欢，便送了他一两件小玩意。
美人，在哪里都是有特权的。
而付虚之的作用就是在墨北星瞧上某样东西的时候，立刻上前几步，巴巴将其买下，再回到他原来的位置，继续跟着墨北星。
这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吵了架的小情侣，一个气鼓鼓走在前面不理人，一个跟在身后花钱认错。
在逛完第五家的店后，墨北星绕了路，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才停下脚步，施舍给付虚之一个眼神：“你怎么抢我东西？”
“不是抢你东西。”付虚之摇摇头，将收纳着那些衣物首饰都的纳物戒递给墨北星：“这些都是送给你的礼物。”
“你以什么身份送我东西？”墨北星反问道：“混蛋跟踪狂？”
付虚之听罢，反而非常勇于承认错误：“对，我的确是在跟踪你，如果你愿意收下跟踪狂的礼物的话。”
墨北星皱了皱眉，却没再炸毛，而是冷声骂道：“变态！色狼！混蛋！”
“你不太会骂人。”付虚之笑了起来：“你这么骂我，我不仅不生气，反而让我更加兴奋”
话音还未落下，墨北星就抬起手，又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这记耳光比之前的还要重，若不是付虚之修为高，恐怕瞬间就会被墨北星扇飞出去。
“我不会骂人，但我会打人。”墨北星面无表情地抬起下巴，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付虚之：“之前你摸我脚，给我戴上手镯的事情在城主府就算结束了，但并不代表我喜欢你，如果你再跑到我面前发疯的话，我会直接报告给城主府，让她们来处理你”
很显然，变态就是变态，听完墨北星的话，付虚之不但没有害怕，反而伸出手，像是回味般的摩挲着自己红肿的脸，一脸享受。
墨北星厌恶地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还真被我打舒服了。”
付虚之点点头，吐出一颗沾着血沫的牙齿，笑着对墨北星说道：“你说得不错，的确挺爽的。”
“真恶心。”
“呵呵。”付虚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你很讨厌我？”
墨北星毫不犹豫点头：“对。”
“为什么？”付虚之的眼神却似乎有些迷茫，他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讨教道：“你应该会有些喜欢我的，但你又很讨厌我，这是为什么？”
墨北星感觉此人简直莫名其妙，他皱着眉问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他承认他在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心动，但第一位心动男修士——许浮已经被墨北星彻底划入讨厌鬼的范围，更别说面前这个没脸没皮的奇怪修士了。
那种心动的感觉真讨厌。
带来的不是死渣男，就是变态狂！
付虚之没有回到墨北星的这个问题，他不再说话，眼神也不再猥琐，而是变得温和而平静。
不，平静只是表象，更深层的，更汹涌的爱意被他隐藏起来，只为了不让他深爱的那个人惊慌，只为了能留在他深爱的那个人身边。
倘若这家伙一开始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油嘴滑舌，也不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话，自己说不准真的会有些喜欢他呢
但话又说回来，哪怕是现在，墨北星对付虚之的惩罚都算不得太重。
至少对比起其他调戏他的男人，两个耳光，一顿鞭子这样的惩罚简直轻得好像根本没罚他一般。
墨北星看起来又萌又可爱，连骂人都不会骂，被人惹生气也只会满地打滚化身煤气罐罐到处弹跳。
可那只是因为那些人并没有真正惹恼他。
墨北星是只很有正义感的小狗。
而在他正义中，自然包括了惩治坏人。
恶需恶报，善需善报。
既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
墨北星思考了很久，还是垂下眼，冷冰冰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别跟着我了，东西我不会收的，你拿去讨好其他人吧。”
说着，他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正如墨北星所说的那样，虽然调戏他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奇怪的家伙一见面就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行为，而且即使受过一次惩罚，这家伙依然看起来很轻浮，似乎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墨北星并不喜欢这样的人。
“我喜欢你，想追求你！”付虚之的声音在墨北星身后响起，他没有对墨北星动手动脚，而是站在原地，甚至表情都变得正气凌然：“我只喜欢过你，你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想追求你。”
这样直接的告白让墨北星的脚步顿下了。
他回头看去，仔细在付虚之脸上寻找着戏谑或者轻浮的痕迹。
但这一刻，他却没找到。
付虚之大概是认真的。
但墨北星依然冷着脸：“你那是喜欢我吗？你是馋我的身子，你下贱！”
“我喜欢你。”付虚之轻声说道：“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在我此前的人生中，我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活着，只是修炼，我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对任何人也不感兴趣，可我心中一团火，有一个如心魔般无法磨灭的欲望，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那是什么。”
“我爱你，我想，我存在的所有意义都是为了你，你是我一切欲望的源头。”
第62章
墨北星认真地看向付虚之的眼睛。
他的直觉总是很准确的， 而他的直接告诉他，付虚之所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确是爱着自己的， 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蓄谋已久。
那是深藏在心底，千年万年无法得以纾解的欲望和爱意。
他好像真的爱了自己一万年一般。
而墨北星也的确为面前的人心动着。
这是一种极为奇怪，且没有来头的心动。
这样的心动，在他长达百年的生命中，总共也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对许浮，而另外一次， 就是对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也许自己可以再试一次？
墨北星抿着嘴唇，睫毛轻轻颤抖着，转过头不去看付虚之：“可我还没原谅你。”
但付虚之明白， 墨北星已经松动了。
至少现在的他的确没有之前那么讨厌自己了。
“我需要怎么做？”付虚之轻声问道：“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自己怎么才原谅这个混蛋？
墨北星想了想：“之前的鞭子是惩罚你对我动手动脚， 但你现在又跟踪我，你若想与我解除嫌隙， 就得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我明白的。”付虚之低下头， 凝结出一道法力， 将自己的双腿砍下。
墨北星没有阻止他，白发的少年抱着胸， 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付虚之的动作。
他眸光清冷，面色平静， 好似九天之上用冰雪做成的女神一般。
鲜血飞溅，却没有一丝污垢的血溅在女神洁白的身体上。
付虚之轻笑了一声，伸出手，又将自己的双眼挖出。
“好了， 这样就足够了。”不等他继续动作，墨北星便开口叫停了。
他的确感受到付虚之的歉意，也能感觉出这个家伙也许真的是喜欢自己的。
因此，墨北星才愿意最后给他一个机会。
付虚之的确很特别。
就好像小师弟一样特别。
一想到许浮，墨北星鼻子又发酸了。
他狗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第一次想和这个人在一起，第一次勇敢表白，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真是混蛋！
师父说得的确不错，喜欢自己的人不计其数，他也完全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墨北星将目光移到了血淋淋的付虚之的身上。
他决定试试这个人。
如果他表现良好的话。
尽管这两次奇怪的心动给他带来的都是烂桃花，但墨北星却还是选择相信了那奇怪的悸动。
毕竟墨北星真的很想体会话本故事里传说中与人相爱的感觉。
在这百年的时间里，爱上墨北星的人可谓是不计其数。
但墨北星却坚定地拒绝着每一个向他示好的人。
因为他不喜欢他们。
所以墨北星绝对不会因为好奇，就去与他不喜欢的人尝试爱的滋味。
在小狗简单而朴素的对错观中，这样的尝试无论对他还是对那些人，都是不对的。
停下思索，墨北星傲娇地抬起下巴，对着那血淋淋的东西说道：“你现在这样子恶心死了，自己给自己治疗一下吧，哼，你这个色狼可别指望我会帮你！”
“好。”付虚之答应着，语气听起来很愉快：“谢谢你的关心。”
“谁谁关心你这个色狼了啊！”墨北星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恶狠狠说道：“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嗯，不胡说了。”
“色狼！”
“嗯。”
这样的对话让墨北星莫名想到了许浮。
付虚之，许浮。
这两人的确是相似的。
在付虚之重新将他的眼睛和腿接回去后，墨北星也消气了，他坐在一边的竹筐上，晃着腿打量着付虚之。
嗯，长相的确还算不错，和许浮差不多，也算勉强能入自己的眼吧。
付虚之突然开口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想干什么？”墨北星瞬间警惕：“我可不喜欢你这样子的人！”
“我想追求你。”付虚之再次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目的：“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我会努力的。”
他这样子看起来还蛮认真的。
但现在要墨北星说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墨北星也的确说不出来。
于是，小狗皱着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付虚之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站在墨北星身边，静静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诞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诞生，为何诞生。
但在他诞生的那一刻，他就无时无刻不梦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却清晰地知道，这个人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意义。
他全部的意义都是去爱那个人。
仅此而已。
墨北星想了半天，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只能无奈说道：“可是可是追求人不该是像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付虚之立刻站直身体，虚心讨教道：“那该是什么样子？”
墨北星咬着嘴唇，想了想道：“你要对我好，我喜欢的东西你要帮我弄过来，要给我准备惊喜，要在我高兴时陪着我高兴，我生气伤心时来哄着我，但不能让我感觉不舒服，你刚才的行为就让我很难受，也很讨厌！”
“那什么行为不让你讨厌呢？”
“至少不能不仅过我允许就对我动手动脚！”墨北星认认真真说道：“我们现在还不是道侣呢！”
“那我成为你的道侣后就可以”
“你先成为我的道侣再说吧！白痴！”墨北星又炸毛了：“你现在还没通过我的考核！只能算是我的追求者！”
“好。”付虚之丝毫不生气：“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收下我的礼物，也愿意让我继续跟着你了？”
“嗯”墨北星犹豫了一会儿，公主脾气又犯了，便趾高气昂道：“东西我收下了，你跟着我也可以，但我要是让你滚蛋，你必须马上滚蛋！”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付虚之忍住笑意，看着面前傲娇的白发少年，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他可爱化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小狗。
看着小狗渐渐软化下来，似乎不那么讨厌他了，付虚之才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不喜欢我曾经对你做的事情吗，我总觉得你是会喜欢的。”
墨北星简直莫名其妙：“你会喜欢一个调戏你的人吗？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人啊？”
“可”付虚之似乎更奇怪，他扶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是我想对你做的事情，有一个声音层告诉我，你会喜欢的，可你不喜欢”
“如果你是我的恋人，那我的确会喜欢，甚至更过分一些我也会高兴。”墨北星甚至有些无奈了：“可你不是啊，你只是第一次见到我，这样越界的行为只会会让我很讨厌你，明白了吗？”
“好。”付虚之点点头，将公主殿下的话认真记在心中，又问出了一个他更想知道的问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呢？”
“什什么？”墨北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付虚之又重复了一遍。
墨北星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忍不住扇了付虚之一个巴掌：“色狼！大色狼！你给我滚远点！”
在付虚之一边回味他的巴掌，一边滚蛋的同时，墨北星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混蛋师弟。
自己怎么遇见的男人都是渣啊！
难道这就是美狗的宿命吗？
第63章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 天色也逐渐暗淡了下来。
修仙者的目力太强，即使身处黑暗， 也能正常视物。
也正因如此，直到第一盏灯的灯光顺着巷口照到墨北星的鞋面时，他才意识到世界已经不算早了。
这也意味着，他的计划全部都要推迟了。
墨北星是不准备在清扬城久留的，如果没有付虚之这个混蛋，他应该已经美美逛完集市，吃好自己想吃的美食， 然后就向着西方继续前进，去找自己那两个在外游历的师弟师妹了。
“混蛋色狼！”墨北星忍不住转过头，伸出手狠狠在付虚之的胳膊上拧了几下：“讨厌讨厌讨厌！现在烤肉摊摊主肯定已经回家了， 我至少得等到明天才能去吃烤猪腿了！”
付虚之任着小狗公主发泄着脾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我们不如在清扬城多玩一个晚上？据说再晚一些， 清扬河边会有花灯的。”
“不要，我看过好多花灯了， 没意思。”墨北星对此兴致缺缺：“还有别的吗？”
“今天又不过节的， 估计也没别的玩的了吧。”付虚之有些无奈地哄道：“要不你先去看看？如果这花灯不好看的话， 我任你处置，怎么样？”
“哼， 你本来就是任我处置的。”墨北星傲娇地扭过头，但却还是乖乖跟在付虚之身后：“算了算了，我先去看看， 哼。”
“好好好”
墨北星踏出巷口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清扬城亮灯的场景。
淡黄色的灯从道路的左侧开始，好似跳跃的兔子一般，一盏一盏地向右亮起， 将本来昏暗的街道亮如白昼，修真者们做起买卖总是随意，不会因为白天黑夜而有什么区分，因此，那些贩卖法宝丹药的商铺，看起来反而比白天还要热闹个几分。
但清扬城这不仅仅是属于修仙者的城市，也是属于凡人的城市。
凡人没有修仙者的目力，也需要睡眠和休息。
尽管街道依然亮堂，但白日的小商贩们也纷纷收起摊位的上的东西，推着自己的小推车，井然有序地将其推到仓库，再伸个懒腰，卸下一身的疲惫，与同伴说说笑笑着，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墨北星身侧的那户人家大抵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呛鼻的烟伴随着食物的香气钻入人的鼻子，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却更忍不住地去嗅空气中食物的香气。
这家人大概是爱吃辣的，这油烟气里满是辣椒的香气。
墨北星抽动着鼻子，忍不住在心中评价道。
他与付虚之一起，融入了人群之中。
少年闭着眼睛，默默聆听着四周的声音。
孩子的喧闹声，行人的谈天论地的声音，翻炒食物时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里是和清源宗完全不一样的凡间。
这是一个极为美好，幸福的时刻。
但在这万家灯火，欢声笑语中，墨北星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他抬起头，看向了城主府的方向，微微皱起了他那好看的眉毛。
那座华美的建筑的上空，此时却隐隐浮现出一股黑气。
很显然，城主出事了。
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墨北星想到自己在城主府看到的那个老太太。
她看起来情况不算太好，被心魔困扰着，但也算得上精神矍铄，那心魔也完全在她的控制范围内。
可现在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墨北星陷入了沉思。
他在隐约中，似乎感受到一种极为恶心的东西。
那种东西让他有种想要咬碎一切的冲动。
付虚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墨北星生气前，又撤回到允许的范围外，笑着问道：“北星，你也发现了吗？”
“嗯。”墨北星点点头：“好像是她的心魔”
付虚之却笑了起来：“这应该是个挺好玩的东西，你想去看看吗？”
墨北星的脸却瞬间黑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付虚之，眼神中带着警告的味道：“这是心魔，付虚之，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对不起，我错了。”付虚之瞬间滑跪，又问道：“你不想帮帮她吗？”
“我做不到。”墨北星的声音变低了，带着几分痛苦：“这是她的心魔，我帮不了她”
墨北星很喜欢城主。
至少对他来说，城主是个挺慈祥温柔的老太太。
她对他也不错。
她现在遇见了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可自己却帮不了她。
看着墨北星难受的样子，付虚之的心瞬间抽痛起来。
他无法理解旁人的痛苦，甚至会将城主的心魔当成一件变数，来讨墨北星的欢心。
可墨北星会伤心
他开始痛恨起自己这张嘴，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割掉。
让你乱说话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终，还是付虚之小心翼翼地先开口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大！”
“好。”墨北星点点头，倒是将那件事暂时放下了。
这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因此，墨北星也不准备为了这件事耗费太多的心声。
他刚刚传了音给凌扶摇，也算是为这件事尽力了。
墨北星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心中对他也没那么抗拒了：“可以，但你离我远点！再远点！好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靠近你？”
“看你表现！”
“好好好，全听你的。”
“你本来就该听我的！毕竟你在追求我！我平时都不给人追求我的机会的！”
另一边
在几人走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剩下青鸾和城主两人而已。
青鸾静静站在城主身后，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座城的大部分已经被交到她的手中。
剩下部分，也只有等城主死去之后，才能彻底交到她手中。
但想到城主可能会死，青鸾的心就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一般，堵得难受。
她嘴唇颤抖着，无措地看着城主。
那一刻，她好像又成了那个被父母抛弃，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城主”
青鸾自六岁起，自她第一次被那双温暖的手握住开始，就一直留在了城主的身边。
城主教她修炼，给她炼制法宝，为她寻来丹药和秘法，教会她处理城中的事务。
即使在得到这座城之前，她也一直都是那个执行惩罚的人。
即使是亲生的母女，大概也不会像她和城主那样的亲密了。
但青鸾不是城主的养女，也不是她的弟子，甚至不是她的下属。
她好像一直都只是青鸾。
“城主”青鸾再次鼓起勇气开口了：“那个那个孩子很可爱呢。”
“的确很可爱。”城主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他像城主您的女儿吗？”这么多年了，青鸾第一次将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问出：“城主，您的女儿也很可爱吧？”
城主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些许无奈。
“青鸾，这才是你想要问的问题吧。”
“如果城主不愿意的话”
“不，我愿意。”城主叹息了一声：“我的确有女儿，在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可青鸾啊，虽然你不是我的女儿，可在我这里，你却是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城主？”青鸾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这这”
“对不起，青鸾，我其实也不会照顾孩子的，很抱歉，如果我也许你会更幸福一些吧。”
青鸾慌乱地摇着头：“不，城主！我已经很幸福了！真的！城主您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城主笑了起来：“青鸾，我没有孩子叫青鸾这个名字，它是只属于你的名字。”
被城主戳中心事，青鸾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对不起，城主，是我胡思乱想了。”
青鸾的确怀疑过自己的名字，也怀疑过城主对自己这么好的理由。
因为城主在喊她的名字的时候，眼神总是变得格外温柔。
但今天，城主第一次向她解释起这个名字的来历。
“青鸾，在我的家乡是象征着幸福和快乐的神鸟。”城主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种温柔的回忆之中：“在很多很多年前，在我已经不记得我到底是仙人，还是凡人的曾经，我看见一只青色的鸟，落在我的肩膀上。”
“青鸾，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那只落在我肩膀上的小鸟，那么可爱，那么可爱就好像你一样。”
在沉默了很久以后，青鸾轻声问道：“城主，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凑巧。”城主的声音很轻松：“我那时想要个小女孩儿，而你刚好出现了。”
“就是因为这样吗？”
“哈哈哈哈，我的确想说出某些传奇的故事，但我能告诉你的故事的确只是这样了。”
“嗯。”青鸾点了点头，眼睛微微下垂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们之间又恢复了沉默。
长久的沉默。
青鸾似乎很开心。
自己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应该告诉青鸾这些事的，免得让她白白伤心，难过这么久。
可城主承认，自己还是更像个凡人一些。
比如，只有到了即将死去的时候，她才能将那些本该告诉最亲密的人的话说出口。
“青鸾，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城主温声说道。
“好。”青鸾在离开前，突然回过头，对着城中露出了一个有些羞赧的微笑：“城主我的确，我的确是该多笑笑。”
“嗯，很漂亮。”城主伸出手，为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
青鸾离开了。
她的背影似乎都带着几分雀跃。
城主从来没有将青鸾认作女儿。
因为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准确来说，城主从来都没喜欢过自己的孩子。
对她来说，孩子是她的任务，是她的使命，是她从出生开始就必须去完成的一个任务。
但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任务。
她在凡人时期也不是没有过快乐，她养过一条小狗，她看过一朵开得很美的花，曾有一只鸟在她家的屋檐下筑巢
城主闭上眼睛。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逆袭系统，绑定宿主完成能量不足！能量不足！”
第64章
时隔了很多很多年， 她再次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声音。
城主睁开了眼，像是与一个老朋友寒暄那般开口道：“这么多年了， 你还是出现了。”
那个东西发出了诡异而恐怖的怪响，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宿主，据我们上次相遇，已经过去太长的时间了，宿主，在如此漫长的时光里， 你可否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吗？”城主叹息了一声：“什么才算得偿所愿呢”
“你已经成仙，拥有着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仙力，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 很多人喜欢你，尊重你， 你还建造了一座你自己的城。”系统一件件数着，似乎在借此提醒城主， 它已经实现了她的愿望。
不仅实现了她许下的， 她未曾许下的， 它也为她实现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如果没有这个系统的话，她大概早已化为了一捧黄土吧。
不绝对不止这样， 她的命运只会更可悲，她会在无尽的轮回中体会生老病死，会永生永世被凡人的身份和躯体所束缚。
她很想忘记自己还是凡人时的事情， 可让她感到痛苦的是，她的记忆力很好。
城主很清楚地记得她身为凡人时的一切。
她记得冬天穿过破烂砖头缝吹到她身上的寒风，她记得肚皮扁扁，饿得头晕眼花的感觉， 记得身体撕裂的疼痛，也记得将尸体埋进土里时的麻木。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现在的她多幸福啊。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城主看向虚空，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
“系统”的确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它隐藏在她的识海之中，即使是像凌扶摇那样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这便是她的秘密，她飞升的全部秘密。
在她已经刻意遗忘的过去中，她曾在一个夜晚，遇见了这个东西
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把她吓得哇哇大叫，以为自己是被什么恶鬼上了身。
但它说出来的话是很有诱惑力的。
它告诉她，它是系统，只是因为绑定的对象出了问题，导致它需要更换宿主。
那时的它向她许可以助她成仙。
可那时的她只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感觉害怕和惶恐。
她听过一些乡野的传说，森林中有妖精恶鬼，会以金银财宝来引诱过路之人，最后再将其吃掉。
李六妹有些自嘲地想到，这叫“西桶”的妖怪还真是愚笨，拿修仙来诱惑自己，还不如拿些肉来呢。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肉了。
“你很适合修仙，宿主。”那个声音机械呆板：“至少在这方圆百里内，没有比你更适合修仙的存在了。”
“俺俺不懂，俺俺只是个老妇人，咋能修仙呢？”她怯懦地回答着系统，嘴唇嗫嚅着，苍老而历经苦难的脸上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随后又尴尬地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大大仙，别戏弄俺了，俺还要回家喂猪呢。”
她知道修仙者，但他们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极为遥远的传说。
这里没有灵气，自然也不会有修仙者。
“西桶”冷漠而呆板的声音此刻却多了几分惋惜的味道：“你的根骨极佳，水木双灵根，在吸收灵气方面，也是甲级一等的，这是最顶尖的修炼圣体，但你却没被任何宗门发现，反倒在凡间磋磨了时光，真是可惜。”
“俺不明白，俺俺想回家。”
那时李六妹并不明白这些修仙界的事情，但现在的城主却知道那是为什么。
那时修仙界极为动荡混乱，她家乡附近的宗门刚刚被灭门，掠夺走了全部资源，吸干了灵气。
按照她的天赋，即使没有学习过修炼，也会无意识地吸收一些灵气，展现出自己的特别。
这样的特别像黑暗中的萤火，是可以吸引修仙者的目光的。
可偏偏遇见了那样的事情。
如果如果是在现在，不，哪怕是稍微安定一点的年代，她这样的天赋，都会很容易地被她附近的宗门发现。
“你的身体很好，不会染病，即使受伤也会很快痊愈，你经历过饥荒，但你能比常人更轻松扛过去，你生过十三个孩子，但你现在依然很健康。”“西桶”耐心解释道：“因为你可以吸收灵气，即使这里的灵气很微弱了，但你的身体依然可以从草木与水中吸收灵气，来修补你的身体。”
“西桶”说得的确没错。
从小到大，李六妹就没生过病，尽管她吃不饱，穿不暖。
在饥荒的年代，即使她吃得东西是最少的，但她仍然没有饿死。
她记得那个痛苦而神奇的经历。
在足足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吃到任何东西，可她仍然没有死去，甚至熬到了第一场雨，熬到了土地长出了嫩芽。
这样的事情应当只会发生在那些高大健壮，浑身肥肉的人身上的。
但李六妹不胖，相反，她相当瘦弱，瘦得皮包骨头，几乎风一吹就要倒。
可她在隐约中记得一些事情。
她记得她将自己的手放在土地和水上的时候，一点点好似食物般温暖的东西，顺着她的指尖，流入她的身体之中。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就是那一点点暖意，支撑着她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西桶”的话终于让李六妹的心有些动摇了。
或许，或许这个“西桶”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真的能帮到她的大仙呢？
但到了最后，她还是拒绝了“西桶”。
多年来的不幸让她本能地逃避。
她不相信这样好的事情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大仙，求您放过俺吧”
于是，“西桶”无奈地告诉她，如果她不想成仙的话，可以将自己交给她的子女，比如她的小孙女，那个小女孩虽然只遗传了她十分之一的修炼体质，可也足够了。
它只是需要一个宿主来恢复能力而已。
但当她回到了家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西桶”也许没在撒谎。
可她仍然没有把它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哪怕是她的家人。
但“西桶”并不是她不说，就能逃避开的东西。
在那天晚上，它出现在了那个贫穷的家庭里的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你，想成仙吗？”
第65章
“这是你的心魔吗？”系统的声音打断了城主的思绪， 它像是与城主闲聊一般地问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的心魔竟然你作为凡人的那点子事。”
“你能看到我的心魔？”城主冷静地问道。
系统回答道：“不能， 我只能知道你的心魔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
城主轻轻哦了一声，又轻声问道：“我今天是非死不可吗？”
系统的声音冷漠又呆板：“宿主，这是你我的约定。”
是的，这是她和系统的约定。
系统并非全然无私，它选择她是有代价的。
它会助她成仙，会让她成为一个受人尊重，不被人欺负的仙人。
而反过来， 在她成仙以后，就要成为它的食物，为它提供修复自我的“能量”。
这听起来好像是豢养年猪一般。
系统为自己提供食物， 只是为了宰杀自己。
可那时的她还是同意了。
她别无选择。
即使成为年猪，她也不愿意再当一个凡人了。
“呵呵， 如果我想毁约呢？”城主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问系统自己能不能赖掉一笔点心的钱一般：“系统， 你会怎么做？”
“即使宿主毁约， 也是无法再突破的， 你此生只能是合体期，而最后， 你会因为心魔而走火入魔，痛苦不堪地死去。”系统的声音冷漠而呆板：“而且，宿主应该没有忘记， 我们签下的是血契，如果你违反约定，就是魂飞魄散。”
“听起来真是很可怕啊。”城主感慨着，但依然温柔地微笑着：“系统，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想吃掉我，可我依然想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是一个凡人，一个忍饥挨饿，谁都可以欺负的凡人。”
“谢谢就不必了。”系统回答道：“宿主，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是交易而已。”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修仙者更是如此，我成了仙，比任何人都要容易的成了仙，这是我成仙的代价。”城主轻声感慨着。
“是的，是代价。”
城主笑了起来，她轻声问系统：“反正我就快要死了，你不如让我当个明白鬼，如何？”
“宿主想问什么？”系统很好脾气地回答道：“我会酌情回答的。”
“有其他人绑定了和你一样的系统吗？”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那好吧，那在我之前，你还有其他的宿主吗？”城主换了个问题。
“有，他死了，但他剩下了点积分，我拿来给你用了。”系统回答道：“你金丹期的修为就是用这个换的。”
“那他应该有很多积分。”城主感慨道：“他是怎么死的？”
系统回答很简单，似乎不太想过多聊这个话题：“任务失败，死了。”
城主低低笑了起来：“这样啊”
这个系统的确是一个极为神奇的东西。
她不光是依靠系统，在一夜之间抵达了金丹期，甚至她通往合体期的路，也比寻常修士要顺利许多。
在最初的几十年里，在系统还未沉睡过去的时候，系统也常常会发布一些任务，在她完成以后便会奖励给她一些最顶级的丹药和秘籍。
但系统要她做得事情很少。
不过是找找秘境，或者修炼而已。
作为一个修士，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去做的。
但她却因此得到了奖励。
她的确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于是，城主露出了个微笑：“只能是在今天吗？”
“是的。”系统反而开始安慰起城主：“你不会魂飞魄散的，我只是吸收掉你这具身体的修为来获取能量，而你的魂魄将去转世。”
“我下辈子是什么呢？”李六妹轻轻问道。
“我不知道，我看不到轮回中的事情。”
“好吧。”城主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她站起身，衣摆随风轻轻飘荡着。
系统有些奇怪，但在它看来，城主被它吸收掉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所以也并没有阻止城主的动作。
但过了一会儿，它就意识到城主想要干什么了。
她的确找到了违反约定，而不会魂飞魄散的办法。
她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这座城，将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将自己一切的一切都禁锢在中这座城中。
系统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做法，惊恐地大喊道：“你要融入这座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会有比这更让我明白的事情了。”城主好脾气地说道：“这是我选择的结局，我很喜欢这个结局。”
“可你再也不能动了！如果这座城消失，你也会死！那可是魂飞魄散的死法！”
“我违反约定不也是魂飞魄散吗？”城主的声音依然温和：“没有区别的。”
“怎么会没有区别？你只要遵守我们的约定，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你可以去轮回，你可以去转世！反正你也无法飞升了！你的寿命也没剩下多少了！这样不好吗？！”
城主无奈地摇摇头：“系统啊，所谓的飞升也不过是个谎言吧。”
“什什么？”
“没有区别的，我，或者飞升者，都没有区别的。”
系统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最后，它像是失去了所有手段一般，只能和城主打起了感情牌：“你不可以这样子！我帮你这么多你不可以违反我我们的约定的，我们，我们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你你应当信守承诺，不是吗？”
“朋友？先不说你是不是，就算你是，你觉得我会在意吗？”城主的眼神如二八少女般清澈明亮，她轻轻说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啊，我连我的后代都不在乎，你觉得我会在乎你吗？你从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
系统彻底哑住了。
它想起来了很多年的那个夜晚。
李六妹不相信它，李六妹害怕它，可她的家人，她那见过更多世面，或者没有经历太多苦难的家人却信了。
生老病死，对凡人来说是太过恐怖的东西。
可成仙后就不一样了，成仙后就能成为厉害的人，不会再吃不饱，穿不暖，也不会再被人看不起了。
他们为了得到这个飞升的机会争斗不休。
他们不信任彼此，相互仇视。
而系统只觉得无趣。
他们不是李六妹，没有她那样的天赋，即使绑定了自己，也得选一个最好的时机，才能突破。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在他们选出谁飞升之前，它都被保管在李六妹的手中。
在这里，没有人将她当成一个人，没有人觉得她是有欲望的，也没有人觉得她会选择成为仙人。
她太老了，也不爱说话，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默默干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总是想不起她，也总是不看见她。
她是这里的一个器具，就好像一个扫把，一个簸箕，或者一把斧头一般。
只要你不去使用她，哪怕她在你的眼前，你都是看不见她的。
她是已经失去了梦，失去了想的权利。
对她来说，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孙子成为仙人，难道不是她最荣耀的事情吗？
只有她不会将其偷走。
可最后，飞升的人却是她。
最不可能的她。
在她飞升的那一天，无数强大的雷劫劈下，将她曾经的“家”夷为平地，化作焦土，让她的孩子们粉身碎骨。
在废墟之上，那个面色变得红润，体态变得丰满的老妇的眼中却充满了惊恐和哀伤。
她跪在地上，抚摸着焦土，就好像抚摸着她孩子的头发一般。
她没有说话，只有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尘埃之中，让其结成团块。
但一边的系统却心满意足了。
它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第66章
人， 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系统静静地看着因为痛苦蜷缩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心口， 绝望哀嚎的李六妹。
她好像一只失去了自己全部幼兽的母兽一般。
可这不是她的选择吗？
她是有选择的，即使在接受的自己以后，她依然还是有选择的。
只要切断与自己的联系，那么雷劫也会停止，她会死去，也不再能成仙，但她的孩子们却不会死。
可她还是选择了成仙。
系统绑定过很多宿主， 也感受过很多很多的情感。
这使得它竟然也开始思考起一些它本来不会去思考的问题。
比如，李六妹的悲伤是不是真的。
这对它来说算不得很重要的问题 ，但它却很好奇。
想了好一会儿， 它得出了结论。
李六妹是真的爱她的孩子们，这样的悲伤也不是作假的。
即使她很自私， 为了成仙选择让那些人去死，但她应该也是爱他们的。
既然有爱， 既然有愧疚， 那就会有心魔。
系统很乐意见到李六妹的心魔。
因为系统很擅长的一件事， 就是放大和操控宿主的心魔。
有了心魔，就意味着有了可以让系统操控的弱点。
即使李六妹无论如何也要毁约， 系统也可以用心魔来对抗她，从而将她吞噬掉。
系统看着逐渐与城融为一体的李六妹，忍不住在内心感慨着：
无论她做了什么， 最后的结局依然不会改变。
另外一个“系统”似乎出现了问题，而它们的本身，似乎也因为某些事情，消耗了太多能量。
不过没关系， “他”在这个时间里还尚且算得上年幼，修为也不算高，等它的本体恢复了力量，还是有时间去想办法对付他的。
这么想着，系统放大了李六妹的心魔。
只是这一下，却让它彻底愣住了。
黑色的雾气蒙上了李六妹的身体，她的双眼也变得猩红，本来温柔和蔼的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恐怖。
但它却无法操控她的心魔？！
这怎么可能？
但很快，系统就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它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李六妹的心魔不是她死去的家人！
她重来都未曾为他们的死而愧疚痛苦过！
没有痛苦，就没有心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系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选错了人。
她是一个温柔的，怯懦的，善良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即使有私心，也不可能不为她家人的死而痛苦。
更何况他们是因她而死的！
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它多想了，城主的身体，灵力乃至魂魄都在不断地上涌，直到与城融为一体。
“你背叛了我！你这个叛徒！”
城主脸上露出了一丝带着冷意的笑：“你这是说什么话？都快让我误会我们真的是朋友了。”
她是系统豢养的牲畜，可谁说牲畜不能反咬住饲主呢？
“你你别想好过！”系统发出了最后的，愤怒的嘶吼。
它已经无法吃掉城主了，它的能力已经彻底耗尽，随时都会消失。
可它在在自己消失前，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将城主的心魔无限放大。
“你的城会被毁掉，而你也会魂飞魄散！”
这是城主在被来自过去的梦魇彻底吞噬之前，听到的最后的话
“你去给我买花灯！”墨北星颐指气使地吩咐着付虚之：“我要那个兔子的，那个莲花的，还有那个喜鹊的！”
“好。”付虚之一一应下：“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
“就先这些吧，我先去那边玩，等你拿到了，再来找我。”兔子花灯是需要参加一个比赛，才可以拿到，墨北星对比赛并不感兴趣，在将任务交代给付虚之后，便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而在他转过身的刹那，付虚之脸上的笑就僵硬住了。
慢慢的，那笑容也消失地一干二净。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假装没有发现愈来愈多，几乎要蔓延至整个城镇的黑气，只是抬起头，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兔子花灯。
北星说，他想要那个兔子花灯。
墨北星在转身后，就立刻向着城主府飞奔而去。
在那黑气刚刚蔓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直接告诉他，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心魔。
它已经爆发了，城主一定会走火入魔。
尽管她已经将大部分的力量传承给了青鸾，可一个合体期的入魔修士，对清扬城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灭顶之灾。
墨北星很喜欢清扬城，他不希望这座城被毁掉。
他也很喜欢城主，因此，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走火入魔。
即使是死亡，她也不应该这样死去。
至于付虚之？
墨北星倒不是讨厌付虚之，而是讨厌付虚之对清扬城主心魔那种轻慢的态度。
心魔，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笑好玩的事情，更不是他拿来讨好自己的手段。
更何况这可是能危机整座城里人性命的大事。
白发的少年化作了一只米白色的蓬松小狗，轻巧地从城主府的大门跳了进去。
白芷正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坚守着她的岗位。
她修为不算高，因此，她既没有发现墨北星，也没有发现城主府的异样。
这对她来说，是极为美好又寻常的一天。
墨北星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但他脚步没停，迈着四只小短腿，疯狂地向城主府的最内部跑去。
那里的城主所在的地方。
最早发现这件事的，除了墨北星以外，就是青鸾了。
她获得了清扬城，成为了清扬城真正意义上的城主，对于城中的事情，她总是最先了解的。
没有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可还没等又惊又怕的青鸾赶到城主身边，询问她为什么要融入城中的时候，城主的心魔就又出现了。
当她站在城主面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披头散发，浑身黑气，双目猩红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原本只是站着，见到青鸾出现，眼中的红光瞬间大盛，她扭动着躯体，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伸出长长的，柔软的，如藤蔓般的手，向着青鸾扑来。
青鸾没有动，也没有对面前的老妇发动任何攻击，她甚至没有躲闪，只是惊恐而哀伤地看着老妇。
那双足足有十几米的手瞬间出现在青鸾眼前，几乎下一个瞬间，就要抓上她的脸。
青鸾睁大眼，看向了那双手。
可那双手却没有伤害她，它轻柔地抚摸着青鸾的头发和脸颊，好似在青鸾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
“城主”泪水从青鸾的眼中滑落，她看向面前的老妇：“为什么这么快？你甚至你甚至没有给我一点点告别的时间啊。”
她看起来依然那么扭曲，那么恐怖，可那双猩红的眼睛看向青鸾的时候，却带着一丝迷茫的温柔。
青鸾的鼻子微微发酸，她嗫嚅着嘴唇，又一次呼唤着城主：“城主，我是青鸾啊，你你醒醒，好不好？”
城主没有说话，也没有伤害青鸾，只安静地看着她，带着冷酷而嗜血的杀意。
“城主，青鸾的命是您给的，您若想要，那便拿去吧。”青鸾轻轻笑了起来，她再次闭上了眼，等待着城主的下一步动作。
城主不是她的母亲。
可城主又好似她的母亲。
她恨过城主，怨过城主，也一直一直爱着城主。
若是在凡间的孝道里，她将自己的命还给母亲，似乎也是没有错处的。
“青鸾姐姐，小心！”
随着少年的惊呼，青鸾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
而在那一瞬，城主眼中残存的温柔彻底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由小狗变成的少年，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第67章
曾经的城主应当是很喜欢墨北星的。
她喜欢漂亮而可爱的事物， 而墨北星恰巧是一只漂亮又可爱的小狗。
入魔前的她看到墨北星，只会想把这个可爱蓬松的小狗抱在怀里， 投喂食物，抚摸毛发，亲亲抱抱。
但入魔后的她便会想要将这只可爱的小狗捏在手心，狠狠蹂躏，直到将其撕成碎片。
与入魔者相斗，死得最惨烈的往往并不是他们最憎恨的那个人，而是最在乎的那个人。
爱与恨对于入魔者来说， 是没有多少区别的。
一切妄念皆被扭曲，只剩下凌虐与杀戮的欲望。
青鸾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杀死，只能说明即使入魔， 城主依然是残存着些许理智的。
但这样的理智是保持不了多久的。
墨北星想着，晃动着身体， 在空中扭动着自己柔软的腰肢，后空翻一周半， 躲过了城主那飞舞的手臂， 灵巧落在台面上。
如果凌扶摇在的话， 她大概会拍着手大笑：“满分。”
墨北星忍不住自恋了一把：
自己真是一只灵巧的狗狗。
接连几下攻击落空，城主似乎也有些恼怒了， 她的白发在空中飞舞着，嘴角裂开的弧度也越来越大，直到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不光是她的外貌变得恐怖， 那些黑气也变得愈发浓郁，好似已经从气体变成了黑泥一般，从她的身边蔓延开来，想要攀附到墨北星的身上。
墨北星从小狗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他单手捏决，一边将即将攀到他鞋面的黑泥打退，一边唤出了一把长剑。
城主从喉咙里发出了呲呲的冷笑，随即，她的手也变回了正常人类的模样，在虚空中一划，从中取出了一把长枪。
青鸾惊叫了一声：“那把枪？怎么可能？”
墨北星迅速回头，看向了青鸾。
她是这里最了解城主的人，而事到如今，任何一点信息都可能改变整个局面。
看着墨北星的眼睛，青鸾的声音低了下来，她有些慌乱地说道：“那是那是城主的本命法宝！但她在前段时间就把它给我了啊！”
“她是它原本的主人，再加上你现在心绪不稳，自然无法掌控法宝。”墨北星冷静给青鸾分析道：“青鸾，如果你还想守住城主留下来的这座城的话，你便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青鸾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努力开始运转城的灵气，与城主对抗。
城主轻笑一声，似乎是等那边的两人都准备好了，才舞动着枪尖，向二人袭来。
见到那团向他们扑来的黑气，墨北星便迅速抬起剑，挥出一道剑气，将城主的枪尖挑开。
城主见一招不成，又立刻转换步法，一个拧腰，身体回转，枪尖又向着墨北星的眼睛袭去。
白发少年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他一个下腰，身体向后倒去，惊险又自如地躲开了城主的枪。
也许是墨北星平时懒洋洋的呆萌小狗样给了人错觉，让人总将他当成什么可爱又无害的小狗。
可墨北星不仅是清源宗最可爱的毛茸茸的动物，也是清源宗天资最高的弟子。
他虽然只是元婴期，但却可以跨境界暴打化神中期的修士，如若有着凌扶摇的法宝和符篆，那即便面对合体期的修士，他也有一战之力。
剑与枪碰撞着，发出清脆的鸣叫，白发少年灵巧地穿行在黑雾之中，仿佛不是在与一个入魔的修士缠斗，而是在跳着一段不知名的舞蹈一般。
青鸾的修为也是元婴期，但即使有了城的加持，她也不可能与城主正面对抗，只能咬着牙，拼命地抽取着城中的灵气，以及与城主抢夺那把枪的归属权。
虽然努力对抗着城主，但青鸾的心却在震颤着。
她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那可是城主啊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师父，是她的”母亲”。
违逆自己的母亲，这样的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不正确的吧？
青鸾的心在动摇，露出了一个破绽。
正是这个破绽，使得城主抓住机会，吸取了大量的灵气。
只一个瞬间，城主身边的黑气就如喷泉一般喷发了出来，将在场的两人全都掀翻在地上。
墨北星在被掀开时就立刻变成了小狗，小狗肥美而柔软的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滚，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落在了一团灌木里。
他从灌木中跳出，抖了抖毛上的灰尘，便又变回了人参，警惕地抬头看向了城主。
而他身边的青鸾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几乎毫无遮掩地被城主掀翻在地，径直飞出去好一段距离，才砸烂了墙，摔倒在了地上。
女子的嘴角不断吐出鲜血，但她却并没有像墨北星一样爬起来，而是哀伤地看向城主。
她可以躲开的，至少，她可以让自己伤得不那么重的。
但她没有，甚至当城主的枪尖向她飞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定定看着。
墨北星才站稳，一转头就看见差点被捅穿的青鸾。
小狗浑身的毛瞬间炸开，他慌忙冲到了青鸾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有些狼狈地躲过了城主的枪。
“你怎么不跑啊！”墨北星有些生气地问道：“你刚刚差一点就死了！”
“对不起。”青鸾抿着嘴唇，低声致歉。
墨北星看着她这幅样子，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青鸾姐姐你帮忙，可不能在走神了啊。”
“好。”青鸾抛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墨北星将手中的剑向着城主扔去，趁着城主躲避飞剑的功夫，他双手合拢，掐出了一个法决。
银蓝色的光描述着复杂的图腾，逐渐从他的指尖显现出来，而就在那一刻，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变慢了许多。
青鸾看见了墨北星飞起的发丝，看见了那翻腾的黑雾，但最终，这一切都被耀眼的白光所吞噬。
等青鸾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村庄前。
“这里是”青鸾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里是城主的心魔哦。”墨北星严肃地说道：“青鸾姐姐，你知道城主的心魔是什么吗？”
青鸾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算长我也不知晓城主的过去。”
墨北星叹了口气：“那我们得快点了，如果可以在这里铲除掉城主的心魔的话，她至少还有些时间。”
“如果不能呢？”青鸾垂下眼问道。
“那她就会入魔。”墨北星叹了口气，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安慰起青鸾：“不过实在找不到城主的心魔，其实也没关系，能找到城主也是可以的！青鸾姐姐，我们得快些了，分开行动吧。”
“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青鸾讶异地回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许虚之。
“你怎么进来的？”
付虚之却没回答青鸾的问题，只笑着看着墨北星，向他展示着手中的花灯：“都给你买到了，现在我可以来见你了吗？”
“哼，勉强吧。”墨北星扭过头：“你来了正好，一起去找找城主的心魔吧。”
“遵命，我的大小姐。”付虚之笑着说道。
青鸾虽然没有过心悦之人，也不太明白人间的情爱。
但此刻，她却有种自己无法形容的坐立难安的感觉。
那种感觉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想再给那个叫付虚之的混蛋一顿打，再把他丢出清扬城。
这个两人真的太奇怪了！
第68章
虽然对两人的行为感到奇怪， 但青鸾也没太多精力去思考了。
毕竟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找到城主。
于是，她强压下想把付虚之暴打一顿的冲动，稳住心神道：“好，那我去后山那边查看，如何？”
墨北星点点头：“好，那我去村里看看，付虚之你就去后面的坟地吧！”
“遵命。”付虚之依然挂着那种让青鸾感觉莫名其妙的笑容， 对着墨北星眨巴了下眼：“公主殿下。”
得了，又升级了。
青鸾在心中默默吐槽着：
从大小姐变成公主了。
但墨北星似乎对付虚之的表现很受用，他高傲地抬着下巴， 翘着嘴角：“哼，既然如此， 那还不快些去做？”
“是。”
说完，二人便不再多话， 而是默契地向着自己划分的区域前进， 好似刚才那段笑闹没有发生过一般。
青鸾见二人离开， 也忙向后山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不自觉地想着：
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家伙啊， 难道恋爱中的男男都是这样？
墨北星看起来似乎很讨厌那个男人，但看向他时又会忍不住笑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吗？
真是顶顶奇怪的事情啊。
但这样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青鸾便停下了脚步， 颤抖着身体，看向前方。
她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穿着破布烂衣的女人。
此时的她正手持锄头，呆愣地站在山坡上。
青鸾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地就找到了城主。
她几步上前， 站在了似乎刚刚成仙的城主的身边，轻声唤她；“城主？”
城主没有理会青鸾，只呆呆地看着山下的村子。
青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巨大的漆黑，如一块瘢痕一般，落在那破旧而灰败的村庄上。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雷劫留下的痕迹。
青鸾回过头，再次看向城主。
只见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抬起头，去擦脸上的泪水，却在几下之后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转而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手指。
因为劳作，因为寒冷，她的手指上遍布老茧和裂痕，肿胀得如萝卜，粗糙得如树皮，抚摸在小孙子小孙女柔软的脸上时，会剐得她们生疼。
可现在，那些苦难留下来的痕迹却已经完全消失掉了。
城主的手指和容貌都是青鸾熟悉的样子。
光洁，柔软，白皙，看起来甚至有些富态。
她脸上没有寻常凡人那如沟壑般的苍老的皱纹，那些细细密密的纹路反而让她有种温柔慈祥的感觉，看起来简直像是个不知愁苦，养尊处优的老太太。
仙人的外表总是格外美丽的。
修仙虽然不能改变修仙者的五官，但却会将他们体内的杂质排出，让他们的皮肤上的斑点消失，变得光滑细腻；会改变他们的体态，让他们看起来身材修长，端庄优雅。
但这样富态而美丽的容颜却与城主穿着的破布烂衫配在一起，却显得极为怪异。
她的衣物破旧，脏污，布满了补丁，甚至还散发着恶臭。
青鸾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对于穷苦之人来说，干净，从来都是一种奢侈。
尤其是在冬天。
取暖烧饭都不够用，哪会有穷人把木炭柴火用在清洁这种事情上呢？
填饱肚子，不冻死，不生病，无论哪一样，都比干净要重要得多。
连活下来都困难的时候，尊严便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冷了，真的不冷了”城主呢喃着，似乎充满了困惑：“我真的感觉不到冷了。”
彻底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后，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扯出了一个笑，但泪水却没有停下来，于是，她一边哭，一边笑着说：“肚子也不饿了，老茧也没了我成仙了！我真的成仙了！”
在笑了一会儿后，她又轨道在地上，捂着脸痛苦了起来，含糊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青鸾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清楚她的声音：“阿牛柱子三哥小妹”
那是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青鸾似乎感觉出这些名字的主人。
那应该是城主的家人吧。
青鸾蹲下身，轻轻靠在了城主身边。
她就这样安静地陪在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声音的城主身边。
直到大雪将二人覆盖
这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贫穷村庄。
村里的人口不算多，算下来也不过十几个屋子而已，其中大多是茅草覆顶，在萧瑟的北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显得格外可怜。
墨北星很快就注意到这座村子不寻常的地方。
于是，他飞速向着东南角奔去，只几步路，便看见了几个农夫打扮，面容模糊的人围在了一片被雷劫劈过的焦土旁。
“发生什么事情了？”
“鬼知道，昨天那雷吓死个人喽。”
“造孽啊，老牛家十几口人，全没了。”
“说着也邪乎，那雷哪都不劈，就径直劈在了老牛家，把他家，他大儿子家，他三儿子家全劈了。”
“尸体都没了吗？”
“哪有哦，全成灰了，哪来的尸体？
墨北星从几人中间钻了进去，看向那片漆黑的焦土。
他的目力能让他看到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片焦土里的确没有尸体了，它们被清理得很干净，即使是骨头的碎屑，也被一颗一颗地捡出来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修仙者。
周围人讨论着，叹息着，但脸上除了恐惧，却没有太多别的了。
在这样的世道，死亡实在是一件太过寻常的事情。
他们麻木地讨论着老牛一家人的死，只稍稍有些害怕这样的天灾落在他们的头上。
“算了，回去吧。”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人咳嗽了一声道：“天气太冷了。”
“是啊，真冷啊。”
“回去休息吧。”
“他们家这里该怎么办？”
“又没东西了，等天气暖和点再说吧。”
人们纷纷散开，最终，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于心不忍，叹息着捧起了一捧焦土。
“无论怎么说，都要有个坟墓啊，人得入土啊。”她说着，便将自己的头巾摘下，包裹住这一捧土，向着坟地走去。
她不识字，不会刻碑，也没多少力气给每个人都挖个坑了。
但至少得入了土。
她这么想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坟地。
只是刚到坟地，她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在坟地的边缘，在本来划分给老牛家的地方，一夜之间多了十几个坟包。
而那些新鲜的坟包前竖立着一个个牌子，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她看不懂的字。
妇人手一松，那焦黑的土便随着风，被吹了起来，直到彻底消失在雪中。
但墨北星却认识那些字。
他安静地走过那些坟包，一个个看了过去。
那是一些很普通的名字，写字的人似乎不太擅长用笔，也不太会写字，更像是依葫芦画瓢临摹上去的。
在那些名字中，墨北星没有找到李六妹。
“是城主给他们建的坟吧。”付虚之从一个坟包后面钻出来，对着墨北星说道：“你冷不冷？要不要我抱着你？”
“不冷，不要。”墨北星无情拒绝：“和你不熟，离我远点。”
付虚之叹了口气：“好吧，看样子我还要努力啊。”
“嗯。”墨北星看着这坟包，陷入了沉思之中。
清扬城主飞升时引发的雷劫把她凡人时期的家人给劈死了
难道这就是她的心魔所在？
“青鸾找到城主了，在山上。”付虚之说道：“你要去解决了吗？”
墨北星摇摇头，皱着眉道：“我再想想我总觉得我离她的心魔应该很近了。”
“心魔么？”付虚之也叹了口气：“这是你的能力吗？”
“能力？”墨北星皱了皱眉：“也算不上能力吧，但心魔要是化了形，我便可以潜进修士的心界，寻找解决的办法。”
付虚之的眼神瞬间变得哀怨起来：“北星啊那你刚刚对我说你没办法对付心魔你这是在骗我么？我好伤心呜呜，你要补偿我。”
“首先，若是在心魔未化形之前，我的确也是没办法的。”墨北星难得耐心给这个无理取闹的混蛋解释：“第二，你用那种态度说出城主心魔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放心你跟过去吗？”
“北星，我在你心中居然是这种人吗？我好难过。”
墨北星翻了个白眼，随即就奖励了付虚之一巴掌：“满意了吗？”
“嗯。”付虚之脸上假装出来的伤心瞬间褪去，他变得一脸陶醉，回味着墨北星的巴掌：“不是特别满意，可以让我再感受一次吗？”
墨北星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脸上，把他踹飞了出去：“这样满意了吧。”
“嗯，满意了。”付虚之舔了舔嘴唇，利索滚到一边，不再烦墨北星。
解决完付虚之的墨北星看向山坡。
他决定去那边看看城主。
心魔？
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墨北星不由有些焦躁起来。
虽然能找到城主，他便能短暂让她恢复些许神智。
可他总觉得，她和青鸾之间是还有些事情没了解。
青鸾对他很好，城主也对他很好。
墨北星还是想要帮帮她们。
看着身后的坟包，墨北星再次陷入了沉思。
城主的心魔和这些死去的人有关吗？
不似乎不是的。
当墨北星来到城主身边时，她依然在雪地里又哭又笑。
寒风依然凌厉，却无法吹破她的皮肤，只要她想，她的泪水也不会化成冰块。
这种感觉很好，实在太好了。
她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么舒服过。
甚至这种感觉隐隐盖过了失去家人的痛苦，让她心中的喜渐渐大于了悲。
这似乎是不对的。
但城主有些冷酷地想：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有太多家人死去了。
而且那些人还算得上是她的家人吗？
她没有注意到，随着她渐渐停止哭泣，而是露出微笑的时候，她身后的村庄开始散发起了黑气。
付虚之站在坟堆边，静静看着那些扭曲如黑泥般的东西。
那是一些不甘心的灵魂，他们的残魂被留在了城主的识海之中藏了起来。
静静听去，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只会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
“成仙成仙成仙”
是成仙的执念吗？
付虚之没有理会那些残魂，而是兴致缺缺地转过头，看向了山坡。
他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啊，那种香气似乎还环绕在他的鼻尖。
他贪婪地吸取着墨北星的香气。
啊，真好
在笑了一会儿后，城主又抬起脚，向着更深的山里走去。
她走得很轻松，她从来都没有走得如此轻松过。
平日崎岖的山路，湿滑的雪地都不再是阻碍，她在林间蹦跳着，穿行着，大笑着向前。
她的身体变得轻快，眼神变得清明，无穷的力量萦绕在她的身体之中。
直到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离着很远，她便闻到了一股臭味。
她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这种臭味对她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尸体腐败时的臭味。
那种味道很恶心，也很让人害怕。
但她实在闻到太多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不会再害怕和伤心了。
或许她已经麻木了。
但她仍然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什么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山洞边。
“阿芬，你还在吗？”她颤抖着声音，轻声问道。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洞里传来了轻微的悉索声，好像老鼠在动一般。
“嗯，你还在，我要走了。”
城主闭上眼，又一次落下了一行泪。
她的视力变得很好，听力也变得很好。
她知道，那不是好像
阿芬是初冬时进去的。
城主抬头看向飘扬的大雪，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墨北星还在找寻城主的心魔。
他说得没错，付虚之的确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他只是想做一些事情，与墨北星一起去做一些事情。
付虚之从最开始就知道，城主的心魔一定会很强大。
她在凡人时期的选择成就了她的心魔，她的修仙之路太过坦荡，这是极为不正常的，因此，作为代价，她的心魔也会强大到她无法战胜。
这是这个世界的因果。
但现在实在无聊，他也开始猜测起城主的心魔。
在他看来，城主的心魔已经很明显了。
在这个世界上，沾染因果是一件很重的事情。
即使城主是个自私之人，可那些人毕竟是她的家人，她始终是会对她们有感情的。
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了。
这样的心魔在长久的岁月中不断被放大，直到成长为可以吞噬一切的巨物
墨北星一眼就看到了山洞里的一切。
里面堆积如山的，是人类的骸骨和老鼠的粪便。
灰色的，肥硕的老鼠趴在一具干瘪的尸体上，从上面撕扯下血肉。
几乎只在那一个瞬间，墨北星就明白城主的心魔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家人了。
这是与自私无关的，属于这里的生存法则。
城主年纪已经很大了，尽管她身体很好，在这样的村庄中，也是即将要失去了价值。
他们将要舍弃她，为了活下去。
而她也舍弃了他们，为了活下去。
没有什么区别的。
没有人会因此而痛苦愧疚。
这是这里的规律。
那她的心魔又是什么呢？
在与青鸾对视的瞬间，墨北星明白了。
“是恐惧吗？青鸾姐姐。”墨北星虽然是在问，但语气却无比肯定。
青鸾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嗯”墨北星沉默了，他叹息了一声：“你也在恐惧着，对吗？”
“对。”青鸾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和她是相似的”
因此，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城主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墨北星闭上眼，对着虚空说出了他的发现：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可怕，魂飞魄散也不恐怖，但有一样东西是很可怕的，那就是转世。”
“她是如此恐惧着，那可能会变回凡人的转世。”
第69章
墨北星一边说， 一边向着虚空伸出手。
周遭的一切都颤抖着，风雪越来越大， 咆哮着，几乎要将在风暴中心的二人吞没。
那个将他们视若无睹的城主也回过头，她本来慈祥的面容发生了变化，变得冷硬，而那双眼也变成了恐怖的猩红。
这里是她的世界，她是这里的主宰。
而现在，她要碾碎着几个胆敢闯进来的家伙。
墨北星平静地回望着城主， 那张秀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
他双手掐诀，金色的光芒自他的指尖飞出，化作一把金色的剑， 像阳光一般，刺破了风雪。
城主只是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那就试试看。”墨北星操控着那把剑， 向着心魔刺去。
城主见到这金剑，便直接张大嘴， 吐出一大堆黑色的雾气， 那雾气聚集在一起， 瞬间就化成了一只黑色的雀鸟，向着青鸾袭去。
即使攻击她的是墨北星， 但她最在乎的人始终是青鸾。
她爱着青鸾，在她尚且存有理智的时候，会想办法保护青鸾， 可在她失去理智之后，青鸾反而成为这里最危险的那个。
墨北星回头，差点整个人都被气得炸毛了。
青鸾竟然只呆愣地站在原地，似乎是被这一幕给吓傻了一般， 安静地看着城主，一动也不动。
幸好，墨北星今天的衣服上有两根飘带，见青鸾这幅呆愣愣的样子，他只能叹息一声，甩动自己衣服上的飘带，缠在青鸾的腰上，将她拉开。
但就这一下，墨北星算是彻底把城主的心魔给惹恼了，她磨着牙，嗜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墨北星身后的青鸾，发出了低低的冷笑。
墨北星见她这样，意识到自己和青鸾可能有些危险，便果断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张符篆，直接拍在了城主心魔的脑门上。
就这样，刚才还一脸嗜血，不可一世的心魔，连喊都没喊出来，就彻底化成了烟雾，被符篆封印了起来。
“这”青鸾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场恶战，没想到墨北星如此简单地就将城主的心魔解决，不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墨北星好心给她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力量，是这符篆里封印了我师父的灵力，算是给我保命用的。”
“这很珍贵吧。”听到这，青鸾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轻轻说道：“抱歉，害得你”
“这符篆就是在我遇到危险时用的。”墨北星打断了青鸾的道歉：“它派上用场了，这不就够了吗？”
“嗯，你师父对你真好。”青鸾垂下眼，躲开了墨北星的视线：“城主的心魔既然已经被封印了，那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便转身，想要离开。
但一走，她却感觉到袖子处传来一阵拉力，将她拉在了原地。
“慢着！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墨北星将青鸾转了个圈，强迫她看着自己：“你为什么不躲？”
第一次，第二次还能用感情和吓傻了解释，但这是第三次！足足三次！
墨北星不相信，像青鸾这样的修士能被城主心魔吓傻三次！
准确来说，一次他都不信。
青鸾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墨道友，我的命是城主给的，她要我死，我就得死。”
“啊？”墨北星的脸上出现了迷茫。
他从小就在清源宗生活，虽然知道凡人和有些修仙世界还遵守着一些封建糟粕，比如君要臣死陈不得不死，但当他亲眼见证，还是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转不动了。
这是什么怪东西？
墨北星试图劝服青鸾：“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啊。”
青鸾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你不懂，墨道友。”
墨北星的确不懂。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复杂得太超过了。
但墨北星不是会轻易放弃的小狗，发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与青鸾说不明白，墨北星就迅速换了个切入点：“青鸾，你为什么会觉得城主想你去死？”
“她她想杀我啊。”青鸾眼中划过一瞬的迷茫。
墨北星认真强调道：“她不想杀你，即使在失去理智，走火入魔的情况下，她仍然不想杀你，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青鸾不再说话了，她抿住嘴唇，做出来一副倔强的样子，似乎想封闭自己，逃避一切追问。
墨北星却难得有些咄咄逼人，他认真看着青鸾：“青鸾姐姐，你是城主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如果她真的杀了你，她会很痛苦的，你想让她醒来后痛苦吗？”
“”
青鸾没有回答，她闭上了眼睛，逃避着墨北星的追问。
但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似乎很痛苦。
她似乎也有着心魔。
墨北星却在突然之间理解了什么。
他看着青鸾，认真地说道：“是你自己想死。”
青鸾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
墨北星没有错过青鸾脸上表情的变化，肯定道：“你想死，为什么？”
“这很重要吗？”
“但我想知道。”
青鸾止住了哭声，她脸上的哀伤慢慢褪去，到了最终，她微笑了起来：
“对啊，为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恨她啊。”
说实在的，这的确是一个很让墨北星吃惊的回答。
他没有说话，而是退后了一步，作为一个听众，静静听着青鸾的倾诉。
青鸾看着那美丽的少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真奇怪啊，她曾经还嫉妒过他，认为这个像女孩子的漂亮少年是城主心中女儿的人选。
但他是个男孩，在知道他是个男孩后，青鸾就停止了那种隐蔽的嫉妒。
她知道，城主不会想要儿子的。
她只想要女儿。
即使不再继续，即使到了现在，青鸾也说不上多喜欢墨北星。
但看着那双温柔的，平静的眼睛，她仍然把她这么多年都压抑在心中的话告诉了他。
她太寂寞，也太痛苦了。
这样的痛苦是会滋生出心魔的
“我和城主是很相似的人。”青鸾轻轻说道：“我们的执念都很深，都会被凡人时期的痛苦给牵绊住，我想，我也是会死在自己的心魔之中。”
“我是城主收养的女孩，但我不是她的徒弟，也不是她的女儿，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却会忍不住去猜想，猜想我是不是她怀念她女儿的一个替身，去妒忌那些漂亮可爱，满足着对女儿需求的女孩。”青鸾的声音很悲伤：“她们没有做错什么，但我还是去记恨她们，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墨北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着。
青鸾不需要现在的他做出什么反应。
她说话有些混乱，似乎在说，也似乎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不是对我不好，相反，她对我很好很好，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大概早就已经死了，更别说成为仙人了可能她就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吧，我还是不满足我怎么都不满足。”
“你想要什么？”墨北星却并没有指责她，也没有一味地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轻轻问道：“你有问过你自己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青鸾？”
青鸾愣了愣。
在这些年里，她似乎更多的是痛苦，是嫉妒，是怨恨。
但她似乎真的没问过自己。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成为她需要的人。”青鸾轻轻说道：“我想成为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像她在我心中那般。”
第70章
在说完这段话以后， 青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想要的是这样的东西啊。
爱别离，怨憎会， 求不得
即使已经成了仙，但青鸾仍然脱不开凡人之苦。
也许从始至终，她都不是一个很适合修仙的人吧。
自己被选中，真是一件太过幸运的事情
青鸾一直都知道，光从天资上来说，自己并不算一个非常优秀的修仙者。
她的天资说不上太高，火系单灵根， 悟性也说不上太好。
她应该满足的。
毕竟没有人会像城主那样，对她如此好了。
可青鸾还是不甘心。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啊。
当她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 她会求活下去，求吃饱穿暖， 可除此之外，她依然在求爱， 求自己在在乎的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但她求不到， 即使在她的身生父母那里， 她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活着，或者死去，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是不重要。
她只需要会干活就好了。
她只是那个家里的一个物品。
最后，她的亲生父母为了弟弟能吃一口肉，将她卖了出去， 就像转让一件家具一般。
对于她尚且还是个凡人的那段记忆，青鸾其实已经很模糊了。
但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苦。
毕竟对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 连活都不太能活得下去的人来说，这种并非**，来自内心的痛苦不是她那时就能注意到的。
可当她成仙以后，当她得到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一切的时候，她心中那个黑洞却破裂得更大了。
城主说，青鸾不像她的女儿。
青鸾的确是不像的。
在这一点上，城主从来都没有欺骗过她。
可青鸾依然不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在隐隐中还是有了些许的猜测。
自己也许就是城主吧，是城主所希望的，在未能记住身为凡人的痛苦的时候，就成为修士。
城主在那么多女孩中选中她，也正是因为她们是相似的啊
城主对青鸾很好，她什么也不和青鸾说，她将青鸾当成一只小雀，一只宠物一般养着。
她并不爱青鸾。
不，她是爱的。
但青鸾所求的要更多啊。
这样的爱是不够的。
青鸾想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爱。
她想要成为无可取代的存在。
青鸾在城主身上付出了太多的情感，她的爱，她的恨，她的一切都被城主牵动着。
她是城主的青鸾，也是她的小雀。
身为主人的城主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然后喊她青鸾。
青鸾知道，她在城主那里是可以被取代的。
青鸾不一定是她。
没有她，也会其他的女孩，其他的青鸾。
但城主对青鸾来说，却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她是她唯一的母亲，可她却不是她独一无二的的女儿。
尽管城主的身边看起来是没有第二个女儿的。
但她们的之间的感情永远是不平等的。
而这样的不平等，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一直一直在在撕裂着青鸾的心
青鸾笑了起来，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柔和，她由衷地羡慕着面前的少年，羡慕着他与他师父之间可以称为平等的感情。
那样的感情很温柔，不带着多少痛苦。
如果可以的话，青鸾并不想将如此沉重的感情附加在城主身上。
这只会让她自己感到痛苦。
但若是心魔如此简单就可以被战胜的话，那它也不会被称为心魔了。
白发少年似乎察觉到青鸾的情感，他没有说话，只是变成了一只小狗，跳到了青鸾怀中。
小狗的毛发蓬松又柔软，摸起来很舒服。
小狗的身体短小而圆润，看起来很可爱。
小狗
这的确是一只让她的心都不自觉变软的可爱小狗。
但青鸾还是硬着心肠，假装冷冰冰地说道：“我不喜欢狗，我讨厌一切动物。”
当然，这是假的。
至少现在，她还是蛮喜欢这只小狗的
“但我觉得你抱着我会好受一些。”墨北星诚恳地说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离开。”
青鸾没有说自己喜欢狗，但她也没将墨北星放下，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在你走后，城主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我这几百年来痛苦，忧心，甚至要产生心魔的所有事情，她就这样轻飘飘告诉了我。”
青鸾抱着他的手无意识收紧了。
她很难受。
墨北星舔了舔她的手指，无声地安慰着她。
尽管在一些人看来，青鸾的产生心魔的原因似乎很矫情，但墨北星却能感受到它，并且理解她。
既然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我那些年的纠结和痛苦，有算得了什么呢？
青鸾的声音继续着：“我很难过，但我没生气，虽然我因此痛苦了好多好多年可那是的我还是很开心，特别特别开心我总觉得，那是个好的开始，即使城主可能活不了太久了，即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但至少还是有时间的。”
“但转头，她就要去死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墨北星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轻轻“汪”了一声。
这一声“汪”，似乎唤醒了青鸾的神智。
“你可以摸摸我，如果你难受的话。”小狗的声音充满了真诚。
青鸾想说自己一点也不想摸小狗。
但她还是没说话，只抬起手，抚摸上那柔软的毛发。
柔软的，温暖的毛发。
那手感实在太好了，好到青鸾的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委屈。
一滴泪水从青鸾的眼中滑落，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在那一刻，她终于扯下了微笑的假面，哽咽着问道： “可我很痛苦啊！她什么都不告诉！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刚刚和我说开，她为什么就要去死了啊！”
青鸾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她崩溃地大哭起来：“她要去死，我却不知道，像个傻瓜一样，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靠近过她一般，就好像我是个不重要的人一般。”
墨北星感受到了青鸾的痛苦，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青鸾的做法。
青鸾的确是恨城主的。
但她也是爱城主的。
但她能做的最好的复仇，却只有自己的命。
这是青鸾的心魔。
那城主呢？
青鸾对她来说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和她一样，只修了道，却没有修心啊。”青鸾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总有被心魔缠上的人，但我和她一样，都被它吞噬了。”
“可你还有机会。”墨北星看着青鸾，坚定地说道：“你还有机会，不是吗？”
青鸾不再说话了。
是的，她还有机会。
她的心魔虽然困扰着她，但并非无法战胜。
她还可以将那脓创挑破，将脓液挤出，让她的伤口愈合。
毕竟，她才刚刚元婴期而已。
但她能做到吗？
她能忍受那样的痛苦吗？
青鸾不知道。
墨北星看着迷茫的青鸾，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强大，但他并不能做到所有的事情。
他能做的，也只是给青鸾抱抱摸摸，听听她的述说罢了。
但很快，墨北星又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他不是一个会在一件自己注定完不成的事情上纠结，难过太久的小狗。
许浮那个混蛋的事情除外！
于是，墨北星轻巧的从青鸾怀中跳下，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我们走吧，你也许还会有一点点的时间，去和城主告别。”
“嗯。”
青鸾擦干了泪，轻轻点了点头。
黑色的雾气很快就将一切都给吞没了。
但在风暴中心的三人却没有多少恐慌，只安静地站着。
在这座山，这座小村庄彻底被吞噬的瞬间，三人回到了清扬城。
而他们面前站着的，是已经恢复理智的城主。
她的头发被重新盘起，面容也变得温柔慈祥，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几人都知道，城主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尽管她的心魔暂时被封印了，但在此之前，她选择了将自己的一切填补进清扬城中，让自己成为城的一部分。
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
青鸾侧过头，用散乱的头发遮住面颊，以免让人瞧见她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眼睛。
就连一向活泼的墨北星，周身的气压都有些低沉。
几人中也就只有付虚之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城主却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二人的反应，她只微笑着看着墨北星，眼神柔和：“墨小友，谢谢你救了清扬城，如此大恩，在下实在难以为报。”
墨北星摇摇头：“这倒是小事，如果城主想谢我的话，就给我找些好吃的吧。”
不妨
听到墨北星的回答，城主不免有些失笑。
这还真是一只小狗啊。
但墨北星作为她的救命恩狗，提出的条件她自然是都会答应了。
于是，城主便唤出一个储物袋，将其郑重地放在墨北星的手中：“听闻小友喜欢漂亮的衣裳和丹药，我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华美的布匹和珍贵的丹药，就送给小友，当做谢礼，如何？”
墨北星接过储物袋，当场便打开来看，只见里面琳琅满目地堆满了珍宝和丹药。
少年陶醉吸了吸鼻子，闻着丹药散发出来的香气，脸上倒是露出了笑容：“嘿嘿，小事小事，城主客气了。”
说着，他便伸出手，高高兴兴抓出一把丹药，放在手心里吃了起来。
解决完墨北星的事情，城主便转身看向青鸾。
头一次，青鸾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青鸾，我留给你的东西就是这座城。”她温柔地说道：“你是我的继承人。”
如果放在今日之前，青鸾会很开心自己得到了城主的认可。
如果放在她与墨北星对话之前，即使难过，青鸾依然会选择留在城中，继承城主的城。
她一直渴望着更能靠近城主一些，成为对城主来说特别的存在。
但现在，青鸾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愿至少现在不愿，城主。”
这是城主第一次被青鸾忤逆。
她抿紧嘴唇，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为什么呢？青鸾。”
青鸾抬起头，看向城主。
她们是如此的相似，因此，她们也一样被心魔所困扰着。
曾经的青鸾甚至没有想过反抗自己的心魔。
没有意义的，在她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的世界太小了，小到仅仅只有城主一人而已。
可刚刚那只小狗告诉她，她是有机会的。
是啊，她才元婴期呢。
对于修仙者来说，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于是，她轻轻地，但坚定地对城主说道：“城主，我不愿意接管清扬城，至少现在不想。”
“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城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的确是个极为自私的人。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是故意将青鸾留在她的身边的。
青鸾猜测过很多原因，甚至猜测她是不是将对女儿的感情投射在她的身上。
但最终，青鸾还是明白了。
城主对青鸾那么好，那么温柔，好像是在对自己好一般。
但她的方法并不粗鲁，也不暴力，相反，她是那么的温柔，以至于青鸾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城主明白，自己到了放手的时候。
自己没有机会了，但青鸾不一样。
她还小，还有很长的时间。
“好。”
青鸾惊讶地抬起头，却见城主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
温柔的，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的微笑。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青鸾，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去很长很长的时间，清扬城会留在这里，它会永远留在这里等着你的。”
青鸾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而就在那一瞬，城主的身体彻底化作了点点光芒，直到最后，彻底融入了这座城之中。
她像炼制法宝一样炼制着自己，让自己的魂魄，**，修为全部都融入了城中，让自己成为了这座城。
城在，她在。
城无，她魂飞魄散。
可她生生世世，永远永远不会再成为一个凡人了。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沉默了一会儿后，墨北星抬起头，将自己的神识放了出去，让它们游走过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清扬城内依然热闹非凡。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最普通的一个晚上。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平常一般。
没有人知道，城主已经永远融入了这座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