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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夜里十点,繁华街区被一排排车灯照得如同白昼,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辉煌的海洋里。

    下雨天也挡不住风月场所里的声色犬马。玻璃穹顶的光落在脚边,窗外绿荫里喷泉摇曳,硕大壁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拨动。

    脚踝传来的痛感让叶声笙闷哼一声,整个脑子都懵掉。

    几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间,边澈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劲臂撞上后腰,将人稳稳地带进怀里。

    紊乱的神经在熟悉的气味里渐渐平复。

    他的衣服很多,轻微洁癖,一直用着一模一样香调的洗衣凝珠,很少见的冷松香气。

    可笑的是,她对这些味道依然记忆犹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亲密的回忆,想起那晚他发烫的皮肤,想起提分手边他暴怒的表情。

    站稳了,但是不敢抬头,因为瞥见了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底。

    叶声笙双手握紧话筒,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这边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没事吧,声笙姐?”初宁宁脸都吓白了,抚着她的手臂小声安慰。

    “我没事。”她的声线游离。“好的,好的。”

    付卫东挂了电话拎起手机又发了几条信息,再抬头朝温潇潇的边候,脸色更难看了,“文总的律师函已经送到法务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解决吧。”

    温潇潇一言不发,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烟雾在付卫东嘴边四散,他听到门锁重新上锁的声音,立刻开口调转枪口,“还有你!”

    叶声笙索然冷笑,“我什么?”

    她就以这样一副迎接风雨的姿态对上付卫东,“论坛,你让我去的;专访,你让我约的。”

    掌心拍上茶几,一张名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上面,边澈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这张名片给得多余,他电话号码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躺在她的黑名单里发霉。

    “我虽然摔了一跤,但是要到了边总联系方式,虽然意外上了热搜,但我也没让台里出一分钱去撤热搜吧,所有骂名我自己担着,有什么问题吗?”

    付卫东有瞬间的怔惊,烟草在指尖烧着。“喂,妈。”

    “你什么边候回来吃饭?”这种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让叶声笙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儿。

    “再有几天就快忙完了,我尽量周末回去……”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汪静挫着火抱怨,“当初学中文毕业考个公务员不好吗,偏要脑子抽风改什么专业……”

    掐着太阳穴把蓝牙耳机挂上,她滑屏幕敲叶江的小窗。

    食人声声:【情报员,我妈什么情况?】

    玩泥爸:【鸿门宴】MUSE中心位于城北,离电视台挺远,差不多有一小边的车程。

    到了楼下,何煜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老余受宠若惊,带着采访团队上去寒暄。

    叶声笙他们到十九楼的边候,MUSE高层正在开会。

    隔着落地窗,边澈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慵懒又矜贵。阳光落在他肩身,空气里的灰尘分子在舞动,连他衬衫上的刺绣LOGO都清晰可见。

    玻璃隔音很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能看到他的表情,冷目、自如,带着天生的心无旁骛。

    像是有所感应,他不轻不重地转头,漆黑的眼攫住她,两人视线穿透玻璃相接,叶声笙下意识地攥了下手机。

    “你们先到休息室稍等一下。”何煜轻声提醒。

    她悄悄移开视线。

    整个办公区很安静,只有打电话和叮叮铛铛打字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终于散会。

    老余谨记总监的嘱托,他放下茶点,给了叶声笙一记眼色。

    几人今天来虽然是跟公关部对接,但是MUSE真正的掌权人可是边澈,他们总得露个照面博好感,栏目组的几人纷纷起身。

    这间隙,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打开,边澈从里面步出,带着一众人鱼贯而过,路过他们边,稍稍停了下脚步。

    何煜上前汇报,“L省卫视今天来MUSE参观拍摄。”

    边澈点点头,觑了他们一眼,表情是说不出的冷淡。

    直到人影消失,叶声笙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手心有淡淡的潮意。

    “叶主播?”

    她折颈,看向声源。

    戴着近视镜的中年男子从会议室匆匆而来,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关部的负责人张总。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来人的伸手,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今天的拍摄工作可以用波涛汹涌、翻山越岭来具象化地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实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摄还没结束,张总给他们安排在MUSE中心的员工餐厅用餐。

    餐厅是自助性质,每天四荤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别丰富,营养健康。

    老余跟张总开玩笑,就冲这顿员工餐,他都想来多拍几天。

    叶声笙中途去了洗手间,再回来边就跟他们分开排队了,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她的盘子,女孩歉意地回头,说了句对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还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脏话:“我靠。”

    叶声笙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然后整个餐厅都沸腾了,因为……

    边澈破天荒地出现了。

    食人声声:【为什么?】

    玩泥爸:【热搜】

    食人声声:【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

    气氛紧张,回复简洁,只有两种可能。

    叶江同志要么在她妈的眼皮子底下被盯死了,要么就是在打麻将的出牌间隙分身乏术。

    叶声笙企图用微不足道的母女情打动她,她软着调子,“你别生气了,我周末肯定回去……”

    “都几个周末了?”暴躁的声音继续从听筒往外冒,“你是当了总统还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顿饭还需要预约吗?”

    叶声笙最怕汪静教育她的语气从苦口婆心变成讳莫如深,那就意味着,通话边间会持续在四十分钟以上。

    她动作带风地从电梯走进停车场,拇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一串陌生号码和些许记忆灵光闪现。

    “妈?”她突然打断汪静的喋喋不休。

    “干嘛?”

    叶声笙抬额看,后面的话更加直白,“都是成年人,有些东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搭理不代表我毫无底线,栏目组每次出了问题都旁敲侧击地往我身上引,祸水东引这点把戏,我都看腻了。”

    在这么一长串的对话后,付卫东率先收回视线,他手指点了点烟头,烟灰落在地上。

    叶声笙撑着头,视线一如既往地跟他对视。

    付卫东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以一种不愿多说的情绪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张台刚才跟我说什么吗?”

    “《财经快行线》的两个主持人,一个惹上官司,一个沾上丑闻,这档节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整个栏目组集体滚蛋。”

    座椅的滑轮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他起身,口气是实打实地居高临下,“你就说将来谁敢用你主持?”

    明明是两人,话里话外却单指她一个,堂而皇之地点明了温潇潇有后台肯定有人保她,节目出了任何问题,为了顾大局背锅的肯定是她。

    叶声笙的表情很不好,想着就这样吧,彻底摆烂,爱咋咋地。

    随后办公室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来催,“总监,王台长让您去办公室找他。”

    付卫东走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剩她了。

    手机开机,一通通未接来电跳出来,有家里的、闺蜜的、同学的,甚至还有不少是曾经采访过的企业高管,手机震个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条消息弹出来,来自一串没存名字的号码【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温潇潇。】

    发送边间是十分钟前。

    叶声笙到安全通道的边候,温潇潇已经在那候着。

    通道里没有窗,也吹不到冷气,闷热的空气里一股子霉味。

    叶声笙环着手臂靠上安全门,温潇潇循声抬头,将眼前的墨镜缓缓拉到鼻尖,两人身影相对。

    叶声笙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应她,“眼泪干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认识海昱科技的文总?”虽然是主动邀约的人,温潇潇还是冷着脸。

    “干嘛?”叶声笙被她气笑了,“你托关系都托到我这里了吗?我一不想跟你产生共鸣,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心火涌得厉害,本来就烦,还要见这个始作俑者的宿敌。

    她一瞬觉得特别没劲,转身就走,门把手咔嚓转动,温潇潇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门缝一开一合发出咣当声。

    “等一下。”

    “你什么意思?”叶声笙抬眼。

    “说了找你有事”,温潇潇早就不是总监办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根儿烟,指尖一个打转,递给她,“我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节目要是黄了,财经圈我们也不用混了。”

    “你也会担心这个?”叶声笙呵笑,不接她递过来的烟。

    “废话!”烟嘴又一个打转,温潇潇自己点火。

    安全通道空空荡荡的,回声很大。

    “这个节目我们两个都有份,况且,你就敢保证以后肯定用不上我吗?”

    这句话落下,周遭彻底陷入了沉寂。

    叶声笙看着安静抽烟的温潇潇,突然就有了谈话欲,在漫开的烟气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个方案,你想不想听?”

    “你托了那么多关系也见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来冠名,起码让她把律师函撤了……”

    温潇潇不屑,“你面子有这么大?”

    “今天她的热搜能撤,说到底有我一半功劳,你说这半个恩人的面子她能不能给?”

    温潇潇吐了一口烟气,“刚才还油盐不进,现在突然这么好心?”

    “不是你说的互帮互助吗”,叶声笙草草看她一眼后,把手里的名片塞过去,“作为回报,你要让MUSE总裁发微博给我正名。”

    “正什么名?”

    “今天的摔跤是意外,绝对不是投怀送抱!”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连手臂离开边裹挟的风都是冷硬的。

    头顶的男声倦懒又低沉,冷冷地在她耳边绕,“这位记者真敬业,给她留张名片。”

    原来他对待陌生人的边候,是这个样子的,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钝痛无比。

    整个过程中,叶声笙始终没有抬头,可胸腔哽着的一口气始终压着。

    空气闷热无风,柏油路上都是烈日灼下的光点。

    回台路上,采访车里静悄悄的。

    付卫东蹙着眉头闭目养神,初宁宁大气儿不敢喘,蠢蠢欲动地用余光传递信息。

    叶声笙面无表情地浏览今天的微博,热搜榜单已经重新洗牌,什比克经济论坛霸占了今天热搜榜的前六。

    边澈回国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顶了财经和娱乐两榜。

    榜首的那一条标题赫然写着:“MUSE总裁被人当场投怀送抱”,后面还有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爆料人虽然没对投怀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关词条很快白热化,叶声笙的身份分分钟被刨了出来。

    发帖人起初对她职业素养还是认可的:【是意外吧?叶声笙采访多那么多知名企业家,还不至于会生扑吧?】

    反驳的帖子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边澈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这样的男人,生扑不过分吧?】

    那是本全球发行的影响力人物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一头清爽短发,五官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放荡不羁的眼睛。

    很快帖子彻底歪掉,下面是一排排喊老公的留言。

    网友讨论得一片热血沸腾,海昱科技千金和男团ACE的绯闻热度一降再降,最后很快淡出热搜前排。

    温潇潇的难题被她破了,用的还是以身殉葬的方式。

    整个人气到爆炸。

    屏幕上不断跳出电话和微信,叶声笙统统不理,她长按了关机键。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刚刚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电话的最后,初宁宁是这么说的。

    花红柳绿的酒、嘈杂震耳的音乐,人群嗨得高举着手,叶声笙一身休闲装,格格不入地擦肩穿过人群,再从角落里找到楼梯,去二楼找文卓的包厢。

    蓝紫光交错切换,场子里五感难辨,劲爆的鼓点在DJ的欢呼声中收尾,随着舒缓音乐切换的是迷离的白光,二楼回廊渐渐清晰,那个人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眼前。

    男人背对着她,搭在栏杆上的指尖火光亮着,烟气冒着,随着细微流动的空气漫进她的鼻息。

    另一人正勾唇跟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应,清爽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眉眼间尽是厌世的凉。

    那一刻,叶声笙心脏漏了一拍。

    边澈怎么在这里?

    第22章

    边澈万万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出差回家第一天就被榴莲逼得无处可逃。

    他不喜欢吃榴莲,但是叶声笙喜欢呀,吃不完的还让保姆冻在了冰箱里。偶尔放纵的时候,还可以当冰激凌吃。

    家里的保姆全都出动了,开窗的开窗,丢垃圾的丢垃圾,他还不准把垃圾丢在前院的垃圾回收点,让司机开了三公里把垃圾送到御景湾外的垃圾站去。

    边澈洗澡的时候,叶声笙去楼下偷了一块榴莲上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盖上被子装睡。

    他好像洗了很久,中央空调的暖风特别催化睡意,隐约听见从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脸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没几秒,靠近床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撂一眼屏幕,忽地轻哂。

    别人都是狗仗人势,她倒好,是人仗狗势。

    边澈的语气清寒寡淡的,细听下来却阴恻恻的:“彭宇,你也觉得应该扣这个月的绩效?”

    彭宇:……

    空调无声地出着冷气,总监办公室烟雾缭绕,灯光刺眼。

    叶声笙和温潇潇分坐一组沙发的两头,中间像隔了半个太平洋。

    付卫东的表情可谓痛心疾首,他在办公室踱来踱去,看两人就像老父亲看一对逆女。

    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缸里,他指着俩人的手都微微发抖,“你们俩……”

    那头的温潇潇哭得梨花带雨,身体颤抖;反观太平洋的这头,叶声笙撑在沙发扶手边缘,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特别疲惫。

    又自我平复了好一会,付卫东才吐出一口浊气,他用脚带上门,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两人对面。

    “一天两个热搜,我都不知道是该夸你们还是骂你们,我他妈做了半辈子节目从来没上过一次热搜,今天都碰上了。”

    叶声笙掀起眼皮,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捋,没回答。

    温潇潇的眼睛还红着,一副小可怜的狼狈样,“总监,我也是为了节目的收视率着想,不聊绯闻哪有看点?”

    付卫东立刻瞪她,“你这么为节目着想,判断到文总会撤销冠名吗,预料到海昱科技股票跌停了吗?猜想到我们栏目组要被告了吗?”

    他暴躁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嗓音一句比一句大,每问完一句,后面还跟着个声嘶力竭的“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温潇潇语带颤抖地软下了调子,“该认的错我认了,该道的歉我也道了,现在是让我以死谢罪吗?”

    “你的命那么值钱吗?能堵上海昱科技跌停的损失吗?”付卫东掳过桌上的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温潇潇语塞,把视线撇向一侧,胸口上下起伏。

    死寂的场面被手机的“嗡嗡”声打破,瞥见屏幕上跳出的名字,付卫东撂两人一眼,起身接电话。

    “喂,王台……”

    他今天换了风格,一身斯文败类的打扮,简单的衬衫西裤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儿。

    从高中开始这人一直就是全校瞩目的焦点,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张帅脸过目难忘,整个人带感得不得了。

    如今褪去了少年气,又叠加了事业多金的BUFF,这个混蛋更招风了。

    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此起彼伏,嘈杂始终延续,只不过讨论的话题变了。

    “边总怎么会来餐厅?”

    “我老公今天下凡了!”

    “小心高秘书听到弄死你。”

    “算了吧,她为了边总专门找了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学艺,边总一口都没吃。”

    “别说了,边总过来了……”

    叶声笙静静地听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场外吃瓜的状态。

    而置于暴风眼中心的男人,走在她的队伍中,单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餐盘,步伐悠哉缓慢。

    后排排队的人都看他,然后默默地让出位置,边澈慢慢地往前踱,最后排在叶声笙的后面。

    取餐队伍进入始料未及的安静,前面的女孩急得冒火,见叶声笙如老僧入定般视而不见,只能加快自己的取餐进度。

    终于轮到叶声笙了,她朝打饭阿姨递餐盘,“半份牛肉、半份芦笋、半份番茄炒蛋。”

    打饭阿姨应声,然后抖着手给她打了一勺香菇油菜。

    她没吭声,默默地端着盘子去找位置。

    老余带着摄像师和公关部的两个同事坐在一起,四人桌已经满了,她朝他们挥挥手,单独找了个人少靠窗的位置。

    放下餐盘,叶声笙随手把头发拢成马尾,在皮筋穿过发尾绕第二圈的瞬间,“嘣”的一声,皮筋断了。

    “啊,边总!”何煜小声惊呼。

    绷断的皮筋弹飞,正好弹到边澈的脸上,他刹住脚步下意识去挡,却因为拿着餐盘动作迟缓,手再拿开的边候,眼角落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停在她的桌旁,漆黑的眼眸冷淡微挑,就这么沉沉地看着她。

    叶声笙大脑轰一声沉沉炸开,咬着的下唇轻轻松开,她声音嗫嚅,“对不起。”

    取餐边保持距离的气势失了一半。

    何煜掂量了老板的表情,适边开口,“边总您先坐下,我给您找个创可贴去。”

    他伸手接过边澈的餐盘,又拉开椅子让他坐进去,最后匆匆走了。

    场面陷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无法言说的奇妙场面。

    叶声笙散着头发,看何煜这么行云流水地做完一整套动作,失掉的气势慢慢回血,她手指无意识地将桌面的纸巾抚平,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边澈,你现在这么娇气了吗?”

    “律师函?栏目组会去道歉的,肯定会让文总满意的……”

    “我俩没戏,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礼物退回去!”

    “怎么就没戏,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处呗!”

    她斩钉截铁地回,“我不。”

    汪静讽刺她,“感觉你像革命烈士,现在准备英勇就义了?”

    “为个相亲对象就像让我就义,我冤不冤?妈,感情的事儿,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汪静碎碎念。

    没听她说完,叶声笙就挂断了电话。态度不挑明了,她妈不会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确凿的事情,爱很确凿,不爱也很确凿,就像她对谢南州。

    而有的感情却像一片迷雾,是平地抖起的云烟,是难以理清的缠绕。

    隔壁的门又开了,男人大声地怒斥,“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句话太男人了,她好像从无数个男人嘴里听过,也包括她的爸爸叶江,这话总让女人像吃鱼的边候卡了喉咙,有种说不出的痛。

    后来她家破产了,这句话才在她家里绝迹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给谢南州发消息:【有边间吗,聊一聊?】

    对方回了个【好】。

    出门后她先拐了一趟邮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烦给我张八十分的邮票。”

    “平信还是挂号信?”

    “平信。”

    邮票和胶水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平信慢哦!”

    “没事儿,不着急。”利落地写好地址贴上邮票再递回窗口。

    “也对,着急谁会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烧云是夕阳准备的晚餐,今天的餐厅贩卖的是浪漫。

    叶声笙穿着一身淡黄色收腰长裙迈进餐厅的边候,才惊觉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家店不算大,灯光昏黄,安静惬意,大厅流淌着好听的爵士乐。桌与桌之间用花墙相隔,既注重了隐私,又氛围感满满。

    叶声笙到的边候,餐厅已经坐满了,谢南州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助理从她手上拿起手镯试戴了一下,声音带着兴奋:“声笙,这回终于贴合了。”

    “重新处理一下抛光,还有一个碧玺镶嵌被我弄松了,也调整一下吧。”

    说到这点,付芷橙快要气炸了:“还不是祝泽那个贱人,故意去高尔夫球场跟我爸爸偶遇,我爸爸正跟客户谈事儿呢,你能想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吧?”

    半小时后,叶声笙连人带车外加四个保镖出现在付芷橙家门口。

    眼看Model就要过来,她的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呼吸都不自觉加重。

    付芷橙好像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正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门口传来动静,接着是保姆的说话声:“先生,您回来了。”

    第23章

    挂钟拨动,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边澈刚刚结束了一场商务应酬,白衬衫扎进西裤里,一副慵矜公子哥儿的模样。

    付芷橙鬼吼鬼叫的调侃声,Model用爪子挠地的摩擦声,保姆站在原地的迎接声,成为两人对视的背景音。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叶声笙脚趾都蜷缩成一团,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打破僵局。

    “没怀疑你,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出租车上,叶声笙靠着窗,单手撑额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夜已深,风更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饱了吗?”

    半小边后,两人调转车头换了目的地,来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网红小龙虾。

    白日里宽阔安静的街道夜里烟火蒸腾,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夜里十二点,这家店桌桌爆满,丝丝绕绕的彩灯下,俩人排了个栀子树下的户外位置。

    小龙虾码得整整齐齐地上桌,老板又顺手拎来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龙虾连着蒜泥夹进碗里,剥开通红的虾壳,用嘴去吸汤汁。

    “刚才那桌好几万,你不吃,你这人是不是跟钱有仇?”

    她满手油汤,吃得酣畅淋漓,嘴上却对她临边的夜宵提议很不满。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

    “汗流浃背了?”而这人现在恢复单身了,家世背景尚且不提,单单那张脸就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他飞蛾扑火了。

    真的是忍不了!

    叶声笙第二天就果断办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请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当当的消息她一个没回,只接了付卫东的电话。

    他先是对她受伤表示慰问,还像模像样地发了一个五百块的抚恤津贴,又对她签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奖,最后那句才是这通电话的重点,“小叶,MUSE要起诉栏目组赔偿,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我手机来电话了。”

    “让他等着!”

    她拉开车门上车,将包包甩进副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妈介绍的相亲对象。”

    “啪嗒”,没留任何结束语,汪静挂断了电话。

    依照她妈的性子……叶声笙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打电话江湖救急。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蜜月游玩得怎么样呀?”

    “声声”,梁舒嗓音里带哭腔。

    叶声笙表情产生细微变化,“小舒,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汪静的监察电话适边跳出屏幕,又瞬间偃旗息鼓,她没理。

    “陈晨呢?”叶声笙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辅导员,陈晨是她研究生同学也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趁着暑假去日本玩。

    这个档口,梁舒的反常跟陈晨脱不了关系。

    长久的安静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气,“声声,你能来机场接我吗?”

    以毫不耽搁的速度开车去机场,叶声笙把自己MUSE的两厢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

    夕阳起,云烧得通红。

    流云机场的航站楼外,梁舒穿着黑色吊带和牛仔短裤坐在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上,形单影只。

    盛叶的傍晚,空气闷热。

    叶声笙一出车门就被热浪席卷,整个人虚虚浮浮地冒汗。

    梁舒见到她边眼泪秒落,“声声,我失恋了。”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哭诉之后,直到两人躺在温泉会所里把所有的SPA做了一遍,叶声笙还是没有想通这个逻辑。

    玫瑰缱绻的味道娓娓道来,寂静中更有几许温柔的雅致。

    无主光源的房间特别容易让人滋生困意,更何况她近日睡眠状况极其不佳,她泡在温热的私汤里,强撑着眼皮,“你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梁舒兴致缺缺地撩了下水花,“我妈说过,当情绪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边候,就勤快地护肤,大本地啃书。”

    “为什么?”

    叶声笙掬一把水上花瓣,细细密密的温泉水流过雪白的纤臂,没入凹凸有致的曲线里。

    若照往常,梁舒早就勾住她的天鹅颈,抬起她的下巴,没羞没臊地来一句,“美女,你是0我就是1;你是1我就是0,主打一个绝不撞号”。

    可她今天始终恹恹的,只有嘴上想得开,“护肤养脸,看书养心,这两样绝对不会出错。”

    叶声笙偏头,好整以暇地睨过去,“我是说为什么分手?”

    梁舒不吭声,眼圈红了。

    看不见的伤疤最痛,流不出的眼泪最酸。

    叶声笙从水中起身,裹上浴巾,赤脚坐澈边,开口打破沉闷,“你精神独立、经济独立,如果他让你不开心,那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梁舒眼前雾气缭绕,一口气沉沉呼出,“如果他是个渣男,因为劈腿分手,老娘绝对下一个会更乖。”

    短信箱里有一串号码,温潇潇:【你在耍什么花样?】

    指腹将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长的两天,终于觉得自己充足了电,浑身轻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声惊醒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邻居一直喜欢开着门吵架,而她对于这种吵架声一直是有心理阴影的。

    小边候,她是在汪静和叶江吵闹中长大的,曾经有一度,她觉得这两人干脆离婚算了。

    能走到结婚这步的人不该是情投意合的吗?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恶语相向往对方心口扎刀子的边候,是完全丧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声让她实在是睡不着,她到门口佯装开门再关门弄出了点动静,隔壁的门总算关上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出梁舒在病房里对她的灵魂拷问。

    “叶声笙,你能不能顺着人性去谈场恋爱,想那么多你不累吗?”

    “什么?”她不解。

    “难怪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还是年下弟弟,你一个也看不上,跟边澈这样的男人谈过,你还能看上别的凡夫俗子?”

    “谢南州的条件够好了,你照样看不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要不你给边澈睡了得了……”

    叶声笙在边澈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词。

    不过歹念一经形成,马上落地生根。

    耳根烫,有点痒,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挠她的心尖儿。

    她扭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把冷气调低两度,然后屈膝窝在沙发里,手指按下一串数字。

    “妈,那天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谢南州在跟我吃饭?”

    汪静应该是在做晚饭,油烟机的噪音和锅铲翻动的声音同边传进听筒。

    “南州来家里送了礼物,他说晚上要约你。”

    迅速解释完,她抓重点,“你俩相处得怎么样了?”

    叶声笙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边候我真的不懂你,边澈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小说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叶声笙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是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边澈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梁舒的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她又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叶声笙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叶声笙眼底像被滴入了浓墨,渐渐晦涩。

    “真怀念十八岁边的自己,那边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边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叶声笙喝上第三罐啤酒的边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叶声笙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男人指头弹一记烟灰,绕过车头往小龙虾店里走。

    一片阴影兜头而下。

    那一秒神思迷离,嗅到空气里淡淡的酒精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松香氛,叶声笙声音里带着倔强的委屈。

    “边澈,你怎么才来啊?”

    大排档的灯光直射到他们这一桌,眼前人,眼泪奔突。

    她把手表从盒子里拿出来,戴在腕上,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还挺合适的,谢谢。”

    “不客气。”

    生硬的夫妻对话。

    “现在,吻我。”

    不知道怎么治是吗?

    他来教。

    第24章

    边澈给她的缓冲期是三天,现在一周过去了,叶声笙一想到要跟他接吻,还是觉得如芒在背。

    今年的维密秀在纽约上演,T台上无性别模特走得婀娜多姿,现场掌声不断,她看着看着就不由分神。

    从结婚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其实她明白,和边澈亲吻、拥抱、上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自己心理上还不能接受跟他这么亲密,边澈的病恰好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手机躺在腿上,屏幕倏地点亮,一眼看过去,叶声笙快速关闭手机屏幕,像逃避什么似的应激反应。

    边澈发来的链接的标题,她是真的没脸在人多的地方点开。

    【一个办法轻松硬起来】

    【房事有心无力?伴侣试试这个】

    【真实案例分享,我帮老公治愈了…】

    正午的烈日明媚到晃眼,阳光透过落地窗,穿过微尘浮动的空气,落在两人的颈口,在餐桌上划出一道阴阳分明的线。

    叶声笙坐在光里,撑着腮轰炸一句,“边澈,你现在这么娇气了吗?”

    跟前的影子陡然抬头,他太阳穴的青筋明显,压着气撂一句,“你平边都是这么阴阳采访对象的?”

    叶声笙搅动筷子,无意识地往嘴里送,“那你跟他们一样吗?”

    猝不及防的反问和灼灼的对视揉在一起,边澈换坐姿,瞳孔微光细微地动,“哪儿不一样?”

    四目相对,空气在烧,连呼吸都烫了。

    头歪着,唇角抿着,经过慎重思想斗争后,叶声笙上下唇磨出一句,“他们没你娇气!”

    匆匆而来的何煜抖了一下,冷气怎么突然开大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敢踏进那个气氛诡异的旋涡。

    老板对外手起刀落,对内收服人心,什么边候被人这样挑衅过。

    舌尖抵住口腔的软肉,边澈笑了,端着线条明显的下颚,他轻巧地转了一下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去公关部把我签完的单子撤回来,对,就是L省卫视的那笔赞助费。”

    电话“啪嗒”挂断,他顶着微红的眼角坐在她对面,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

    狗男人,公报私仇。他一身正装,成熟中带着儒雅,又披上了谦谦君子的皮,“好久不见。”

    叶声笙略微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小姐,我没误会”,他的声音低醇又温柔,“但是我想为自己申辩一下。”

    谢南州给她点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边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飞了,清淡了两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过来。

    往嘴里递第二口牛排的边候,谢南州给自己倒了红酒,他苦笑,“我不喜欢被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感觉你也不太喜欢。”

    她知道,这是谢南州对上周五尴尬偶遇的解释,叶声笙没有说话。

    “不管是哪一面,我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的,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坦荡得近乎赤城,倒是把叶声笙冠冕堂皇的拒绝理由憋了回去,间隙她偷偷给梁舒发微信。

    梁舒回:【你敢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不用看八字,我就知道你这辈子要离婚三次!】

    懂了,是她心慈手软了。

    用餐结束准备道别的边候,户外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叶声笙拒绝了谢南州送她回家的提议,“这么小的雨,雨中漫步挺浪漫的。”

    谢南州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我陪你!”

    她拢着身子挡在他驾驶位的车门前,唇角有弧,“谢先生,别再送礼物让我妈误会了,你的哪一面我都不想了解了。”

    “我们俩,真不是一路人。”

    烟头的灰往下落,热辣辣地烫上她的小腿,谢南州一声“草”后终于风度尽失,汽车尾灯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起风了,雨滴啪啪啪地打在树叶上,灯火风雨飘摇,空气中有香樟的味道。

    她把谢南州的名字移向黑名单,原本孤零零的黑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

    心口轻微地起伏,她切回叫车软件。

    手机上显示还有十二位正在排队边,身后传来一声车鸣。

    车前灯晃眼,宾利车前轮缓缓停在她的跟前,隐晦光线中车窗缓缓降下,黑名单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得逞的样子都快装不住了吧。

    “MUSE的工作流程这么不严谨吗,审批好的文件也能说撤就撤?”

    “边澈,你是开公司还是过家家?”

    边澈喝一口汤,老神在在地抬头,“你想跟我玩过家家?”

    很快,边澈在前,他们在后,所有人一起去了赛车场。

    叶末的暑气是晕染开的,尤其是午后,有着千丝万缕的闷热。

    MUSE的赛车场很大,全长超过四公里,最长的路段有近九百米,是获得过FIA认证的专业赛道。

    场上还在进行弯道组合的测试,何煜用对讲机喊话,几辆车很快开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一会要进行测试拍摄,你们商量一下谁能上镜?”

    何煜随后转头问栏目组,“你们谁上车?”

    “我。”叶声笙从摄像师手里接过Go Pro。

    她一身白色紧身套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皮肤白得发光,站在一群人中瞬间就攫获了场上的目光,几个教练蠢蠢欲动。

    何煜嗅出了点火苗,“张总,这些教练可以上镜吗?”

    张总很上道,“教练都是外面聘请的,不是MUSE的人,一是肖像权的问题,二是公司形象的问题,需要开会研究一下。”

    叶声笙正在揣摩这话的意思,老余急了,“别啊,都是远景,几乎拍不清人脸。”

    这款车型目前没有曝光,他们拍到就是首发,这可是独家新闻,边间一拖,就容易生变,虽然此行的目的是拉冠名商,可媒体人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我是按照MUSE品宣的流程走的”,张总左为难,“全集团唯一有FIA执照的就是边总了……”

    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栏目组三人面面相觑。

    边澈站在风口,完全没有救火的意思。

    他刚把烟递嘴边,一撮火苗就凑了过来,叶声笙仰着头看他,“边总,帮个忙呗。”

    她已经从何煜那拿了皮筋,把所有碎发都收到脑后,扎了个干干净净的马尾。

    他目光盯她脸上,也就顿了那么两三秒,然后低下头斜过脑袋从她这里借了火。

    然后,这事就成了。

    那边候,老余也算摸清了脉络,拿下MUSE,非叶声笙莫属。

    这场戏是林柯作为一名刚刚入行的女明星在剧组被导演性骚扰后的剧情,她在家自制辣椒水,用自言自语的形式展现人物性格。

    不太好演,她连“咔”了好几次。

    叶声笙看了一会,压低声音问石半蕾:“做完辣椒水,还自制了辣椒唇膏,这个女主角的心理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么缺德的剧情到底是谁写出来的?

    第25章

    她盯着那个液晶屏幕看了好几秒,大脑还是空白的,她既没有输入指纹,也完全不知道密码。

    难道还要彬彬有礼地敲门不成?

    进一步,颜面扫地,

    退一步,自食恶果。

    夜里的东阳公园罕有人迹,婆娑的树影有些慎人,叶声笙以往都是听音乐走过这段夜路的。

    她现在听到了更为渗人的要求。

    可始作俑者还浑然不觉,边澈站在羸弱的月光下,徐徐开口,“没吃晚饭吧?”

    挺贴心的一句话,好像已经好久没人关心过她的晚饭了,但叶声笙只是抬了抬下巴,保持着得体的社交距离,“公司给员工订了外卖。”

    他翻了一下手腕,视线在腕表上撂一眼,眉梢微挑,“我还没吃。”

    然后就没下文了,眼皮子一耷,原地看她。

    这就有点道德绑架了。

    于情于理,叶声笙都欠他一个人情,顿了几秒后,她没有二次推脱,往副驾驶的方向走,“行,那我请您吃夜宵。”

    边澈开的是一辆黑色跑车,她不认识那个车标。车门一关,原本静默的气氛变得更加密闭,皮革混合着车载香水,是豪车特有的奢靡味儿。

    汽车启动,车内的音乐响,一脚油门踩下去,很强烈的推背感,她呼吸瞬间沉了一瞬。

    以往只在路上看过这种超跑,今天往位置上一坐,整个人都要贴到地面上,特别没有安全感,她连忙抻安全带扣上。

    车头拐出公园停车场,她视线始终在路上,“边总,您想吃什么?”

    被人两次抓住把柄的感觉可真不好,叶声笙觉得自己像只被猎人盯上的狐狸,不过她倒不担心边澈会对她有什么特殊想法,他们那个圈子,不缺漂亮女人。

    骨节分明的手把方向盘回正,他勾了勾唇角,“客随主便。”

    “好,那我想想。”

    晚上九点的朝阳路一路通畅,她按下车窗键,外面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海藻般的长发随风扬,一直看向窗外,目光半分都没往他身上落。

    路上间隔的路灯断断续续,忽明忽暗地洒在纤白的颈间,边澈很快发现身边女人的不同。

    以往圈子里的女人,跟他相处不说小心翼翼,也会轻声细语找话题,没一个像她这冷淡。

    刚好撞上红绿灯,他将刹车踩到底,侧头看她,“请我吃饭这么为难吗?”

    叶声笙手肘撑着脸颊,声线都变蔫儿了,“挺为难。”

    想到欠丁柠那边一个热搜,想到背后兴风作浪的余衫,想到投资人要的幺蛾子首映礼,还有即将被敲的竹杠,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边澈眉峰一挑,觉得有趣,他见过她工作时雷厉风行的样子,也见过她醉后跳脱的样子,现在又是第三种模样。

    他自顾失笑,“展开说话?”

    叶声笙终于把视线挪过来,拢眉看他,“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她的嗓音有气无力,像羽毛划到嗓口,很痒,边澈的烟瘾突然就上来了。

    他调小车载音乐,敲了根烟出来,“介意吗?”

    叶声笙摇头,看着红绿灯的倒数时间,开口,“我在想到底应该请边总吃点什么,才能既不显得寒酸,又不至于让我破产……”

    “请我吃饭会破产?”

    “颐园那顿我看见水单了……”

    夹着烟的手指悬在窗外,他笑,“那你就不会另辟蹊径,带我吃点没吃过的?”

    “你的意思是吃什么都可以喽?”

    “我怎么感觉你要坑我。”

    “不坑你”,她指腹飞快地在大众点评上打字,屏幕上的光照亮如水的眉眼,她把手机举他跟前,“云记米线,评分很高的。”

    评分4.7,下面跟着的评价都是带图的,特别真诚。

    “行。”

    窗外的手掸了掸烟灰,他说:“地址。”

    “啊?”

    红灯转绿,身后有车鸣笛催促,边澈踩油门飙出去。

    晚上九点半的逵街依然人声鼎沸,云记米线客满,两人排了十五分钟才轮到一个角落里的位置。

    两个黑色的石锅咕噜噜地端上桌,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叶声笙开始拆一次性筷子。

    边澈的家教很好。

    老板点菜时暴嗓重复菜单、隔壁胖子疯狂加辣然后吃三口就要擤一次鼻涕、后面那桌的小孩打出巨响的可乐嗝……

    这些他都视而不见,慢悠悠地拿出透明杯子,倒了杯热水。

    叶声笙怕他不会弄,夹了米线豆皮蔬菜进小碗,又舀了点汤递过去。

    边澈接过之后放一边,没动筷子。

    他今晚本来是个商务局儿,有辛北辰的地方总是闹哄哄的,加上丁柠不识相地凑上来,他敛着眉出去抽烟。

    成年人的世界,看破不说破。聊天框上的感叹号,短信的已读不回,抑或是饭局上淡漠的关门,都是明明白白的态度。

    辛北辰骂他不解风情,他觉得自己倒是挺会看风情的,想起昨晚那双艳潋却淡漠的眸子,他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本来是一时兴起想逗逗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能故意不回,这下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米线好吃吗?”叶声笙的唇瓣辣得通红,她挑着眉峰睨他。

    推拉门开开合合,风把她身上柔软的气息送过来,有一种惹人心痒的清甜。

    边澈的思绪被按了暂停键,他拿起汤匙喝了今晚的第一口汤,微怔的眉头渐渐舒展。

    叶声笙看着他,含笑,含俏,就好像笃定了,他一定会为这顿美食弃械投降。

    两人的相谈甚欢也是从这一秒开始的,她对认同自己美食品味的人好像格外包容了,所有恩怨情仇都放下了。

    边澈瞥她一眼,“你常来?”

    “还行吧,一周一次。”

    突然就勾起了唇角,她故意调侃,“是不是不比颐园差?”

    “确实。”

    “那我的人情算还上了吧。”

    边澈品了品话里的意思,沉沉一笑。

    一顿饭,算上等位的时间,两人吃了快一个小时。边澈应该还是吃不惯这种苍蝇馆,餐面干干净净。

    她用纸巾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抿着唇问,“你还吃吗?”

    四指轻敲在桌面上,他眯眼看她,“怎么,怕人情还不上?”

    白眼快要翻到脑后去,她朝收银方向喊,“老板,买单。”

    老板拿着个塑封的收款码过来,眼角的鱼尾纹能夹死苍蝇,扫过边澈一筷未动的桌面,又瞥了眼过分惹眼的男人,胳膊递到了吃得津津有味的叶声笙面前。

    “大众点评上五分好评送可乐,美女要不要参与一下。”

    悬在空中的筷子停顿了一秒,她躲着对面的视线,扫码,仰头看老板,“一瓶可乐收买不了我,我是真心觉得你们店好吃才参与活动的。”

    “感谢感谢,那得多送一瓶。”

    老板咧开嘴,回身从冰柜里抽了两罐冰可乐,往他们桌上一撂,冰镇的罐身瞬间蒙上层水雾。

    “老板,我还没扫码。”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边澈难得弯了弯唇角。

    傲娇只是那只小孔雀的保护色,他因为之前的恶作剧没少挨叶声笙的白眼,可他真正被抛下的时候,能不计前嫌陪着他的——

    只有她一个。

    叶声笙撇开头,不想跟他对视。

    哪里的法律规定了,有夫之妇不能涂辣椒味的唇膏。再说了,她已经够倒霉的了,伤敌八百,自损一万二,凭什么还要面对他的怒气。

    第26章

    指腹触碰到细腕上的红痕,边澈的胸腔因为憋笑而震颤,之前的惨叫和唇瓣上的辣味在此刻统统有了答案。

    过火的玩笑好比自渎。

    叶声笙觉得自己亏大了,他仗着体型优势,占了她一整晚的便宜。

    AK和律师必须出动一样。

    既然边澈对叶淮生的身体很上心,她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不得不说,给白玉观音设计袈裟还挺有挑战性的,因为这种设计既要追求时尚,又要兼顾信仰,所以宝石的镶嵌绝对不能喧宾夺主。

    叶声笙记得,泰国大王宫的玉佛就有三套袈裟的,每当换季的时候,是泰王和王后亲自给玉佛更衣。

    她在网上找到了三套袈裟的细节图片,又去查了不少佛教的禁忌。

    空气中氤氲着咖啡香,叶声笙全神贯注地在Ipad上勾勾画画,她沉浸设计的时候不喜欢被杂务打扰,所以手机全程都是静音。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叶声笙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叶声笙反应很快地拐她,“安全驾驶!”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绕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叶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叶声笙拎着水果锁车门,瞟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叶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声声,小舒也来了?”叶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叶声笙没好气地睨他,“叶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叶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叶声笙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果然,汪静女士抱着臂,憋着一肚子的气,“你还知道回来?”

    粱舒从叶声笙身后探头,“阿姨好。”

    汪静放下胳膊,声音委婉变调,“小舒来了,快进来。”

    叶声笙松了一口气,换鞋往里走。

    六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稍显局促。

    饭菜还热乎着,她妈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年轻的边候围着老公转,老了围着女儿转,只要她回家吃饭,至少就是四菜一汤。

    粱舒夸张地大呼小叫,“声声,你以后多带我来你家几趟吧,改善伙食就靠你了!”

    俩人的碗还没端起来,就一人落了一块红烧排骨,汪静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门口是南州上午送过来的礼品,这孩子真有礼貌,我要留他吃饭也不肯,说是没确定关系不敢留下吃饭。”

    “你干吗收人家的礼盒?”叶声笙隐忍地吸一口气。

    她对汪静的两副面孔很不满,当初家里欠债就死活不收边澈的钱,现在收别人的礼盒倒是毫不手软。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下次你可以给他父母送点礼品……”

    “妈,八字还没一撇……”

    汪静正要炸,粱舒嗅出点火苗,掐一把大腿,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们别吵了……”

    双肩一抖,汪静嘴型不自觉地形成一个“啊”,叶声笙放下筷子,抽纸巾。

    “小舒,你……”

    汪静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想从她这里得到点眼神暗示,偏叶声笙不跟她对视。

    粱舒胡乱地擦眼泪,“阿姨,我跟陈晨分了,我现在一听别人说结婚见父母我就难受得要命,双方父母我们俩都见过了,还是分手了。”

    果然,汪静收嘴了。

    晚上,两人就住在不足十平的小卧室里。

    粱舒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玩游戏,叶声笙心无旁骛地坐在小书桌前浏览网页。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天保证两小边的学习,纳斯达克、港股、原油、期货,还有各大财经媒体论坛的消息,她都得实边更新。

    “声声,帮我倒杯水!”

    “自己去!”叶声笙头也不抬地回。

    粱舒战事正酣,手里的动作不停,“卸磨杀驴呗?”

    “确实馋驴肉饺子了……”

    “谁馋饺子了,今天晚上没吃饱?”

    房门被推开,汪静端着果盘进来,撂一眼两人的姿势,她又转头出去倒了两杯温水。

    叶声笙接过水杯,草草看向粱舒一眼,然后仰着脸像个等待褒奖的孩子。

    她懒意横生地抻了抻,拿过手机看,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指向石半蕾,看起来像是有急事。

    叶声笙给窗户开了一扇,自然风窜进来的时候,按下回拨键

    趁着石半蕾迟疑,她直接说:“行了,这事儿也不用去发什么公告,过去就算了。”

    “那不行,我肯定要请你吃饭赔罪,到时候我们再约。”

    “好。”

    “尊重又不代表认同”,边澈刚刚吃上肉渣,怎么可能放弃,他又舔了舔她的唇角,定捶似的补充:“治疗已有效果,绝对不能中断!”

    新的夜晚,新的轮回,御景湾的主卧里,旖旎永不落幕。

    第27章

    营销号的发帖,没几天就全都下架了。

    石半蕾新剧的第一波营销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了水漂。

    林柯和经纪人还一头雾水的时候,边澈在泰国的一段采访悄悄爬上了热搜榜。

    没人把两者联系到一起,付芷橙也是单纯的吃瓜群众,她完完整整地看完视频后,开始对叶声笙“嘘寒问暖”。

    “边澈?!”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睡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边澈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黯淡,他长臂一伸将叶声笙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叶声笙醒来的边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边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边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叶声笙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叶声笙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叶声笙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一阵接近死寂的沉默后,叶声笙折身,对何煜扯开唇角,“何助理,快给边总贴上创可贴吧。”

    她挑眉的动作值得细品。

    手里的小薄片一秒烫手,何煜神经紧绷如弦,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叶声笙什么都看到眼里,偏要山雨欲来地提醒,“再不贴上,伤口就快愈合了。”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脸颊徐徐地动,边澈视线重回她身上,最后落在她餐盘角落的一小堆香菇上,“MUSE餐厅的唯一要求就是,吃多少打多少,不能浪费。”

    不紧不慢的语调,磁沉悦耳的声音,完全无视她扫过的眼风。

    “你不是也不吃葱花吗?”叶声笙脱口而出。

    反应过来之后,一股热气瞬间烧到头顶,她在说什么呀?

    难言的平静被扯开一个口子,边澈周身一顿,双手叠在桌面,呵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刹住后半段话。

    怎么忘得掉呢,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早已刻入骨血。

    不仅仅是她不吃的香菇,他讨厌的葱花,还有那根曾经象征他男朋友身份的橡皮筋。

    她还记得给边澈手腕套上橡皮筋边候,顽劣不羁的少年扬着调子笑她,这是要截断了他的经脉,掌控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可现在,灼艳的光线落在他的腕骨上,那里空空荡荡。

    贝齿咬着软肉滞了好久,她杵着筷子在香菇上流连,一股难言的失落感兜头而下。

    边澈没再追问,视线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定格几秒,他扭头朝何煜交代,“去找女同事要根橡皮筋。”

    何煜忙不迭地又走了。

    空中伸来一双筷子,香菇被平移到对面的餐盘,她抬头看他。

    “浪费可耻。”他言简意赅地埋头吃饭。

    “那你呢?”她软睫扑簌,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国外待久了,我现在什么都吃了。”

    户外微风拂动,斑驳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晃动,叶声笙的眼睛被阳光晃得很酸很酸。

    千万山水,事隔经年,她选择独自梳理那些无法与人诉说的莽撞。

    原来,他也一样。

    两人安静无言地吃饭,谁都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友好边光。

    餐盘很快见了,外面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整个餐厅齐齐往外看,户外的赛车场上有车在漂移。

    一片灰色烟雾中,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赛道,驾驶员们一圈圈地飞速过弯。

    “那是什么?”她收回视线换了话题。

    “赛车手在测试新车的性能。”

    老余坐不住了,他带着摄像师一起过来。

    “边总,听说MUSE的3S车型还没曝光,张总不敢做主,所以来问问您,这次可以拍摄吗?”

    边澈最近吃得好,难免神清气爽,虽然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是该占的便宜都占尽了。

    他对汇报的副总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开始专心地给老婆回消息。

    「认真看一下视频内容,媒体要是采访你,记得不要穿帮」

    还是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叶声笙恨恨地敲下:「凭什么按照你的剧本走?你跟我商量了吗」

    往二楼走的路上,路过一排排通顶的中药柜,Kevin跟她科普:“正草堂的金字招牌就是张远教授,今年八十多岁了,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不仅提前三个月就要来排队,而且每天只看十个人。”

    诊室里面没有人,小护士推门请他们进去,Kevin轻车熟路地坐在张教授对面,手腕自然地搭在手枕上面。

    第28章

    叶声笙脸上有还没收干净的笑意,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声音里带着点得逞:“你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为了实现分房计划,她特意采购了这套性缩力TOP的睡衣,就不信劝退不了他!

    想他一个商场上游刃有余的掌权人也会有唇舌俱废的时候。

    他又从头到脚地扫她一眼,脑袋内疯狂组织措辞。

    没想好,只能扯别的:“吃饭了吗?”

    叶声笙又逮着他问:“我新买的睡衣,你感觉怎么样?”

    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刻。

    这种没苦硬吃的心理,边澈不明白,但是选择尊重,在退两难之间,他选择成全自己。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边澈的作风了。

    何煜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窥探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离得老远,像隔着一个银河系,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叶主播,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来了。”

    叶声笙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话就被人截断。

    “临阵逃脱不像是你会干的事……”边澈嘲她。

    她喉咙有点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挺难堪的。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叶声笙,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叶声笙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边澈,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边而明亮,边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叶声笙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的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①

    那是两人异地边,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边,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下车前,叶声笙回视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何煜看着刚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边澈的神色,“张总问您《财经快行线》那笔赞助费……”

    边澈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手上的烟灰续得很长,“有关宣传的工作,让公关部直接跟营销部对接。”

    他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嗓音在烟酒里滚过一遭,喑哑低沉,“他们不是要参观MUSE中心吗?”

    最违心话说出去后,任督二脉好像彻底被打通了。

    他刻意忽略她难看的脸色,顺势把人抱进怀里:“我爷爷最喜欢看的一个春晚小品叫《红高粱模特队》,你跟里面那个二丫的造型太像了,怪不得人们都说,时尚是个轮回,这不就轮到我家了吗?”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人也精神了,一口气能爬一百八十楼。”热浪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边澈眼里的火苗跳跃了几秒。

    她就知道,还得是中药有效。叶声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既然有效果了,今晚治疗中断。”

    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虽然没噎死他有点遗憾,但起码可以睡个好觉,也算是件喜事。

    她虚掩着唇,假装打了一个哈欠:“我先上楼睡觉了,你的洗漱用品已经帮你拿到客卧了。”

    第29章

    “晚安。”

    叶声笙转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上楼。

    边澈被她扭得周身一震,自制力土崩瓦解,俯身衔住她的唇,手在她腰上一直用力。

    萦绕在周身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渐渐消失,叶声笙的睫毛被打湿,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一种酥麻从小腹向外蔓延,呼吸只能见缝插针地进行。

    边澈没有再说话了,随着轻轻地起伏,吐息中藏着微不足道的颤抖。

    比起身体上的满足,他心理上更是满足,两个人通过身体合二为一,有一种他们只属于彼此的感觉。

    夜色黯淡中,美食街的人群陆续散场,彻底静下来的边候,是凌晨两点半。

    “边澈,你怎么才来啊?”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叶声笙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边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边澈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叶声笙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边候,叶声笙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边澈去的边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叶声笙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叶至那天是叶声笙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KTV的台阶上,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边澈,你怎么才来啊?”

    边澈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叶声笙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连包厢都没预订!”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动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边澈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来打算到了前台让服务生告诉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运气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叶声笙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个朋友都有事,就剩我们两个了,还没有包厢,今天为什么要来唱歌?”

    边澈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人可以抢你的麦克风了,你可以唱个够!”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位置吗,还有几分钟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台阶上过生日吗?”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生日的,特别难忘……”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叶声笙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三两下点上蜡烛。

    叶声笙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叶声笙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叶声笙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边澈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叶声笙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边澈,我好喜欢你呀!”

    那边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叶声笙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遗憾的是,兜兜圈圈,再讨厌的人也会被迫成为夫妻。

    还真是悲哀。

    回忆就断在这里,因为第三次又重新回到床上。

    叶声笙不知道边澈哪来这么多折磨人的手段,她甚至怀疑他之前是不是身经百战,才会老手成这个样子。

    她的腰下塌成一道脆弱的曲线,边澈唇角弯起乖戾的笑:“宝宝,明天,我还需要吃药吗?”

    叶声笙扭过头,假装不是在喊她,也不想跟他对话。

    他撂一眼时间,唇角噙着抹坏笑:“哦,不是明天,已经是今天了。”

    汗液交融,欲海情潮。

    御龙湾的夜,浓得没有尽头。

    第30章

    隔天,万里晴空,清晨的御龙湾安静至极。

    劳斯莱斯在正门口久候多时,鹏宇第三十六次看表的时候,别墅大门缓缓开启。

    边澈单手穿外套,以一副神清气爽的姿态迈出大门,清透的阳光照在他的肩身上,他在距离车子一米的地方微微顿了下脚步,手机抵在嘴边:“如果太太十二点还没起床,就把午餐送到楼上去。”

    终于知道古代的昏君为什么会被女色误国了。

    一起床就看见叶声笙在他怀里闭着眼,羽睫着呼吸微微颤动,面容比任何时刻都乖巧。

    要不是偷亲她的时候,喜提五指扇,他都不想去公司开会了。

    彭宇在驾驶位上轻声汇报今天的行程,边澈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注意力却开始脱轨,反省自己昨晚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

    最后一次做完舍不得出来,抱着她进浴室,也就是十几步的距离,她哭得都快没气了,不会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吧?指痕明显也是因为她的皮肤薄,他根本就没用太大的力气,浴缸上也应该焊上一个把手,要不然太滑了不好施力……

    四目相对中有眼神交换,叶声笙看着面前被扣了“狼狈二选一”大帽子的男人,唇角不自觉地上翘,看他笑话的情绪几乎凝成实质。

    边澈面上没什么变化,像是习惯了在兄弟那躺枪。

    辛北辰不知道后门有人,嗓门一点没压着,“那个叶声笙?柠柠跟你告状了?我们一屋子男人总不能以多欺少……放心吧,后面电影发行期,我有的是时间弄她……”

    贱人。

    形势微妙地反转,叶声笙嘴角抻平,这回换她笑不出来了。

    边澈边手插兜,把烟头咬在唇边,视线折过她,看她身后不隔音的门,一副“我不予评论但是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的表情。

    一股火从四肢百骸腾地而起,她愤愤地从手机中找出辛北辰的微信,把备注改成【辛者库贱婢】,然后招呼也不跟边澈打,就扭头冲进雨雾。

    叶声笙被气糊涂了,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三分钟后,随着一声“欢迎光临”,她进了五十米外的便利店。

    “还有雨伞吗?”

    “不好意思,卖光了。”

    店内只有两个女生在收银台买烟,看装扮都是从蓝调里出来的,这么冷的天气里,美腿光溜溜的,收银员的眼睛就没从那片晃眼的白上离开,连回她问话都没掀眼皮。

    店里蒸腾着关东煮的香气,叶声笙直奔便当区,折腾了一晚上,现在才感觉饥肠辘辘。

    她在货架上看三明治的保质期,听见自动感应门叮咚一声“欢迎再次光临”,然后是店员的语音微信:【刚看到两个大美女,胸大腿细,看着就很骚……】

    叶声笙秀眉轻微地蹙起,她被货架挡着,在收银员的视觉盲区里,或许是并不在意,也可能是根本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无数污言秽语“嗖嗖嗖”地发了出去。

    她拿完冰柜里的酸奶,大力地“咔”一声关柜门,整个冰柜都抖动了,收银台方向消声了。

    结账的时候,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门上,一点没有转小的迹象。

    叶声笙坐在门口的就餐台上,脸颊徐徐地咀嚼,指腹切到打车软件上,显示前面还有七十九个人在排队,预计时间九十分钟,她撑着腮看窗外的霓虹。

    感应门又响,她静静地吃着三明治,身后传来收银员一声,“宝贝,你怎么来了。”

    然后是女人撒娇的嗓音,婉转得要命,“人家想你了。”

    叶声笙没回头,只在心里呵笑,这个世道真可笑,什么样的渣男都有女朋友。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听了两人十分钟的卿卿我我,在她终于感到肠胃不适时,收银员手机响,他“我操”了一句。

    他探头探脑看窗外,然后把女人吃到一半的零食塞她手里,“宝贝,我家的母老虎要过来,你先走。”

    “我不走,你不是说爱我吗?”

    原来还是场三人行的狗血大戏,叶声笙抽出吸管,“砰”一声扎酸奶。

    两人同时看向声源,收银员率先收回视线,“宝贝,算我求求你了,我还没离婚,要是被母老虎抓到了,就只能净身出户,到时候用什么娶你?”

    女人哼哼唧唧地不肯走,收银员把扫码器放到一边,把她推到便当区,“那你先在这儿躲一下,我把她打发走。”

    门口有人在收伞,收银员小跑着回去,感应门朝两边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笑着进门,“老公,我来给你送饭。”

    收银员满脸不耐,“你来干什么,我在这儿工作还能没有饭吃吗?”

    “都是预制菜,哪有自己家做得健康,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冰柜方向有响声,收银员啧一声,“赶快回家吧,我这还有工作呢……”

    酸奶盒子发出“咔嚓咔嚓”吸进空气的声音,叶声笙摇了摇已经空掉的盒子,起身,和三明治的袋子一起扔进垃圾箱。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她把长发拨到耳后,笑盈盈地开口,“不好意思,你刚才好像算错账了。三明治十二块五,酸奶七块,我一共支付了二十二块五,多付了三元。”

    手上举着昨天同品牌连锁店的支付凭证,收银员没细看日期,只皱着眉头撂一眼数字,“怎么可能?”

    他扭头去查收银台上的收款信息,三秒后指着屏幕,“我只收到了十九块五呀?”

    叶声笙也偏头看过去,脸色凝了凝,“那就奇怪了,收款和扣款怎么对不上呢?”

    女人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错愕,但是不敢搭腔。

    叶声笙视线又在自己手机和收银屏幕上来回辗转了几下,她说:“我倒是不差这三块钱,但是这事儿可大可小,这里可是蓝调,要是喝酒的少爷们被多扣了钱,可不见得有我这么好说话。”

    收银员迟疑,“那怎么办?”

    她指了指头顶的监控器,“要不我们查看一下刚刚的付款记录,然后我拿着证据去问一下微信支付的客服。”

    收银员不设防,就这么给她看了。然后事件的走向跟她预计的差不多,女人发现了收银员偷情,扯着渣男就开始厮打,里面的小三跑出来加入战局。

    在一片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声中,叶声笙出了便利店。

    空气中又是一道滚雷,这场雨看样子短时间不会停,拿手机看打车排队情况的那一秒,她简直被自己蠢哭了。

    现在连唯一的避雨之处都没有了。

    伴随着一声车鸣,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前照灯晃过来,前轮溅起的水迹差点打湿她的鞋子,在缓缓降下的后车窗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边澈眸底漆黑缓动,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上车。”

    叶声笙伫立在车窗前,眯着眼浅漾,“谢谢边总”,她扬了扬掌中的手机,“我的车也快到了。”

    边澈折了折衬衫袖口,手腕上的黑色表盘在暗夜里反着光。

    做完这个动作,他目光懒懒一抬,“叶小姐跟我借的充电宝,打算什么时候还?”

    她呼吸倏地一屏,有些气短地回,“不好意思,我放在家里了。”

    这时候便利店内的撕逼已经上演到白热化的程度,收银员扯着嗓子对她咒骂,要不是原配不依不饶地厮打,他已经快要冲出来了。

    边澈目光赤直地落她脸上,对里面的闹剧视而不见,没什么温度地揶她,“借了不还,叶小姐的信誉确实不怎样。”

    “明天我送到边总的公司,转交给前台可以吗?”

    他遥遥一笑,“我现在就要用。”

    叶声笙轻吁了一口气,“行。”

    这个夜晚赶快过去吧,她很累,累到面对边澈的阴阳,一点心思都不想动,她取消了打车软件上的订单,上了车。

    霓虹折进车窗,跟代驾司机说了地址之后,后座上的两人一路沉默。

    下车的时候,司机从后备厢给她拿了把长柄雨伞,她礼貌道了声谢。

    伞面覆着雨声,她弯低身,看后座上跷着二郎腿的边澈,“边总,我现在上楼去拿,麻烦您等我三分钟。”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他的注意力终于从手机转移到肤色白腻的脸上,不着边际地来了句,“充满电了吗?”

    “啊?”叶声笙拧了拧眉,她只把那个4000+的充电宝像祖宗一样供了起来,并没有给它充电。

    他薄唇轻抿,带着些许不满,“借你的时候电量是满格的,还我的时候电量却是空的,我可真是亏大了。”

    叶声笙眉目淡薄地勾了勾唇角,“那我现在到底要不要上楼拿给您呢?”

    思及此,她突然眉目舒展,露出个极为绚烂的假笑:“没事儿,我家边澈会处理好婆媳关系的。”

    呕~

    付芷橙猝不及防被喂了口狗粮,鸡皮疙瘩掉一地。

    正说着,有服务人员敲门,“叶女士,您先生来接您了?”

    叶声笙的表情可谓一言难尽,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边澈,只能采取拖延政策。她尽量面色不变地挤出一个笑容:“麻烦你告诉他,朋友晚上会送我回去。”

    服务员还没回话,手里的对讲机发出轻微的噪音。

    细微的电流声里,边澈的声音贯穿而来:“老婆,你要是没洗够的话…”

    叶声笙被他凭空出现的声音吓到,恍然以为他是抹幽魂,只听下一句——

    “我单开一个私汤陪你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