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缠绵得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梦魇。……
苏却住院后的第二天, 江津珏照常来医院拜访。刚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在病床上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
“你们在干什么呢?”
六目相对的瞬间,其中一个身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起来。
“江, 江教授……”丁溯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手忙脚乱地往后退。
苏却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们, 认识?”
“何止认识, ”江津珏笑眯眯地走近, 将带来的保温汤盒放在桌案上,“小丁可是我的学生, 上过我的外国文学鉴赏。”
苏却这才想起,确实听说江老师有在高校任教, 但没想到就是京大。
不过如果只是上过课,丁溯薇怎么会怕成这样?
“只是丁同学在某次交作业的时候,她把一篇写得非常……咳咳……别具一格的文章发了过来。”江津珏调侃道,“那篇文章,怎么说呢, 算是篇……同人文学?内容倒是非常劲爆。”
“啊啊啊啊!不要说了!”丁溯薇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社死的尴尬感快把她淹没了。
“好好好,不逗你们了。”江津珏的视线转到苏却身上,“我还以为你乖乖在病床上养病,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你们在窃窃私语, 聊什么呢?”
“薇薇说要给我看看命盘。”
“命盘?”江津珏一愣,看向丁溯薇。
刚接触到视线, 丁溯薇就吓得下意识否认摆手, “不……唔……就是我看苏却最近经常进医院……想说是不是流年不利,帮她看看……”
“你对这个还有研究?”
倒是看不出来现在年轻人对玄学这么热衷。
江津珏觉得有趣,追问道, “那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苏却眨了眨眼睛,“薇薇说我身强火命,未来会克死老公。”
“啊啊,我哪有这么说!”丁溯薇捂住她的嘴。
“呜呜唔唔唔呜(你就是这么说)!”
“我说的明明是你的命盘火气太旺,命格硬得吓人。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即使桃花再多也没有结果。”丁溯薇推了推眼镜,“除非你未来对象的命格比你还硬,不过这种人通常都有些辛酸的经历,不好接近……”
苏却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她就没见过有谁是追不到的。
脑袋里一闪而过一个人的影子。
“却却,你在看什么?”
江津珏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江津屿没来吗?”
江津珏显然有点意外,“他?没有啊。他平时忙得鬼影都见不到。”
这话落在苏却的耳里像敲了个闷鼓,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烦闷。
她都伤成这样了,竟然不来看自己?
苏却有点生气,但这种情绪她绝不愿意承认,只能装作随意地撩了撩耳边的发丝,嘴里嘀咕着,“算了,他来不来也无所谓。”
话虽如此,眼底的失落去藏不住,江津珏忍不住偷偷一笑。
丁溯薇:“不过却却,你受伤有告诉家里人吗?”
苏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心虚地摇了摇头。
幸亏姐姐这些天在外地出差,不然被她发现自己又住了院,非得担心死。
不过也奇怪,姐姐这些天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工作这么忙吗?-
夜色渐沉,某间陌生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壁灯亮着。窗外风声萧瑟,衬得房间内格外安静。
苏庭被蒙着眼,黑暗让她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鼻尖先是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冷香,夹杂着房间里丝绒的味道。身下是柔软的床垫,似乎是高档酒店的配置。她的手腕微微动了动,被束缚的地方带着些许摩擦的刺痛感,而绳结的触感是滑腻的丝带。
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靠在她的背上,手臂绕过她的腰,毫无顾忌地将她紧紧圈住。那人靠近她的颈窝,呼吸间带着湿热的气息。
轻轻的低语随着贴近的动作,落在她耳畔,缠绵得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梦魇。
“庭庭……”
江图南的声音像是一只蛇,滑进她的耳朵里。
那声音温柔到让人错觉,这是某种深情,可越是这样,苏庭越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椎直窜到头顶。
那并不是爱,而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欲。
苏庭已经不知道现在是第几天了,自她醒来以后就被江图南关在房间里。她的手脚都被禁锢,吃饭喝水都是由江图南照顾着,她只能靠进食的频率来估算时间。
白天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江图南给她喂了药,她一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之间,只有偶尔的颠簸,让她感受到他们似乎在赶路。
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潜意识里,苏庭感觉江图南是在逃亡。
苏庭和江图南认识了十年,那时候的他温文尔雅,对她总是有着化不开的柔情。他是所有人眼中完美的世家小少爷,而她,也曾以为他们可以走到最后。
可她错了。
江图南的爷爷,江秉达用极其直接的方式告诉她答案。
“要么,就当一只永远没有名字的金丝雀,江家养得起。但图南身边,永远不可能有你的位置。”
那是苏庭第一次亲眼目睹什么是阶级的冷酷与差异。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奢华的红木椅中,声音里没有半分愤怒或者威胁,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那一刻,苏庭觉得自己被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连带着她的自尊都被一并碾碎。
她也曾试图劝说江图南一起离开。
“我们离开江家,靠自己的双手,凭我们的能力,不是活不下去。”当年她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对他说,语气里满是坚定和恳求。
江图南那时沉默了许久,眼神复杂。最终,他没有回答。
那一刻,苏庭的心彻底凉了。
分手那天,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斩断了这段看似温情却无法真正平等的关系。
她永远不可能当一只别人的掌中玩物。
只是没想到,当她已经放下一切,决定往前走的时候,江图南却再次出现了。
“庭庭,这次我们可以一起走了,我有钱。”
他的话在耳边回荡,若是放在从前,她或许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甚至为他此刻的主动而心软。然而现在,她只觉得这些话有异。
他从来都是依赖江家而活,江家的资源和庇护是他一生的命脉。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挣脱家族的枷锁,又怎么会突然有了足够的钱,带她离开?
还是说,他现在躲躲藏藏地逃跑,就是为了躲江家?
“庭庭,该睡觉了,喝点水吧。”
江图南坐在床边,端着一杯温水,一只手轻轻地解下苏庭嘴里的口/枷。
充斥着异物的嘴,终于得以喘息。
苏庭知道,这水里一定又掺了什么让她昏昏欲睡的东西,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每次喝了这水,她都会变得浑浑噩噩,直到醒来时,又被带到一个新的地方。
可这一次,她的手指暗暗攥紧了被单,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在江图南俯身靠近时,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江图南一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苏庭的嘴唇颤抖,与其说是吻,倒不如更像是研磨。唇舌相碰,口中的温水顺着嘴角蔓延到脖颈,将两人的身子都打湿。
旖旎一片。
江图南回过神来,眼底瞬间涌上一种掩不住的狂喜。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回应着她的靠近,手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动作带着小心翼翼,却又藏不住那份炽烈的占有欲。
“庭庭……”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唇齿间吐露出的每个字都透着深情和喜悦,像是等待了无数个日夜,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你终于原谅我了,对不对?”
苏庭的睫毛微微一颤,那一抹忍耐消失在眼底。
她点了点头。
那夜很长,那夜也很短。
天还未亮,苏庭就感觉到江图南将她抱到了车上。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熟。江图南替她盖了件外套,声音温柔地对司机道,“慢点开,别吵到她。”
隐约的电话铃声响起,江图南接起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准时到……是,我信得过你。飞机场的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
随后,他转向司机,用更低的声音补充道,“还有人跟着吗?”
“应该甩开了,这几天的路线都很隐蔽,没人发现我们。”
苏庭的心弦绷得越来越紧。飞机场?保密?她的脑海里闪过那些字眼,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这是打算……带她离开这个国家?
她藏在外套下的手缓缓移动,握住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机,悄悄地发送着位置。
车开了很久,苏庭隐约听见了飞机起飞的声音,然后便是停车。
江图南将她抱下了车。
私人机场的灯光冷冷清清,夜色笼罩下显得更加隐秘。
江图抱着怀里“熟睡”的苏庭到了过关处,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护照和文件。
“她喝了药睡着了,刚做完手术,还需要静养。”
海关人员审视了一会儿,看似随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们通过。
登机前的最后一步,江图南终于松了口气。他侧头看着苏庭的睡颜,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庭庭,快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就在他抱着她往登机口走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模模糊糊地开口,“图南……我想上厕所……”
江图南一怔,有些意外她竟然醒了,但很快自我安慰,或许是昨日的水喝多了,代谢掉了药效。
他皱了皱眉,“忍一下,等上了飞机再去。”
“不行……”苏庭咬着牙,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软糯,“我快憋不住了。”
江图南看着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抱着她到了厕所门口,将她放下,“五分钟,快点。”
“好。”苏庭点头,推开门进了厕所。
门一关上,她立刻清醒过来,开始四处寻找出路。厕所的空间狭小,只有一个小窗户能通向外面。她踩上马桶盖,试图将窗户推开,心里祈祷外面不要有障碍物。
就在她正准备翻出去时,突然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制服的女人,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脸庞冷峻得像一块雕刻的冰石。
“你和江图南是一伙的?”
苏庭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下一瞬她剧烈地摇头否认。
“不,我是被他绑架的,求求你帮帮我……”
女人沉默了一瞬,像在飞速思考,又像是在鉴别她话里的真实性。
一分钟的沉默似是一年那么长。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砰砰砰!”
厕所门外传来江图南焦急的拍门声。
苏庭紧张地看向女人,女人却不慌不忙地拉开窗户,用力将她一把拽了出去。
江图南感觉到了异样,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猛地开始用力撞门。
“庭庭,快出来!别让我生气!”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司机满头大汗地冲到他身旁,拽住他的手臂就往外拉。
“他们来了,快走!”
“怎么会这么快?!”
司机拉着他赶紧上飞机,他还是下意识地挣扎,“不行,庭庭还在里面!”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谁泄露了行踪?来抓他的又是谁?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阴鸷狠戾的脸,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他……他知道了……”
他最害怕的小叔。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舍得离开。司机见他迟疑,咬牙一跺脚,用尽全力将他拖走。
江图南被迫迈开脚步,但那双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厕所的方向,仿佛要将门后的人最后刻进骨髓。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响起,夜空中划过一道流光。
苏庭目送着飞机在天空中缩小成一个影子,到最终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她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捂着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逃脱的恐惧、绝处逢生的庆幸、对江图南的失望交织成一片汹涌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
开车的女人一言不发,仿佛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等她哭得几乎抽泣时,才冷冷地开口。
“哭够了吗?”
苏庭看着她,泪眼朦胧地说不出话。
女人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路。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电话,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江少,您来晚了,人已经跑了。”
顿了顿,她侧头看了苏庭一眼,眼神深不见底,“不过,我捡了个女人。”
22 “你真以为,能拦得住我?”……
苏却直到出院的那天, 也没有等到江津屿。
他就像一滴水没入大海里,消失无踪。
出院那天,江津珏特意安排了江家的车送她回公寓。苏却坐在后座, 手肘撑着车窗,指尖漫不经心地滑动着手机屏幕。视线却忍不住一次次停留在那个微信头像上——一个备注名为“坏人”的对话框。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秦家前, 寥寥几句, 全是自己发的。而这距离现在, 已经过去了一周。
无论是信息还是电话,他都没再联系过她。
就像在刻意避开她一样。
苏却盯着那个头像, 眼神复杂。她很烦他这么冷淡,但更烦自己会因此生气。心底的小骄傲让她始终拉不下脸去主动联系, 哪怕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
烦躁间,正打算退出界面,结果手一滑,竟然误点了。
屏幕上弹出一条突兀的提示——
【我拍了拍“屿”】
Holy Sh*t!
苏却顿时尴尬地脚趾蜷缩,连耳根子都染上了热意。亡羊补牢地发了一句:【手机误触了!】
发完又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如果没有点开对话框, 怎么可能误触!
于是她又手忙脚乱地撤回了这条信息。
这一来一回,对话框那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头像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块闷石头。
苏却耸拉着肩膀,苦笑了一声。
自己简直像个演独角戏的小丑。
她将手机丢回包里,没有再多想。
回到家时, 苏却刚推开门,就和苏庭撞了个正着。
意料之外的人站在眼前, 苏却惊得单脚站立了都不自知, “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出差一周吗?”
不会发现她这几天压根没回过家吧?
可苏庭的反应倒是更奇怪。
她几乎是遮掩似地低下头,眼神不自觉地避开,“啊, 事情进行的比较顺利,就提前回来了。”
苏却愣了愣,总觉得姐姐今天哪里不对劲,但她一心想着赶紧转移话题,立刻打趣道,“这么顺利啊!和方量哥说了吗?不然他又要偷偷接你,给你个惊喜。”
“方量”两个字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苏庭的神经。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袖口,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说了。”
苏却没多想,还一脸感慨,“姐,你这什么顶级牛马打工人啊,也太拼了吧。出差刚结束,马上要备婚,婚期就在下周了吧?新娘子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啊!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苏庭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好。”她说。
关上门,苏庭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下,砸在袖口,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她拉起睡衣的袖子,手腕上的红色印痕,是无法言说的伤口,横在那里,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手机一震,屏幕上跳出方量的消息。
“庭庭,你说想见我一面,我开车来接你?”
苏庭抹了抹脸颊上残留的泪珠,回了个“嗯”。
有些错误的事,就该早日画下句号-
那一晚的燕北,因为西伯利亚寒流的到来,气温骤降。路上行人匆匆,急于赶回家汲取一点温暖。
苏庭下了楼,视线尽头停着一辆熟悉的宝马SUV,车灯在寒夜中闪了闪,像是一声无声的招呼。
她怔了一下,想起方量以前收藏的那排跑车,有人曾打趣他换口味了,他却笑着解释:“SUV方便,未来带孩子出门,载老婆购物,能放更多东西。”
车门打开,方量下了车。
“你怎么穿这么少。”
还没等苏庭回应,他就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动作利落地替她披上。那件衣服带着车内的暖意,将寒风隔绝在外。
苏庭低头看着他忙活,没说话。
直到他将衣服拉链细心拉上,方量下意识地伸手想牵她的手,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手指微微一僵,犹豫了。
这迟疑落在苏庭眼里,刺得她心口发闷。
她垂下眼睛,将手往回缩,仿佛想要减轻他那犹豫的难堪。
却没想到,方量忽然抬起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厚实,将她冰凉的指尖完全包裹。
“手这么冷,别生病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宠溺,牵着她走向车门。
“我的新娘子必须健健康康的。”
苏庭的睫毛微颤,眼角瞬间红了。
可她终究只是闭上眼睛,将那即将溃堤的情绪压了下去。
有些时候,并不能心软-
车子一路往前开,停在了一家名叫Tigers Cafe的咖啡店前。
这里是他们俩第一次相亲见面的地方,很有纪念意义。两人点了一份意面和一份日式烧鸟饭。暖气呼呼地吹着,咖啡店里晚上的人不多,空气里弥漫着舒缓的Bassa Nova。
一切都太温暖了,不适合别离。
“哇,真的好久没来了,”方量看着面前的盖饭,食指大动,“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对面坐着,我那时候紧张得连饭都没吃完,下午饿得直发昏,还不好意思告诉你。”
方量滔滔不绝地回忆着过去。
他的脸生得喜感,说话的腔调也总是染着笑意。有他在,总能活跃气氛。
苏庭认真地听着,看着他各式夸张的表情,和努力逗她笑的心思。
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苏庭放下刀叉,开口喊他的名字。
“方量。”
话音刚落,方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的光亮也随之暗淡。
“不要,我不要听。”
苏庭看着他的瞳孔瞬间一缩。
“庭庭,你如果还放不下那个人没关系,我可以等。”方量直直地看着她,第一次没有了玩笑的语气,眼里是满满的认真,“但你不要放弃。”
苏庭喉咙一哽,心底的酸涩翻涌,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
“方量,我们不合适。就好像我们点的这两道菜——一个用筷子,一个用刀叉。我们天生就不是一类人。”
方量摇了摇头,“没有天生是一模一样的。庭庭,如果你喜欢用刀叉,我也可以陪你用刀叉。我们一起尝试不一样的东西,不好吗?”
苏庭沉默,目光落在自己忍不住颤抖的手上。
“方量,我不值得。”她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你不知道,我已经……”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未完全愈合的红色伤痕。
方量的瞳孔猛然收缩,脸色也变得惨白。
“我没有出差。”苏庭惨笑,“前几天,我和江图南在一起。”
空气凝固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剥夺,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苏庭以为他会爆发,或者愤怒地转身离开,但他只是沉默着,眼神像被刺痛了般,悲凉得让人无法直视。
终于到了尽头。
苏庭在心里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方量突然开口了。
“你总说自己没我想象得那么好……”他的声音沙哑而沉稳,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情绪,“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苏庭愣住了,回头看向他。
“我是个懦弱的人,从小就会看人眼色,讨好别人。扮丑角,出洋相,逗大家开心……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觉得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就像一只披着虎皮的狐狸,我特别怕,怕哪天我不够好笑,别人就会离开我。”
“可只有你,你从来没有笑我,认真看见了我。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老虎,可以不去迎合别人,甚至保护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成拳,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庭庭,我不在意过去的那些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让我一直当一只骄傲的老虎,好不好?”
“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苏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崩塌,她捂住嘴,发出轻轻的呜咽。
“方量……”她哽咽着,一字一顿,“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
窗外的寒风渐甚,但咖啡店的暖光映在玻璃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模糊-
江津屿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烟灰落在一旁的纸上,将“江图南”三个字的边缘熏成焦黄。
他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他确实有意在疏远苏却,但最近有件棘手的事也确实令他困于其中。
他的侄子江图南竟然偷了公章,卷走了一笔巨款。
当大伯江秉达和小姑江秉珊登门找他求援时,他第一次对这群素来酒囊饭袋的亲戚,另眼相看。
江秉达那平庸的一脉,居然能出个有种的。
“江津屿,你不能袖手旁观!”
江秉达用力拍着茶几,满脸涨得通红。
“江图南是你侄子,他现在惹了这么大的事,家里都在外面被人看笑话了!你要不帮忙把他追回来,外人会怎么看咱们江家?”
江津屿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
“大伯,这些年你借着老鼠仓填了多少自己的腰包,现在反过来指望我给你擦屁/股?”
“你!”江秉达被呛得说不出话,手指着江津屿,半晌没接上话头。
还没等他喘匀气,旁边的江秉珊已经慢悠悠地开口了,语调满是高高挂起的冷淡。
“大哥,图南是你孙子,他从咱们几个共同账户里偷了钱,这损失得由你补上吧?不能让我也跟着受牵连吧?”
江秉达顿时炸了,直接吼了回去,“江秉珊,你什么意思?当初分钱的时候,你抢得可比谁都快,现在出了事儿就甩干净了?”
江秉珊从小是被宠大的,哪里能忍受别人对她大吼大叫。她猛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呛了回去,“你在说什么!要不是我帮你在爹面前遮掩,真以为你这些年手脚干净?早被爹打断腿了!”
两人越吵越烈,连带着将往日家族里的旧账也一并翻了出来。
真是狗咬狗。
江津屿听得头疼,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出声。
“够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像是一把刀,狠狠切断了两人的争吵。
大伯和小姑被他压得噤声,不甘心地互瞪了一眼,各自坐回沙发。
江津屿捏了捏眉心,懒得再多费口舌,起身往书房走。
书房里,付立已经等在那了。
“江少,尚棠回来了。”
江津屿抬了抬眼皮,挥手示意让她进来。
没多久,一个修长干练的身影推门而入。
尚棠穿着一身黑色皮衣,长发束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利落的冷酷感。她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江津屿身上,声音毫无感情,像极了程序设定好的AI。
“目标已经搭乘私人飞机离开,根据航线申报信息,去了迪拜。”
江津屿眉目一挑,他这位侄儿的反侦察能力不错。
迪拜没有引渡条款,中东又是连接东西方的枢纽,从那里出发,几小时内可以逃往全球大部分地区。
确实是个好挪窝的中转站。
“所以,”他闲闲倚在桌边,语调散漫,“你任务失败了?”
尚棠摇了摇头,“不,他跑不掉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抓?”
“从他的女人下手,我把他的女人带回来了。”
“人呢?”
“送回家了。”尚棠歪了歪头,“你的任务没说要把她带回来。”
江津屿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尚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也同样明显:她的脑子就像一条被写死的代码,指令里没写的,绝对不会执行半分。
“把她的地址给我,我自己去找。”
尚棠没动。
江津屿的耐心有限,语气透出一丝威胁的凉意,“你如果不想让我把你的行踪告诉程燕回,就快点。”
听到这个名字,尚棠原本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人色,眼神一变,隐隐带了点刺。
“江津屿,你敢!”
“你要不要试试?”
尚棠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显然是气极了,最后还是妥协地掏出手机,将地址发了过去。
“今天是人家婚礼,你能不能别去捣乱?”
江津屿听了,轻嗤一声,“哟,机器人什么时候开始替人着想了?”
尚棠没理他,目光移向一旁。
他低头翻看尚棠发来的信息,指尖不经意地滑到手机屏幕上方。
置顶的聊天窗口——小麻雀。
指尖一顿,目光落在那个备注上,停留了片刻,转开了视线。
他本想划开屏幕返回,却像中了蛊一般,指尖一偏,点开了对话框。
屏幕上明晃晃的文字直戳眼底。
江津屿先是一愣,但随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江少?”付立的声音适时响起。
江津屿抬眼,那丝柔软迅速隐藏起来。他从衣架上扯下一件西装,动作干脆利落,转身将车钥匙随手一抛,甩向付立。
付立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阿斯顿马丁,女武神。
谁又惹他生气了啊……-
哑光黑的阿斯顿·马丁女武神沿着蜿蜒的林荫道疾驰而来,猛然一个甩尾,在欧式酒店草坪入口处急刹停下,低沉的引擎声犹如野兽般余音绕梁。
车门推开,江津屿单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步伐凌人地走下车。
“先生,请您登记一下——”
江津屿连眼皮都懒得抬,指间夹着的烟微微一抖,火星落下,他随手将一个红包丢到登记处的桌上。
“我找人。”
语气冷得令人心底发寒。
登记处的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包,随即脸上的血色褪尽。
里面满满一叠美金,重得令人心惊。
“先生……这……”他哆哆嗦嗦想开口,却只看到那人早已迈步走远,压根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江津屿穿过草坪,拱门下的白色鲜花在阳光下摇曳,笑声与音乐交织成一片,所有美好的布景在他经过时都变得莫名压抑。
没人敢拦他。
他一身冷气,周围人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无声退让。
直到一个人影挡在面前。
香烟快燃到尽头,江津屿抬手,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火星滑落的瞬间,他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灼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以为是烟灰烫到了手,却发现那种灼烧感源自胸腔。
烟雾缭绕间,他的目光穿过一切,锁在那熟悉的脸上。
“苏却,你真以为,能拦得住我?”
23 “你就这么随便亲人?”
苏却曾经参与过一个心理调节练习。
那是一个周末, Tracy从某个心理学论坛上看到一个方法,声称可以训练人的自制力,防止冲动行事。具体操作是准备一个响铃, 在感到极度冲动的时候按响它,提醒自己停下来, 等一小时后再做决定。
她俩跑去市区的杂货店挑铃铛。
苏却捏着一个金属铃, 漫不经心地摇了摇, 清脆的铃声回荡在货架间。
苏却:“你知道吗,一般人用这种按铃, 都是用来训狗的。”
Tracy:“……闭嘴。”
虽然嘴上嫌弃,最后她们还是各买了一个。小姑娘们一向做事三分钟热度, 练了一个多月后,铃铛就被随手扔进储藏间,蒙上了一层灰。
“叮——”
一阵清脆的铃响在大厅回荡。
苏却回过头,站在酒店大堂里,视线穿过镶嵌着金色花纹的拱形廊柱, 落在登记台前那几位刚到的宾客身上。
这家百年欧式酒店以其维多利亚风格闻名,穹顶的彩色玻璃窗在阳光下洒下斑斓的光影,似梦似幻。大堂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映衬着身穿礼服的来宾们,让人仿佛穿越回旧时的名流社交场。
苏庭的婚礼场地设在酒店后花园, 典雅的白色长廊连通着草坪区域,精致的欧式雕塑点缀其中。淡粉色的玫瑰和满天星簇拥在白色纱幔间, 阳光洒在镜面地板上, 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为整个场景平添了一抹浪漫。
苏却作为伴娘,今日忙得脚不沾地, 穿梭在会场和化妆间之间,确认流程。
刚一抬头,就看见丁溯薇和丁旭尧从酒店大门走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苏却惊喜地走过去。
丁溯薇站在哥哥旁边,腼腆地笑了笑,“你姐姐结婚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得来。”
丁溯薇一如既往地穿着简洁低调,而丁旭尧则骚气十足,一袭天鹅绒西装,嘴里叼着根牙签,目光在大厅四处游走。看到苏却,他热情地挥了挥手,“哟,小麻雀,忙得够呛啊?”
“哟,孔雀你好,”苏却白了他一眼,“穿这么骚,你要坐在哪边?新郎还是新娘?”
丁旭尧被怼得一噎,还没来得及反驳,苏却一手拽过丁溯薇,“走吧,我带你们转转,别迷路了。”
丁溯薇乖巧地点头,“嗯嗯,正好带我去找新娘给祝福,江教授让我带句话,说抱歉没法到场,祝福新婚幸福。”
说着递过来一个红包,厚度相当可观。
苏却笑着应下,“回头我就给珏姐发个微信感谢。”
“江家的身份,不方便出席抛头露面的场合,你别往心里去。”丁旭尧自觉好心补了一句,结果迎来一个白眼。
“你又知道了?”
“小丁爷我老燕北人了,”丁旭尧得意地双手一摊,“这里谁不认识我,也没谁我不认识。”
苏却睨了他一眼,“行吧,别吹了。”
她懒得再理他,转头拉着丁溯薇走向点心台。
丁溯薇才刚咬了一口马卡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放下点心去接电话。
“学生会的?”苏却问了一句。
“还能是什么,芝麻大点事儿,有啥可忙的破活儿。”丁旭尧嫌弃地啧了一声,“在家里使唤我,在外面被人使唤,真不知道这丫头在想啥。”
估计妹妹这个电话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丁旭尧拍拍手上残留的糖分,冲苏却一扬头,“走,到处转转聊聊天。”
“凭什么?”苏却扬眉,“我还忙着呢。”
“就凭小丁爷我给了这么多礼金。”
沉甸甸的红包彰显着心意。
“这还差不多。”苏却脸不红心不乱地收入囊中。
她一个收钱的,反倒像个主子。她骄纵得理直气壮,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让丁旭尧这个大少爷心甘情愿地事事顺着她。
草坪在主楼的背后,种满了修剪整齐的灌木和盛放的蔷薇。晚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但并不刺骨,阳光慵懒地洒在草坪上,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草木的清香。
两人并肩走在草坪的小道上,显得随意又惬意。
“你刚刚说燕北什么人你都认识,”苏却挽了挽头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江津屿呢,他最近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丁旭尧的得意劲儿瞬间泄了一半,随手挥了挥,“嗐,江家那位,能随便聊吗?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谁敢过问他的行踪?”
苏却“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落叶。
两人沉默地沿着草坪走了一段。
丁旭尧侧头瞄了她一眼,明显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心想这不如趁这个机会给情敌倒倒油。
他转了转手中的墨镜,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头,“你别看江津屿现在一本正经的,早些年啊,那可比我还纨绔。”
苏却脚步一顿,抬眼看他,“是吗?”
丁旭尧嘿笑了一声,话匣子一下打开了,“小时候他可是大院里的小霸王,整天拉着一帮人横冲直撞,都是他大哥给他擦屁股。后来捅了个大窟窿,江家实在收不了场,就把他扔去了美国。”
苏却难以想象眼前的江津屿还有这样的一面。平日里他总是冷静自持,出现时仿佛能让周围温度都降下几度。谁能想到,他也曾有过如此纵情恣意的时候。
她觉着有趣,追问道,“那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他哥出了意外,江家没办法,只能把他接回来。”丁旭尧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跟变了似的。心狠手辣……倒谈不上,但绝对不是好惹的主儿。”
苏却听得若有所思,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陌生感。
这是她从未认识过的江津屿。
“那感情上呢?”
“这个啊……”丁旭尧眼珠一转,“这倒是没见过他身边有谁,就是圈子里有传,说他应该养了个小情人。”
“为什么这么说?”
“喂,拜托,都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没点动静?要么是gay,要么就是早就有了,只是藏得好。”丁旭尧瞥了她一眼,“唉,你怎么不走了?”
苏却站在草坪中央,脑子里发懵。
她好像一直没有想过这问题——
江津屿,他单身吗?-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苏庭坐在梳妆台前,低头摆弄着胸前的钻石项链。听到声音,她抬头,看见苏却耸拉着脑袋走了进来。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什么。”
苏却抬起脸,勉强扯出一个笑,绕到苏庭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哇,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苏庭愣了愣,继而笑了,“少来,平时嘴巴怎么损,现在这么甜,哄我呢?”
“没有哄,”苏却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苏庭也通过镜子看着她。
她们姐妹分别太久了。当年母亲只带走了自己,把年幼的苏却留在了奶奶家。她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有怨,有恨。可苏却还是选择在她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回国,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她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膝上的薄纱,眼角有些湿润,“谢谢你,阿却。”
苏却弯下腰,从后面抱住她,“这可是你值得的幸福。以后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两人正沉浸在这难得的姐妹情深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新娘,新娘,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苏庭的脸色瞬间刷白。
“他来了……”她声音颤抖,连手都开始发抖。
苏却立刻看出姐姐的不对劲,蹲下身抓住她的手,“姐,谁来了?是……那个前男友?”
苏庭闭了闭眼,没有回答,但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什么垃圾男,前女友结婚还要搞破坏吗?
“交给我吧,姐,你别担心。”
苏却气得牙痒痒,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根本没听见苏庭在身后说了什么。
苏却脚步匆匆,一路从楼梯快步往下跑,裙摆在脚踝处飞扬,心里已经将那个渣男骂了个狗血淋头。
真是够了,相恋十年始终不肯给个名分,现在还要跑到前女友的婚礼上来搅局,真当没人治得了他了?
她冲到草坪边,挡住那道靠近的身影,呼吸微喘,刚准备开口怒斥。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怒火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那张脸太过熟悉,熟悉得她甚至不用看清五官,就能认出属于他的独特矜贵气息。连脚步声都那么好听,清脆却沉稳,像碎玉轻叩。
眉宇间的霜雪似乎是常年不化的,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一瞬间化成了绵延春雨。
眼前的人,是她这几天拼命想要忘记、却怎么也忘不了的——
是江津屿。
她的脚步顿住,整个人怔在原地。脑海里仿佛同时涌出丁旭尧之前的话——“他要不是gay,就是已经有了对象,还藏得很好”——以及姐姐多年来相恋十年却从未曝光,没有结果的隐秘恋情。
这两条毫不相干的信息,在她脑子里突然重合,像两股冰冷的气流撞在了一起。
她被钉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江津屿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冷静。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和疏离。
“让开。”
冷漠的两个字,像是一桶冰水泼了下来,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猛然拉回现实。
“不让。”
苏却倔强地抬着脸,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带着那股骄纵的不依不饶。
江津屿的眉心轻轻蹙了蹙。
他缓缓点了一根烟,薄烟掩映间,目光冷淡如寒夜里高悬上空的月。
“苏却,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太好说话,让你搞错了自己的位置?”
冷漠,疏离,甚至还有一点让人心口发凉的轻蔑。
江津屿把烟夹在指间,低头弹了弹烟灰,动作从容又漫不经心。
“别把自己看太重,免得日后难堪。”他淡淡地补了一句,眉眼间没有一丝波澜。
他这副模样,凌厉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却站在原地,明明不是第一次见他,却又感觉到无比陌生。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从来没有靠近过。
就好像视线的错位,以为很近,实则相隔天堑。
“你真以为,拦得住我?”
阳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可置疑的傲然。
像是高台之上的人,俯视着试图接近的芸芸众生。
可苏却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这想法来得突兀,像一根引线,点燃了什么。
脑中的铃声开始大作,震耳欲聋——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心理练习:不要冲动,不要任性行事,退后一步,给自己时间——
可无论警铃多么刺耳,脚步还是迈了出去。
江津屿偏过脸,吐出一口烟雾,神色淡漠而疏离。烟圈散开,模糊了他的视线,也隔断了那道炽热的目光。
她的眼神太亮,像是星辰在夜幕中摇曳不定。
他总觉得,只要再多看一秒,心里某些东西就会破土而出,无法收拾。
忽然,一阵温暖而轻柔的触感落在他的脸颊上。
江津屿的身体微微一僵,瞳孔收缩——
那是一双手。
温热的指尖缓缓抚上他的脸,将他偏开的视线摆正。
他不得不看向她。
落满星辰的眼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倔强和执拗。
她的指节抓着他的西装领口,僵硬得发白,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I know its a bit impromptu, but there is no anytime better than now.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还有比这更好的时候吗?)
她抬起手,摘下他唇间的烟,随意一抛,烟头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坠入草坪的微凉空气里。
然后,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种极轻的触碰。
嘴唇与嘴唇,恍若羽毛拂过湖面,带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江津屿的瞳孔瞬间放大,神色间震惊与不可思议交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又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前所未有的暖意,从心底涌起,化成汹涌的季风,环绕全身。
耳边,振翅的声音回荡,像是静谧的夜空突然被破晓的第一缕光刺穿。
她的唇很甜,很难想象平时牙尖嘴利,丝毫不服输的嘴吃起来是这种滋味。
软糯的,令人上瘾的。
苏却本能地想要更进一步。她踮起脚尖,指节攥得更紧,把他往下拽,仿佛要把他拉进自己所处的漩涡中。
她靠得更近,试图加深这个吻。
江津屿沉浸在这种陌生又炙热的感觉中,可猛然间,他又像被灼烧一般回过神来。
他猛地伸手,推开了她。
苏却被推得一个踉跄,但并未表现出丝毫的羞赧。她抬头看他,抿了抿嘴,仿佛是在回味,“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冷硬,带着抑制不住的震惊与不解。
苏却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抬眸看他,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接吻啊。”
“你就这么随便亲人?”
“氛围到了嘛。”
“氛围到了?”江津屿眼神骤然冷下,几乎咬牙切齿,“你不会告诉我,你之前这样亲过不少人吧?”
这句话似乎真的引起了她的思考。苏却眉头一蹙,似乎真在仔细回忆。
江津屿看着她这样子,胸口的怒火一下窜到了极点。
“苏却!”
她抬起头,带着几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江津屿深吸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被她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她已经不爱你了,不要纠结过去,往前看。”
江津屿一愣,冷静如他,竟在这一刻脑子一片空白。
随即,他反应过来——苏却误会了。他之前从尚棠那里知道苏庭和江图南的关系,显然她以为自己是苏庭的前男友。
但他没有澄清。
如果这样,就能让她远离自己,一点误会不算什么。
毕竟,未来他们不会再相遇。
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正准备后退一步。可下一秒,苏却倒向前迈了一步。
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矜。
“而且,我比她好。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24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
苏却的思维逻辑一向简单明了。
在她看来, 这次的行动,不外乎两种结果:
进,可将江津屿的视线从姐姐转移到自己身上;
退, 他若处理不了她的告白,便会自动放弃在婚礼上捣乱。
一进一退, 结果都如她所愿。
更何况——万一他真被她撩动了心, 顺便赚个男朋友, 那岂不是意外之喜?
这买卖,稳赚不赔。
婚礼草坪上, 苏却坐在嘉宾席,双手拍得很是卖力, 看着方量掀起姐姐的头纱,两人在神父面前宣读誓词,交换戒指,然后相拥而吻。
阳光洒在草坪上,配乐温柔缱绻, 一切都美得像童话。
苏却灿烂一笑,为自己的“战果”感到得意——姐姐的婚礼顺利进行,没有任何意外。
只可惜,江津屿对她那句“要不要和我试试”的告白,仅仅是抛下一句“胡闹”, 随即转身离开。
他走得决绝,步伐沉稳, 背影修长, 像冬日里一棵孤傲的冷杉,笔直地扎根在严寒之中,不容靠近。
只是那个转身瞬间, 有只被风吹得泛红的耳朵,像冷杉顶端覆着那点雪霜,悄悄融化。
真奇怪。
她出神地盯着手里的香槟杯,直到一声欢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捧花来啦——”
苏却猛然抬起头,看见姐姐正站在草坪尽头的欧式楼梯上,笑盈盈地背对着大家,将手中的捧花高高举起。
苏却的目光瞬间锁定目标。
她向来眼尖手快,在众人刚起步时,她已经抢占了最佳位置。一个精准的伸手,稳稳接住了那束捧花。
掌声和欢呼如潮水般涌来,她却低头盯着怀里的捧花出神。
就像有什么在心底轻轻响了一下。
她向来不是个酸涩暗恋的主儿。
曾经小姑评论她是“超绝行动派”,路过的Tracy不以为然地纠正:“别捧她,她那叫‘身子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但苏却并不在意,她的人生哲学一向如此——
一旦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就必须主动出击。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
上午7点,江津屿刚醒,手机屏幕就弹出了一则消息。
小麻雀:【江先生,早上好呀!今天也要带着想我的心情开始工作哦!】
他皱着眉头看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刚准备锁屏,又一条消息冒了出来。
小麻雀:【不回我消息说明在想我,回了更说明在想我。】
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屿:【幼稚。】
他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对方的回复比他想象中还快。
小麻雀:【江先生,你走路要小心点!】
屿:【?】
小麻雀:【因为你已经撞到我心上好多次了。】
江津屿不禁无语扶额,这女人是看了什么土味情话大全吗?
中午,江津屿刚开完会,便看见几条孤零零的未读信息挂在置顶栏上。
小麻雀:【江先生,你们公司是不是很忙?要不要考虑招我?我可以帮你管理。】
小麻雀:【——管理你的终身大事哦!】
屿:【……再这样我要拉黑了。】
“江少,”付立正送文件进来,看见江津屿盯着手机,忍不住打趣,“苏小姐最近还真是执着。”
“烦死人了。”江津屿眉头一挑,冷冷地放下手机。
手指却不自觉地又划开一条新消息。
“要不……”付立小心翼翼地建议,“把她拉黑?”
“不用,她闹够就消停了。”
话是这么说,但下一秒手机又亮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拿。
小麻雀:【江先生,您笑起来这么好看,能不能让我多欣赏欣赏?】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很快收敛,放下手机,“文件放下,出去。”
付立干笑两声,退到门口时暗自腹诽:说得这么冷酷,您这都第几遍看同一条消息了?
送走付立后,江津屿便沉浸在工作中。江图南留下的烂摊子比想象中牵连更广,桌案上的文件不断增加,一份份报告需要他亲自过目。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付立送来了新的资料,眉头皱得快打成结,“江图南这次真是胆大包天,这些账户里牵连的资金流动……我们的人还需要点时间完全梳理清楚。”
江津屿低头应了一声,便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合上最后一份报告,他摘下眼镜按了按发酸的眉心。目光不经意扫过桌案上孤零零的手机,屏幕灰暗一片。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又发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心里竟有些隐隐期待。
可解锁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荡荡的微信界面。
“苏却”那只小麻雀的头像静静躺在置顶的位置,意外地安静了很久。
江津屿眸色一沉,下意识地点进去翻看聊天记录。
距离最后一条信息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这倒是反常,按小姑娘一贯的风格,不可能这么安静。
“不过是三分钟热度。”他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该觉得清净的,可心里那点烦躁却越发浓烈。
难道是自己之前的态度太凶,太冷淡了?
他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聊天窗口,随手敲了一句。
屿:【这么快就不继续了?】
消息发出去几秒后,界面震动起来——
【小麻雀】:你都不理我,我只好出来借酒消愁了……
跟着发来一张照片,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一只酒杯,背景是酒吧暧昧的灯光。
看见这条信息的一瞬间,江津屿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屿】:你现在在哪?
过了一分钟,没有回复。
【屿】:苏却?
等了半天,对面却只发来一个醉醺醺的表情包。
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女生在外面到底喝了多少?身边有没有人?
江津屿眉头越皱越紧,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按下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转头喊道,“付立。”
付立探头进来,还没问出“怎么了”,就被江津屿甩过来的一张图片砸中。
“找出来,这是哪。”
付立看了看,表情有些复杂。
爷,别难为我了,这只是个酒杯而已。
虽说心里抱怨,但在江家,没有什么命令能让他说不,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另一边,苏却坐在吧台前,看着酒杯里摇晃的冰块,心里哼哼唧唧地想着。
哼,男人,非得晾着才会紧张!
她喝了一口酒,cava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得意和畅快一起在身体里咕噜噜地冒泡。她的心情绝佳,正准备再点一杯,却见酒保摇了摇头。
“抱歉小姐,我们不能再卖酒给你了。”
“什么意思?”苏却一脸困惑,“你们酒吧开门不做生意?”
“有人刚给的指令。”
“谁给的?”
酒保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嘴巴紧闭,不肯多说。
苏却气得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佯装怒气冲冲,“行啊!不让我喝了是吧?那我换家店去喝!”
她伸手去讨要账单,酒保却摇了摇头,“已经有人买单了。”
那下指令的是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刚出了酒吧门口,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已经等在门口。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付立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苏小姐,江少让我送您回家。”
苏却探头往车里看了一圈,却没见到期待中的那张脸,顿时满脸不爽,“他人呢?”
“江少还有别的事。”付立说得含糊其辞,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不用,”苏却扬起下巴,摆摆手,“我要续摊。”
“恐怕整个燕北,”付立摸了摸鼻梁,笑意里带着些许无奈,“现在没有哪家酒吧敢接待您。”
苏却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是我监护人嘛,管得这么宽!我成年了还不能出来喝酒了?”
嘴里虽然抱怨着,最终还是乖乖钻进了车里。
付立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噘着嘴的人,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
“没什么,”付立正色道,“就是觉得江少这么多年,除了年年小姐外,第一次这么……”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操心。”
“就是控制欲太强。”苏却靠在座椅上,嘴角却悄悄翘起。
一切小细节都落入付立的眼中。
这两个人真是别扭。
“苏小姐,”他试探着开口,“如果您真想见江少,我倒是知道一个信息……”
苏却眼睛瞬间亮了,整个人立刻向前凑,“快说!”
付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慢吞吞地换了个方向盘的角度,似乎在故意吊她的胃口,“您明早早起试试看,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远处的晨光正从灰蓝的天际线缓缓探出头。
燕北最核心的几条干道上,厚重的红墙勾勒出端庄的轮廓,古色古香的石狮子和拱门静默地伫立着。广场旁,冬日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透着这座城市独有的肃穆。
青石小巷的尽头,某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悄然关上。一个身姿挺拔、穿着运动服的男人从巷口走出,脚步稳健,迎着晨风开始慢跑。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运动手表,显示心率和步速一切正常。江津屿吐了口气,脚步渐渐加快,目光淡漠地扫过街旁逐渐热闹起来的小贩摊点和晨练的行人。
“江先生,早呀!”
清脆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江津屿下意识停住脚步,顺着声音望去。
那是一张明艳的小脸,眉眼弯弯,笑容里透着几分狡黠,正用力地朝他挥手。
江津屿的眉心一动,眼底掠过一丝错愕,“你怎么在这?”
“真巧呀。”苏却笑得甜甜的,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江津屿显然不信,目光落在她的衣着上——一身贴身速干衣,跑鞋反射着晨光,崭新得像刚从专柜拎出来的一样。她的手臂因为寒风起了些鸡皮疙瘩,看上去不像是经常晨跑的样子。
他挑了挑眉,语气冷淡,“巧成这样?”
苏却一点也不慌,眉眼弯弯地抬起脚,轻轻踢了一下地面,“不巧,怎么能跟你一起晨跑呢?”
江津屿没有接话,目光却扫过她脚腕上松垮的袜口,分明是临时准备的样子。他冷哼一声,转身继续跑,背影沉稳而疏离。
“喂!等等我呀!”
苏却追了上去。
江津屿本以为她没跑几圈就会气喘吁吁地认输,结果小姑娘一圈圈紧跟其后。
她的喘息声不稳,却始终没有掉队。
直到五圈跑完,江津屿停下脚步,大汗淋漓。侧头看她时,才发现苏却额头也满是汗珠,但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
“没想到吧?”苏却笑盈盈地说,“我高中可是网球队的,基本训练还是有做的,就是最近在燕北懈怠了点。”
江津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骄傲的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苏却这时忽然向前一步,两人贴得极近。
她眨了眨眼,笑容里透着点平时没有的娇/媚,“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一起……”
江津屿眉心轻蹙,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却又微微踮起脚,故意靠得更近,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嗯?江先生?”
话还没说完,她的视线突然一黑。
江津屿竟然把毛巾直接盖在她的脸上,还顺手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
“啊!江津屿,你擦过的毛巾,脏死了!”
熟悉的牙尖嘴利又回来了,江津屿的嘴角不免扬起。
“你笑什么?”苏却叉着腰,一副要算账的架势。
江津屿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转身继续跑开,声音轻快,“笑你小小年纪还学勾/引人,结果表现得这么笨。”
苏却愣了一秒,随后一跺脚,“江津屿!你给我站住!”
晨跑结束,微凉的风吹来,带来几许凉意。
苏却站在路边,汗湿的速干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肩胛骨,薄薄的布料映出年轻肌肤的轮廓,带着一股蓬勃的生命气息。
她朝他挥手,眼尾带笑,“那我回家了啊。”
江津屿没有应声,只是目送着她转身离去。
她的脚步轻快,背脊笔直,颈后的几缕碎发被汗打湿,贴在皓颈间,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风起时,那单薄的衣料被吹动,汗迹隐隐透出,在凉意中看得他眉头微蹙。
不知怎的,手比脑子先动了。
苏却正要迈出下一步,Hoodie的帽子被轻轻一拽。
“嗯?”苏却疑惑地回过头,看见江津屿立在晨光中,短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眉眼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漠,多了点少年般的疏懒和不羁。
他指了指她的后背,“擦擦汗,小心着凉。”
苏却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速干衣,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津屿目光沉了沉,眉宇间像是压着一股暗流涌动的情绪。
下一秒,他淡声开口,语气带着不容拒绝,“跟我回去。”
25 她竟然有了反应!
苏却站在江津屿家门口, 心里头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原来广场附近,真有人住。
她早就听人说过江家在燕北的地位,但从没想过他们的居所会奢华到这个程度——门口的两棵古槐树枝干粗壮, 盘虬卧龙般横亘在两侧,守护这龙脉地界百年。朱漆大门上的岁月痕迹更添几分厚重, 她不禁怀疑, 这地方说是文物, 也有人信吧?
门口的保安穿着深蓝制服,腰背挺直, 目光不带温度地扫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跟在江津屿身后。
穿过大门, 眼前豁然开朗。
天井中央的青石地面被磨得光可鉴人,在晨光下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两旁的回廊用雕花木柱支撑,梁上的彩绘历经风霜却依然鲜艳,处处透着老燕北的气派。
苏却看得入了迷,视线在雕梁画栋间流连。正低头观察影壁上的花纹, 额头突然撞上了什么——江津屿的后背。
江津屿早察觉到她那慢半拍的动作,脚步特意放缓,此刻见她的注意力终于回笼,侧身问道,“看够了吗?”
苏却揉了揉额头, “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谁知道你会突然站住。”
江津屿没理会她的话, 指了指不远处一处院门, “那是江津珏的地方。”
“珏姐?所以呢?”
“你害怕的话,可以找她。”
苏却一脸懵,“怕?我怕什么?”
江津屿垂眸看她, 眉梢微挑,“万一呢。”
苏却怔住,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速干衣被汗浸透,紧贴着身体,肩背的线条轮廓清晰可见。想到自己即将走进这个男人的家里,还要洗澡换衣服,她原本坦然的心态忽然起了波澜,耳尖也泛起红色。
“谁会害怕啊。”她嘴硬道,却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江津屿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拆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只是步伐特意放得很慢,显然在等她。
苏却跟了上去。
江津屿的院子与外面那种满溢着历史厚重感的老宅有所不同。三层高的小楼隐匿在古槐和竹林之间,外墙依然保留着老燕北的古典风格,但窗户却是大片的落地玻璃。在阳光下,现代与古朴结合,没有半点违和感。
刚一踏进院内,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手里抱着一叠整齐的衣物和浴巾,笑着点头,“少爷说你需要换洗的衣物,我已经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那你呢?”苏却转头看向往反方向走的江津屿。
“给你腾地方,”他侧过身,带着些许玩笑般的揶揄,“不然你误会我是禽兽怎么办?”
这话让苏却脸颊一热,像被戳中了心事,连耳根都烫了起来。她垂下眼睛,嘴里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我才没有这么想。”
“行吧,你没有。”江津屿笑意难掩,眉眼间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气。他转身离去,只在拐角留下一句,“快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声音尾调带着一丝撩拨,等苏却回神,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她跟着老妇人进了屋内。
屋内装潢宽敞大气,灰白为主调的墙面上挂着几幅古朴的山水画。木质的地板光洁得能映出人影,家具摆设简单却极其考究,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江津屿一贯的低调精致。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苏却忍不住小声嘀咕。
老妇人笑而不答,推开了一扇门,带她进入一间浴室。
浴室比想象中更大。四周是温润的青石墙面,中央的大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几片玫瑰花瓣漂浮其上。苏却心想:这男人,连洗澡都弄得像高级酒店。
“水已经备好了,温度刚好,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喊我。”老妇人温声说道,将衣物和浴巾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去。
苏却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红透的耳尖发愣。
她谈过不少恋爱,却都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私人空间里,一件件褪去衣物。以前即便去男友家,客厅里也总是热热闹闹地坐着其他人。而此刻,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温热的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镜面。她缓缓解开衣扣,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放慢,仿佛连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都会让她脸红。脱下跑步时汗湿的衣物,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激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浸入温热的水中,她忍不住轻哼出声,却又自己那奇怪的声音吓了一跳。伸手拿过沐浴乳,一股熟悉的檀香味突然萦绕鼻尖。
这是江津屿身上的味道。
低沉的、安静的,但又带着某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将泡沫涂抹在肩膀上,每一次呼吸间,那香气都像一双无形的手,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苏却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的样子——他修长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肌肤,他在耳边低语时令人耳朵酸软的呼吸声,唇瓣擦过自己脖颈。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在体内流窜,苏却只觉得小腿一软,差点从浴缸里站不起来。
她用水拍打自己的脸,试图将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画面祛除,那股檀香却更加肆无忌惮地萦绕在鼻端,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逃无可逃。
这感觉太过陌生,又太过危险。这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样本能的、带着原始冲动的渴望。
她竟然对江津屿起了反应!
苏却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擦干身子,看到架子上的衣物时愣了一下。
Brunello Cucinelli的羊绒衫,还有La Perla的内衣,全都是新的。她换上衣物,一切大小都正合适,唯独胸罩她觉得尺寸有点小,将她压得有些许不舒服。
不过想着很快就会离开,便也不在意了。
推开浴室门,她探出脑袋,四处张望,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苏却试探地叫了几声,声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偌大的房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推开一扇虚掩的门,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是个完全不同的空间。落地窗外是碧蓝的泳池,阳光透进来照得室内通透。墙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雪板和网球拍,像是一间私人博物馆。另一面墙上挂满了奖牌和照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苏却不由自主地走近那面照片墙。
那些照片,几乎涵盖了江津屿不同年纪的模样。照片里的他青涩明朗,笑容洋溢,与如今霜雪掩映的冷峻模样判若两人。
最早的照片里,大概十二三岁的江津屿站在网球场上,举着一座金灿灿的奖杯,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像个小太阳。“全国青少年网球锦标赛冠军”,照片下方的铭牌这样写着。
旁边是他在高山之巅的照片,雪板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雪花飞溅中仿佛能听见他肆意的笑声。“阿尔卑斯山自由式滑雪挑战赛”,时间是十年前。
还有一张是在某个公园街头,江津屿骑着自行车从半圆形的坡道腾空而起,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圈,姿态张扬又潇洒。
在这些照片里,总有一个年长他几岁的男人陪在身边。那人的眉眼间与他颇为相似,却多了一分柔和与亲近。他站在江津屿旁边,笑得开怀,眼神里满是自豪和宠溺。
“这是……”苏却嘀咕着,“他哥哥?”
就在她猜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落地窗外,一道人影从三楼跳下,直直砸进泳池中,巨大的水花拍打在玻璃上,把苏却吓了一跳。她的眼睛瞪大,紧张地盯着那片水花翻涌的地方。
没过几秒钟,窗台的推门被推开。
江津屿赤着上身走了进来,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肌肉滑落。他手里随意地拎着一条毛巾,头发凌乱,刚刚游过水的气息中透着几分随意的疏懒。
苏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竟然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我……我……”苏却还没缓过神来,指了指窗外,“你刚才……跳下来了?”
江津屿嗤笑了一声,“怎么,你想试试?”
苏却反应过来后,鼓着脸小声吐槽,“神经病才从三楼跳下来。”
江津屿耸了耸肩,继续擦着头发。他注意到苏却的目光,“在看什么?”
“这些呀,”苏却抬手指了指墙上的雪板和网球拍,“看着像展览一样。”
江津屿笑了一声,随口答道,“以前学生时候玩玩的。”
“玩玩?”苏却一脸不信地指着那些金灿灿的奖牌,“你玩都玩得这么专业啊?”
江津屿随意地将毛巾搭在脖子上,靠在一旁的柜子上,语气随意,“大概是玩得多了,就顺便拿了点奖。”
这是什么顶级凡尔赛!
苏却朝天翻了个白眼。
江津屿的视线也落在那些照片上,眼神微微亮了一瞬,像是透着些许藏不住的得意,“高中的时候,私教非让我去参加一个比赛。我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学校联赛,结果拿了个冠军才发现,是青少年准职业级的比赛。”
苏却愣了一下,“准职业级?就是那种专门培养未来大满贯选手的?”
他微微点头,语气轻描淡写,但谈起某些细节时,眼里却闪过一丝火花,“还有一次我去滑野雪,路上遇到一个特别大蘑菇,我没掌握好落点,摔进雪堆里半天爬不起来,差点被闷死在里面。”
苏却一边听着,目光始终没从他脸上移开。
此时的江津屿和平日完全不同,少了那种锋利的疏离感,仿佛照片上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突然活了过来。他的眉宇舒展,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自豪,还有些难得的轻松。
她看得出神,像是一只被火光吸引的飞蛾。
“你在看什么呢?”江津屿突然抬眼,语气里多了点探究的意味。
苏却被问得一愣,连忙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和他的胸口贴得极近。更糟的是,她的视线下移,发现自己正直直盯着他的胸肌。 再往下。
腹肌。
人鱼线。
还有……
苏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津屿目光微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苏却的脸顿时烧了起来,磕磕绊绊地抬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谁看你了?我……我是说,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啊!不冷吗?”
“冷?”他低笑了一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案两侧,将她牢牢笼在自己的气息之下,“房间里暖气开到最大,我还觉得热。”
湿润的发梢垂在他的额前,水珠顺着脖颈滴落,砸在她的锁骨上,滚动着没入衣领。
“你不觉得吗?”
声音就在耳边,像是在故意试探她的反应。
苏却仿佛被烫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那几滴水像是透着火,连同空气里的檀香味一起钻进鼻尖,将她方才在浴室里的旖旎念头全都撩拨了出来。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苏却偏过头,不敢直视那双幽深的眼眸,“不觉得……唉,别挨着我了,我要起来。”
抬手想推开他,就在挣扎间,她的手撑在他紧实的胸肌上,而唇瓣竟不小心擦过了他的喉结。
一瞬间,那颗喉结滚动了一下。
江津屿眼中的光影暗了几分,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意味。
是危险的信号。
他的额发垂落下来,水珠濡湿了她的鬓角。眼神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
那声音哑得仿佛要渗进她骨髓里。
苏却的脑子嗡了一声,瞬间被拉回现实。
“我……我先告辞了!”
她趁着江津屿没反应过来,迅速侧身,从他臂间的空隙钻了出去,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飞快地跑向门口。
江津屿转身看着她背影匆匆消失在走廊深处,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看样子,从今以后小姑娘应该不敢再继续骚扰了。
可转念一想,他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果然,她嘴里的“喜欢”,不过是过家家,真要稍微认真点,人就被吓跑了。
她那三分钟的热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失望。
思绪到这儿,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喉结的地方,指尖触碰到她刚刚不小心擦过的痕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温热的气息。
26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心理学上说, 身体的反应往往快于理性,甚至会在大脑意识到之前,将情绪通过心跳、体温和肌肉紧绷表现出来。尤其是对于一些突如其来的刺激, 这是身体本能地做出应对。
所以,心跳加快, 呼吸急促, 体温升高, 甚至……产生一些难以启齿的幻想,绝对只是正常的应激反应。
苏却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 试图给昨天自己的反应找个合理解释。
任何一个女生,突然被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困在墙角, 都会有这种反应。更何况那人还是江津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侵略性的信号。
至于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幻想,那更好解释了——hormones作祟。青春期生理课本里不是说过吗?人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大脑会分泌多巴胺,会产生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
所以她当时会浑身发软, 会觉得口干舌燥,完全是生理本能,绝对不是因为对江津屿……
“啪——”
一记清响,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苏却顿时挺直了背脊,睁开眼, 正对上了江津珏似笑非笑的脸。
晨光透过鸿雁寺的琉璃瓦洒进禅房,给江津珏乌黑的长发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她穿着一身素色明制式长衫, 手中捻着一串紫衫佛珠, 站在自己身后。虽然已近不惑之年,但岁月似乎格外眷顾这位江家长女,只在她眼角留下几道淡淡的笑纹, 反而增添了几分温柔。
“心乱了。”江津珏放下手中的戒尺,眉眼间带着些许调侃,“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苏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捋了捋鬓边的发丝,随口道,“哪里红了,被太阳晒得吧。”
江津珏扫了她一眼,嘴角扬起更深的弧度,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
“嘴硬。”她总结。
苏却一时语塞,假装正经地闭上眼,试图稳住心神,继续打坐。
“算了,别装了。”江津珏在她身边盘腿坐下,语气直戳人心,“心乱就心乱,没什么好掩饰的。鸿雁寺的钟声是用来让人静心的,可你心思都不在这,自然静不下来。况且打坐也不是这么个坐法。”
窗外青瓦朱墙掩映在一片翠竹之间,钟声悠扬,如一圈圈涟漪荡开。
见瞒不下去,苏却索性破罐破摔,“您怎么知道我心乱?”
“肩膀发紧,呼吸紊乱,眉头皱得快夹死苍蝇了,谁看不出来?”江津珏站起身来,点了点她的肩,“心思不在这,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苏却被她戳中心事,低头抿了抿嘴,跟着她一前一后走出了禅修室。
一路上,青石小径旁种满了修剪整齐的冬青,寺庙深处的斋堂被阳光笼罩着,檐角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她这次来找江津珏,是为了小姑的工作——小姑打算将Petrichor之前在各大杂志上发过的一些短篇故事做个合集,想请她再写三个新故事,作为实体书的特别卖点。
但这件事也算是个借口。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每晚都会做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梦。听说江津珏在鸿雁寺禅修,她便想着来这里能平静些。
可惜事实证明,寺庙也救不了她这个无神论者。
“你最近是不是生活太无趣了?”江津珏随口问道,“要不干脆让津屿带你出去玩玩。”
听到这个名字,苏却的心中一跳,面上虽不显,但还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摇了摇头。
她们俩一路到了斋堂。
窗外日影西斜,照在院内的池塘上,泛起点点光斑。苏却搅动着碗里的粥,像是随口问起,“江津屿是不是以前和他哥哥关系很好?”
江津珏手中的筷子一顿,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津恒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毕竟,江津恒已经去世五年了。
“昨天在江津屿的房间里看到照片,他们兄弟两个看起来关系很好。”苏却回忆着,“我从来没见过江津屿有过那样的表情。”
江津珏沉默了片刻,像是回忆起什么,神色复杂地笑了笑,“的确很好。”
“津恒是个完美的弟弟。斯文儒雅,待人和善。家里人都喜欢他,外人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她的声音带了些缥缈的温度,“尤其是对津屿,几乎是无条件的宠溺。”
“宠到什么程度?”
“那些冒险的运动,滑雪也好,攀岩也好,按理说江家的孩子是不能碰的。但只要是津屿想试的,津恒都会支持。家里长辈反对,他就想办法替津屿打掩护。”江津珏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目光掠过眼前的翠竹,“有一次津屿偷偷跑去参加自由式滑雪,还在训练时摔断了腿。是津恒一个人开车去接他,帮他瞒了整整一个月,对外就说是在国外游学。”
苏却默默地消化这些信息,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些照片里的画面:网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高山滑雪时笑容张扬的脸,还有公园自行车翻飞中被捕捉的瞬间——每一帧都像一场耀眼的冒险,而江津屿的身边,总会有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眉眼间带着纵容和欣赏。
“他真的很喜欢江津屿吧。”苏却不禁感慨。
“喜欢得不得了。”江津珏的声音里带着怀念,“津屿想做什么,津恒都会想办法让他做到。就算是再荒唐的点子,他都愿意陪着试一试。”
风拂过冬青,带来一阵清新的寒意,江津珏低头整理了一下披肩,淡淡道,“只可惜,津恒去得早。”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让苏却听出几分无法掩饰的遗憾。
“津屿和津恒的关系……”苏却想问,却又不知如何措辞,“他有走出来吗?”
江津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头看着远处的钟楼,声音幽幽地飘来,“津屿现在的样子,不就已经是答案了吗?”
苏却想起江津屿眉宇间的冷漠和深沉,心里仿佛被轻轻压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
钟声再次悠扬响起,像是在为过去的人低声叹息。
“唉,说多了过去的事了,”江津珏伸了个懒腰,语气一转变得轻快,似是要冲淡方才的低沉氛围,“真不打算让津屿带你出去玩玩,怎么感觉你好像在躲着他?”
珏姐也太敏锐了吧……
“我怎么会躲着他,倒不如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倒是,”江津珏掏出手机,作势要发短信,“我倒是要问问他去哪了,勒他回来带你和年年玩。”
“真不用,”苏却摆了摆手,“因为,我后天就要回美国了。”-
【你在哪?】
收到江津珏发来的短信时,江津屿正站在浴室的镜前剃须。他从卫生间的落地窗望出去,迪拜的阳光洒在波斯湾湛蓝的海面上,泛着金色的粼光。
他随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帆船酒店标志性的月牙形轮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是绵延的朱美拉海滩,游艇在海面上点缀成一串珍珠。
这是从皇家套房的观景窗拍出去的角度,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海景。
手机迅速震动了一下,江津珏几乎是秒回。
【迪拜?你什么时候飞到那去了。】
【还不是因为我们那位好侄儿。】
江津屿扣上手机,走出浴室,推开阳台门。迪拜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的咸湿和远处街市的香料味道。视线所及是天际线下的豪华都市,棕榈岛与帆船酒店的轮廓交织着现代感和奢华气息。
这座城市,这几年已不仅仅是中东富豪的聚集地。无引渡政策、快速崛起的自由经济、极具吸引力的税收体系,不仅吸引了全球各种高净值人群,同时也吸引了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
奢华与混乱并存,黄金铺路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尚棠那边终于有了线索,她黑进江图南的电脑后,找到了他在迪拜的接头人信息。更有意思的是,在江图南卷走资金的那家公司交易记录里,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就是秦丽婉资料里提到的,零件门事件中那个检测机构。
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交汇,江家的内鬼隐隐浮出水面。
这也是为什么江津屿会亲自飞一趟迪拜。
“江少,尚棠那边传来消息了。”付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晚会在Al-Layali。”
Al-Layali的意思是“夜晚”,但圈子里更习惯叫它“黑月”,因为那里鱼龙混杂,既有上层的荒唐派对,也有地下交易的糜乱。传说店主是某个石油王子,专门为了讨好他的俄罗斯情人开的。很多灰产人喜欢在那碰头,里面鱼龙混杂,保不齐就被贩卖到不知名的园区。
毕竟迪拜周围全是沙漠,处理尸体别提多方便了。
“让她盯住目标就行,别擅自行动。”
付立却顿了顿,神色复杂地补了一句:“恐怕已经晚了……她已经行动了。”
江津屿手中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眉宇间一抹阴霾瞬间压下,“谁准的?”
“她说怕等来不及……”付立的声音低了下去。
江津屿深吸一口气,抬手扣上西装最后一颗纽扣,“车备好了吗?”
“已经在楼下等着。”
江津屿不再多话,快步走向门口。电梯里,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但此刻已经顾不上查看。
上面是一条未读信息,来自江津珏。
【小却后天要回美国了,你听说了吗?】
27 不碰她,是克制。但看不见她,是……
阿拉伯的夜晚, 热风吹拂着沙漠的边缘,Al-Layali的霓虹招牌在夜空下闪烁着蛊惑的光芒。金色的镶边装饰缠绕着门框,像一条蜿蜒的蛇, 勾引着每一个经过的人迈入深渊。
在入口的地方,保安收走了Carlos的柯尔特, 这让他有些烦躁。不过看着对方腰间鼓起的枪廓, 他很快释然——在Al-Layali, 这点防备都算轻的。
推开镶金色的大门,没药和玫瑰的气息扑面而来。水晶吊灯将光影洒落, 像是开启了一千零一夜的大门。
越是华丽的表象,越是让人感觉到一种隐约的危险。
Al-Layali的奢华只是表面的假象, 真正的灵魂藏在看不见的深处。
这里有两条通路。
向左通往“天堂”。那里是上层社交的场所,富豪和名媛们的游戏场,香槟与珠光交织,觥筹交错间轻声低语,谈论着令人目眩的数字与交易。那里的奢华令人目眩, 却是一种有毒的辉煌,隐藏着看不见的锋刃。
向右通往“地狱”。这里是罪恶的温床。低沉的音乐掺杂着笑声与咒骂声。地下包厢中,毒品、加密货币、军火交易在低语中进行着,污浊而糜烂。
Carlos轻车熟路地转向右边。
暗红色的灯光下,包厢里弥漫着催情的甜腻气息。一个金发女郎立刻贴了上来, 叼着玻璃管往他耳边吐着粉色的烟雾。他挥手示意她退下,把手提箱推到对面的男人面前。
过程很快。
验货, 确认。
一个黑色信封递到他手里。Carlos松了口气, 这单生意总算结了。
他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了一个包厢。昏暗的灯光将四周染成一种阴冷的橙色,沙发上躺满了醉醺醺的人, 桌上堆满酒瓶和钞票,当然还有衣不蔽体的女人们。
“交易顺利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递过一杯酒。
“当然,”Carlos笑着接过,“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他说的是从江图南手中接到的加密货币。虽然过程复杂,但他顺利将这些虚拟数字兑换成了美元,发往江图南指定的账户。
这几天藏头露尾的生活终于结束,他的神经松弛下来。在几轮威士忌和龙舌兰的畅饮下,酒意上头,挥手召来了服务生。
“今晚有什么新货色?”
服务生心领神会,指引他去了“金鱼缸”。
所谓的“金鱼缸”是间圆形的屋子,巨大的弧形玻璃后坐着数十个女人。她们美丽而脆弱,如同被囚禁的金鱼。玻璃是单向可视的。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们的模样,肆意打量挑选。
一个身影让Carlos停住了脚步。
那是个亚洲面孔的女子,银色短发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她安静地坐在角落,纤细的脖颈如同易折的花茎,让人想要一把攥住。然而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冷淡,像是与这个糜烂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要她。”他舔了舔嘴唇,朝服务生点头。
服务生朝耳麦里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个银色短发的女人起身走了出来,顺从地跟着Carlos走近包厢。
她的眼神纯净,仿佛不谙世事。当她靠近时,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他的鼻端。
几乎是刚推开门,Carlos就一把扯过女人,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女人身上穿着鱼骨胸衣,下半身只有几寸布料堪堪遮着,可供他随意亵玩。厚茧的手毫不留情地揉上去,在雪白无暇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红痕。
Carlos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精致的侧脸。这张脸不施粉黛,偏生有种天然的娇艳。他伸手想抚上她的脸,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让他更加兴奋。
“喝。”他端起酒杯,眼神里的侵略性毫不掩饰。
尚棠低头看了一眼酒杯,透明的液体里,冰块缓缓旋转,像一片危险的深海。
她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杯酒里肯定加了点“调味料”。她并不惊慌,面无表情地接过酒杯。计划只是完成任务的途径,达到目的才是重点,而适当调整是每一个合格执行者的基本素质。
她缓缓伸手,纤细的手指将要触碰到酒杯——
一只手突然拦住了她。
“抱歉,”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冷冽,“她不能喝。”
尚棠抬头,入目是一张冷峻的面孔。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力道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
被打断的Carlos显然极为不满,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阴沉地看向江津屿,“你是谁?”
江津屿神情平静,目光落在酒杯上,“这酒看着不太干净,我替她谢了。”
Carlos的眼神逐渐阴鸷,右手缓缓伸向腰间。然而,触摸到空空如也的地方时,他才想起,进包厢之前,他的枪早已被收走。
但这并不妨碍危险的气息蔓延。
他朝包厢里的人使了个眼色,数把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江津屿。
“先生,”Carlos冷笑着靠回沙发,“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这里可能会很热闹。”
江津屿却只是看着他。
像是看着一只死期将近的蝼蚁。
他开口用流利的阿拉伯语说了一段话。
那些端着枪的同伙在听到这话后愣了一瞬,随即面露惊慌,竟然转身跑了出去。
包厢里混乱一片。
Carlos立刻意识到不对,起身想跑,但刚迈出一步,尚棠一个快速的旋身,膝盖猛然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他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尚棠毫不留情往Carlos脸上再踢了几脚,确认他真的彻底晕过去后,随手拉过桌布擦了擦手。
“你怎么就这样冒然进来了?万一打草惊蛇让他通知江图南跑了怎么办?”
“失败可以补救,但你这种上赶着去赌命的方式,不是该有的选择。”
“我可不是程燕回,”江津屿冷冷地扫过尚棠的脸,“我请你是看中你的黑客技术和追踪能力,不是因为你是女人,需要你用这种低级手段。”
听到那个名字,尚棠的脸上有些许波澜,但终究压了下去。
“你如果不提那个名字,我可能还会感激你一点。”
江津屿看她一眼,眼中似有讥讽。
他可太清楚她和程燕回这两个怨侣了,在意彼此在意得要死,可偏偏就是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肯给出承诺。
“嘴硬。”他毫不留情面。
尚棠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那你怎么不把我供出去?”
“供出去了,我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用的人?”
尚棠愣了一瞬,看着他,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她原本以为,江津屿用她,只是为了利用和牵制程燕回。
但他错估了自己在程燕回心中的分量。
她不过是程燕回从孤儿院捡回的一把刀,替他完成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哪里有半分的真心。
弈者有那么多棋子可用,丢了一个又怎会在意?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到了另一个执棋人的手里。
但在这一刻,她竟生出一种错觉——江津屿选择她,似乎真的与程燕回无关。
他是真的在尊重她。
尚棠收回目光,不知怎的,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你真是个难伺候的委托人。”
“彼此彼此。”
从Al-Layali出来的时候,付立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他将昏迷的Carlos塞进后背箱,车门关上的瞬间,那股糜乱的酒气和血腥味一并被隔绝在外。
进了车厢后,尚棠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开始破解他的手机和U盘。
“有了,”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江图南的账户地址,还有他的手机信号。下一次接头的信息也找到了——八天后,墨西哥城。”
尚棠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因久坐而僵硬的脖子,“这次不会让他再跑了。”
“准备航线,直飞墨西哥城。”
付立点头,刚抬脚走出两步,却听到身后一句低沉的“等等”。
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回头看向江津屿。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光芒微弱,但足够看清他顿时冷下来的脸。
车内瞬间寂静。
许久后,江津屿抬起头看向尚棠。
那双常年淡漠的眼睛,此刻却像蕴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暗涌。
挣扎着,决绝的。
“尚棠,我能相信你吗?”
尚棠一愣,随即意识到他眼神的含义。
她再熟悉不过江津屿的行事风格——零件门的每一条线索,无论多细微,江津屿绝不会允许自己亲自错过。江图南是他们追踪许久的目标,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江津屿却突然选择转向?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动摇了。
因为什么?
尚棠还想问,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当然。”她点了点头,“这几天我会扮成Carlos稳住江图南,顺便锁定他在墨西哥城的位置。”
江津屿看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是否值得信任。
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别让我失望。”
随即他又转向付立,“帮我买一张飞波士顿的头等舱。”
“最快的。”-
机舱内的气流声低低回荡,将近15个小时的航程,江津屿闭着眼,整个人像陷入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他原以为,吓吓那个小姑娘,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就好。
可她竟然真跑到了半个地球外。
那种逃离掌控之外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的轨迹都在偏离原点。
舷窗外,黑暗沉静,偶尔被城市的灯光划开。
手指不自觉触上喉结,那里曾被她的唇擦过。
极轻的触碰,却像在皮肤下留下了烙印。那个痕迹下,有什么东西生了根,变得愈加鲜活——张牙舞爪,带着卑劣的执念。
不碰她,是克制。
但看不见她,是另一种凌迟。
她只能在他的世界里存在。
这一点,从未如此清晰。
28 我们的心,是一颗牡蛎
Tracy在厨房里忙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砰”,香槟酒瓶被打开。
“所以,你在浴室里, 只因为闻到他的味道就……湿了?”
Tracy笑得前仰后合,“苏却啊苏却, 你也有今天!”
“Shut up!”苏却腾地红了脸, 抓起抱枕就扔, “我就不该告诉你!”
Tracy敏捷地闪过攻击,大笑着端着香槟走回客厅, “别恼嘛!你以前最爱听我讲这种劲爆细节,怎么轮到自己就怂了?My girl, welcome to the grown-up life!”
“Tracy!”
两人在沙发上打闹成一团。
最后还是Tracy先举手投降,“Fine fine,我错了!别扔了,抱枕都快被你打扁了。”
苏却气鼓鼓地坐回沙发,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觉得没什么气势,又放下杯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Tracy笑嘻嘻地凑近,单手托腮:“不过说真的,你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却瞟她。
“以前的你, 不会被一个男人搞得这样心神不宁。”
苏却一时没防住,呛得眼泪差点飙出来。
Tracy赶紧绕过茶几帮她顺气, 还不忘继续开玩笑:“哎哟, 这是动真心了?”
苏却瞪了她一眼,没打算回应。
这一周在波士顿过得还不错,在Baker Library里写论文, 和导师进行了毕业中期答辩,约老朋友吃甜点,晚上和同学们去Harvard Square的酒吧玩。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明天就是荆棘鸟基金会的晚宴了,”
Tracy理好乱七八糟的沙发,“你今年也能拿Medallion奖学金吧?”
荆棘鸟基金会是马萨诸塞州最有名的慈善基金会之一,总部设在波士顿。不仅资助了许多社会公益项目,还在哈佛设立了跨学院的人才奖学金。
每年,只有寥寥几名学生能从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
“结果还没公布,不过……”苏却顿了顿,语气一如既往的自信,“应该没问题。”
“也是,你都拿了三年了,今年肯定没跑。”
Tracy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次Frank会来吗?”
Frank是基金会掌门人的儿子,比苏却大一届。
当年两人短暂交往,Tracy还戏称她差点就进了豪门。
“谁知道呢,”苏却耸肩,“他现在在卖方机构忙得要命,这种场合一向是他爸出面。”
虽然和Frank分手多年,但苏却依然和基金会保持着联系。不仅是因为奖学金的缘故,更是因为她真心认可基金会的理念。
因此,这次特意从燕北飞回来,也是为了表达感激。
“对了,你晚宴穿哪条裙子?别又翻出那条黑色的,你都穿两年了。”
“新买的Carolina Herrera,”苏却眸光一亮,“前几天刚到货。”
“什么?!”Tracy尖叫,“那得小两万美金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苏却不慌不忙掏出手机,调出Chase账户余额给Tracy看,“这还只是一部分。”
“这么多?!”Tracy快要惊掉下巴,“你……抢银行了?”
“上次在秦家打牌赢的。”
苏却漫不经心地提到那天和丁旭尧斗牌的事,讲得绘声绘色,还加了不少“艺术加工”。
“OMG,”Tracy双手捧心,一脸羡慕,“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没遇到过?”
苏却原本还在得意,听到这话一怔,随即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哪好了?”
“他没有自己上场逞英雄,而是站在你身后给你兜底,让你随心所欲发挥自己的能力。”Tracy一脸星星眼说,“这种人,既尊重你,又懂得进退分寸。你知道这种男人有多难得吗?”
苏却被堵得一噎,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她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离开Tracy的公寓后,苏却慢悠悠地走在波士顿的夜色里。
城市灯火倒映在查尔斯河面上,朦胧的波光让她恍惚。
就像她现在的心情——微醺,飘忽,却带着丝甜蜜的疑惑。
那天在秦家打牌,江津屿看似不动声色,却隐隐给她撑腰。
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会让别人觉得她靠男人赢牌,也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就像Tracy所说,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一旦她有所需,便会伸手稳稳托住。
她是真的对这些视而不见吗?
还是因为害怕再深入一点,会打破自己一直以来的“安全距离”。
她没有答案-
荆棘鸟基金会的感恩节晚宴,于市中心最豪华的海港酒店开场。
华灯初上,水晶吊灯在半空折射光芒,一片流光溢彩。
苏却踩着银色的细跟,新买的礼服闪着细腻的珠光。
她已经是荆棘鸟基金会的常客了——奖学金的“三连霸”得主,熟稔地在人群中游走,应对各色寒暄。
今晚的主要流程与往年并无二致。
先是基金会创始人做感恩节致辞,然后依次表彰过去一年里做出突出贡献的个人与组织。
最后,会有一个简短的致谢环节,邀请过去几届的奖学金获得者上台。
在最后的环节之前,她都是自由的。
在一阵繁忙的社交后,苏却只觉得饥肠辘辘,径直走到宴会角落的自助餐台。
她拿起一块水果蛋挞,还没来得及把它送入口中,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叫了声:“嗨。”
苏却转头,果然是Frank。
一瞬间,她差点要把手里的蛋挞扔掉。
她佯装淡定地扯了扯嘴角,“你也来找吃的?”
“会场太闷,吃点东西散散心。”
Frank抬眸望她一眼,似乎有点紧张,又带着些许怀旧的温柔。
“好久没见了。”苏却故作随意,视线移向餐台上琳琅满目的甜点。
“对啊,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两年前?”
苏却“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她掩饰得还算从容。
Frank忽然笑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基金会实地调研会上,你抱着大堆资料,冒冒失失地撞到我身上。”
“你在我面前突然停住,不撞你撞谁?”
苏却抿了口桌上的柠檬水,像是要掩盖那段回忆里的羞赧。
当初的她,还是个大一新生,第一次参与慈善项目,兴奋中带着莽撞。
而Frank则是基金会理事长的儿子,穿着简单的衬衫,却显得格外干净。
“你摔倒的时候,我手忙脚乱地想扶你起来,”Frank提到这,眉眼弯起,“你却大喊‘别碰我!我自己能站起来!’”
苏却被逗笑,“那时我刚觉得自己牛得很,偏不想接受任何帮助。”
她想起那一幕,脸上仍浮现青涩的倔强。
后来,依旧在这个基金会的一次活动里,他们在波士顿近郊的一处社区做访谈。
她忘了带雨伞,而正好Frank在身边。
他撑起伞,与她并肩同行,雨水打湿两人脚边的泥土。
“我想,大概就是那晚你生病了,我送你去医疗站,后来一路照顾你……”
Frank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温暖的回忆,“你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苏却脸颊微热,轻哼:“那只是我当时烧糊涂了。”
可她知道,那时她已经对他生出了朦胧好感。
他话不多,却总是站在身后,为她撑一把伞,为她递一杯热水。
他们开始牵手、共进晚餐,会在查尔斯河边漫步,讨论学业与未来。
她性格骄纵,他却能包容她的小脾气。
那份青涩的甜,让她觉得,这个男孩有点特别。
那时候他们幻想过很多可能,却没想到决裂的那天来得那么快。
“后来呢?”Frank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苏却别过脸,似在回忆那场终结一切的争吵。
“我们吵得很凶。”她淡淡道,“你要去非洲拍纪录片,我觉得那毫无意义。你觉得我不理解你的追求,我觉得你总是在浪费时间。”
记忆中的那个夜晚,她摔门而出。
第二天,她跟他说“我倦了”,然后便切断了一切联络。
Frank的声音有些低,“为什么当时不继续沟通?吵架而已,很多情侣都会磨合。”
苏却轻咬唇,沉默片刻才说,“老实说我不信人会改。会因为这件事吵,下一次一定也会。我们就是两块明明不贴合的拼图,硬要挤在一块。”
“与其勉强拼接,不如各走各的路。”
Frank神色复杂,“可有时候,感情不一定要你改变什么,而是愿不愿意一起面对差异。”
“如果当时你能再给我多点信任,或许我们会找到更好的平衡。”
苏却静静地听着,胸口微酸。
那时的她,确实没有想过“磨合”这件事。
她习惯了干脆利落,只要感觉不对,就立刻抽身。
话题沉重之际,服务生端来新的冷盘。
Frank拿起一只新鲜牡蛎,递到她面前。
“来,吃个牡蛎吧。对你我来说,这也算是一道特殊的见证。”
他话音一顿,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牡蛎是怎么形成珍珠的吗?”
苏却皱眉,“拜托,你又想给我上生物课?”
然而,她还是接过那只牡蛎,放在掌心。
Frank浅浅笑着,目光温柔,“当异物或沙粒进入牡蛎体内时,牡蛎会分泌珍珠质包裹伤口,一层又一层。最终形成珍珠。人也一样,受伤是难免的,但如果能敞开心,让痛苦沉淀,也能孕育出宝贵的东西。”
他看着她:“你说你是一片奇怪形状的拼图,可有时候,或许并不是没有匹配的另一半,而是你不愿让对方进来,不愿一起面对承担痛苦。”
苏却倏地沉默。
她知道Frank说得在理,却又不想当场承认自己曾经的任性。
指尖轻轻摩挲那只牡蛎的壳,表面粗糙,但内部却如云般柔软细腻。
“可是就算变成珍珠,过程还是很痛啊?”
这句话几乎是从心底溜出来的,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痛过之后,才更知道爱的珍贵。”
他的眼里没有责怪,而是回到了初遇的那个雨夜,那把特意向她倾斜的伞下,那双温暖柔和的眼睛。
“但如果因为害怕疼痛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别人靠近,那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珍珠。”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黯然,“而且,爱你的人会受伤。”
苏却的胸中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洒脱是种善意,是不想耽误对方。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种逃避,是害怕承担真正的亲密关系。
过往种种都坦陈于这一方小小桌面。
苏却轻轻吁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的故作洒脱,也会让你受伤。”
她很少在人前露出这般柔软。
可这一次,她选择了坦白,也算为那段青涩的puppy love画上一个更温柔的句号。
Frank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面:“那,现在我们算是和好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已没有当初的执念,更多的是释然。
苏却耸肩,语气依旧略带傲气,“我从没说跟你闹翻啊。”
可嘴角也不自觉带上笑意,“只是不想像从前那样,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大厅里,音乐恰好转换成一支轻快的舞曲。
Frank伸出手,“既然如此,能不能赏脸跳支舞?”
苏却抬眼扫了他一下,微微撇嘴,“怎么还这么老派。”
可最终,她还是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就一支哦。”她故作警告,有点小作地颐指气使,“别得寸进尺。”
Frank大笑,牵着她的手,一同走向不远处的舞池。
灯光交错中,两人并肩而立,在音乐中缓缓旋转。
仿佛又回到最初那段青涩纯粹的日子,只是此刻,两人都更成熟,也更坦然。
“苏却,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在音乐流转间,Frank突然在她耳边问了这么一句,她脚步一顿,险些踩到他的皮鞋。
“为什么这么问?”
“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你偶尔会看向我身后。”Frank轻轻转动她的腰,声音已带着几分了然,“像是在想什么人。”
苏却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希望这次……”Frank的声音微微发涩,像是在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的牡蛎壳能为那个人打开。”说这话时,他低下头,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曾经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终究还是要为别人绽放了。
苏却看着这个曾给过她一段温暖回忆的男孩,心中涌起一股感激。
“谢谢你,”她最终轻声说道,“你总是这样,能看穿我,也能真心祝福我。”
Frank轻轻将她往前带,交换舞步的方向,“别再因为害怕受伤就逃跑了。爱可以有点冒险,也值得再试一次。”
苏却没再说话,心底像被什么暖流浸润。
她想,也许自己还不清楚对那个人的感觉有多深,但她确实动了心。
一曲毕,音乐声缓缓降下尾音。
苏却和Frank牵着手从舞池中走出来,彼此都带着一点笑意与释然。
“出去吹吹风?”Frank提议。
“好。”
两人正要朝侧门走,台上的主持人又拿起话筒:“各位来宾,接下来我们要隆重介绍两位特别嘉宾——”
人群停下脚步,纷纷望向舞台。
“让我们欢迎本校成功校友,现任上里集团CEO——史北鲲先生,以及新晋高尔夫球女星——高凌鸥小姐!”
热烈的掌声响起,伴着耀眼的灯光投向舞台。
苏却原本只是随意往那边瞥了一眼,谁知当她听见“史北鲲”和“高凌鸥”这两个名字,脚步瞬间僵住。
她几乎下意识地攥住Frank的手腕,心里莫名一跳。
如果他们在这里的话,是不是那个人也……
苏却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在满场梭巡。
直到在夜色深处,她看见了他。
江津屿靠在宴会厅外的石柱旁,低垂的目光里藏着无声的风暴。指间的烟燃着,橘红色的火星一明一灭,映在他冷峻的脸侧。
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更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她和Frank刚才的那一曲。
他突然动了,将烟头随手一丢,发出细碎的一声响。然后迈开步子,径直朝她走来。
苏却的心脏一滞,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
被他注视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翅膀虽然未折,但飞不远。
她知道自己应该逃开,他太过深沉复杂,不是她这种随心所欲的人能应付的。
可偏偏,她心底的某个地方却像被点燃了一样。
既想逃开,又有种说不清的期待。
他的脚步停在苏却的跟前,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黏在自己的皮肤上。
“怎么又穿这么点?”
戏谑的声音,尾调却带着凉意,是冷血的爬行动物滑过的痕迹。
江津屿脱下外套,随手披在她的肩头。
大衣带着熟悉的檀香味,连同他的气息一同笼罩过来。
像是一个拥抱。
带着绝对占有欲的拥抱。
Frank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江津屿却连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他略微俯身,声音悬在头顶,是把随时都会掉落的铡刀。
“苏却,这次跑得够远啊,嗯?”
29 小姑娘还挺记仇
如果有人告诉苏却, 八个小时后她会坐在一架飞往墨西哥城的私人飞机上,还是被“半绑架”上来的……她一定嗤之以鼻。
可现实就是这么荒谬。
此刻,她正窝在真皮沙发里, 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飞机平稳航行,舷窗外的云海连绵翻涌。
对面沙发上的江津屿正翻着一叠文件, 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一旁, 衬衫领口被扯开, 还是昨晚那身行头。
她恨透了他这副“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说了算”的样子。
“混蛋……”
仿佛听到她细不可闻的咒骂, 江津屿抬起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苏却立刻“哼”了一声, 骄纵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可他居然连个哄人的动作都没有!就这么坐在那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明明昨晚那般霸道无理,还把她威逼利诱地拐到墨西哥。
难道连个解释都不给吗?!
想到这儿,她更生气了,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里——
“好久不见, 江先生。”
Frank率先打破沉默,主动打招呼。
江津屿没立即理会,只是将外套拢在她肩头,并不着痕迹地将她拉到身后。
“Frank,”他勾起一抹笑, 声线却带着冷意的压迫,“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他们竟然认识?
苏却有些恍惚。
江津屿的目光淡淡扫过Frank, 仿佛在审视一件精致却不实用的艺术品。
“听说你最近在筹备辞职创业?”他挑了挑眉, “不想在家里那个温室里待着了?”
“不过还好,你家底厚,可以随意折腾。”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不然你这种小绵羊, 很容易被人吃干抹净。”
字字诛心,却又找不出半点错处。
Frank的脸倏然变色,想再说什么,苏却正准备缓和气氛。
江津屿不动声色地探手,将她的手腕稳稳扣住。
“不过今天可能没机会听你细说了。”
他微微俯首,眼神从苏却手腕滑到Frank的脸,“Frank,你不介意我先借走她吧?”
言辞客气,手上力道却不容拒绝。
苏却被他拉着往前走,只来得及回头对Frank抱歉地笑了笑。
才走几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江津屿回过头:“对了,她最近有个坏习惯。”
他看着Frank,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特别爱逃跑,但没关系……我最擅长的,就是抓人。”
话音落下,仿佛一把无形的钳子,将空气紧紧攥住。
Frank原本打算追上去,却最终止步,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宴会厅的侧门。
他一路拽着她,穿过幽暗的走廊,直到露台上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你弄痛我了!”苏却猛地挣开他的手,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腕。
江津屿站在原地,看着她护着手腕的样子,眼神一点点暗了下来。
她这是在担心什么?怕被Frank看到他们这样亲密的样子吗?
其实他和Frank并不陌生。
当年他在MIT读书时,便与荆棘鸟基金会有过合作和捐赠,Frank的父亲与他也一直保持往来。
Frank是个品性端正,善良又聪明的好人——若哪天江年年挽着Frank的手说要嫁给他,江津屿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可是,当看到苏却跟Frank共舞时,那近乎相贴的身体,和那种鼻尖相抵、眼神交织的亲密,如同两只不谙世事的小狗,正分享着彼此的温度……
那一瞬间,他心里似被烟头烫了一下。
刺痛,愤怒,还有一股猝不及防的嫉妒。
“怎么,”他往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怕被他看到?”
苏却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他这话暗含什么,就被他逼得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栏杆。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也带来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江津屿,你……”
心跳骤然加速,她伸手挡住他逼近的身体,竭力维持着安全距离。
他忽然抬手拂开她凌乱的发。
“怎么,又想逃跑了?”
“我没有跑。”
她昂着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颤抖。
“是么?”江津屿一脸不信的模样,“那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来了美国?”
苏却努了努嘴,不情不愿地解释:“这是我早就订好的机票,我有中期答辩,还有荆棘鸟基金会的事……我年初就答应了……”
江津屿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从而确认每一个字的真假。
她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心止不住地跳。
有种被家长审问的感觉。
“那你还要在波士顿待多久?”
“感恩节过后。”
“嗯?”
“下周……大概下周吧。”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江津屿绷紧的肩膀突然放松了一些,眼底那点危险的光芒也随之淡去。
像是一只被安抚的野兽。
苏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如果刚才自己说一句“不回去了”,恐怕他会……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你到下周都没安排了?”
“嗯……”苏却下意识应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嗯?”
但是,已经晚了。
“好,那你跟我来一趟。”
“啊?”
然后——她就被绑上了这架飞机!!
“江津屿!”
苏却一把扯开他的文件,语气难掩愤怒,“你无缘无故要把我带去墨西哥城,到底想干嘛?”
江津屿抬眸,耐心地看着她发完脾气。
随后,淡定地将文件从她手里拿回来,搁到一旁。
“想知道?等降落再说。”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往后靠,闭目养神。
完全不想继续对话。
苏却一口怒气憋在胸口,正准备发作,机舱的隔门却被推开——
史北鲲抱着一瓶红酒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朝他们招手。
“哎哟,气氛这么紧张?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高凌鸥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捧着醒酒器和几个酒杯。
他那朗声打趣,一下子把舱内原本逼仄的空气冲淡了不少。
苏却见他们进来,若再继续跟江津屿吵下去,也不太合适。
她板着脸,勉强把脾气压住,朝史北鲲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高凌鸥却没他那么轻松。她一进来就察觉到江津屿看着苏却的眼神有些不一样——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纵容,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老史,”她打断史北鲲的话,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苏却,“她是谁?”
视线毫不掩饰地带着几分不爽。
史北鲲拍了拍脑门,赶紧介绍,“差点忘了,苏却,我们京大的学妹。”
他朝高凌鸥挤了挤眼,“没想到,她还是我在哈佛的学妹。世界真小,对吧?”
高凌鸥盯着苏却,依旧面带审视。
“哦?那可真是了不起。”
一句话里,似乎并没有多少温度。
“对,而且你还得感谢她呢,”史北鲲嘿嘿一笑,“要不是她捡到你送给老江的那个限量高尔夫球……”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卡住。
糟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初,高凌鸥送江津屿的那枚签名高尔夫球被他随手扔了,苏却捡到后,转头就挂上二手网站拍卖——从此让她成为整个燕北城的笑柄。
人人都笑她倒追不成,还被对方当垃圾一样处理礼物。
果不其然,高凌鸥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她看向苏却的目光更添几分敌意,“哦……原来是你啊。”
苏却当然也没忘那段“黑历史”,当时她也没想到一个玩笑般的操作会在燕北城引发那么大动静。她正琢磨该怎么解释,便听见史北鲲干咳了几声,打起圆场。
“来来来,别提这些了。咱们现在都在一架飞机上,马上就要去墨西哥城好好度假一周,别闹不愉快!”
说着,他利落地打开那瓶玛歌庄园,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来,喝一个?”
机舱里顿时陷入诡异的静默。除了史北鲲,没人举杯。
他讪讪地自己喝了一口酒,偷偷瞥了眼江津屿——对方正专注地盯着窗外,仿佛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可史北鲲分明看到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显然也没他表现得那么平静。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
苏却和史北鲲都是话匣子,两人一来一回,很快就谈得热络起来。
史北鲲时不时甩出几个幽默段子,逗得苏却“噗嗤”笑出声。
她心里那股火气,被他这番东拉西扯地调侃,消散了许多。
江津屿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眉头微蹙。
她还是这样,和谁都能聊得来,三两句就能打成一片。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烦躁。
“津屿。”
高凌鸥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边,举着酒杯凑过来,“前段时间在迪拜的比赛,你看了吗?”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苏却那边。
高凌鸥不死心,又往他那边靠了靠,“那个关键的推杆,我用的就是你以前教我的发力方式。”
江津屿终于分给她一个眼神,但回应依然不咸不淡:“嗯,打得不错。”
“那……我敬你一杯?”高凌鸥眼睛一亮,举起酒杯。
江津屿瞥了眼不远处和史北鲲聊得正欢的苏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端起酒杯,和高凌鸥轻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这么干脆,高凌鸥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正打算再倒一杯——
“咔——”
脚步声响起。苏却站了起来,指间捏着酒杯,缓缓朝这边走来。
史北鲲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苏却在江津屿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水晶杯里的红酒在机舱灯光下泛着危险的光泽。
“喝一杯?”她说。
江津屿没有理她,依旧靠在沙发上,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和高凌鸥说话。
下一秒,苏却倏地俯身,将酒杯直接推到他面前。
她微微眯起眼,唇角勾着一抹挑衅的弧度。
“怎么,她的酒你喝得,我的就喝不得?”
史北鲲:我艹?!
高凌鸥:我去?!
江津屿:……
小姑娘,还挺记仇。
30 墨西哥城(1)
他们那一代的大院子弟, 谁都知道江津屿是个从不低头的主儿。
小时候,他就显露出这股不容小觑的狠劲。
有一次,大院里几个惹事的男孩堵住放学的江津屿, 逼他喝一瓶掺了墨水的饮料。当时还在小学的江津屿就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明天放学后, 我在仓库等你们, 陪你们玩点更有意思的。”
那群孩子第二天就再没来上过学。
后来大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群男孩仗着人多, 一直把废弃仓库当据点,在那里欺负人。江津屿早就盯上了这一点。他花了一个星期, 从市场上买了一堆花斑蛇,偷偷放进仓库里。
等那群人来找他赴约时, 江津屿特意把他们引进仓库深处。在漆黑的仓库里,他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地上游动的蛇群,还有角落里几具死老鼠。
“这些都是从缅甸运来的剧毒蛇。”他轻声说。
“想试试喝蛇血吗?”
那群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男孩,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其实那些不过是些无毒的花斑蛇, 连咬人的胆子都没有。死老鼠也是江津屿特意放的,就是为了让场面更吓人。但那群孩子从此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绕着走。而每次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江津屿都会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嘶”声。
对那些男孩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这个性子直到现在也没变。
去年在燕北会所, 一个靠房地产起家的富豪喝多了,强行把酒杯怼到江津屿面前, 说要给这个“靠家族吃老本的公子哥”一点教训。
当时的江津屿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连一滴酒都没碰,转身就走。
一个月后,那家公司的几十个楼盘全部被重新介入调查, 项目停摆,资金链断裂。富豪不仅欠下天价债务,连老婆都带着情人跑了。听说如今他白天在工地上搬砖,晚上还要去夜市摆摊才能活下去。
江津屿就是那种笑面虎。
不显山不露水,却能琢磨出一百种报复方式。
等你最得意的时候,他再让你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所以,谁敢惹他?
没人。
可现在,史北鲲亲眼看到,有人正当着他的面挑衅,还把酒杯都快怼到他鼻尖了。
更离谱的是,江津屿竟然……笑了?
他抬眸瞧着那杯几乎抵到衣襟的酒,忽然勾起唇角,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好。”
他接过苏却手里的酒,一仰头,全喝了个干净。
史北鲲盯着他那近乎“宠溺”的顺从,惊得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江津屿将空杯随意搁在小桌上,似笑非笑地问:“满意了?”
“一般般吧。”
苏却扬起下巴,转身往自己的位置走,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看到她走回来,史北鲲不由拍手佩服。
“英雄啊!头一次见有人能让江津屿服软。”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机舱里倒没再闹什么波折。
飞机平稳降落在托鲁卡机场。
从空中俯瞰,墨西哥城像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巨大棋盘。这座超级都市虽然总面积只有燕北的十分之一不到,却拥有着与燕北相当的两千多万人口。
墨西哥城,Ciudad de Mexico,人们更习惯叫它CDMX。
这座坐落在海拔两千多米高原上的城市,现代摩天大楼与殖民时代的老建筑并立。这里有着上千家博物馆,街头巷尾,缤纷色彩与拉美风情的Salsa舞曲交织,宛若一个熠熠生辉的万花筒。
飞机落地后,付立的车已经等在出口。
他看到苏却时愣了一下,又很快瞥了眼自家老板的神色,随即露出个了然的笑。
“付先生,你怎么在这?”苏却惊喜地打招呼。
“苏小姐好久不见,”付立笑着回应,又朝她身后望了望,“你是怎么遇上我们家……”
苏却正想说话,就听见身后有人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行了,别聊了,先上车。”
一回头就对上一双冷淡的眼,苏却撇撇嘴,却也没当场顶撞。
一个小时后后,车子驶入了一条幽静的林荫道。透过车窗,苏却看到路边整齐地种着石榴树,花朵在暮色中透出朦胧的红色。
当车停下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眼前是一栋极具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粉色和蓝色的外墙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惊艳。庭院里有一个长方形的泳池,泛着靛蓝色的水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连接内外的走廊,金黄色的阳光穿过玻璃天窗,在地面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影。
“这是……你在墨西哥城的房子?”
江津屿走到她身旁,淡淡瞥了她一眼,“有问题?”
“呃……”苏却回过神,忍不住脱口,“没想到你在这里也有产业。”
这别墅的风格极具拉美现代主义色彩,隐隐让她想起大名鼎鼎的“Casa Gilardi”。
江津屿却不做解释,只径自走到门口,伸手示意她跟上:“进去再说。”
别墅一共有三层。一楼主要是客厅厨房等公共设施,二楼则是三间客房,三楼更像是江津屿自己的独立空间。
付立接了个电话后,一脸难色地报告,“江少,因为这次我们出行过于临时,房间还没来得及全部收拾……只有两间客房能正常住人,另外一间浴室的热水器还坏着。您看……”
史北鲲凑过来打量,“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只剩两间能用的客房?”
“嗯。”付立轻轻点头。
高凌鸥率先皱眉,态度坚决,“那我跟谁都不想挤,我从小到大就没住过双人间。而且我睡觉特别浅,一点动静都会被吵醒。”
她说话时还特意看了苏却一眼,仿佛苏却就是那个“打扰源”。
苏却不以为然地耸肩,“那你可以搬出去住嘛,高小姐。你高尔夫球奖金不少吧?CDMX的五星级酒店随便挑。”
高凌鸥脸色瞬间黑了。她心里正想反击,看到江津屿就站在那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么舍得离开?
她才不想错过能和江津屿多待一起的机会呢。
忽然她灵机一动,转向苏却,故作体贴道,“要不……我出钱,请你去酒店住?毕竟你算是客人。”
一句话就切割了亲疏远近。
史北鲲看着两个女孩剑拔弩张的样子,哪里插得进嘴。
就在气氛僵住的时候,江津屿打断了她们,“别废话了。墨西哥城不算安全。不管你们谁,住外面都不方便。”
说着,他目光在高凌鸥和苏却之间转了转,口气不耐,“要是不满意客房,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住?”
“什、什么?”高凌鸥被这句话吓到,连忙想解释些什么,但江津屿已经转身上楼,显然兴致缺缺。
“呃……津屿,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却看着高凌鸥一脸尴尬的样子,幽幽地来了一句,“啧,看人下菜。”
拎起自己的行李就往楼上走。
刚到了客房,苏却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天被江津屿从波士顿“劫持”到墨西哥城,她累得连衣服都懒得换。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苏却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高凌鸥坐在对面的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苏却心里的起床气腾地冒上来,“你干嘛?”
“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你。”高凌鸥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我和津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的感情,不是你认识他几个月就能比的,别指望能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摆明了要给苏却下马威。
苏却咂了咂嘴,懒洋洋地半撑起身体,“然后呢?”
高凌鸥没料到她态度这么敷衍,神色更为恼火,“我是为了你好。津屿这个人,一向长情。他现在对你,顶多是好奇。玩玩而已,别当真,不然到时候伤心丢人的是你自己。”
“哦……”
苏却漫不经心地拖长音,抬眸打量高凌鸥,“那你和他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他玩你啊,青梅妹妹。”
“你!”
高凌鸥脸色骤变,伸手指着她,“不知好歹!”
“我确实不知,也不想知道。”
“不过,”苏却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你再打扰我睡觉,我就去跟江津屿告状。”
高凌鸥气得咬牙切齿,可又没法发作,只好狠狠摔门离开。
苏却听着那脚步声远去,困意又重新笼罩上来。
她当然知道江津屿是个长情的人,毕竟他曾和姐姐恋爱长跑十年。
十年的感情,会让他轻易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这个认知令她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苏却下意识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试图把这些烦人的想法都关在外面-
结果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苏却简单的梳洗后就下楼,正巧遇上已经在吃早餐的三人。
“早!”史北鲲率先打了招呼,“早餐已经好了,就等你了。”
“早。”
她打着哈欠,随意拉开椅子坐下。经过高凌鸥的时候,只听她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她。
苏却也懒得理她,随意地在桌旁坐下,手指还在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
江津屿坐在她对面,正翻看着报纸。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T恤配牛仔裤,明显和往日西装革履的样子不同。
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带着点少年气息,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她发现,原来他也可以这么“随意”。
莫名觉得,比燕北城时那种西装笔挺的样子,更有种放松的吸引力。
“要咖啡吗?”
江津屿忽然开口,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却小小地愣了下,随即点头:“谢谢。”
语气带着睡意,还不由自主地放软。
他起身去倒咖啡,心情不知为何格外放松。
这么悠闲温馨的早晨,他似乎有很多年都没体会过了。
苏却看着他的背影,恍惚觉得他们就像一对默契的恋人,正在共度一个惬意的清晨。
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高凌鸥在旁边“哼”了一声。
“哪有这么多客套,喝不喝咖啡,要不要别人倒?”
苏却翻了个白眼,懒得怼回去。
倒是史北鲲出来打圆场,笑嘻嘻地凑过来,“今天天气不错,咱们正好可以去打枪放松一下。付立那边都安排好了。”
江津屿正好端着咖啡壶回来,看向苏却,“你去吗?”
她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高凌鸥不甘示弱地举手,“我也要去。”
史北鲲嘿嘿一笑,“行,那就这么定了。”
接近中午时分,阳光从院落外洒进来,映得地面光影斑驳。
史北鲲将车钥匙拿给江津屿,“还是你来开吧,我对墨西哥城的路不熟。免得到时候走错,耽误时间。”
江津屿没有异议,坐进驾驶座。
高凌鸥忽然快步绕到副驾,拧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史北鲲一愣:“诶,你俩小姑娘不一起坐后面?”
高凌鸥冷冷瞥了苏却一眼,转头对江津屿撒娇道,“我晕车,坐后面会难受。津屿哥,你不介意吧?”
特意拉长了尾音,语气里满是亲昵。
江津屿目不斜视,淡淡“嗯”了声。他显然对谁坐在哪儿并无所谓。
可高凌鸥却趁机回头,用眼神向苏却示威:你也只能坐后排。
苏却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女人摆出副驾女主人架势给谁看呢。
不过她也不想多争,索性扯开后座车门,大步坐进去。
车子一路开到市郊的室内//射击场。
场内,灯光偏冷,金属和弹壳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完成安全讲解,将靶纸和耳罩递给史北鲲:“祝你们玩得愉快。”
高凌鸥立刻挽住江津屿的手臂,撒娇道,“我不会耶,津屿哥,你教教我嘛?”
江津屿不自觉地看向苏却。
可苏却却偏过脸,转向史北鲲,“学长,你会吗?我刚才走神,没听清。”
那种刻意的疏远,比任何直接的对视都更加明显。
见她完全无视自己,江津屿的唇线顿时抿紧。
他没再多说,点点头对高凌鸥道,“行,我教你。”
高凌鸥一脸兴奋地戴上耳罩,双手有点发抖,“我有点紧张,津屿哥,你先帮我摆好姿势?”
江津屿站到她身后,从后面握住她的手,稳住枪口方向,声音沉稳:“深呼吸,对准靶心,慢慢扣扳机。”
“砰!”
一声脆响,高凌鸥竟然打中了十环。
她激动得回头看他,声音里是满满的崇拜:“哇,你太厉害了!”
江津屿将枪口下压,淡淡道:“瞄准好了,谁都能打到。”
高凌鸥崇拜地看着他,整个人似乎恨不得黏在他怀里。
“喂,学妹,你有在听吗?”
苏却猛地回神,把注意力勉强转到史北鲲身上,“那个……耳罩,对吧?”
史北鲲苦笑:“耳罩和护目镜都要戴。还要记得把枪口对准下方,别随便指来指去……”
苏却敷衍地“嗯嗯”两声,可余光又不自觉瞟向江津屿和高凌鸥那边。
此时,高凌鸥已经独自举枪,扳机“砰”地一响,打得还不错。
江津屿半侧脸,唇角含着一抹淡笑,似乎对她表现挺满意。
“那学妹,你要不要试打一下?”
史北鲲话音未落,苏却已经干净利落地解开安全阀。
“砰砰砰——”
她的手指毫不停顿,连发数弹。
直到弹夹全部耗尽,“哐啷”一声,苏却面无表情地把枪往桌上一搁,连靶纸都懒得看,转身就走。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把史北鲲都吓愣在现场。
他定了定神,走过去查看靶纸——
只见那张纸上满是弹孔,9环、10环的区域几乎被打得破破烂烂,纸边都在抖。
那个范围内没一发脱靶。
女人……果然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