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老太傅这几天很发愁。



    他历经三朝,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官场沉浮,人心险恶,也是深有体会。冰雹弄坏雕像的消息一传来,他已经猜到事情的走向会是现在这样。



    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反对修葺雕像。



    可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做那个敢谈钱的出头鸟。



    按理说,帝陵是皇家的陵墓,那边遭了灾,相当于祖坟出事,谁家的祖坟就该谁出钱修啊!



    可是皇帝身份不同,他家的事,既是家事又是国事。



    那就由内阁发指令,户部开支,工部干活。



    问题是国库年年都有赤字,支撑别的项目还经常要拆东墙补西墙,这又突然多了一笔意料之外的预算,实在筹不出来了,怎么办吧。



    皇帝再怎么不理朝政,他也没理由不管自家祖宗的事,当天就上朝把一众大臣盘了又盘。



    颜老太傅作为臣子之中最擅长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老前辈,作为被皇帝一通好话捧上云端的智囊,这个难题就果断砸在他的头上。



    老太傅回了府,茶不思饭不想。



    冷不丁的,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只见众多丫鬟仆妇拥着一位身披烟霞色披风的少女,转眼已经踏过门槛。



    原来是孙女回来了。



    颜小姐远远看见祖父,眼睛一亮,提起裙角快步过来见礼。



    祖孙俩聊了几句。



    老太傅体恤她外出一趟也该累着了,让她回去休息。



    颜小姐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着,说了一席话。



    颜老太傅若有所思:“你把刚才的法子好好说一遍,我仔细听一听。”



    “诶。”



    颜小姐抬头挺胸,特意整理了思路才开口。



    “这第一步,要找些能言善道的人,四处宣讲太祖的功绩,另派些官兵给他们充当护卫。百姓们感念太祖恩德,慷慨解囊,便由官兵们将所筹的善款安全带回。这些是百姓的心意,太祖在天有灵,一定欣慰。”



    颜老太傅捋着胡须:“嗯,可行。”



    颜小姐嘴角忍不住上扬,接着说:



    “再由祖父出面,说服几位家资丰厚的同僚,这几位大人率先出资,届时,与他们素来不和的大人们不甘落于人后,一定会拿出更多!



    “还可以带动城中富商参与进来!官府出面允诺他们,只要捐够了金银,就能换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差事。



    “京都汇聚各路商贾,加起来富可敌国,如此一来,所得金额不仅能用来修葺太祖像,就是另造一座新的,我看也够用了!”



    颜老太傅花白的眉毛之间拧成一个川字。



    这妮子,还是单纯了些。



    颜小姐眉飞色舞,又说了第三个法子。



    “还有,在京城里择一块地方,放出风声去,就说要立一座极高的功德碑!凡是为朝廷捐过款的,于社稷民生有益的有功之人,都能在碑上留名!”



    颜老太傅略微思索,赞赏道:“此法甚妙,对于那些一生劳碌只为名的人,就是明钩,他们没办法不去咬这个饵。”



    颜小姐得到祖父的认可,喜笑颜开,顿了顿,奇怪地问:“祖父觉得第二个法子不好吗?”



    “可以用,但是这个口子不该开。卖官鬻爵之事,于长久有百害而无一益。”



    孙女不懂,老太傅就掰开揉碎给她讲道理。



    “孩子,你想想,只要给了钱,人人都能当官,朝廷就会收容一群连书都读不通顺的酒囊饭袋,这还是小事,可你要知道,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收不住哇。官府都穷到要靠卖官换钱花了,还有什么脸面和威信?以后我们说话,百姓还愿意听吗?”



    颜小姐连忙辩解:“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职,或者只给名头……”



    颜老太傅严肃地问:“那你想过这些官职如何定价吗?假如你定一千两白银,外地商贩捐了,还未走马上任,又有京官家的子侄出价两千白银,要他把官位让出来,他让是不让?”



    颜小姐:“这……”



    “再有那千里做官,却是为了一个财字!他花光家底甚至借了债去捐这个官,上任之后一定会千方百计榨出油水,为的是补先前的亏空!补完了亏空,后面就是肥了他自己!”



    颜老太傅看着目瞪口呆的孙女,重重地叹气:“你毕竟年轻。”



    ……



    “你毕竟年轻,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九千岁擦拭着他的袖中刀,轻声说。



    杜蔓枝在他对面坐下:“我年轻,见过的事不一定少,我来说说我的理解,你听听对不对。”



    “愿闻其详。”



    “国库空虚,一是因为前朝的国库本来就虚,太祖打进皇宫,大开库门,把里面值钱的好东西都跟功臣一一分了。太祖自己留的这一份进了当今陛下的私库,其余东西在那些公侯世家的库房里,对么?”



    “不错。”



    “原因之二,贪腐盛行。本来应该花一份钱干一份活,实际情况是花两份钱干了半份活,还被谎报成至少三份的成本,多出来的银子被层层克扣,都进了蛀虫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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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千岁瞥了她一眼,“嗯。”



    “所以当今那位的意思是,趁着重修太祖像的机会,从世家手里刮出一层油皮,省得动用他的私库。”杜蔓枝说。



    九千岁却笑了。



    “对,也不对。”



    杜蔓枝不恼,好奇地问他:“是哪里不对?”



    九千岁指着她来时的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玉虚宫啊。”



    “当初修玉虚宫,百官找了各种理由反对,他一怒之下,自掏腰包修了整个建筑群。光是屋顶木料就用了几百万两白银,有一半是从海上运来的,成本……”九千岁轻轻叹气,“惊人呐。”



    言下之意,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咯。



    他不是想省钱,是压根就拿不出多余的钱。



    ……



    “我的老天爷,还有这样的事!”颜小姐脱口而出,惊得忘了淑女的形象。



    颜老太傅想起当初为了玉虚宫和寻仙问道的事,他反复上奏,还是没能改变今上的想法。



    他不禁苦笑。



    “你祖父也差点成了撞柱明志的一员啊……唉,不提也罢。你就直说吧,刚才那几个主意,究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别人托你来告诉我的?”



    “这个……”



    “说实话。”老太傅把脸一板。



    祖父积威深重,颜小姐一哆嗦,老实交代了:“回祖父的话,孙女今日应邀进宫,这些,都是公主同我说的。”



    ……



    祖孙俩对视沉默了许久。



    皇帝的女儿不多,把夭折的去掉,活着的只有三位,分别是:



    元后所出的嫡公主湛舒华;



    西域舞女所出的三皇女湛云嘉;



    还有继后那对龙凤胎里的四皇女,因年纪太小,还没正式起名。



    其中能被称为“公主”的只有一位,就是湛舒华。



    颜老太傅清亮的眼睛里一片了然之色。



    先前因为九千岁的对食宫女投湖自尽一事,公主为保清名,不惜当众自毁容貌,陛下顺应她的提议,赐她禁足。



    才过了这些日子,公主便耐不住了吗?



    太子被废,人心攒动,底下几位皇子还没什么动静,却是公主第一个着急了。



    “依你看,祖父该不该帮她?”颜老太傅给孙女出了一题。



    颜小姐不但是湛舒华的伴读,还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



    颜小姐和宫女“小枝”有过一面之缘,隐约察觉到湛舒华恐怕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动作,但是多年情分,她终究不愿意看见湛舒华过得潦倒,没有皇家公主的尊贵和体面。



    她垂着头。



    沉默就是她给出的答案。



    “你可知道,这件事不是难在筹钱,而是……”



    颜老太傅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说:“明日我进宫面圣,为她说情。若是能把公主放出来,就当是还了昭惠皇后的人情吧。”



    颜小姐闻言跪在地上,声如蚊蝇:“多谢祖父。”



    ……



    昭惠皇后早逝之后,成了皇帝心里的一抹白月光,她的母家承恩公府却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没有人高兴得起来。



    嫡公主湛舒华年岁渐长,却看不出母亲年少时的风姿,这让承恩公府更加失望,就把宝押在元后抚养过的那个庶子身上。



    虽是庶妃的儿子,经了元后的手,再加上承恩公府愿意和他走动,跟嫡子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可是中元节那晚祭祖的时候,传闻说太子救驾有功还伤了身子,转眼间竟然被废了太子之位!承恩公府实在摸不着头脑,几经打听和试探,反而让君王恼怒,找个由头给府上的公子降了职。



    这日,天色阴沉,地上还有前一日降的雨,承恩公府的长媳很早就等在宫门外,经过繁琐的流程终于见到了公主。



    这一眼,她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



    之前听说公主自毁容貌,她还不敢信,哪有女孩子对自己的脸那么狠呢?



    可是少女半张脸蒙着厚重的纱,以前只是清瘦,这下是大病初愈的瘦削,风一吹就留不住了似的。



    各自见礼后,湛舒华亲自奉茶,沉静地开口:“舅母今日进宫,家里可有什么闲话?”



    承恩公长媳诚惶诚恐地起身接过茶杯:“公主放心,一切都好,母亲她老人家执掌中馈,绝无半句对公主不利的话传出去!”



    大舅母不擅口舌,所以湛舒华每句话都问得很直白。



    一问一答间,她很快掌握了近期京都里的大小事。



    这才开始提诉求。



    “舅母,这是给外祖母的家书,劳烦亲自转交。”



    承恩公长媳把信封藏进袖袋。



    湛舒华又说:“我还想找几个人。”



    “公主请说。”



    “我不认识这些人。”



    承恩公长媳一脸疑问,不认识的人找来干什么?



    “我要他们腹有诗书但名落孙山,口若悬河而无处诉说,有治国之策而无治国之能,郁郁不得志,妄想一步登天。”



    “这……”



    “舅母,只管把这些话记下来,告诉外祖母和大舅舅。”



    承恩公长媳默背了几遍,记下了,又问:“若是找见了这样的人,该怎么把他们带到公主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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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舒华早有准备。



    “到时候就请舅母出面,在府里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京中贵女共赏秋菊。”



    承恩公长媳没反应过来:“公主既是要见外男,又要宴请各府娇客,是否有些不便?”



    湛舒华若无其事地说:“本宫先前蒙受不白之冤,禁足期间听说各家闺秀也受了些不明不白的委屈。这个宴,就当为她们去去晦气。”



    她不提还好,一说到不白之冤,再联想到前面要找的人,那些标准组合起来,不就是那些无病呻吟的读书人吗?



    文人的笔,锋利可比刀剑。被他们盯上的人,恐怕一辈子都要陷在流言蜚语里翻不了身!



    公主想用他们来做什么?



    承恩公长媳越想越害怕,硬撑着回去把这些话转达完,当天就病倒了,因此错过了夫君和婆母的一番密谈。



    ……



    对湛舒华这个人,杜蔓枝在最开始就抱有很强的防备心。



    她穿进这本书,湛舒华是女主。明知道大结局是湛舒华登基为女帝,她不得不重视。



    随着深入观察和探究,杜蔓枝意识到,书和现实是有出入的。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它更讲究逻辑。



    在小枝的视角,湛舒华是一个天性凉薄且狠毒善妒的公主,绝对不是什么真善美的化身。



    不得皇帝宠爱,没有生母庇护,长相不如皇妹,功课不如皇子……开局拿的就不是事事顺心的好剧本。



    但她重生之后就被作者开了挂,总有人才撞到面前等着被她发掘重用。



    所以杜蔓枝很好奇,如果切断了湛舒华开挂式的人脉网络,女主还能不能坐上皇位?



    杜蔓枝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她不想被困在一个地方。



    她的路不在京都,而是应该游走四方,扫尽天下不平事,给千千万万受苦的女人打个样,鼓舞她们站起来。



    这还不够,她需要制度上的支持。



    所以要有两条路线双管齐下。



    一是实际上的,让天下百姓看清楚,女皇也能把大乾治理好,而且比之前的皇帝做得更好。



    二是精神上的,用越来越多的真人事例解放女子的思想。



    如果她把湛舒华的助力变成三皇女的羽翼,让湛舒华重生后的努力变成无用功,剧情是不是应该如女主的前世那样,该由三皇女登基?



    抱着这种期待,杜蔓枝打算集思广益,认真养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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