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乙骨忧太的话音才刚落下, 我感觉空气中有一种冷冽的气息从我背后蔓延开来,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弥漫起了不少的雾气。

    这白雾就好像个天然的屏障,将那些原本吵杂的人声隔绝在外围,我仍然可以看见他们在不远处四散离开的样子,但是明明近在眼前,声音又好像遥远的来自另一个世界,那样失真和不真实。

    见此情景,乙骨忧太眼中的忌惮和忧虑更深。

    彼时的乙骨忧太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因为【里香】的存在而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家伙,在高专这将近一个学期的浸染,少年几乎已经可以熟练运用咒力。

    由此, 他看到的世界也更为广阔, 更加全面

    又或者说,更加真实。

    他不是没有在学校见过深田龙介,只是彼时他虽然觉得少年身上的气质阴森诡异, 和周围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却从来没有猜想对方竟然是怪物。

    如今一眼看去, 少年身上那股庞大的阴冷的力量几乎是倾泻而去,甚至比他见过的不少特级咒物和怪物更甚

    白石同学什么时候招惹上这样的存在?

    他又想从白石同学这里得到什么?

    “如果敢伤害白石同学的话,绝对、绝对会杀了你!”

    少年如是郑重地说道,大有一种准备以命搏命的感觉。

    我什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握住刀柄的手臂,青筋是如何因为过度用力偾张,凸显得如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绿山脉。

    隐藏着绝妙的爆发力,仿佛下一刻少年就会忽然发难而来。

    如果不是顾及我还在这里的话。

    那一瞬间,面前的乙骨忧太和异世界所见的那位杀伐果断的乙骨忧太形象彻底重合,又一次将我拉回去了那个恐怖的噩梦当中。

    只是这次被少年一刀批成两半的怪物,幻化成了我身边的龙介的模样。

    我下意识前进一步, 稍稍挡在了龙介的身前。

    腿却是不听话地哆哆嗦嗦起来。

    相反,我身边的龙介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看着女孩几乎是下意识将他纳入保护圈的行为,少年那双冷清荒芜得几乎没有情感的眼睛,也会出现难得的、只针对女孩的温柔和满足。

    然而这种看似满足的背后其实是更加贪得无厌的索取和永远无法真正得到满足的欲壑难填。

    还想要更多更多的、来自冬花的全身心的关注

    然后这样美好的情绪转瞬即逝,尤其是抬眸看向不远处黑发少年的时候,那仿佛汇聚了全世界所有恶意毫不避讳地、如同化作实质的利剑一般朝着乙骨忧太而去。

    那样赤裸裸的打量完全衬得上是精神上的较量,夹杂着山雨欲来的疯狂和破坏,若乙骨忧太心智稍微不是那么坚定,又或者咒力并非如此的雄厚,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咒术师或者普通人,恐怕精神当场就要崩溃掉。

    如此一来,乙骨忧太忌惮他的理由更甚。

    白石同学在他身边,纯纯的羊入虎口。

    虽然不知道这怪物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到最后受伤的一定只有白石同学!

    黑发少年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感觉自己没法冷静,身上的咒力也不受控制般外泄,一时间和深田龙介的气势产生了分庭抗礼的架势。

    我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不一样起来,就像是温度急速下降就连空气都凝固起来不再转动,我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力气,更加用力地呼吸着越发稀薄的空气。

    最后是我拉了拉龙介的衣角,“龙介,你不要这样,收起那些奇怪的雾气”

    少年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但是触及我那坚定的目光时,唇角微微抖动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我还有点委屈的样子。

    仿佛在说你竟然为了那个家伙凶我

    搞什么他们这种暗中的较劲,真正吃亏的是差点呼吸不上来的我不是吗?

    不过,少年还是乖乖地收敛了自己那恐怖压抑的力量,再次变成那种温淳无害,只是气质略显阴郁的翩翩少年模样。

    一如此前乙骨忧太在伊藤高中所感知那样。

    感觉压在胸口那种重压瞬间清楚了一大半,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看向乙骨忧太,对方的神经并没有因此而放松片刻,相反,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冷峻严肃了。

    我向前一步,身后的龙介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去,后者的目光透着淡淡的忧虑。

    “冬花不要”

    不要抛弃他

    奇怪的是,我好像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酸涩的情绪在心脏的缝隙处缓慢地溢出,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龙介,让我跟乙骨同学说几句话,可以吗?”

    太犯规了。

    明明知道他永远不会拒绝她的

    少年冷清的眉眼垂落,敛去那些晦涩的暗质,低声道:

    “好,那我在这里等冬花。”

    他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我的手,我回之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只是转过身的时候,还能感觉少年那粘稠的目光,好像胶水一样死死黏在我的后背上。

    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乙骨忧太两三米开外的位置停下,然后说道:“乙骨同学,把你手里的刀先放下来吧,我们单独聊一下,好吗?”

    片刻后,乙骨忧太沉默地将长刀收了起来。

    他的刀刃是对着敌人的,不是对着自己朋友的。

    他这样想到。

    *

    “哐当——哐当——哐当——”

    重物接连坠落的声音打断了乙骨忧太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弯下腰从自动贩卖机里捡起汽水,递给了乙骨忧太。

    “乙骨同学,请不要介意本来可以请你喝点好的,但是因为骚乱的缘故,好像商铺和流动小摊的人都跑光了呢贩卖机先将就一下吧!”

    然后将剩下的两罐揣在我的外套口袋里。

    一罐是留给我自己的,另一罐是给龙介。

    他下意识接过,但是话语还是接着刚才未说完的,一直絮絮叨叨劝我赶紧远离此处。

    “白石同学,要快点离开这里,那家伙是极度危险的怪物虽然他没有动手,但我能感觉到,他也许是特级不,也许已经是超越特级了. 总之,趁现在赶紧跑吧,我可以留在这里拖住他,趁这个时候白石同学你可以赶去东京郊外的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那里有结界在就算是在强大的咒灵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突破,而且那里聚集了很多优秀的咒术师”

    我看着他,自顾自地为了我的安全而出谋划策,当下感叹道:“乙骨同学,真的变成非常可靠的家伙了呢咒术高等专门学校,那是你后来转学离开去的学校吗?听着好像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呢乙骨同学在那里一定过的很开心吧!”

    说起来,离开后的乙骨忧太,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丰富了不少。

    “冬花,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现在非常危险。”

    少年的表情仍然紧绷严肃。

    “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安全过。”

    乙骨忧太:“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这是陈述句。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前一段时间就能感觉到了,只是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去接受乙骨同学一定能明白那种感受吧。”

    “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家伙,有一天变成了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存在明知道前方可能是火焰,还是会忍不住朝着光源扑过去的那种感觉 ”

    “就好像里香对于你来说一样?”

    里香。

    她全都知道!

    乙骨忧太的眼神变得闪躲起来,就好像一只躲藏在地下室的老鼠,忽然被拉到了阳光底下,将自己所有丑陋的姿态都曝光在她面前一样,无所遁形。

    他未免感到慌乱紧张,害怕从少女眼中窥见一丝一毫会令他感到无地自容的轻蔑和恐惧,但是都没有,女孩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浅灰色的眼睛好似雾气一样包容一切。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产生了一种自卑的情绪,就好像前一刻振振有词劝女孩远离龙介的自己成了个笑话。

    他有什么资格说龙介是怪物,明明他自己

    然而女孩却说:“一直都没有机会对里香说一句谢谢呢那天如果不是她的话,恐怕我就要死在那里了。真的很抱歉,那个时候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一直没有好好地跟乙骨同学、跟里香道谢希望现在说这些话不会太晚。”

    然后一阵良久的沉默。

    然后【祈本里香】那巨大的身型再次缓缓地显现出来,和那句丑陋庞大的身躯不相匹配的,孩童般天真可爱的声音响起——

    【花、冬花——里香喜欢冬花——】

    *

    那恐怖少年终于暂时被他抛诸脑后,两人就好像是许久不见的好友聊天,乙骨忧太说起了咒术高专的生活、认识的新同学、吊儿郎当但是关键时候很是可靠帅气的白毛老师。

    然后他说起了咒术界、咒术师还有咒灵的存在,一个庞大的崭新的世界图景缓缓在我面前展开。

    正邪对决,生死难料。

    虽然此前我已然身处在这个怪异的世界当中,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如此系统又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和可怕之处。

    我沉默了很久,努力消化着新的世界观。

    最后我说:“乙骨同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可以不要把今天遇见龙介的事情说出去吗?”

    “ ”

    *

    乙骨忧太最终还是答应了女孩。

    这只是在回报对方当时对于咒术界的再三询问缄口不言,为他和里香保守秘密的恩情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只是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有一天,他伤害了冬花和其他人,就算是冬花的请求,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将他封印起来 ”

    就算他做不到,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女孩却摇摇头,笑着说:“在他伤害其他人之前,我会先结束自己的性命,所以那个时候,乙骨同学也不用在意和一个死人做的约定。”

    她竟然如此笃定那家伙根本不会伤害自己。

    乙骨忧太只觉得如鲠在喉,最后只是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她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随时来找他便离开了。

    回到高专后,正好碰上从地下审讯室匆匆上来的监督,对方称昏迷好几天的诅咒师束野绫清醒过来了,乙骨忧太二话不说便赶了过去。

    只见一直昏迷不醒的束野果真清醒过来,但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很是糟糕,此刻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似乎那窄仄的角落能给他什么安全感似的。

    他见了乙骨忧太,好像见了什么救星似的,竟然也顾不上两人身份的对立,连滚带爬到他脚边,死死地抱住自顾自碎碎念念道:”快救救我那家伙想杀了我好恐怖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靠近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乙骨忧太听的眉头紧皱。

    根据调查,现场发现的那几具尸体都和束野绫脱不了干系,完全就是他一贯的作风,随意地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别人的心智,在一边看着他们因为所谓超能力而陷入疯狂的自伤残杀最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的狼藉。

    可这次一向习惯事后逃之夭夭的狡猾诅咒师却被五花大绑在现场等着他们来抓捕不单指,他现在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说的那家伙,到底是谁?”

    闻言,束野绫脸上出现了恍惚的神情,随后就转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恐惧,他又忍不住颤抖着,像一个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烂房子似的。

    片刻后,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深田龙介”

    “对,没错深田龙介那家伙啊不对,是那两个家伙第一个深田龙介把我揍个半死碎碎念着什么不准他杀人会不高兴之类的就把我扔在那里自生自灭可是他前脚刚走,第二个第二个就来了那也是深田龙介的脸,但是我知道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绝对不可能有错的那家伙把我的术式抢走了”

    他说有两个深田龙介?

    乙骨忧太的呼吸停滞了片刻,然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除此之外的另一个重点。”你说,那家伙把你的术式抢走了你的术式是什么?”

    束野绫哆哆嗦嗦地缓缓开口。

    他说——

    “我的术式是创造”

    创造一个事物、或者一个人甚至可以创造一个独立的现实。

    第72章

    其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就连我自己都有点惊讶。

    我是个很避讳谈论死亡的人。也许是害怕死亡本身就是刻在人类基因中的一种本能上的恐惧,只有少数的人能够用理智去克服,更因为是死后的状态根本没能预先想象,这种未知也会带来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

    但我也清楚地明白,人总有一死,生老病死是常理。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任何人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我竟然会说出在他伤害别人之前我会先自杀…这样的话,也许只是因为我的道德和底线在作祟,我清楚地知道死而复生的龙介已然变成了和我不一样的存在,也许我们所坚持的三观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但他说是为了我而回来的。

    为了我。

    从小到大,我听过很多类似的话,无外乎是爸爸妈妈最常说冬花你要乖,妈妈爸爸都是为你 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打着所谓为了我的旗号,但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我想要什么,每次总是我努力地跑向他们,然后半路才发现父母的身影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就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去追都总是差很多很多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总是无止境地去追逐的感觉。

    然后龙介回来了。

    当我还停留在原地的时候眼看着所有人都远离我的时候,只有龙介逆着全世界回来,回到我身边。

    他说他是为了我而回来的。

    如同此刻——

    送走乙骨忧太之后,我回到刚才和龙介分开的地方。彼时少年高挑的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长凳边上,手里还拽着刚才我强行塞在他手上的气球。

    隔老远,我都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像个木讷的提线木偶一样。

    忽然少年转过来,阴郁冰冷的目光在触及到我的瞬间好像消融的冰山一样。

    游乐场内仍然熙熙囔囔,警察、消防员还有各种穿着制服的家伙在疏散着人群,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带着担架在急速地穿梭着下一刻,他迈开脚步,逆着人流走向我。

    我终于明白,不是龙介需要我,而是我需要龙介。

    又或者,我们两个彼此都是相互需要的。

    龙介需要我,正如我需要龙介的一样。

    片刻后,少年站定在我身前,只是目光闪躲,他太害怕了。

    美好的生活与他而言就好像一场轻飘飘的幻影,轻轻一戳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碎,就好像一开始他只是想默默地守在女孩身边保护对方,可是还是忍不住重新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欲念究竟是怎么被一步步放大至此的呢?

    如今几乎所有的真相都袒露在对方的眼前,他却害怕得浑身颤抖,生怕美梦惊醒。

    冬花会接受这样卑劣可怕的自己吗?

    冬花提出要和乙骨忧太单独聊聊的瞬间,他心中闪过无数个暴戾的恶念,直接杀掉那个碍事的家伙,将女孩的记忆彻底清除只要他能想到的一切方式,他都能瞬间做到。

    但是他没有。

    也许他也只是在等,在奢求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的冬花愿意接纳这样早就成为怪物的自己。

    所以他同意了。

    而现在就是被命运审判的时刻——

    忽而,散发着冷气的罐头贴上他毫无防备的脸颊,视线撞入那双浅色的瞳孔,阳光照进女孩的眼中,像是雾晶一样散漫着自由的光点,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陷进去那一片雾气中难以自拔。

    “冬花?”

    我见冰冷的汽水罐忽然贴上去并没有吓到对方,有点失望,转而又想到搞不好对方的体温比这个汽水罐都来的低

    好蠢,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我准备拿开汽水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双目如同黑色深邃的漩涡一般,带着危险又致命的吸引力,而深处唯一能映出的只有我那张有些错愕又沉迷的脸。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龙介,如果有一天你做出了伤害别人的事情,我会死掉哦。”

    我不会说什么希望他为了我要做个好鬼之类的话,但是我想我骨子里大概还是个普通人类,有着普通人类的三观,然而我也绝非什么救世主,没有拯救所有人的欲望和能力,我只是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而且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办法背负伤害他人的罪孽这样活下去我没有像龙介、又或者是里香那样的决绝和执念,所以我大抵死了也就是死了,人死债消,什么都不会留下。

    自然也就不需要背负着愧疚和罪孽痛苦地活下去。

    “那如果那些人想要伤害冬花呢?”

    他反问道。

    “ ”

    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又想起来那种像是苍蝇一样烦人、莫名其妙围绕我而来的怪人和怪事,诚然过去没有他保护着我,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片刻后,我面无表情地给别人加上一些限定词,“坏人、怪人除外。”

    他只是抓着我的手,缓缓移到自己的唇边,用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冰冷细腻的嘴唇,白的手指、嫣红的嘴唇在视觉上形成强烈的冲击对比。

    带着缱绻的、旖旎的氛围莫名其妙地击中了我。

    甚至如果下一刻他要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绝对是因为太冰,不是因为别的

    少年唇齿之间倾露出微不可闻的低笑声,又像是心满意足的喟叹。

    “冬花,你脸红了,”

    龙介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透露着一种和他冰冷的体温完全不匹配的狂热,比燃烧的火舌还要赤热可怕,察觉到我不虞的表情,他又立马露出一副如同小狗般乖巧,又好像很容易就能满足的样子,语气欢快地说:

    “ 我不会做任何冬花讨厌的事情的冬花,谢谢你选择了我。”

    笨蛋,我才没有选择你呢,我这是保护了你!

    乙骨同学可是一直无意识地在炫耀他那个不靠谱但是全咒术界最强的白毛教师,据说一出手无论多强大的咒灵和怪物都能被打败

    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而是故作镇定地抽开自己的手,将汽水罐塞到他手里,嘴里忍不住抱怨道:

    “冷死了。”

    周围还是乱糟糟的,娱乐设施也彻底进入了停摆。计划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断,就算设施还运作着,我此时也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情了。

    “龙介,我们回去吧,不过,就是可惜了这两张票了,感觉都没怎么玩呢话说这样算不可抗力可以申请退票或者延期再”

    注意到少年莫名停滞的脚步,我不解地朝他看去,只见龙介瞪大了双眼看向前方,脸上尽是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慌。

    无论面对多么恐怖的怪物又或者敌人,再者是面对强大的咒术师乙骨忧太也罢,龙介始终没有表露过像现在这样的恐惧他到底在恐惧些什么?

    这样想到,我下意识朝着龙介注视的方向看去,因而没有注意到少年在察觉我动作的瞬间,表情失控的模样,几近崩溃地大喊道:

    “冬花,不要看”

    然而阻止已经太晚了。

    我转过身去,入目是远处站在树荫下的黑发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眼神阴森又怨毒地望着我们,确准来说,是望着我身后的龙介。

    而面前这个家伙竟然和龙介长得一模一样!

    我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

    *

    窄仄的巷子里,黑衣少年熟练地将胆敢前来骚扰女孩的家伙的脖子拧断,咔嚓一声应声折断,鬼鬼祟祟尾随女孩的家伙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快的连一声哀嚎和求救都没能发出,便命丧黄泉。

    一想到这样恶心的家伙差点用那只肮脏的手触碰到冬花,他就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下水道的臭老鼠就要有臭老鼠的自觉,偏偏还不知死活爬上来肖想觊觎阳光

    最近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了,莫名其妙窜出来的奇怪家伙,又或者忽然之间性情大变的同学而面前这个猥琐的尾随者,已经这几天他干掉的第十一个了。

    冬花身边总是潜伏着这样那样可怕的家伙真是可怜如果没有他的话

    少年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却在女孩扑进他怀里的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好了龙介,幸好你及时出现又救了我一次如果不是你的话”

    女孩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他身上,垂眸看去,对方微微卷起的黑发柔软又蓬松,散发着属于她的气息。

    片刻后,女孩仰起那张精致可爱的脸蛋,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未完全干涸的泪痕,泪眼朦胧,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她还在孜孜不倦地说着感谢的话,偶尔还会说出极为罕见的甜言蜜语,只是他却罕见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片刻后,女孩也察觉到他的异常沉默,歪着头喊了一声:“龙介?怎么了?”

    少年冰冷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又像是思索又像是不解地喃喃问道:“ 你为什么要笑?”

    他没有喊她冬花。

    少女嘴角的笑容停滞了片刻,似乎也有点不太理解他的话,表情像是机器人一样停滞,转瞬即逝,立马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她说:“因为我很高兴龙介又保护了我一次呢如果没有龙介的话,我可怎么办呀?讷龙介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他当然会一直保护白石冬花。

    但是——”你为什么要笑呢?我刚才可是杀了一个人,啊不对,这几天我已经接连杀了很多个人”

    他指向那具躺在地上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而半分钟之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试图伤害我的坏人呀”

    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然后如同蛇一般柔软的手臂环上他的,女孩故作娇嗔地转移话题,

    “龙介,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阴暗的诶?”

    然而还没等到她说完,黑衣少年刚才还抚摸着她的脸蛋的手便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脆弱的脖颈,他掐的很是用力,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女孩因为缺氧而泛红的脸颊,一字一句道:

    “你不是真正的冬花。”

    女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仍然毫不留情地掐着她的脖子,但是暂时没有下死手,也许是这张脸的缘故,让他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龙介,你好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真的冬花?可我就是冬花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单是看完全挑不出错误,无论是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有一些小动作面前白石冬花毫无挑剔之处。

    可是——

    “不,你不是冬花。如果是冬花的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杀掉那些家伙,更加不会像你这样若无其事地笑着。”

    女孩却忽然之间笑了。

    “龙介,你在说什么呀我都说了,因为他们都是坏人呀再说了,这不是你心中所希望的吗?我能够全心全意地依赖你,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你,眼里只有你一个人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他的嘴角却下沉了几分,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赞同。

    白石冬花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感到真正的高兴。

    哪怕对方是一个坏蛋。

    正是因为冬花永远不会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注视自己,以及那副在他眼里称得上是优柔寡断的善良,才是惹他怜爱,也是他为之心动的所在。

    赝品就是赝品。

    他先是意识到了面前的冬花是假的,随后也就意识到连带这整个世界,都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而面前这个和冬花一模一样的赝品,是对方为了哄骗他乖乖被困在这里而亲手捏造出来的鱼饵。

    所以他不再犹豫,毫不留情地亲手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哪怕那是冬花的脸。

    这一刻,周围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一样四分五裂,折射出无数个少年的模样,冷漠的没有一点感情,眼神空洞深邃,急需什么东西去填满。

    囚困他的幻境终于被他亲手打碎。

    第73章

    幻境消失的瞬间, 黑衣少年回归到了真正的现实。

    这是冬花的房间。

    陷入幻境之前的记忆也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中,他立马知道,那个虚构的世界果然是那个废物干的好事!

    他原本是要让这件事做个了结的。

    冬花的考试已然结束, 而他也有自信有能力可以肩负起冬花今后学习的任务,那家伙就完全没有半点用处了。

    既然没有用处了,就没必要留着了。

    他是这么想的。

    他和那家伙之中, 总要有一个人去死, 只有剩下的那个人能成为深田龙介,继续留在冬花身边。

    单论力量强弱,那个废物远不如他, 他当然有自信杀死那家伙, 所以那家伙慌不择路逃窜的时候, 他当下只是起了戏弄老鼠般的心思,好让这场游戏变得更加有趣。

    然而等他发现对方的目的竟然是白石冬花家的时候,这种残酷的戏弄之意转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那家伙竟然敢把女孩扯到他们两个之间的战争当中? !

    见到他因为愤怒而赤红的双目,那张和他如出一辙的阴郁瑰丽的脸庞忽然勾起了一抹轻蔑又讥讽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他,在说着你这样的怪物也有这样畏手畏脚的时候吗

    恍惚之间,白衣少年似乎低笑了一声,然后身影隐没在女孩紧闭的卧室房门之中。

    仅是一门之隔,他能感觉女孩均匀绵长的呼吸,甚至能想象到她蜷缩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只露出那个可爱的脑袋,饱满的恰到好处的嘴唇微微张开的模样。

    他只是站在那个位置似乎沉思了很久很久,瞳孔一片漆黑, 仿佛黑洞般,就连悬在头顶上的吊灯散发出的光芒也无法真的进入那双眼睛当中。

    片刻后,门把扭动的声音将他神游的思绪拉回,来不及躲开,下一刻门就从里面被拉开,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女孩揉着眼睛,一脸奇怪地问他:

    “龙介,你怎么傻站在我房间门口呀?”

    此时外面已经迎来跃过地平线的太阳,橘黄色的光芒透过打开的阳台照进来,为女孩娇小的身躯勾勒出金色的光辉,耀眼虚幻、美好的不像话

    原来、竟然是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陷入了幻觉了吗?

    那家伙实力不怎么样,但是这种旁门左道的方法倒是玩得溜他没有来得及去思考那家伙为什么会掌握这样几乎是完美的假乱真的能力,那幻境中的白石冬花真实的就好像真的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一样,让早就游历过不少异世界并且深信无论多少个平行世界当中,这里的白石冬花都是唯一的,对这个事实而深信不疑的他竟然也产生了动摇。

    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并且及时抽身,看来打破那个世界的束缚就在于要察觉到那个白石冬花是假的事实。

    不过现实中女孩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猫腻这个认知还是让他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而就此,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只要深田龙介一日不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他都将寝食难安,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一刻就要无情将他和冬花之前的联系。

    如果冬花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深田龙介,而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假货,甚至一开始是抱着拿她来威胁对方的意图,她绝对会哭得很难看,并且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想要见到她了吧?

    那个废物恐怕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最后鱼死网破的时候一定会在冬花面前揭穿这个秘密!

    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那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就是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让女孩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

    但没关系,他总不能二十四小时没有间隙地躲在女孩身边,总有他可以下手的时候,毕竟那样的幻境他已经中招过一次,就必定不可能再让早有防备的他中招第二次。

    只要在等他离开女孩的时候,再悄无声息地将他干掉

    这样想着,他脸上凝固的表情才有些许的松动。

    女孩此刻并不在家。

    他大概知道女孩所在的方位。

    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锐利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床上乱糟糟的被子,看上去就像是早上起来的匆忙,睡过的被子还未来得及铺平。

    不难想象她早上醒来后,发现时间已经不早匆匆忙忙下床洗漱的样子。

    就连书桌也没有来得及收拾,前一晚上翻看书写的本子还大大打开着。

    冒冒失失,咋咋呼呼的。

    但在他眼里看来,这样的毛病竟然也变成了一种难得的可爱之处。

    他走到床边,沉默着将床铺整理好,柔软的被子似乎还若有似无地散发着女孩身上的气味,即便混杂着洗涤剂的香气,他还是可以轻松地辨别出来。

    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气味,属于白石冬花的。

    铺好床,他起身,眼睛却被书桌上打开的笔记本吸引了过去。

    大抵是是阳台窗没关有风吹动的缘故,笔记本吹到了前面的页面,女孩的字迹一如她的性格般,方方正正,透露拙劣的淳朴和可爱。

    上面基本都是一些课上无聊时发呆书写的话——

    “老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完全听不懂阿喂!“”什么嘛笨蛋原来是我自己的嘛?”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天气预报你真的该死拜托了,放学之前能不能停雨啊(一个因为误信天气预报的可怜小孩最真诚的祷告) ”

    除去这些可爱的课堂碎碎念,还有一些计算公式、英文单词甚至还有一些已经被划掉的待办事项看来这个本子她写的杂,几乎是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出现。

    他当然没有随意翻动女孩的笔记本,只是刚好他站在这里,刚好又有一阵阵无名风从外面吹来,正好又一页一页地吹起来。

    一切都是凑巧而已。

    他理直气壮地想到。

    风又吹起了一页纸,上面写道——

    “原来如此,我懂了,难怪那天他递给我一瓶红枣味的牛奶明明他知道我喝不了这种牛奶,那么一切就解释的通了,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龙介 ”

    看到最后一行时,他浑身僵硬,一种惶恐的情绪油然而生,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将笔记本撕碎,但他还是悬崖勒马刹住了车,强忍着那些负面的情绪继续阅读下去。

    “他是龙介产生的第二人格,可是我很奇怪,龙介在雾之町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分裂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格来呢?还是说其实这个副人格一直都在,只是最近才被发现?他的病能治愈吗?”

    原来是把他当成了人格分裂的产物吗?

    也是、毕竟外貌上即便一样,两人之间那完全迥异的性格只要稍加留意都能察觉,更何况是冬花这样亲近的人?

    不知怎地,他感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往下还是一些是很想碎碎念的笔记,大部分都是围绕主人格和副人格之间的日常观察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甚至称得上是甜蜜的小抱怨。

    看到女孩写到有关他的事情时,黑衣少年会会心一笑,展露出连他自己都能察觉的笑容。

    然而看到有关那家伙的事情,他的表情又会瞬间凝固起来,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细线,快速草草地阅读完就翻过去,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让加重他心中那有关嫉妒的天平上的砝码。

    很快他翻到了最新的一页,女孩书写用的笔还卡在页缝,笔帽被随意地放置在一边,看上去是昨晚才写下来的。

    上面写道:

    “龙介今天问了很奇怪的问题,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他被另一个人取代了,我会怎么样另一个人他应该指的是副人格吧?难道他一直知道副人格的存在? 不过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值得思考的是,我为什么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只是因为我还蛮喜欢副人格的,虽然他性格很冷,讲话也不好听等等怎么一开始开始细数副人格的缺点了

    重点是,我竟然不想他真的消失因为也许是因为性格真的差太多了,虽然外表上相似,我时常也会产生这是完全两个独立的个体的错觉,龙介的双重人格会被治愈吗?如果最后会治愈的话,那副人格是不是也会消失?副人格会知道自己要消失吗?

    如果是我知道自己要消失的话,会很难过吧如果主副人格真的是独立的存在就好了就不会有这样的考虑了吧”

    后面的碎碎念他已经没心思去看到底写了什么,眼里只剩下一句——

    “我时常会产生这是完全独立的个体的错觉”

    她说的完全没错,他们根本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

    而且她说——

    “我还蛮喜欢副人格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根本无须费尽心思去扮演深田龙介,也可以获得冬花的喜爱?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好像附骨之蛆般,从他的皮肤迅速渗透到身体的各处,一股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

    一想到某种美妙的可能性,他就兴奋激动到浑身颤抖。

    片刻后,他消失在了房间内,追寻着白石冬花的踪迹来到了游乐场

    远处少年和冬花正牵着手,而本该畏缩在黑暗的阴影中窥视这扎眼一幕的黑衣少年,却一反常态地从阴影中走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女孩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走过去,在她一米多的位置处停下。

    他朝她伸出了手,问道:

    “冬花,我们之间,你要选谁?”

    第74章

    前面的黑发少年缓缓朝我走来,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但我偏偏读出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期待的兴奋。

    就好像他已经为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很久。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猝不及防撞上身后的人, 后者伸手扶住了我,才让我没有狼狈地跌倒。

    而稍稍因为这个动作而放下心的我,意识到身后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龙介的时候, 心脏又好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提了起来。

    我觉得也许是昨天失眠的后摇终于缓慢地侵袭我的大脑,以至于我出现了这样的幻觉——才会看到有两个龙介在我面前。

    前面这位正在朝我走来的黑衣少年,毫无疑问, 是龙介。

    而身后这位扶住我的白衣少年, 毫无疑问也是龙介。

    一黑一白, 一前一后,像是饼干一样把我夹在中间。

    黑衣的龙介问我:“冬花,你要选谁?”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做出回应,身后的龙介便反驳道:“冬花不需要做出任何的选择,因为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我是真正的深田龙介,你是什么东西?”

    面前这一出显然也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像是失心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挑出两人的秘密,着实是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转念一想,他为什么会感到这么惶恐,明明他是深田龙介这个事实是无可争辩的

    黑衣龙介没有回答他的话,不仅如此,几乎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对方,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冬花,我看到了你的笔记, 你也喜欢我不是吗?你说的,你不希望我消失,你希望我继续存在我当然会继续存在. ”

    他伸出手,打算帮我将耳边那缕不听话的碎发拨好,只是手还没有碰到我,便被另一个龙介冷冷滴打断,白衣龙介挡在了我面前。

    黑衣龙介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眼神变得如同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面前的碍事者,“ 一切妨碍我们的,我都会处理的好冬花,你不用为我们感到难过总之,能留在你身边”

    最后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声,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一切——能留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两人之间有种一触即发的硝烟感在弥漫

    是白衣龙介先动的手。

    两人好像被一种原始的本能给占据了,大家都颇有默契地没有使用特别的能力,而是采取了一种更加直白暴力的斗争方式,打得互不相让。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身上都已经挂了不少的彩,路过的行人都会朝我们这三个奇怪的组合投来奇怪的目光,大打出手的两个少年,发呆观战的少女

    就在白衣龙介挥拳马上就要命中黑衣的脸时,我挡在了他面前。

    “冬花,你这样很危险”

    白衣少年如是说到。

    而黑衣少年则是露出如同胜利者一般的表情,扯着自己发青的嘴角,语气可怜地说到:“ 冬花好疼”

    不仅是他脸上挂了彩,白衣身上的衣服也因为纠缠而有些破碎,隐隐还有红色的痕迹。

    有么一瞬间,我是心疼他们两个人的。

    然而这样的心情仅仅维持了数秒,我马上又找回了理智,冷漠地开口:“别装了,你们两个都不是人,怎么会感到疼痛。”

    “ ”

    两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冬花,我”

    最先想打破沉默的是白衣龙介,他更为通人性,也是最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但被我打断了,我看着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先是感叹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存在,然后我感到一阵好笑,笑我自己竟然没有察觉这种最显而易见也是最荒诞可笑的真相——一直以来都是有两个不同的人存在,而非我自己所想的那样双重人格。

    “你们谁是深田龙介?”

    我的语气竟然出奇地冷静。

    “还是都是?”

    白衣龙介迫不及待地开口:“冬花,我才是真正的龙介,他只是个赝品。他处心积虑地潜伏在冬花身边,只是为了戏弄我冬花我”

    “和我想的差不多,我就说一个人的性格怎么会前后相差这么多,”

    我忽然释怀地笑了,然后目光不偏不倚地看向黑衣龙介,

    “那你是谁?龙介的兄弟?”

    “ ”

    黑衣少年没有回答我的话,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我猜想这个简单的问题已然难倒了他。

    “我知道了。”

    显然,他认为我误解了什么,尤其是误解了他这个人,这个认知让他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慌慌张张,于是他开始急于地表达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摆在女孩面前。

    如果他那颗模拟出来的心能和真正的人类心脏所蕴含的意义相同的话。

    “冬花,不管我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不仅如此,我我很喜不,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从你跑过来抱住我的那一刻冬花,你也很喜欢我不是吗?你不希望我消失,你需要我,就好像我需要你一样”

    我这才后知后觉,“你还翻了我的笔记本?”

    “只是风刚好吹开了。”

    他理直气壮的辩驳直接把我气笑了,身边的龙介开始补刀:“只有小偷才会未经主人的许可进入她的房间,还偷看笔记”

    龙介着重强调了小偷二字,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

    黑衣少年的脸色又再次沉了下去。

    两人之间那股被我打断的硝烟味再次席卷归来,大有一种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冬花,来我身边吧。”

    黑衣少年如是说到,再一次朝我伸出了手。

    “你根本就不是龙介,严格来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你身边?”

    要真算起来,他还是我们之间的小三

    我转头准备离开,就见龙介脸上那幸灾乐祸般的笑容,当下又脱口而出:“龙介,我们分手吧。”

    龙介本准备一起离开,他自认为女孩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并且那家伙竟然也自己承认了自己的小偷和骗子这个不争的事实,心中正暗自窃喜。

    然而女孩简短有力的分手宣言却将他打了个彻彻底底的措手不及。

    两个刚才还在争锋相对的少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慌张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向前准备去挽留对方,却被女孩冷漠的眼神震得呆站在原地。

    她一字一句地说到:“你们都不要跟上来,不要让我再多恨你们一点。”

    “你们爱继续在这里打架就打架反正也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终究还是没有敢追上去。

    *

    我的步伐很快,几乎是逃离一般离开了那个地方。

    只有当我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温暖舒适的被窝里面,我才感觉轻飘飘的身体终于有了实处。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才会被那两个家伙耍的团团转明明之前已经有那么多迹象表明了这种荒诞可笑的事实,但是我都一一忽略了不单止,甚至还自圆其说了一个双重人格的笑话。

    龙介是怎么看待我的?

    那个连名字都说不上来的家伙又是怎么看待我的?

    一定觉得我是个大笨蛋吧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今天被挑明白的话,他们打算怎么做?

    是打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来一场无人知晓的生死决斗,然后存活下来的那一个就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心安理得跟我在一起,让一无所知的我背负着这完全就是杀人犯般的罪名活下去吗?

    想到这里,我一直强忍着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终于像缺了堤一般涌出来,很快就浸湿了裹住自己的棉被。

    笨蛋。

    大笨蛋!

    我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下山,黑夜侵袭,然后太阳又再次出来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实在是饿的不行,晕乎乎地从床上醒来准备找点食物。

    一打开房门就看见那两个人,各自坐在左右两边的沙发上,正一脸不善地对视。

    察觉我的动静又双双转过来看着我,眼神有紧张、有担忧、也有心疼。

    两个人此前打架的伤势都还原原本本的留在脸上,似乎是无暇去处理,但更多的大概也许只是希望女孩能分的一丝一点同情和心疼的目光在他们身上。

    但显然,他们要失望了。

    女孩冷着脸只是留下一句“快点离开我家”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竟然连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

    更别提桌子上为她精心准备的饭点,连同他们所有的好意一并拒之门外。

    她是真的不想再理他们了。

    他们这样想到。

    然后又开始互相埋怨——

    “这全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白痴吗?”

    “ 呵呵,我是白痴那你是什么?你只是个被甩了的可怜虫”

    “你”

    话还没有说完,女孩房间内传来了重物被甩在地上的响声,像是在对他们的不分场合的吵闹发出的抗议。

    两人都默契地闭上嘴巴,只是目光仍然不遑相让在暗中较量。

    片刻后,白衣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是你错误地估计了冬花的性格,如果她知道我们两个之间非是你死我活的下场的话,冬花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活下来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原谅她自己。”

    “但她总要在我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不是吗?”

    她可以选自己,也可以选对方。

    但是绝对不可以两个都不要

    黑衣少年抬眸看他,眼神晦暗,但是至少没有反驳他,而是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我们都想错了,我们之前的思考逻辑是,谁能活下来谁就能留在冬花身边那不如现在换一种方式,让冬花自己去选择谁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

    黑衣少年皱眉,“她已经跟你说了分手。”

    “你知道那只是她的一时气话,还是你认为这样就可以证明她选了你?她可是说了跟我们两个都没有关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衣少年看向黑衣,眼底黑沉,锐利得仿佛能洞察一切心事。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如果你能早点遇见冬花的话情况会变得完全不一样那么如果我说我能创造一个起点一样的世界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呢?”

    白衣少年一语中的。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这个提议是诱饵,也许背后是一个陷阱。

    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是这个诱饵实在是

    如果能更早地遇见冬花,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这无疑对他来说是一项根本无法拒绝的提案,这个家伙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这样老神在在,一副吃定他的样子吧

    真想一拳砸烂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但是冬花会生气。

    毕竟她都那样说了

    “怎么你不是会是怕了吧?”

    黑衣少年垂眸,敛去眼底的波动,只是回了一句:

    “好。”

    第75章

    我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以至于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骨头都有点酸痛,脑子也有点混混沌沌的。

    眼睛也有点刺刺的感觉。

    我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环顾了一些四周,房间内的摆设一如既往,可我总是觉得像是少了什么,眼睛四处张望好像自己有想法在寻找什么一样。

    最后是敲门声将我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叩叩——”

    “冬花?醒了没有?快点起床啦!虽然今天是假期第一天但是也不可以懒床哦!妈妈做了你喜欢吃的蛋包饭,你昨天不是吵着说想吃吗?再不起来就要全被爸爸和哥哥吃光了噢……”

    这是…妈妈的声音?

    见没有得到回应, 她又说道:“冬花~别忘记今天还要去仙台修学…要快点起来洗漱了啦!”

    ……修学?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清醒过来,也终于回想起了一切——期末考结束了,年级组织了为期三天的仙台修学旅行, 集合时间是十点, 而现在是——

    九点三十!

    “啊啊啊啊啊啊——要迟到了!”

    等我洗漱好换好衣服赶到餐桌前,其他人已经吃完了早餐,父亲正在厨房里洗碗,母亲则是在阳台处晾晒衣服,餐桌上只有黑发少年坐着正捧着一本书阅读。

    而我的那份蛋包饭还放在桌子上,用番茄酱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我看的有一阵恍惚。

    最后是黑发少年放下手里的课本,语气冷淡地开口:“啧……”

    “白石冬花,你的表情好蠢。”

    我一愣,抬头就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少年身形高挑瘦削,皮肤是近乎是病态的冷白,配上黑发黑眸,还有那套万能不变的黑色常服,黑的纯粹,白的可怕,两种极端的颜色在他身上构成了阴郁的和谐。

    尤其是他那双总是充满了蔑视, 仿佛看待所有人都垃圾一般的眼睛。

    尤其是看待自己的妹妹也像看待垃圾一样……

    就挺众生平等的。

    我立马气鼓鼓地举手对着厨房中探出头来的父亲抱怨道:“爸爸,哥他骂我!你快管管他……”

    最好是扣光他的零用钱,都给我就对了……

    父亲仿佛读懂了我的潜台词,立马笑着说道:

    “才生,不可以这样说冬花…不然我要扣光你的这个星期的零用钱咯!”

    只是软绵绵的,听上去一点震慑力都没有罢了。

    黑发少年只是啧了一声,然后再次拿起课本阅读了起来。

    我也不管他,开始自顾自地吃起蛋包饭来。

    只是吃着到一半的时候,从阳台晾晒完衣服的母亲回来,然后惊讶地问我:“冬花,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我抬起头,嘴巴已经被饭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顾得像只松鼠,正在努力地咀嚼着,不过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为何竟然一直在流眼泪。

    餐桌对面的黑发少年也投来了目光,唇抿成一条线,眸光深处是难以察觉的关切。

    最后是一家子看着我,艰难地将口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后,我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个味道…妈妈,你放了什么进去?”

    女人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是洋葱!一定是洋葱!妈妈这次改良口味放了洋葱进去哦!”

    我:……

    原来是洋葱……

    虽然母亲这样解释了,但我还是觉得有些疑惑,小小洋葱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吗?最重要的是…我摸了摸自己发凉的眼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却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就好像是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

    我自顾自地想着,没有注意到刚才还一直脸臭臭的少年,在听见这个解释后也终于露出了些许安心的神色。

    然后又臭着脸用课本挡着了自己的脸。

    ……

    出门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恍惚,站在玄关处换鞋时才忽然意识到——我昨天根本就没有整理出去修学的用品。

    “妈妈!我东西还没有收拾好呢!”我欲哭无泪。

    因为考完试太开心了以至于完全忘了第二天还要去修学直接就是睡大觉了……

    “昨天帮你收好了啦!刚有叫才生帮你拿?奇怪…才生这就走了吗?”

    妈妈正说着,见我一脸埋怨他又不等我的样子,又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哥哥他只是不善言辞,不是故意不等冬花出门的,你看,才生还是乖乖帮你把背包拿走了…那个包可不轻呢……”

    我小声嘟囔:“我又没说他什么……”

    走出房子后,路边一直等着的白衣少年朝我挥了挥手。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深田龙介,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他和我哥长的一模一样,这当然不是凑巧。深田龙介和种田才生是一对孪生兄弟,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却天差地别。

    他们两人原本都是我的邻居,母亲早逝,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母在操持家务。只是在我们七岁的那年,龙介和才生的生父找上门来,对方家底丰厚,唯一的儿子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偏偏他本人又没了生育能力,这种时候便想起了这两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才生不愿意回去,家里照顾他的外祖母不久后因病去世,我父母见他孤身一人可怜,便带回来家里一起生活,成了我的哥哥。

    回到本宅后的龙介也没有因此跟我们断了联系,我们三人从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青梅竹马,情谊非常深厚。

    不过,正如我此前所说,两人虽然是孪生兄弟,但是性格天差地别。

    才生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偶尔还会吐出一些如同毒蛇一般的话语,相比之下,龙介就显得天使很多了,总是笑得如沐春风,学习运动都很好,是学校非常受欢迎的那一挂。

    最重要的是这样风光霁月的家伙,昨天居然跟我表白了。

    想到这里,我走向他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当时我没有答应他,而是愣在原地愣了很久。

    也许是因为当时我脸上的表情因为震惊而呆滞,黑发少年当时只是低笑几声,然后猝不及防地亲了我的额头一下,犹如蜻蜓点水一般,但是被他触碰的那片肌肤就好像是烧起来似的,隐隐还有扩散的趋势。

    我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完全不敢说话。

    偏偏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只是跟我说叫我不必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并且希望我郑重又认真地考虑他的话。

    郑重又认真地考虑

    所以我昨天一躺在床上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想的整个人都累了困了都没想出来怎么办,沉沉睡过去了。

    然后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我还是没有想到怎么面对龙介,总感觉经过昨天之后,少年的目光越发直白黏糊,不加掩饰地像是强力胶水一样黏在我身上。

    种田才生那家伙怎么一大早跑那么快

    偏偏这种时候就不等我!

    我和龙介互道早安之后就并肩走向集合地点,大概他也是感受到了我的局促,一直始终和我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偶尔会聊起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见他这个样子,我也慢慢放松下来。

    现在已经是冬天,走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呼啸的寒风吹过,吹的我有点发抖。

    幸运的是大巴就在不远处,只要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正等红绿灯的时候,少年忽然俯下身体,那张瑰丽的脸此刻放大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瞪大双眼震惊得不敢乱动之余,少年又再次发出和昨天一样的笑声,冰凉的指尖轻轻掠过我的脸颊,帮着我将鬓边那些不听话乱瘙痒的碎发给别了回去。

    做完一切后,少年又拉开跟我的距离。

    不仅不远,恰到好处。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暧昧只是我的幻觉,他还是一副不动山水的风光霁月模样,从头到尾扰乱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心跳。

    砰砰砰跳得飞快。

    “谢、谢谢。”

    我小声地说到。

    “不用谢。”

    少年说着,眼睛却是看向对面马路的大巴,乌泱泱的学生群体之中,和他有着别无二致样貌的黑发少年,正鹤立鸡群、孤零零地站在电线杆边上,深不见底的黑眸正盯着他,眸光阴冷好像毒蛇一般。

    一辆火车呼啸而过,尘埃落定之后,电线杆边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

    *

    登上大巴的时候,上面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只有才生边上的位置还空着,上面放着我被装的满满当当的书包。

    我本来是不想坐他旁边的,但是看到那个书包最后还是坐在了他旁边。

    “谢谢你帮我把书包带过来。”

    少年本来是闭眼假寐,听见我的声音和动静,屈尊降贵般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瞥向我,眸光深沉,好像深渊一样,能把周围的事物都吸进去,最终淹没在那一片平静的黑暗当中。

    美丽的、危险的,诱人沉沦。

    而我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心虚,尤其是当我想到如果昨天龙介的那一番告白被对方知道的话等等,话说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会不会知道?

    我思考了片刻,最后得出了如果那家伙知道的话绝对会狠狠嘲笑“你这样的家伙是他瞎了才会看上你”等等之类的话。

    呵呵。

    *

    大巴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此行我们将要下榻的酒店,在带队老师的带领下我们都拿到了自己房间的房卡。

    因为同楼层的房间都分完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被单独分在了另一层。

    刚一开门,一股强硬不容拒绝的力道却将我连人带包推进了房间,后背被抵在门后,反作用力将门砰地一声关掉。

    我正要惊呼出声,却冷不丁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深沉的黑眸。

    黑发少年双臂撑在我的两边,那张阴郁瑰丽的脸离我很近很近,我什至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气息掠过我的鼻尖还有脸颊,带来一阵危险的战栗。

    显然,这是才生。

    但是面前的种田才生给我一种陌生又危险的感觉。

    他双目紧紧盯着我,语气阴森地问:

    “你和那个废物在谈恋爱吗?”

    第76章

    那个废物。

    这是才生对龙介一贯的称呼。

    尽管两人是孪生兄弟,但是感情一直说不上很好,尤其是在龙介选择跟着亲生父亲回到本宅后,两人之间往来越发稀少,甚至碰了面也是针锋相对,若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很难想象他们竟然是一母同出,而非什么势不两立的仇人。

    童年的记忆早就变得模糊不清, 印象中我们三人总是在一起,才生冷漠恶劣的性格小时候就初见端倪,比如说母亲为我扎的双马尾被他说成像田野上的牛角,又或者是穿上好看的小裙子被他说的不伦不类像个假女生等等之类的每次我落入下风或者急的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时候, 都是龙介出来为我们两人调停。

    才生总是会露出不屑的表情,冷言冷语着诸如好人都被你做光了假惺惺装好人之类的话语

    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好像可以追溯到那个沉闷的夏日,那个男人的到来,他们的父亲叫深田广一郎, 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是保养得当的躯壳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四十的样子, 样貌威严,依稀还能看见年轻时的俊美,这样的人年轻时确实有风流的资本。

    彼时才生和龙介的外祖母正在医院疗养,那个男人便抓准时机趁虚而入。

    他带走了龙介,却没有带走才生,又或者说,那个男人只是想要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继承者而已,既然已经有了一个,那么多出的一个能回去也好,不一起回去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才生和龙介都很恨那个将自己的母亲自杀的多情男人,所以当我听说龙介竟然答应了对方回本宅的时候,也未免吃了一大惊。

    我还记得龙介离开的那天,沉重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压下来的天幕,闷热的哪怕稳坐不动都会流汗的天气,隔壁他们的房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比外面那时不时响起的惊雷声都要可怕。

    也许是因为那段记忆有点可怕,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争吵的内容,印象只剩下我母亲时不时经过门口时露出的担忧的目光,以及看报纸时常会发出叹气声的父亲。

    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走了沉闷的热意,还有隔壁的争吵声。

    我只从窗户看见了男人离开时黑色的轿车车尾,黑得发亮,每个棱角都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我们都以为才生和龙介都被男人带走了。

    自那辆汽车离开之后,他们的房子一直没有灯光亮起,大雨将房子完全包裹其中,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是在晚上准备睡觉时发现事情不对的。

    因为我的窗户正对着龙介的房间,只是睡前拉窗帘时不经意地一瞥,就见龙介房间的窗户没关上,暴雨夹杂的狂风将窗帘都吹了出来,正可怜地在雨中狂舞。

    我是知道他们家备用钥匙的位置的,所以思考了片刻,我还是拿起雨伞离开了家,打算上楼帮龙介把房间的窗户关上。

    也许他房间里还有重要的东西没有拿走,万一被雨淋坏了就太可惜了

    开门上楼都很顺利,房子里所有灯都是关着,只是踏上楼梯的一瞬间发出的响声,将楼梯的声控灯打开了。

    忽如其来的暖黄色灯光还吓了我一跳。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可以看清楚房子内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龙介和才生幼儿园时的合照,奖杯就仿佛他们的离开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似的。

    我已经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这个房子里还有来自别人的呼吸存在。

    有一说一,那一瞬间我真的想逃回家。我相信种田奶奶就算是从医院回来后看见龙介房间里满地狼藉,也不会怪我

    但那天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就这样强忍着害怕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龙介的房门没有关紧,楼梯口的灯光透过敞开的门缝,照出了一条长长的,延伸至幽暗的房间内的光柱。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轻轻推开了房门。

    咿呀一声,门被彻底推开。

    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眸,幽深但空洞的,仿佛没有一点光能进入那双眼睛。少年正蜷缩在窗户底下,双臂抱住膝盖,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种田才生。

    男孩总是冷漠的,高傲,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

    而现在——冷清的光从窗户外探进去,刚好略过少年的头顶,他就这样完美地隐匿在黑暗中,仿佛融入其中,风雨将他全身淋湿,黑色的头发蔫着还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下三白的眼睛中充满着撕裂和痛苦,好像一只受困的幼兽,在风雨中颤抖。

    他说:“冬花,他扔下了我们。””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

    那副罕见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在那一瞬间击中了我。

    以至于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了他,我说:”才生哥哥,你还有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叫他哥哥。

    我紧紧抱着正颤抖着、浑身冰冷的才生,因而没能看见黑发少年那黑沉的眼眸,露出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表情。

    *

    我没有去问他为什么不跟着那男人一起走,也不问那天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明显能够感觉到,才生和龙介的关系自那以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龙介并没有真的离开我们,他只是搬回了父亲所在的深田本宅,但还是在原来的学校和我们一起上学,哪怕从本宅到学校的路程即便开车也要一个小时。

    我们还是时常三个人待在一起。

    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和龙介在说话,才生沉默。

    就算是极少数情况下他会主动开口,但都是对龙介的冷嘲热讽,每每那个时候,才生总是会流露出冰冷的、阴郁的目光,但不是对着我,是对着龙介。

    好像毒蛇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猩红的蛇信子,释放出令人麻痹致死的毒液。

    就好像现在这样——

    少年阴冷的目光牢牢将我锁定,仿佛能将人的灵魂一并攫取进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中,无端地,我又想起了那个暴雨的夜晚那个失去一切的男孩。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我和外祖母。

    而随后,他的外祖母也因病撒手人寰。

    那就只有我了。

    如果我和龙介真的在一起了,对于他来说,是不是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又一次将面前的少年扔回那个冰冷孤寂的雨夜里。

    于是、我撇开视线不敢和对方对视,语气有些发虚,”才没有谈恋爱!”

    “那早上你们走的这么近?他还摸你的脸。”

    少年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目光从我的眼睛转移到我的脸颊来。

    我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当下反驳道:“ 才没有在摸我的脸,那是帮我弄一下头发而已!”

    不对

    “干嘛?你在马路对面偷看我们?“

    他自动忽略那个们字,扯出一贯不屑的笑容,“偷看你?只是刚好看到了,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还是你希望我偷偷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才生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一阵火大。

    闻言,我生气地拨开他的手臂,然后拉开被合上的房门,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地说:“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的房间!圆润地滚!”

    我将他推搡出房门,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少年的手臂又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卡在那里,我怕夹到他的手,也没敢真的用力关门,只是皱着眉看他,

    “你干嘛啦!”

    都说没有在谈恋爱这家伙怎么还是一副阴魂不散的样子

    然而他却说:“不要和那叛徒谈恋爱不要、不要喜欢他。”

    少年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敛去他眼底的情绪,语气古井无波,平的像是一条低音铉发出的声调,但偏偏充斥着淡淡的、也许连他自己本人都没能察觉的恐慌。

    他不想再被丢下一个人了。

    我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少年却松开手,露出凶恶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猫,语气气急败坏地说:

    “不然我就要告诉爸妈你这个吊车尾居然敢早恋!”

    我:?

    你小子玩这种告状的戏码?

    我直接笑着重重地、把房门甩他脸上。

    *

    整理好行李后,我按照预定行程准备下去酒店大堂集合,我们下午要去附近的一个自然博物馆参观。

    一打开房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龙介,高挑的身体斜斜地倚靠在墙边,表情有些淡漠,但是见到我的时候会露出一贯的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给我递过来一个点心盒,“早上出门的时候顺路买的。”

    我看了看盒子外面那个熟悉的logo ,一语道破:“你家到学校什么时候和神奈川那边顺路了?”

    龙介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在大厅的入口碰见了才生,后者在见到我身边的龙介时,眸光一霖,露出了显而易见厌恶的神色。

    但大概是我警告的目光太甚,他才愿意稍稍收敛起自己浑身的刺,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然后递给了我一个盒子。

    我:?

    不会又是

    “金枪鱼芥末和鲑鱼饭团。”

    他冷冷地解释道,怕我误会似的,又刻意强调,

    “老妈做的,我只是打下手,你不要误会。”

    话说我要误会什么总不能这些饭团其实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吧?

    而且、都是我喜欢吃的口味。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挑眉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幸福的眼睛要尿尿的表情。”

    闻言,龙介脸上的笑意越深,只有才生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冬花你好恶心。”

    算了,看在是我喜欢的饭团口味的份上,我原谅才生这家伙了。

    *

    我本来是想说到了博物馆门口找个位置一起吃的,但是两人竟然都非常有默契地说自己不饿,于是东西全都进了我的胃里。

    然而幸福是有代价的。

    在逛博物馆的时候,我感觉到胃部一阵抽搐的疼痛,状态来的很突然以至于我险些跌倒,此时龙介和才生都不在我附近,而我在一处没什么人的展馆里。

    本来以为要跌坐在地上了,却不料关键时候有人从后面扶住了我。

    我侧目看去,就撞进了一双闪烁着光芒的、孔雀蓝的眼眸中,好像整个人被溺进了一片深海当中,连带着疼痛都分散了不少。

    少年那双好看的眼睛被藏在了略显厚重刘海当中,眼睑下方还有非常煞风景的一圈青黑,让他的气质变得有些阴郁,我搜索了一遍大脑始终没能找出有关这张脸的丁点信息,但平白无故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自己也说不明白。

    而少年在见到我时表情也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闪闪躲躲的眼神浑浊了片刻,随后又立马变得澄清、甚至是坚定起来,没头没脑地对我说了一句:

    “白石同学,不要沉湎在虚假的幸福里面。”

    “你要快点醒来。”

    第77章

    我本来是想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但是腹部的疼痛越演越烈,这个时候已经痛得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了,无暇顾及其他,只能用手紧紧拽住他的衣服。

    还嫌不够似的,我最后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而这个看上去有些阴郁孱弱的少年在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呆滞了片刻,随后似乎是终于认清楚现状似的,因常年宅家缺乏阳光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红晕。

    他已经全然忽略掉手臂传来的痛感,注意力都在女孩与他之间的距离,很少和女生保持这样的距离,面前的女孩几乎是整个后背贴在他身上,温热的体温伴随着对方身上那股不知道是衣服还是身体自带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顺着他的呼吸入侵他的大脑。

    太、太近了!

    “你是谁?总之谢谢你但是…痛、真的好痛啊……”

    “快送去医院”

    女孩的呼痛声将他的思绪火速拉回来,他这才注意到女孩那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原本光洁的额头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意,眉心紧蹙,唇被咬的发白,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这位同学坚持一下!我马上叫老师过来啊不对,请稍等我马上送”

    然而他因为过度紧张而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匆匆赶来的两人打断。

    外貌如出一辙的两人,一黑一白的上衣颜色就好像是为了凸显他们的不同,然而事实上,只要是见过两人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气质。

    黑衣少年冷着脸,嘴唇紧抿,整个人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而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放在女孩的身上,连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就好像他站在这里其实和周围的空气没有任何区别。

    而白衣少年的气质就明媚柔和不少,眼睛扫到他时顿了顿,视线在他和女孩相接触的位置停留片刻,眸光位暗,但这样晦涩的变化转瞬即逝,极难捕捉,即便捕捉到了,也会因为少年朝他展露的略显感激的眼神而被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好像对面前的女孩都十分上心应该是认识的吧

    “把冬花还给我。”

    黑衣少年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不由分说地将女孩揽过去,然后抱起来,看也不看他便快步离去,只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在面对女孩的时候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一直不断温声细语地安慰女孩——

    “冬花没事,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不痛不痛很快就不痛了”

    白衣少年见状,朝他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释道:“抱歉,才生他性格就是这样,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只是太紧张冬花了,真的谢谢你。”

    不难看出,男孩本来也是准备好心地送冬花去医院的。

    “没、没关系!”

    面对这样闪闪发亮的家伙,乙骨忧太总是天然有种排斥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见状,少年唇边笑意越深,但细看其实根本不达眼底,眼底黑暗冷漠,礼貌地同乙骨忧太道别,然后快步追上了那两人。

    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几乎将黑衣少年怀里的女孩挡住,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女孩的黑发有一部分耷拉在少年的手臂上,正随着步伐而随风飘荡

    冬花。

    原来她叫冬花。

    乙骨忧太在心里反复默念她的名字,就好像是一个小咒语一样,每次念起的时候内心都会翻腾起一针莫名其妙的悸动——

    花、里香喜欢花、喜欢冬花!

    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奇怪的话,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但是他莫名有点难过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还没有告诉女孩他的名字。

    以后还会有机会吗?

    *

    而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某个贴满符咒的特殊房间内,另一个乙骨忧太陡然睁开眼睛。

    他的双目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而布满红血丝,眼底的青黑更甚,此时他整个人身上全是汗意,黑色的头发打湿蔫下来,紧紧贴着皮肤,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稍稍平复过去,他垂下眼帘,然后朝着前放正慵懒地倚靠在屏风边上的白发男子摇了摇头。

    “五条老师,我失败了。”

    少年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拳头。

    明明再给他多一点时间

    自半个月前,白石冬花消失了,连带着和女孩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两个诡异的少年。但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力量也开始以女孩家为中心不断地向外扩张着,力量空前的强大,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姿态正在改变着周围的一切。

    其他人不清楚,但乙骨忧太能够明显感觉到,有一种非自然的力量正在改变着现实,改变着他的想法——白石冬花和那两个家伙的存在正在逐步消失。

    乙骨忧太有意识地抵抗着,所以拖缓了这一改变,其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就不是了。

    比如几乎和女孩没有打过交道的五条悟。

    不过即便如此,在听到乙骨忧太那外人耳里听来几乎是天方夜谭的话时,身为老师的他并没有质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他当然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好学生。

    如果足够强大的话,改写世界规则也并非真的做不到

    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在帮忙想办法,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经过努力,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和白石冬花联系的方式。

    虽然对身体负担很大,但乙骨忧太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尝试。

    失败了数十次之后,乙骨忧太终于短暂地附身到另一世界的自己身上,也许是上天也在助他一臂之力,白石冬花就在附近根本不需要再费心思和时间去寻找。

    只是他话还没有完全说话,那两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就出现了。

    害怕自己的身份败露后,他们有所防范就会失去再次链接的机会,也是因为一连很多次的尝试他的身体体能已经到达一个极限,急需休整恢复。

    所以他的意识毫不犹豫地脱离了那个世界的自己,以免露出了马脚。

    他站起身来,将手腕上的红线摘下来放在一边,可刚走出一步就脚步一虚险些跌倒,是五条悟及时将他扶住。

    “忧太,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哦身为好教师的我啊,除了学生的能力之外,健康才是老师我最关注的事情哦!你需要去休息了~”

    五条悟松开他,叹了一口气,

    “也许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也许那位白石冬花,她是心甘情愿待在那个世界里面的呢?”

    闻言,少年的瞳孔微动,随后他错开老师的视线思考了片刻,最后坚定地开口:“ 即便如此,我也要亲口听见白石同学说,她是自愿留在那里的 ”

    不是被胁迫,也不是被欺骗,而是完全发自内心的自愿。

    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人剥夺她自主选择的权力。

    哪怕是出于爱的名义。

    “ “

    五条悟陷入了沉默,脸上罕见地出现恍惚的表情,好像透过面前眼神坚定的少年,看到了数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执着,一样的不撞南墙心不死,哪怕最后只有头破血流。

    “真是令人羡慕的热血沸腾的青春啊”

    他如此感叹道。

    *

    我是被两人一路护送来到医院的,虽然说是医院,但我们所在的地方是郊区并没有综合性的大医院,只有一个两层的小医院,但面对我这种忽然腹痛好像也足够了。

    医生几乎是当下就给出了诊断,说我这是食物中毒,给我安排了点滴。

    “肯定是你这家伙给冬花的食物里面有问题!“”呵呵,我买的蛋糕可是有商家严格把控质量的,我想问题应该是出在你给冬花做的饭团里面吧?”

    “都说那个是妈妈做的,你的意思是妈妈做的饭团有问题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点可能,我是说哪怕一点,也许是你帮忙的时候,手没有洗干净又或者是东西没”

    “不可能!我都有带好一次性手套,而且每一步都是在妈妈的指导下完成”

    等等,所以说其实那些饭团是才生一手做完的,妈妈只是负责指导吧?

    不知怎地,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才生系着围裙在厨房,臭着脸手忙脚乱的模样,莫名其妙还有点可爱。

    不过,面对两人喋喋不休的争论,医生露出了头痛的表情,求救的目光看向我。

    “ ”

    我朝他露出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随后故作虚弱地开口:

    “才生,龙介,你们吵得我肚子更痛了再吵就都给我出去!”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暂告一段落。

    但话是没有继续吵下去,两人之间的眼神较量却从未停止,大部分时候都是才生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后者则是云淡风轻地回之一个淡然的笑容。

    而我躺在临时病床上打着点滴,每每他们要是有继续争吵的苗头,我都会充当消防栓灭火器紧急把它掐灭。

    一直到我因为无聊睡过去,两人都相安无事。

    只是女孩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之后,两人的目光就瞬间冷了下来。

    明明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此刻两人对视的目光却冷淡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一左一右,像两座门神一样守护在女孩身边。

    正巧吊瓶的药水已经快完了,这个小医院设备简陋,临时病床连个自动寻呼机都没有,只能人亲自去外面喊护士进来拔针头。

    这种时候,刚才还鞍前马后恨不得包办一切的两人就开始你让我推了,谁都不想自己离开冬花身边,把独处的机会让给另一个,哪怕只是短短一分钟。

    才生向来强势不容置喙,偏偏今天的龙介也罕见地不愿退让。

    数秒后,两人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异口同声地开口:

    “那我们就一起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此时外面的阳光正好,吊瓶已经撤掉了。

    而才生和龙介一左一右地趴在我的床边,闭着眼睛睡了过去,但即便如此,两人得手还是各自、紧紧牵着我的,似乎连梦中都不愿意放开。

    窗外透进来的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那张如出一辙的脸的这一刻,平静美好得不像话。

    我什至在想,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瞬间就好了。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只有我们三个人。

    第78章

    最后有关我突如其来的腹痛, 是事后和妈妈打电话复盘的时候才有了一个大概的结论。

    从医院醒来后,我们便回到了酒店,没有参加集体活动,我便趁着这个机会打电话回家跟爸妈报平安。妈妈认为应该是龙介给我买的点心里含有了蜂蜜,这在后来我查看蛋糕盒子上的文字时得到了证实,又和饭团里的海鲜一起食用,就很容易造成腹痛腹泻,也就是医生所说的食物中毒。

    饭团本身没有问题,点心本身也没有问题,但是两个一起就有问题了。

    听见妈妈的结论的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也不敢再争论说到底是谁的东西出了问题。

    谁的都没问题, 但也是谁的都有问题, 都脱不了干系。

    见他们都一副错开视线,难言羞愧的样子,我却觉得有点好笑, 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妈妈在电话那头交代些注意安全的话, 便挂掉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故意唉声叹气道:“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话说当时我还盛情邀请你们一起吃,你们都拒绝了本着不浪费食物的优良品质我才那么努力吃完来着”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狡黠的笑容,问道:“话说,你们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龙介削苹果的动作一顿,而才生则是把眼睑垂得更低了。

    是龙介最先领会我的言外之意,主动提出下学期我的值日活动他都可以包办,我才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惊喜,推脱了一句那怎么好意思,换来的是少年无可奈何的笑容。

    这哪里有半点不好意思,分明就是好意思的很,满意的很。

    冬花真的太可爱了!

    他如此想到。

    然后我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才生。

    后者哪里还不知道我想干嘛,这是趁机来敲诈勒索来了他才不像那个废物一样,事事顺从,最重要的是他才不想被认为是在学那家伙赔礼道歉

    只是当他抬眸对上女孩那双闪闪发亮、充满期待的眼睛时,满肚子酝酿的那些拒绝嘲弄的话通通诡异地消失了,开口就是——

    “每天上学放学,你的书包我来背”

    他顿了顿,如愿收到女孩略显失望的眼神,似乎在等待着他说完好跟自己讨价还价。

    深田龙介也看向了他。

    “就这样?”

    然而就是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展示自己和他的不同之处,总有什么是他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而深田龙介没办法做到,甚至知道之后只能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故意看向了深田龙介,如愿收获到对方疑惑的眼神,然后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补充道:

    “当然不止这样我会帮你晾衣服还有打扫你房间的卫生,整理你的书桌,你的衣柜还有你的床铺”

    他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晾衣服、打扫卫生、整理书桌、衣柜甚至床铺这些看似是小的事情,但实际在告诉深田龙介,借着白石家养子的身份,他能够多么轻而易举地做到那些亲密的、外人没有办法做到的。

    深田龙介就是那个外人。

    杀人诛心罢了。

    聪明如深田龙介,一下子就领会到了对方的深意,眉眼间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

    平淡冷静的目光看向正暗喜的种田才生,又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又沉重。

    我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暗潮涌动,而是十分惊喜地看着才生,不敢置信地开口:“真的吗?”

    虽然是抱着想装装可怜谋取点福利的想法,但才生要是做到这种程度的话,这完全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只是这个馅饼真的是砸给我的吗?

    “当然,”

    他挑眉,一脸正色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我骗你干嘛,

    “说到做到,我什至可以给你提供每天叫起床服务和睡前服务”

    哇

    这是真的天上掉馅饼了!

    龙介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男女授受不亲,这个就不用了吧”

    “我是她哥。”

    “但不是亲的。”

    等等——

    怎么又吵起来了喂? !

    *

    第二日的集体活动,我开始有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昨天在关键时刻扶住我的少年。当时疼痛让我无暇去思考对方的话,等没事之后再回想起来已经是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少年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要沉湎在虚假的幸福里面——

    你要快点醒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虚假的幸福是指什么?

    醒过来?

    可是我现在就是清醒着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决定在今天的集体活动中找到并询问对方,我印象中,少年穿着的外套,是我们学校的冬季制服,所以他肯定也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对方,我便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那个请等一下,那位同学”

    我呼喊着他,但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跟在人群最后独自走着。

    最后我只能不断地描述细节,“那个黑色头发,蓝色眼睛,还有很严重黑眼圈昨天还帮助了我的男同学!请你等一下!”

    前面的人都朝我的方向诧异地看过去,然后下意识看向最尾端沉默的少年。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在叫他,转过头来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又似乎因为不习惯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而表现得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但他还是顶着众人的目光停下来等我。

    “那个、昨天真的谢谢你幸好有你在,我才没有跌倒”

    黑发少年表情有些错愕,眼睛在接触到我的视线瞬间又迅速错开,然后低头,小声说:“不、不用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举手之劳罢了。”

    况且最后送她去医院的人也并不是他,自己根本没做什么,所以、完全没必要特意来道谢。

    察觉到他语气中那些微妙的自我否定,我转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总之,就是要谢谢你啦~你及时阻止了一个美女在公众场合摔个狗吃屎的不雅状况,真的谢谢你。”

    “ ”

    “不过,我想请问一下,你那个时候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不要沉湎在虚假的幸福中要快点醒过来 这两句?”

    “话说,你认识我吗?”

    我说的话?

    他仔仔细细地回想那天的情景,每一帧每一幕都不愿意错过地在脑海中重复播放——他看见女孩面色苍白,脚步发颤,在马上跌倒的一刻他忠于自己的内心想法冲过去扶住对方,然后对了然后呢?

    他好像恍惚了片刻,不,也许更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被那个阴郁冰冷的家伙夺走然后就是他们三人离开的画面。

    明明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请她再坚持一下,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问到,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见可是她现在却如此笃定又具体地问他这两句话的意思,让他又惊又疑。

    难道他在恍惚之间真的说过这么奇怪的话吗?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也许只是当时情况比较混乱我乱说的”

    最后他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诶?乱说的吗?

    可是明明准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呢难道是我痛的出现幻听了?

    眼见少年一副为难地苦思冥想的样子,我也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对了,我叫白石冬花,你呢?”

    我如此问到。

    少年再次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叫、我叫乙骨忧太。”

    原来她全名叫白石冬花。

    白石冬花

    *

    今天的行程是仙台北面附近的山区,据说山上有一座寺庙,信奉着这一带居民世代守护的神灵,很湿灵验,所以很多同学都对这趟旅程抱有很大的期待,都希望在庙中获得一些神灵的庇佑。

    我也是这样准备的。

    所以在听完带队老师那冗长又沉闷的讲解之后,我迫不及待拉着才生和龙介两人过去那颗据说只要把自己心愿挂在上面,神灵就会保佑并且让心愿实现的神树上。

    需要起码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拔地而起,有两层楼高,即便现在正直冬季仍然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靠近底部的树枝上见缝插针地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条,上面挂着的就是前来参拜的人的心愿。

    龙介给我拿来了笔和布条。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写道——

    “爸妈、龙介、才生身体健康,冬花考上好大学”

    还有——

    “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永远在一起。”

    负责挂上去的人是才生,他运动神经比较好。

    而且据说挂的越高,就越容易被神明看见并且实现愿望,所以他还搬来了梯子辅助。

    上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心愿条给我暂时保管,同时还不忘了提醒我:“不要偷看我写的愿望。”

    不是,谁会、并且谁想偷看你的愿望啊喂? !

    我不甘示弱地回答:“才生才是,等下不要趁机偷偷看我的愿望!”

    他嗤了一声,然后转身开始爬树。

    片刻后,他爬到一个足够稳的位置后,他低头看向我,朝我伸出了手,“条子给我。”

    我不假思索地递了上去,只是眼睛不经意地一瞥,就看见了那布条上那一行简短的字,因为太短了以至于短短一秒钟的视线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读出来。

    上面是——

    “和冬花永远在一起。”

    第79章

    那个心愿对我的震撼和影响可不比龙介此前对我表白的来的小。

    我的第一反应是, 这家伙是不是喜欢我。

    然而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头,就被我强行用其他、我认为更为合理的解释给压制下去。

    我和才生生活在一起太久了,两个原本独立的个体早就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 难以分割。可即便事实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才生,又或者龙介中的任何一个永远在一起。

    毕竟、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而非恋人。

    更何况即便是恋人, 也未必能够永远在一起,合则一起,不合就分开。

    总之, 永远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沉重了。

    我想也许只是因为才生小时候的经历所致,他认为父亲抛弃母亲,母亲又抛弃他们自杀,最后就连自己的亲兄弟龙介也选择跟曾经扔下自己的男人离开只有我一直在他身边,他才会对我产生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依赖和独占欲。

    他只是希望我这个可靠的伙伴能够始终如一地陪在他身边而已。

    他只是讨厌改变,讨厌被抛弃。

    所以、并不一定是因为喜欢我他才写下那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我这样自我说服道。

    只是

    “冬花,你在发什么呆?”

    才生的声音将我散乱的思绪拉回来,我抬头看去,只见早就将心愿条挂好的少年正皱着眉俯视着我,扶梯有些摇晃,他朝我伸出了手,少年的掌心白皙细腻摊开在我面前,

    “快点扶我一把!”

    我应该要去扶他一把的。

    但是那个瞬间我浑身僵硬,少年的目光深邃悠远,明明是和龙介如出一辙的眼睛, 但是他的永远给我一种比龙介更黑更深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性格所致对不起扯远了, 只是这一瞬间,我看见他眼里全是我,那样全世界我只把你放在眼里的感情就这样直白地传递给我,以至于我当下竟然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后知后觉地准备伸手出去,一边的龙介先看不过去率先伸出了手去接他。

    “不用你假好心。”

    才生却冷漠地拒绝,无视对方朝他散发的好意,也不等我回应,便自己下了扶梯。

    动作熟练,安然无恙。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哪里是需要人扶的样子啊喂! ?

    才生抱着扶梯去归还。

    我转头看去,龙介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漠然地看着才生离开的背影。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勉强。

    我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弟弟。

    “那个龙介你不要介意,才生那家伙平时在家也是对我或者爸妈也会这样,冷冷的拽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几百万一样的他. ”

    应该不是针对你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许我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又怎么能够用这种拙劣的借口去说服龙介不要在太在意

    “对不起。“

    最后我如此说到,然后低下头。

    我刚才不应该发呆的,如果我及时伸出手的话,或许就可以让两人免于这场尴尬了。

    少年澄清的目光似乎在我头顶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叹气。

    “冬花。”

    “嗯?”

    我下意识抬眸,不解地看他。

    “冬花不需要替才生替我说对不起。”

    他语气有点无奈。

    我一愣,然后立马手忙脚乱地摆手解释:“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刚才我及时伸出手的话,他就不会”

    龙介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语气难得变得强硬、富有侵略性起来。他朝我所在的位置走近了一些,微微弯下腰试图与我平视,此时我们两人的脸相距极尽,甚至给我一种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眨眼,两人的睫毛就会因此而相互触碰的感觉。

    我不敢眨眼了,只能干瞪着一上眼睛不解地看向他。

    他一字一句道:“他没碰到你就最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是我的表情太过呆滞懵懂,紧抿的嘴唇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从中泄露出沉闷的、又像是叹息的笑意。

    黑眸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目光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的身影牢牢地缠在里面。

    “ 冬花,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伙,也是个混蛋青春期异性啊可是冬花总是对他没什么防备”

    我嘴巴微张,本来想解释说才生也算是我的哥哥,最后还是没有。

    然而龙介好像非常清楚我想说的话,当下便继续解释道:

    “又不是亲生的冬花,我才是他的亲兄弟,双子之间会有一些特殊的感应,那家伙脑子里对冬花的想法,可不比我的脏 .”

    等一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瞬间瞪圆了双眼。

    少年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褪去了一贯邻家大哥的成熟可靠,用这个年龄正常男高该有的顽劣的语气说道:

    “冬花想听听看吗?关于青春期混蛋异性脑子想的比如说,把冬花逼到墙角、或者其他任何冬花没有办法逃离反抗的地方,然后把冬花亲的呼吸不过来,泪眼汪汪眼角发红一副被欺负的很惨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或者是用手指”

    “等等等——等等!”

    我急忙打断他的危险发言,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脚步一虚,龙介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我的腰,结果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近到他略显冰凉的嘴唇会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鼻尖,注意力全都被那个地方吸引了过去,我下意识地盯着对方的嘴唇看去,少年的唇色很艳很红,嘴唇偏薄,常有人说这样的薄唇的人也很薄情,但我想以龙介这样的外表就是薄情最大的资本。

    这样若有似无的碰触,反而比真刀真枪的亲吻来的更加勾人。

    我这样想到。

    等一下,我在期待什么?

    期待龙介亲我吗?

    就在这个时候,龙介却放开了我,退回到了原本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捏了捏我的脸,最后叹息道:“冬花,不要把我当成青梅竹马,又或者是邻家的哥哥我希望冬花把我当作一个异性一个全心全意倾慕于你的异性爱是排外的,所以我一点都不希望才生那家伙碰到你。”

    “不仅是才生,任何一个异性,甚至是同性我也希望冬花能和他/她们保持距离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表现出亲近和依赖的情感,哪怕是冬花的父母也不可以很失望吗?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家伙。”

    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

    明明是那么可怕又吓人的宣言,但是我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悸动,心脏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狂跳,然而他却表现的非常冷静镇定,就好像是一个优秀的猎人,懂得如何扰乱猎物的心理,从而达到自己预想的目的。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最后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谎称自己找老师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说要陪我去,而是非常通情达理让我离开。

    只是走之前,他又再次说起了之前告白的事情。

    他说他还在等我的回复。

    *

    我在寺庙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

    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一时一个样,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一下晴转阴。也许是因为地势高的缘故,那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离我们很近很近,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然而和这片极具压迫感的外表不符合的是,雨下得软绵绵的,好像飞絮一样飘落下来,不痛不痒。

    不少人都直接无视掉这点毛毛雨,继续进行着参观活动。

    可即便如此,在外面呆久了还是会被这些毛毛雨悄无声息地沾湿衣服,山里气温低,一旦衣服弄湿了就会感到寒冷。

    所以我还是找了个屋檐躲了起来。

    龙介在寺庙在前面一块活动着,他本身就人缘好,我只是离开一会的功夫身边就围满了人。如果才生的性格有他一半外向的话话说才生那家伙去还梯子后,人就不见了呢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目光开始四处搜索起来,但是都没有找到。

    连着问了好几个同班同学都说没有看见,一直过很久,才有人说好像看见对方一个人往山上的小路走去了。

    我看向对方指的那条路,在寺庙的后方,被因为无人打理而狂长的野草所覆盖,从我们这个角度看起,隐约还能看见一条蜿蜒的小路,被树木所隐没,只若隐若现一小部分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那家伙一个人跑去那里干什么?

    “这位同学,那个你手里这把多出来的伞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 诶?当然可以,白石同学你要去找种田同学吗?刚才老师在通知我们集合,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宣布,所以你们要赶紧回来哦”

    “谢谢你。”

    我接过她手里的伞,点了点头便撑开雨伞跑进了雨中,直直地朝着那条隐秘的小路走去。

    山路泥泞,仍然清晰可以看见一个个脚印,均匀地顺着小路不断延伸到远处。

    我顺着那些脚印一路走着,大约十来分钟,就来到了一个破败的木式建筑前。雾气和绒毛般的细雨为这个早就荒废的寺庙蒙上了一层古老又阴悒的氛围。

    而黑发少年的身影就伫立在一个缠满藤蔓的柱子边上,神色阴郁地盯着雨。

    整个画面好像一张古老又孤寂的绘卷。

    然后,他偏过头,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我的瞬间,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好像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他一样。

    我不喜欢他这种笃定我的样子,撇了撇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问道:“你干嘛一个人跑来这种奇怪的地方?”

    “心情不好。”

    我:?

    是因为刚才龙介伸出的手呢还是因为我没来得及伸出的手?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因为我看见你和那个废物,很亲密的样子。”

    我一愣,有点尴尬,没想到被他看见了,便试图打哈哈转移话题,然而也许是少年布条上那句话仍然在潜意识里影响着我,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反问:

    “你这么在意,不会是一直暗恋我吧?”

    等下,虽然几率很低,这家伙难道暗恋的是自己的哥哥龙介吗?

    什么爱之深恨之切之类的

    总之,我本来以为那家伙会一脸不善的否定,然后冷言冷语几句诸如我怎么可能会暗恋你这样的家伙我眼瞎了之类的话。

    但是都没有。

    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心里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酸胀感。

    果然,我就知道那家伙根本不可能是喜欢我绝对只是因为从小到大身边只有我的缘故他才会写出那种话。

    下一秒,他又开口道:

    “我认为这不是暗恋,是明恋。”

    第80章

    种田才生最痛恨的一点, 是他永远晚深田龙介一步。

    这种落后自他们一出生时就存在,如影随行并且永远无法改变——深田龙介因为早出生一分钟成为了他的哥哥。

    自此之后,他便一直活在深田龙介的阴影之中。

    深田龙介的性格好,学习天赋也高,无论是在家里或者学校,总是能够获得更多的关注。他那个母亲精神还算正常的时候,也时常会抱着深田龙介一直叨叨一些废话。

    不俗的外表、仿佛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总是戴着一张温和的面具就轻而易举地赢得学校那些不知情的人的喜爱,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瞩目点。

    种田才生对此嗤之以鼻,但也仅限于此。

    他天然地对这位一母同出的哥哥无感,不仅如此,哪怕是哪个疯疯癫癫的母亲,亦或者是那个对他们兄弟二人悉心照料的外祖母对于这些人,比起所谓的亲情和羁绊,更多的只是作为一个人的责任感。

    他和深田龙介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总是积极入世, 一个恨不得可以永远消失在人群中。

    直到遇到了白石冬花。

    女孩是随着父母工作的变动而搬来了他家的隔壁,白石家夫妇提着一盒精致的小点心敲响了他家的门,彼时深田龙介在外面上钢琴课,他母亲因为发病刚吃完药在房间里昏昏欲睡,他便遵循外祖母的要求去开了门。

    那两夫妻慈眉善目,相处和谐,怎么看和他家的状态都完全不一样。

    “你好啊小朋友,我们是新搬来的邻居,鄙姓白石,你可以叫我白石叔叔”

    男人笑着递过来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

    女人见状就赶忙补充, “小朋友,你叫我白石阿姨就可以了说起来小朋友你看上去应该是上附近的幼儿园吧?太棒了呢我们家冬花明天也要去你们学校报道呢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多指教啦!来, 冬花,快来跟哥哥打声招呼。”

    话音落下,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女孩从女人身后怯生生地探出脑袋来。

    先是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雾色眼睛,然后在看见他的时候眼神唰地一下亮起来,露出那张沾满来五颜六色颜料的可爱脸蛋出来,活像一只小花猫。

    她朝他伸出一看就软乎乎的小手,上面一道道油画棒印上去的残色,相互交映,女孩却全然不觉有问题,非常热情地说道:“漂亮哥哥!我叫冬花!冬天的冬,漂亮的花的花!”

    他盯着她的手看了很久。

    “抱歉这孩子刚在家画画,把手和脸都弄脏了”

    女人只以为他嫌弃她手脏,便打起圆场来。

    女孩还是看着他,手没有收回来,眨巴着好看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一样扑棱着。

    他好像感觉自己脸也被这双蝴蝶翅膀稍稍骚弄了一番,痒痒的

    想伸出手去抓住蝴蝶。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女孩的掌心柔软细腻,像是一团棉花一样。

    最重要的是,很温暖。

    自记事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别人的体温,而更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才生,我叫种田才生。”

    他如此回答道。

    只是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片湿润,还沾上了些许从女孩手上染过来的色彩。

    红的、蓝的、紫的像是蝴蝶遗留下来的花粉。

    这样想着,他的掌心缓缓收拢,就好像把那些美丽的残影牢牢握在手中一样。

    只有白石冬花是特别的存在。

    然而,深田龙介那家伙一出现,又再次轻而易举地将女孩的目光夺走,也是,那家伙总是善于伪装自己,那副邻家温柔好哥哥的面孔几乎是人见人爱,相比之下他这个总是冷着脸,又不善言辞的家伙就显得没有那么讨喜了。

    这样也是应该。

    只是为什么他会这么不甘心呢?

    明明、明明最先遇见白石冬花的人是他

    所以,在看见深田龙介和冬花聊天时亲密的场景,还有女孩那副闪闪躲躲一脸羞涩的模样,都让他的危机感拉到了最大。

    他本来以为自深田龙介那家伙背叛了他们离开了他们之后,他就已经胜券在握了,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家伙甚至先一步跟冬花表白了。

    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他,相反,他像是炫耀一般主动来到他面前宣告这件事。

    仿佛在说,你看,弟弟,我又比你快了一步。

    他总是慢一步。

    所以这一次,他不要再落后了。

    而属于他的,必须要从那家伙手里抢夺回来。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承认:“我认为这不是暗恋,是明恋。”

    “是的,白石冬花,我喜欢你。”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周围的一切景物几乎都要淹没在这场滂沱的大雨当中,周围都是雾蒙蒙的青灰一片,唯有面前的女孩仍然鲜活生动。

    *

    我被他的一记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现在我的表情大概是很傻很蠢。

    我这样想到。

    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落在我的伞面上,发出嗒哒嗒哒的声响,无端地引起了我些许烦躁的心理。

    也许是因为我意识到我竟然因为才生如此直白不加修饰的告白正心乱如麻,就像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一样。

    雨水飞溅,有不少飘落在我身上,裤脚还有肩膀处很快就洇湿出一大片深色的区域。

    女孩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可他全都看在了眼里,想也不想朝她伸出了手。

    新庙建成之后,这所原来的旧址就荒废了,上来的小路不好走,平时不会有人过来这边,木制的台阶早就被虫蚁蛀空,成了一堆和泥土混在一起的腐木,这个有遮雨的屋檐台子有小半米高,不扶住点的话很难直接上来。

    “干嘛?”

    “再不上来,你的衣服就要全湿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感觉跟刚才同我表白的话像是一场幻觉一样。

    “你是没有感觉的笨蛋吗?”

    我这才注意到衣服的事情。

    不过,提醒就提醒,这家伙干嘛非要加上最后两个字啊! ?

    我这样想着,还是气呼呼地伸手握住了他的,一个借力,我也才踩上了台子。

    中空的木地板瞬间发出了咿呀的声响,非常刺耳。

    但他没有马上放开我的手,反而是握紧。少年的掌心冰凉,像是象牙制成的完美艺术品一样,白皙细腻,同时散发着不近人情的温度。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我过分炽热的温度,不断反哺他的同时,好像连同紊乱的脉搏也一并传递了过去。

    才生像是察觉到我的窘况似的,轻笑出声,向来冷漠的眉眼好像冰川融化一般,变得柔和起来。

    “冬花,你心跳好快。”

    他直言不讳道。

    我大惊失色地慌张抽手,结结巴巴反驳:“才、才没有的事!你在乱讲什么?!”

    “嗯,是我在乱讲,不是你的心跳,是我的。”

    才生如此说着,然后反问道:

    “不信的话,冬花要来听听看吗?这颗因为你而不受控制乱跳的心跳声。”

    “ ”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近似孔雀开屏的样子,下意识,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种田才生吗?该不会”

    我本想说什么东西夺舍了,但少年的脸色就如同这山里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还没等我说完就变得阴沉起来。

    他说:“冬花,不要喜欢深田龙介那家伙很恶心。”

    只有种田才生才知道。

    他们一母同出,彼此之间有着特殊的感应,因而他知道,那家伙表面看上去和什么人都很好,但其实骨子里流着和他一样凉薄自私的血液。

    会伪装的斯文败类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这也是种田才生从小就讨厌他的缘故。

    “ 他的面具戴久了,就自己也以为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一分子了,但其实我知道他的本质是什么,深田龙介那家伙心眼很多,想法也很脏 .他擅长操纵、玩弄人心,懂得怎么去获得别人的喜爱,再利用那些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冬花,你不要被他那副完美的样子骗了”

    所以拜托了,不要喜欢他

    不要选择他。

    *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才生的话好,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打了个喷嚏。

    也得亏是这个喷嚏终于把我从这尴尬的局面中暂时拯救出来。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才生皱眉看着我身上的湿衣服,片刻后,他说:“把衣服脱了。”

    我:“?”

    然后下一刻,他毫不犹豫脱掉自己的,带着少年体温的衣服劈头盖脸蒙了上来,和我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的味道。

    是了,毕竟我们全家都是用的同一款衣服洗涤剂。

    只是总感觉,他的衣服上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特殊的木质冷香,和我的还有点不太一样。

    我将衣服拿下来,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蹲在我面前,见我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便打算上手来直接脱。

    我大惊失色地捂紧衣领,身体往后倾,慌张开口:“我自己来!你不要动手啦!”

    他啧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有些玩味地开口,“你怕什么,反正也没什么看头。”

    听听,这是人话?

    气的我当场给他一个暴栗,少年脸色难得没有臭臭的,似乎还有点高兴。

    “你去死吧种田才生!”

    但说归说,我还是非常自觉地准备脱掉外套,木地板上都是灰尘和泥脚印,我不想把衣服放在地上,便想让才生帮忙拿一下。

    刚一开口就看见才生的目光看向另一个方向。

    “才生,帮我”

    我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还没有说完的话陡然消失于喉咙之间。

    和才生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年,正撑着伞站在雨中,神色晦涩不明。在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少年眼中的阴沉和怨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深田龙介嘴角轻勾,语气轻淡地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

    啧,又开始随时随地大小演了,明明刚才一副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样子。

    种田才生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