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强迫
万万没想到, 这条屎绿色的裙子居然穿在了他的身上!
呜呜呜,他不干净了,这下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卞春舟哭都没地方哭,不知几时,空气里传来了丝丝缕缕、呜呜咽咽的阴乐声,不像是丝竹管弦发出来的声音, 更像是……风透过细小的洞口,发出的那种嘶声力竭、濒临破败的怒吼声。
逼仄、阴沉, 反正跟嫁娶毫不相关。
卞春舟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走过长长深深的甬道,说是甬道,实则是窄小仅限一人通过的山中通道,大概是因为深处密林之中,甬道里的水汽非常丰沛,只走了一小段路, 他就觉得鼻尖已经蓄满了水雾。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的水汽带着一股衰败腐烂的木头味。
这么粘腻潮湿的山道, 居然都不会坍塌下沉吗?
“小郎君还是莫要挣扎了, 神树不会亏待你的。”
山道并不长,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走了出来,当然了, 卞春舟是被牵着走的, 而等到最后一个人走出甬道,卞春舟眼睁睁看着……甬道堵上了!
更准确来说,是一截粗壮的树根吞没了洞口,它就像本来就长在上面、方才走过的通道从不存在一般。
卞春舟看得人都麻了,这是要他死啊!
“呸!你们这是强迫良家妇男!谁要什么破神树……唔唔唔!”卞春舟被捂嘴了。
“可不敢对神树不敬, 小郎君,我们小树村的闺女啊,你见了你就知道了,外头的修士哪有我们村子里的女儿家柔美,你到时候啊……”
一行人又安安静静地前行,低簌、虔诚,像是给神佛上供的信徒一般。
可这看在卞春舟的眼里,却无端地叫他毛骨悚然,明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寻常普通人的面孔,他却总觉得……非是同类。
他这是入了什么狼窝虎穴啊,这么危险的地方,他都不敢在心里呼唤朋友们来捞他了,太危险了。
卞春舟低垂着头,心里不免有些沮丧,而就在他即将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时,他忽然意识到——
不对啊,刚刚那个人,那个被向师姐砍断手臂的小树村村民,他的手臂居然长出来了!
刚刚还没有呢吧?!难道是他记忆错乱了?
修士虽然也能断肢重生,但绝没有这么轻松简单,非要天材地宝或者是修为突飞猛进不可,像是这样呼吸间就长好的,也未免……太惊人了吧?!
“元婆,快将你家女儿叫出来吧,时辰快要到了。”
一般都认为,一天之中,阳气最胜之时是正午时分,但对于小树村这等深处十重大山的地界来讲,阴气最盛的子时过后,阳气在最盛的阴气中弥漫上来,便是嫁神树最佳的时辰。
外界的传闻真真假假,或者说是七分真三分假,小树村的女孩确实在十四岁时需要嫁给神树,且需要潜心侍奉神树两年,但在两年之后,侍奉神树的女孩必须尽快嫁人,不管是外嫁还是招赘,都必须尽快阴阳交合,才可以生下女孩。
所以,元婆才会说,自己的女儿顶替了别人的名额,就需得给别人找一个如意郎君。
从前,小树村男女比例还算均衡,可不知从几时起,小树村村里人人都以生女孩为荣,生男孩的人越来越少,这导致村里的女孩渐渐都找不到夫婿。
无奈,她们只能选择外嫁,可外嫁之后,又有新的烦忧出现,甚至渐渐的,周遭村庄里的男子都不愿意娶小树村的女子。
像元婆这样家中有女儿的,想要让女儿顺利嫁神树,都会选择去城里引诱男子过来,他们虽然得到了神树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只能在村中使用,在城里,他们连普通的炼气修士都不如。
元婆很快将女儿带到,十四岁的小女孩自然还未长开,但她容貌秀美、眉眼动人,已是显露姝丽之色。元婆的女儿名唤蔓儿,她也穿了一身绿衣,但却是那种嫩芽新绿的颜色,衬得小姑娘肤色白皙、愈发动人。
蔓儿虽然只有十四岁,眸色却很沉静,甚至比二十多岁的卞春舟还要沉稳,她看都未看被“禁锢”的新郎君一眼,只沉默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而当她站定后,周遭原本阴暗的村庄瞬间就亮堂了起来,张灯结彩,像是一秒回到了人间一样。
甚至有一群人结伴从四面八方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喜庆的锣鼓唢呐,竟是当真吹吹打打起来。
就是这悦耳程度嘛,只能说是很阴间。
卞春舟只觉得脑子昏昏涨涨起来,脚下无意识地跟着队伍往前移动,他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双眼逐渐变得无神起来。
他想,我约莫是要完了,希望闻叙叙和陈最最还有师尊不要为他伤心。
难听阴沉的奏乐响个没完,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带着张扬的笑意,这里除了卞春舟,似乎每一个人都在高兴于这场夜间盛大的嫁神树仪式,似乎只要这场仪式过后,他们就能得到一场盛大的喜宴一样。
元婆一直守在卞春舟的旁边,她脸上带着十足夸张的笑意,两坨下坠的颧骨,却是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卞春舟忽然在一瞬间警醒,对啊,元婆这么老,看着都能当女儿蔓儿的奶奶了,这真的是母女吗?
还有,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男人这么少?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被推搡着来到了巨大的树木底下,这里已经被摆上了类似祭台一样的东西,并且旁边全部都是烧得旺盛的火盆,那种直接可以把人丢进去烧那种。
“开始吧。”
元婆和另一个老妇站了出来,元婆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可那位老妇还要老,她看着已是发落齿摇、行将就木了,可脚步却非常地轻快,就像是少女一般。
这老妇冲着卞春舟,似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元婆,你的眼光倒是不错。”
这意思,就是很满意卞春舟的长相了。
元婆低低应了一声:“快开始吧。”
这老妇就收回了“几欲吃人”的目光,她面向巨树跪拜而下,五心向下,这实在是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但紧接着所有人都跪下了下去。
老妇开始低声唱诵起来,未名的语言体系,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祈求,听着粗糙嘶戾,但眼前的巨树……忽然动了起来。
说实话,这树实在看不出品种,以卞春舟粗浅的草木知识,顶多能够辨认出这是一种落叶灌木,至于灵种树名,他根本辨认不出来。
他对草木本就并不亲和,当初在破云秘境里,若不是闻叙叙帮忙,他恐怕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卞春舟瞬间心里滋生出了无边的懊悔之情。
早知道,多读点书就好了,说不定现在还能派上点用场,现在……只能期盼向禾师姐搬救兵来救他了。
拜托拜托,你们多跪一会儿吧。
**
被两个打不死、不会痛的怪物一路追击,向禾几乎是智计全出,这才勉强逃离了险境,又或者说是那两个人放弃了追赶她。
很奇怪,明明都是凡人,修为却堪比金丹境的修士。
不行,她得尽快回宗门找人来救卞师弟,必须快,她总觉得晚了卞师弟的情况就不太好了。
向禾也来不及疗伤,吞了两颗补血丹就往外狂奔,好在她方向感不错,很快就到了十重大山的边界处。
“是向禾师姐吗?”
“你们是……”向禾已经看到了蒙着眼睛的闻叙,“小师叔祖,您怎么来了?”
“卞师弟呢?”陈最抻头往里探了探,“他不是同你一道出来的吗?”
向禾脸上满是歉疚:“快发求救信号,卞师弟被人抓走了。”
“小树村?”
闻叙和陈最在天还未黑之前,在镇子里逛了一圈,镇子里果然人人都知道小树村的传闻,但每当他们问及,却都是三缄其口,但没关系,钱帛动人心,如果不够,就再加上陈最的武力。
果不其然,小树村“吃人”,吃的还是男人,但凡娶了小树村女子的男人,都会色迷心窍,甚至很快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意外身亡。
不仅如此,男人的家人也会莫名其妙地走背运,到最后家破人亡,连祖坟都会被大山吞没。周遭所有的村子和百姓,都对小树村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不错,那村子邪门的很,普通人甚至拥有金丹期的修为。那村子周围似乎还有一层莫名的力量,可以无限地支援他们灵力。”
向禾眼见雍璐山的信号在夜空中绽放,这才稍稍缓了一口气:“是我托大了,原以为自己能够应付,却害得卞师弟落入险境。”
闻叙却觉得更加心神不宁起来,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这雨将落未落,实在有些令人焦灼。
“师姐还撑得住吗?不知师姐可否带路?”
向禾闻言,抬头看向态度坚决的两人,很快点头:“好。”
她稍缓片刻,便带着两人往小树村的方向而去,大概是因为走过两遍了,她发现其实小树村距离方家坳也不算太远,当然这是相对于修士而言。
“师姐,且慢。”
向禾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闻叙伸手,风掠过他的指尖:“前面的风,变了。”
第122章 及时
向禾四周望了望:“这里, 差不多就是那两人停止追杀我的地方了。”
夜晚的山林静谧、死寂,特别是此处的树木都是笔直的、高耸入云的,常人行走其间, 难免会有一种自我渺小感。
“不对劲,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向禾试着往前跨了一步,方才她慌忙逃窜时,虽然有些慌不择路, 但为了能带人回来营救师弟,沿途她都有用灵力做了标记, 为了保险起见,她甚至还记下了沿途的风景,这么短时间内,她绝不可能会记错的,“可我并没有感觉有到结界的存在。”
而在闻叙“看”来,风到了此处, 就像是遇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一样,它们被迫往上空流动, 风变得逼仄起来, 全部拥挤着一齐往上。
风透不过,人却可以,有点意思。
闻叙往前跨了一步, 果然外面的风半点儿没有流进来, 仔细计较起来,这里倒是跟雍璐山的后山秘境有点相似,这里的风虽然不是无序的,但它……没有风。
一丝一毫都没有,就像这里与世隔绝、连春风雨雪都覆盖不到。
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闻叙读到了一种……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他抬起头,只觉得自己被无数双眼睛包围了。
“你怎么了,闻叙?”陈最好奇地走进去,但他生来钝感,根本感觉不到有任何的不同,“你找到卞师弟了吗?这个东西它没有任何动静。”
说着,他还伸手拍了拍怀里的基站,可惜它依旧跟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儿动静。
一路上过来时,向禾师姐已经把小树村的具体情况告诉了两人,很显然卞春舟正在遭遇一场极其危险的险境,甚至必须在今夜之前阻止!
“没有找到,但我发现了一个奇异之处。”闻叙转向两人,“你还记得,我们在镇上打听小树村的方位,那些人是怎么描述的吗?他们都说,小树村在十重大山往西的方向。”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
他们这一路而来,也确实是往西走,陈最脑子不爱动,但不至于连基本的方向感都搞不清。
“不,恰恰相反,我们这一路都在北走,准确来说,是东北方向。”
人的感知特别是眼睛,是最容易被蒙骗的,一路上闻叙缄默不语,但并不代表他一无所察,不管向禾师姐是真的带错路还是被蒙骗,跟着她走总是没有错的。
“东北?这不可能!”向禾说着,便直接天边即将掩映到云层里的月亮道,“下半夜的月亮,挂在这方天空,我们往西走……不对劲,月亮怎么移动得这么快!”
这下,连陈最也察觉到了:“难道,那些镇上的百姓是在骗我们?”
“不,或许他们自己也并不清楚,小树村对他们来说过于诡谲,寻常百姓自保都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找死的。”
林中的风非常轻微,如果不是刻意去感知,哪怕是修士第一时间也不会去观察风的变化,但闻叙得天独厚,在装瞎以来,他已经将风锻炼成了他的第二双眼睛,有时候甚至比真眼睛还要好使。
“所以,我猜测……”闻叙转向师姐,“你和春舟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进入小树村,恐怕是他们正在守株待兔,可现在兔子已经到手,他们封闭了与外界的通道,更甚至小树村,或许长了脚,会走路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难道还能是巨树成精了不成?”
向禾却面色肃然地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你的猜测或许是真的,所以我标记的灵力才会全部消失了。”实则不是消失,而是她带错了路!
怎么办?现在连小树村的位置都无法确定了,向禾师姐心中的负疚感越来越重。
“来不及多说,他们今晚如果真的要举行仪式,那么势必还没有‘走’远,我们追上去!”
“怎么追?”
在后山秘境里,闻叙一直用笨办法寻找玉牌,那是因为他和玉牌都没什么灵气了,但现在不同,他现在有的是灵力!
“顺着风移动的方向,我们往上走——”
越离谱的方向往往才是真正对的路,闻叙心里其实并不十分确定,但为今之计只有相信他的直觉了,他睁眼看了一眼陈最手里的基站,如果春舟能发传讯符,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也有可能是距离不够,时易见说过,基站的信号尚且不太稳定,有时候几十公里外都能收到,有时候两公里内音讯全无。
希望这一次,春舟的传讯符可以起效。
而另一头被架上祭台的卞春舟确实也在想办法使用传讯符,但……传讯符在他的储物袋里,而打开储物袋需要灵力,巧了,他现在的灵力已经跟深陷在沼泽里一样,根本没办法从丹田里抽出来。
他费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抽出了一丝拿到了一张特制传讯符,但问题是,使用传讯符也需要灵力。
这不坑爹呢不是!改良,必须改良,如果他有命回去,必须改成普通人撕开使用那种。
这个祭台并不大,四周却都架着非常高的火盆,地上刻着如同年轮般的阵纹,卞春舟被束缚在正中央,而他的左手边,是虔诚跪着的老妇,她依旧在唱诵着,声音越来越高亢,整张脸上带着十足扭曲的经络,就像是静脉里的血液都凝住结冰了一样。
而在他的右手边,是元婆的女儿蔓儿。
元婆就跪在蔓儿旁边,她的眼神却没有落在女儿身上,反而是看着卞春舟,眸色在火光的掩映下,似乎带着某种不忍。
人不忍归不忍,元婆并没有一丝一毫要帮卞春舟脱身的意思。
仪式已经进行很久了,卞春舟无从得知时间的流逝,他只知道如果再没有人来捞他,他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不行,必须自救!至少得让宗门找到他的尸骨啊!
在生死面前,他已经完全顾及不了体内的水火平衡不平衡了,他几乎是如同抽筋拔骨般从丹田抽出了一丝灵力,这丝灵力也非常机灵,下一秒就乖巧听话地钻入传讯符中,传讯符无火自燃,一缕轻烟顺着火盆燃起的方向飘摇而去,竟是谁也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果然,传讯符就是需要隐蔽性!这张符是成功的!
卞春舟想着十重大山距离雍璐山的距离,心里开始向漫天神佛许愿,希望时师兄记得把基站给来捞他的师兄师姐啊!!
然而正是这时,祭台上的火盆忽然在一刹那熄灭了。
卞春舟睁大了眼睛,只能看到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萦绕在每一个村民的身上,其中蔓儿身上的光芒最盛,她第一个站起来,然后走到了老妇的对面,随后她缓缓地跪拜在了地上,那发落齿摇的老妇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就这么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她居然又变老了。
方才如果只是快要入土,那么现在跟入土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她的手落在蔓儿乌黑蓬松的长发上,却并不带任何的嫉妒,无法分辨的咒语自她嘴里快速地蹦出来,没过一会儿,蔓儿居然虔诚地、五心向下地拜倒在了老妇方才做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骚操作?!
他再一眨眼,老妇居然站在了方才蔓儿的位置上。
元婆此刻奇诡地看了一眼卞春舟,竟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个深绿色的喜花,她将一头强硬地塞进了卞春舟的手里,而另一头——居然塞在了那个入土老妇的手里。
天娘啊,原来不仅仅是强迫良家妇男,居然还是冥婚!
卞春舟心想我这点是有多背啊,下山陪小伙伴挑个年礼都能把自己的命搭上,呸,还说小树村的姑娘人美若仙,为什么他——
老妇却在此刻桀桀一笑,似乎很满意卞春舟脸上的嫌恶:“元婆,快开始吧。”
元婆沉默地推了一把卞春舟,不知几时,祭台上的火盆居然又被燃了起来,另外的村民也全部下去,此刻台上除了虔诚的蔓儿,就只有他们三人了。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他还是个黄花大小子啊,他不想结阴亲啊!!!
卞春舟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疯狂输出,这才勉强保留了一丝理智,事情发生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维护自己的清白!
跟你们这群人贩子拼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
卞春舟身上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劲的灵力,这灵力在一瞬间冲击到了站在他附近的两人,她们分别是元婆和即将成亲的老妇。
元婆还好,她被冲击到了,但她很快躲开了,但老妇……就不太好了,她本就行将就木、将死之相,现下直接被灵力冲击,嘎嘣一下,这下好了,人直接没了。
死了?
他杀人了?
卞春舟的理智瞬间回笼,作为现代五讲四美的大学生,他可以无所事事,但杀人是他心中不能越的雷池,他……刚刚杀了人。
哪怕这个人看上去已经快要死了,可却也是他下的手。
卞春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在迅速地溃散,而正是此时,断气的老妇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微,但元婆已经把几乎散架的老妇扶了起来,甚至还把刚刚松开的喜花绑在老妇松散无力的手上。
“一拜神树!”
“二拜神树!”
“三……”
没有三了,就在卞春舟惊奇地发现老妇居然死而复生后,正在喊三的元婆被一柄天外飞刃戳了个对穿。
他抬头,是闻叙叙和陈最最!还有向禾师姐!
第123章 救援
不吹不黑, 卞春舟在看到三人站在夜空边缘时,差点儿泪洒祭台。
差一点啊,差一点他就——
“呜呜呜,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啊,我能说话了!”
三人赶到时,正好看到火光升腾之处,卞春舟被胁迫着与一花白佝偻老妪拜堂成亲, 陈最认得旁边的元婆,见到罪魁祸首, 他当即想也未想,就抽刀投射出去,最后在关键时刻阻停了这场诡异的嫁亲仪式。
此刻他跃到祭台上,伸手将捅穿元婆的刀拔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杀人后的恐惧,反倒是有些疑惑:“居然没死?”
陈最不是弑杀之人, 只干脆将人一脚踢下了祭台,包括旁边的那个握着喜花的老妇, 他也一并一脚踢下了台, 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你还要握多久?”陈最不解地开口,“你不是说这身绿衣很丑,怎么自个儿反而穿上了?”说起来, 方才他要不是认出这身衣服, 还不能这么快赶到的。
啊啊啊啊啊啊!卞春舟眼神震颤,他忘了,他穿着这身丑衣服啊,闻叙叙……啊,闻叙叙看不见, 他的一世英名算是勉强保住了三分之一。
“我被禁锢了,我动不了啊!”
陈最伸手推了推,居然还真没推动,他现在灵力也有限,便抬头看向闻叙:“你来,我去打架。”
两人随即换了个身位,那叫一个丝滑流畅。
闻叙嘛,闻叙其实已经偷偷睁开了眼睛,当然也看到了春舟身上令人瞩目的绿衣,怎么说呢,确实挺丑的,特别是在火光下,有些像是被人泼上了恶心黏腻的汁液一样:“你的衣服……”
某一瞬间,卞春舟甚至怀疑蒙着眼睛的闻叙叙看到了他一样,可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他多心了:“能帮我扒了它吗?”再多穿一秒,都是对他的酷刑!
闻叙刚要伸手,却在下一秒笑了一下,随后拔剑而起,九转剑法第三式风生云起瞬发,竟是将卞春舟整个人裹挟在风中,卷了起来。
而在被风卷上天的瞬间,卞春舟就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了。
所以不是衣服的缘故,是他站着的祭台位置有问题啊,而在卞春舟被卷飞的瞬间,底下的村民状态愈发暴乱起来。
若是说方才这群人还有些人样,那么现在他们已与鬣狗扑食没有任何区别了。
“破坏仪式,罪不容诛——”
“杀!杀了他们!都杀了——”
这里的村民,少说也有两百来人,很奇怪,除了零星几个男人,其余全是女子,并且要么是还未成年的少女,要么就是年岁老迈的老妇,年龄断层得非常厉害。
“走!不要恋战!”
闻叙喊了一声,准确来说是专门喊给陈最听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只有一两个接近金丹的修士,他们尚且能够应付,但两百个?太要命了,况且这些人虽是肉体凡胎,却不怕痛不怕死,就跟被豢养的蛊虫一样。
这势必跟眼前这颗硕大的老树有关,方才他们三人追踪到村外,却不得其门而入,得亏关键时刻陈最手里的传讯符基站亮了,在基站被点亮的情况下,追踪功能终于开启,他们这才顺利进入了小树村,一路长驱直入,来到了这处位于巨树中的空中祭台。
没错,这里看似开阔平坦、像是建造而来的人工高台,实则是巨树生长出来的一处树台,由此可见,这棵树得有多么巨大啊。
更甚至,整座村子都建造在这棵巨树之上,所谓中心裸露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闻叙非常肯定,他们刚才肯定是在往上走,从来没有过往下走的趋势,所以他们现在能够“脚踏实地”,这实地到底是什么,恐怕还未可知。
向禾师姐第一时间架住卞春舟,四人开始迅速向外撤退,但很快闻叙就发现:“不对,往回走!”
如果这里真的全部是巨树的范围内,那么那两百来号村民就是吸吮巨树能量才能如此强大,但就在刚才,追击够来的人越来越强,这只能证明他们走反了!
没有风,太容易迷失方向了。
在后山秘境里时,闻叙就发现了,他在努力更改,但不得不说,因为风太好用,一时半会儿他还改不过来。
“来不及了。”向禾脸色难看地后退半步,“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肉眼看去,小树村看着与普通的村庄并没有什么不同,家家户户都是低矮的房屋,门前是菜畦、篱笆、水井,倒是不养鸡鸭,而且——
整座村子都没有任何的水流,全靠地下水井生活。
向禾脑子里一个思绪一闪而过,但此刻打斗已经用去了她大半的心神,她已经无力去思考这些水井的意义了。
反倒是闻叙,他原本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向师尊求救了,毕竟两百个金丹,就是元婴真人来了都得脱层皮,更何况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向禾不过筑基后期。
哪怕是战斗狂人陈最,此刻的喘息声都称得上震耳欲聋。
闻叙可不想死在这里,而正在他犹豫之时,他也察觉到了村中的水井,事实上他们四人且战且退,身后就是一方水井。
他低头探了探,丰沛的水汽萦绕开来,这水里无疑充斥着丰沛的灵气。
假使这里正是巨树的树冠部分,那么这些水井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它势必是运输、供给村民灵气的经络气脉。
要不要赌一把?
闻叙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于是当即将自己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要不要试试跳井求生?”
向禾心想,原来如此啊,她刚要开口赞成,却见战斗疯子和小舟师弟已经第一时间往里跳了,啊喂,你们要不要这么随便啊,这搞不好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三人之间的友情如此默契,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在场,小师叔祖可能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或许直接就说‘我们跳井吧’。
但心里想归想,向禾的动作也很快,四人几乎是先后脚跳进了井中。
“咕咚——”一声,是四人一同坠入水井的声音,当然在坠入水井之前,向禾掏出了一个避水的法器,将他们全部罩了进来。
好幽深的水井,井中光线幽暗,向禾努力翻了个身,在确认身后并没有追兵之后,心下稍稍舒缓了片刻,那些人没有跳进来。
她大口喘着粗气,在稍稍舒缓片刻后,拿出聚气丹一饮而尽:“这里不会真是老树体内的经络吧?”
水井的井壁上生满了碧绿的青苔,就像是披上了一层毛茸茸的衣服一样,说起衣服,卞春舟正在费劲地跟自己身上的屎绿色丑衣服做斗争,脱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撕破钻了出来。
天呢,他居然又穿着它跑了这么久!
“师弟,对不起,是师姐害了你。”若不是她夸下海口,今夜他们依旧还在雍璐山上。
卞春舟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好奇心太重,是我连累了师姐才对。”
向禾幽幽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破布条丑衣服,心想那倒也没有,毕竟她没有被逼穿这种衣服与人成亲来着,还是卞师弟的牺牲比较大。
卞春舟:……默默放了把火把丑裙子布条烧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玩火?”陈最的恢复力向来惊人,方才还在血战虚弱,就这么一会儿下沉的功夫,他已经精力十足了,“现在怎么办?就一直这么往下沉?”
陈最半点儿没有等宗门救援的意思,又或者他根本没想起来……
“等。”
“等什么?”
“等人来捞吧。”这下真变成捞了,闻叙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水井,“或许等我们到了井底,转机就会出现。”
向禾惊异于三人如此沉稳的心态,就算是出去历练过一遭的金丹师兄师姐,面对危机也没有这么四平八稳的吧:“你们……不害怕吗?”
“这个嘛。”卞春舟挠了挠耳鬓,“可能是因为……运气不太好吧。”
因为运气不太好,所以出门总是会遇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从接第一次宗门任务到现在,那可真是多灾多难啊,几次险死还生,别的不说,他现在的心态就真的还蛮稳定的。
说起来惭愧,他救了闻叙叙一次,闻叙叙却捞了他好多次,他赚大发了。
向禾作为开元峰的人,当然也听过一些有关于小师叔祖三人的传闻,心想那确实是运气不咋地,仔细一想,她都筑基后期了也没三人这么丰富的修行经历。
小师叔祖能够这么快筑基成功,果然是有原因的。
“快看,井底到了,那里似乎有东西!啊,好多尸骨,还是泛着黑气那种!”
与此同时,雍璐山的救援也到了,带头的长老闻叙三人也很熟悉,正是戒律堂的赵企长老。
赵企本来并不准备亲自前往,仔细一听又是小师叔祖他们求援,立刻便点人奔赴十重大山。随后循着一路上的宗门印记,来到了最后一处标记点。
赵企身为元婴真君,阅历自然不是筑基炼气弟子能够比拟的,只是小树村的位置藏得非常刁钻狡猾,若非他擅长阵法,恐怕还得找寻一阵。
而等他带着援兵进入小树村,看着两百个“金丹”在扒水井,怎么说呢,赵企人都麻了。
此等邪门之地,居然在雍璐山眼皮子底下呆了这么久!是他的失职,等回去他就写检讨!
第124章 心境
闻叙四人却并不知道援兵已到, 况且哪怕知道了,上面两百个金丹呢,就算是元婴真君来了都得收拾好一阵,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四人一致通过了“探秘井底”这项活动。
井底幽深却非常宽阔,修士眼力非比寻常,却依旧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
“这里, 大得有些过分了。”卞春舟惊愕地四处看了看,如果这里真的是树底, 那这树得活了多久了,万年的王八都没这么能活的吧。
向禾却道:“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要轻易下判断。”
四人并没有离开避水的法器,一则是井底埋藏着大量的尸骨,这些尸骨已经被时光遗忘了太久,上面的怨气肉眼可见, 对于低阶修士而言,它们都是带毒的。
法器很快带着四人飘荡在了骨堆之上, 卞春舟看得不忍, 可他很快发现:“这些尸骨,都是成年男性!”他努力仔细辨别了一下,居然无一例外都是男的。
陈最:“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 你们看它们的骨盆, 都是窄而狭长的,而女性的盆骨却是宽而短的。”穿越前看的断案剧,果然还是有点用处的。
陈最和向禾抬头看去,果然如卞师弟所言,居然都是男子吗?
“难不成, 这些人都是被抓来成亲献祭的可怜人?”就像他一样,被抓来跟老巫婆成亲,然后被杀掉丢给巨树当养分,“这也太……消失了这么多人,雍璐山居然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吗?”
闻叙心想,这倒不一定,一个村子想要长久地繁衍下去,没有男人或者没有女人都是不可行的,这个村子只有少女和老妇,显然非常不正常,或许这里还有不少是小树村男人的尸骨,不过现下没有证据,并不能妄下判断。
“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先出去,再探前因后果,闻叙一向是个很懂行事主次的人。
“好!”是二叠声。
向禾算是发现了,这三人里面小师叔祖是绝对处事的核心,但同其他的那些仙门领袖不同,小师叔祖并不孤傲,反而有种这个人很令人信服的感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天生的领袖气质吗?!
向禾摇了摇头,开始和三人一道寻找起突破口来,可惜井底“家徒四壁”,连青苔都不生,除非他们解除法器对着井壁攻击,否则休想找到一条裂缝。
“除了这些尸骨之下,都翻遍了,没有出路。”
卞春舟抬头看着“井水”,得亏是修士,普通人这会儿可能已经憋死了:“我们不会憋死在这儿吧?”四人之中他的修为最浅薄,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窒息感。
“想开点,憋死总比嫁人强,对吧?”闻叙安慰了一句,随即开口,“那就翻开这些尸骨看一看。”
卞春舟来了修仙界后,虽然也见过死人,但……
“你就不怕吗?”
闻叙一时之间,竟没理解春舟的意思:“怕这些污浊之气吗?”
“不是,我是指……”说来惭愧,在没拜入雍璐山前,他好歹见识了一点修仙界的险恶,但自从成为大宗门弟子后,他虽然几番历险,也经常受伤,但因为有友人在侧,他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刚才他不小心“杀死”了老妇,从来稳固的道心都开始动摇。
说到底,自小受的现代教育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没办法完美融入这里,去当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修士,哪怕是十恶不赦的邪修,他第一反应都是交给官府或者是宗门,而不是自己手刃。
但他不由地扪心自问,一个不杀人的修士,依靠朋友们的保护,真的可以在修行之路上走远吗?他当然知道闻叙叙和陈最最很好,但哪怕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一直形影不离,就像这一次,他单独落入陷阱,这一次朋友们及时赶到,那么下一次呢?
他连自己的性命都照顾不及,心里却依旧坚持着不杀人的底线,并且到现在,他也没有任何要去改变的意思。
卞春舟心想,我这该死的善良啊。
“不怕。”
卞春舟听到回答,猛然抬头,刚好看到闻叙叙微微收紧的下颌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以闻叙叙的敏锐,已经完全猜透了他的心境。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闻叙一开始就知道卞春舟身上有股独特的天真善良,这种善良就连凡人境许多被精心呵护的富人家小公子身上都没有,那些人的善良都是基于阶层的“平等善良”,但春舟不一样,他的眼里人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修士与普通人,在春舟的潜意识里是没有区别的,他会在下山后帮卖菜的老人挑担卖菜,也可以和街边的小贩为了一两钱银子争得面红耳赤,在闻叙看来,春舟其实蛮适合修佛的。
不释还说他适合苦渡寺,但闻叙觉得,春舟比他更适合。
众生平等,心怀善良赤忱,这些东西春舟身上都有,而他……烂泥堆里爬起来,哪怕洗去了一身污垢,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根本洗不掉。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更加可怕,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春舟,你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没必要屈就自己、迎合大众。”事实上,如果连春舟都变得生杀从容,闻叙反而觉得修行是一段“吃人”的过程。
毕竟如果连春舟这样的人都无法保持初心,那么千百年后,闻叙觉得以自己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变成堕入歪道的邪魔。
闻叙对于自己的品格,向来有着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
某种程度上而言,因为他误入修仙界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春舟,闻叙在卞春舟身上,投射了类似“锚点”一样的存在,换句话说,只要春舟一直拥有初心,他就能时刻警惕自身,及时斧正偏移的道心。
是故,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春舟的心境变化,毕竟……春舟是个非常好懂的人。
“春舟,你还记得修行入门玉简上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卞春舟回想,是修行本就逆天而为,修士需时时自照道心,所以呢?闻叙叙为什么提及这个?他刚要开口问问,忽然福至心灵,对啊,修仙界杀人夺宝之事虽然很常见,但他何必庸人自扰!他们杀人管我屁事啊,修仙玉简上都没写修行必须杀人,他只要跟着道心走就行了。
都说水火灵根走不远,他从来不信这个邪!既然这个邪不信,那么不杀人走不远这个邪,也没必要信!卞春舟想到这里,忽然汗流浃背了,他想好悬啊,差点儿上当了,如果我真的试图去融入,那才真叫道心偏移呢。
呜呜呜,闻叙叙不愧是我最棒的挚友,当初那颗回血丹真的太值太顶了。
“谢谢你,闻叙叙!!”
陈最却在此刻探过头来:“你俩嘀嘀咕咕聊什么呢,你的表情怎么那么黏糊?向禾师姐找到了一个井底洞口。”
准确来说,是操纵着法器蹭开一地尸骨,在一处尸骨之下,看到了一个类似于树木瘤结一样的东西,卞春舟抬头探去,见这东西足有井盖大小,微微凸起,上面有些狰狞丛生的纹路,黑色怨气掩映下,仿佛会流动一样。
“这东西,我怎么觉得有些邪门。”
“能出现在这种地方,邪门才是正常的。”
向禾不自觉地也询问闻叙的判断:“小师叔祖,我们该怎么做?”
闻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心想他也没见过啊,怎么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他心下暗叹一声:“既然别无出路,不妨冒险一试。”当然他敢说这话,是因为有师尊给的护身玉简作为最后的退路,如果没有,他肯定更偏向于坐等被捞。
陈最一听,已经跃跃欲试,四人干脆一齐使出为数不多的灵力击打在它之上,原本以为需要反复几次才能出现转机,却没想到第一次击打,井底居然就焕发了光芒。
这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井底,卞春舟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头顶是数不尽的“长井”蜿蜒直下通往这里,闻叙叙说得不错,这里势必是巨树的经络,因为唯有植物才会有这种纤细繁多的“毛细血管”。
而在光芒散开之后,井底忽然开始动荡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居然……
“我们离开了吗?”
卞春舟望向身边,却听到了远远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刚要移开,却被一群人直接穿身而过了,咦?他难道灵魂飘出来了不成?
他抬头一看,哦,这里是……白天的小树村?
可是不对啊,刚才那群人都是男的啊,小树村不是只有少数几个男的吗?
还是向禾见多识广,一下就认了出来:“我们或许,被方才的动荡撞进了大树的回忆幻境里。”
回忆幻境吗?闻叙看着眼前安宁和平的村庄,心想每一个看似美好存在的背后,果然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罪恶呢。
“献祭!她亵渎了神树,必须将她放干了血,献祭给神树,抚平神树的震怒!我们神树村,绝对不能失去神树的庇佑!”
遥遥的,他听到领头的老者怒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恶意。
第125章 欺人
很久很久之前, 小树村还叫神树村,神树村男权之上,因为当初逃难来十重大山之时, 初代的村长寻求到了神树的庇佑,才救下了跟随他而来的一众难民。
彼时神树还没有如今的枝繁叶茂、根深树大,它与神树村是相辅相成、相应而长的,神树庇佑村民、抵挡外来的危险, 而村民奉上信仰、滋补神树,换言之, 这是一个需要双向奔赴才可以完成的完美循环。
如此过了许多年,神树村壮大了数倍,人数也从最开始的十几人变成了五百五十多人,可人一多,人心就很难齐了。
神树村避世而居,自然不受阆苑城的律法管控, 他们也很少出村,甚至严禁与外界通婚, 这被认为是背叛神树、亵渎神树的行为。
神树村的村民, 由生到死,身心都必须属于神树。
这是初代村长制定的村规,神树村人人都必须遵守, 一旦有人越界, 就必须受到惩罚,但刑罚的量刑,男女却有非常大的区别。
事实上,女人在神树村的地位……很低,一开始还好, 但随着村子越来越闭塞,掌权者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权势,不停地去压榨弱小的一方,直到最后她们在村里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男人主宰一切大小事,一个女子在神树村诞生,从生下来就是家里男性的附庸,她们甚至不被允许有任何的自我意识。
神树并非人类,它对人类的情感、欲望一处所知,它一开始只是闲极无聊这才接受了一个人类的请求,后来发现这样可以更快地修行,便放任了这群弱小的人类寄居在它身上。
可随着时间推移,它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对,于是它尝试着去干预神树村男女之间的地位差异,它开始给予女性一些特权,希望以此来弱化两性之间的矛盾,从而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但神树显然过于想当然了,神树村的男人只会觉得神树开始偏心了,肯定是村里的女人引诱了神树,这是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的。
于是神树想要看到的弱化并没有出现,甚至……更加变本加厉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卞春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他们循声过来,还以为树下被捆绑的小女孩是犯了什么天条,却没想到……居然仅仅是因为偷吃了供给神树的祭果,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就要将这个小女孩倒吊起来放干血?!
神树怎么可能会因为小小的一颗祭果被吃就震怒,这些男人——是恶魔吧?
同行中只有向禾是女子,她已经气得提剑了,然而这里是幻境,是巨树记忆中那些曾经早就发生过的惨景。
从小女孩的献祭开始,一桩桩神树村的罪恶出现在四人眼前,很难想象,在没有任何修行手段的干预下,人心可以如此可怕。
但长久的压抑,必然会在某一个时刻,触底反弹。
一夕之间,神树村所有的男子都被反杀屠戮,女人们拿起了剪刀、锄头、镰刀、木棒,像是从地狱杀上来的复仇者一样,一刀刀、一棒棒将从前奴役她们的男子杀死,直到不成人形,都不曾停手。
而策划这一起流血事件的,是曾经那些被放血、抛尸于神树之下的那些女怨。
恐怕连巨树都不知道,它早已被怨气侵蚀,当它意识到这一点时,它已经脱不开身、身在劫数之中了。
它恍然间意识到,这或许是天道对于它从树化妖的考验,可它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当它被污染之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神树村,成为了一个罪恶之地,而它因为接纳了一个凡人的请求,不再有任何的可能化妖。
人有一念之差,树也有,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距离化妖只有一步之遥的参天大树了。
它想要挽回。
于是它努力重塑了那些女人的身躯,给予她们力量,试图感化她们,又用身躯包裹了那些男人的尸骨,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净化他们。
或许等到女人们被感化,尸骨被净化,它就能得道化妖了。
在这之前,它绝对不能被修行者找到,于是它开始在十重大山里游走,可很快它就发现,村子里光有女子是不能繁衍的,于是它开始帮助那些女子寻找夫婿,并且为了不让她们再被夫婿欺负,它送出含有它力量的种子庇佑村里的女子,一旦那些夫婿对她们不好,它就会施下惩罚。
巨树心想,这下总该不会重蹈覆辙了。
然而它没想到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它以为自己是在感化,却没想到……是在助纣为虐,当它发现村子再度失衡之时,已经无能为力了。
它与她们捆绑得太深了,只要她们发出祷告,它就必须给出回应,它抽出那些村外男子的生机运数助女人们重返青春,甚至给予她们力量和美貌,她们再也不用生育子嗣、享受到了从前男人们才有的地位。
巨树意识到,它再一次失败了。
它看着灵光湛湛,可内里已经烂掉了。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十重大山外面的男人也不好骗,村里的女人太多了,每年都有“嫁神树”仪式,它已经累了。
于是这一年,它告诉她们,如果她们能引诱来修士,那么就可以一直永葆青春。
女人们立刻陷入了寻常修士的热情之中,断断续续的,她们竟然也成功了两回,可他们都只是炼气修士,太弱小了,没有办法终结这场闹剧。
或许,它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凡人的命运。
它累了,意识陷入了沉睡,或许等到有朝一日它的力量耗尽,才能结束这一切吧。但它却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
“我做错了吗?”巨树轻轻问出口,或许它早就想问了,只是无人回答它这个问题。
卞春舟性子最活泼,此刻脸上也是肃然的沉默,太血腥太扭曲了,树也好人也好,都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你说大树一开始是好心吗?必然是好心的,那些人求救的心诚不诚?势必是真诚的。
可人是会变的,人心是不可控的,当大树试图用力量去干预人性的一瞬间,就意味着它必然会失败。
“你在不甘。”
闻叙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格外的沉静,或者说,他是四人之中此刻情绪最平静的人。
“我难道不能不甘吗?”
“你连善恶都不分,自食恶果的事,凭何不甘?”
那个小女孩被倒吊着放干了血、那个女子因为多看了一眼别的男子而被处以极刑、还有幻境中被戕害的其他女子,当她们被伤害时,它早就该出手,而不是等到罪恶形成,才出手料理恶果。
它靠村民供奉的信仰而壮大,却冷眼看着信众被倾轧,说实话,闻叙并不同情它,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树也一样。
这就像是凡人境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自以为随手给出一点施舍,百姓就会按照他们的心思成为他们手中呼风唤雨的工具,一旦百姓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事,就会谩骂百姓刁民、不知开化,却从没想过从他们自身找问题。
“那明明是那些男人太可恶,明明是他们的错!”
“呸!那你就是他们助纣为虐的工具!”卞春舟呸呸两声,一开始他也挺同情巨树的,但仔细一想,它空担了个庇佑村庄的名头,它根本不作为啊,女人们被迫害成这样了,它才开始假惺惺地调和,“说穿了,你就是贪图那些败类男的信仰,对不对!你怕自己太过强硬的手段,会让他们对你的信仰作出改变,而那些女人弱势,你想只要给予一点施舍,她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还没错!你是真不挑啊!那些败类禽兽玩意儿的信仰你也吃得下,你是真的饿了!活该你渡劫不成功,老天爷还是开眼的!那些幻境你放给我们看,还指望我们帮你剔除怨气呢吧?想都别想!”
“轰隆”一声,幻境在一瞬间破灭,头顶的水光乍然落下来,是一片火光投射下来。
是宗门的救援到了!!
而巨树,似乎也被卞春舟的话戳中了隐秘的心思,水底骤然陷入了剧烈的摇晃。
“不——”
“我没错!错的是人!错的是人!”
“只要她们都死了!都死了就好了!就像那些男人一样,都死了就好了!”
糟糕,他骂是骂爽了,但好像有些用力过头了,这树开始发飙了,卞春舟心想要不要找补两句,违心地安抚一下这棵树脆弱的心灵,还没等他开口呢,闻叙叙居然又开口了。
“她们不是早就死了吗?死于你的不作为,死于你的贪心,现在活着的她们,难道不是你拼凑出来的躯壳吗?”
哪怕身体还活着、灵魂被缝补,那又如何?被扭曲长大的人,难道你还期盼她们能有正确的三观吗?
“她们是凡人,而你是即将化妖的灵树,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无法反抗她们吗?你游说她们去引诱修士,真的是为了结束这一切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满足于凡人的气运力量,所以才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修士吗?”
“你给予她们力量,难道不是将她们当做你的提线木偶、替你捕食吗?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早在冷眼旁观村庄里男子欺压女子之时,树心就被污染了。”
之后所有的一切看似善举的背后,都是亡羊补牢式的操控,闻叙向来不惮以最坏的心去想别人,他甚至觉得,这棵树一开始救这些人,就是别有用心。
灵树要渡劫,它自身不可能一点都感悟不到。
第126章 没躲
这就像修士要渡劫进阶一样, 自己心里肯定是非常清楚的。
一棵树要长成如今这般参天、枝繁叶茂的样子,不可能光凭阳光雨露就能办到,闻叙始终认为, 强权者是拥有绝对主动权的。
在十重大山里的小树村,灵树就是这等存在,所以打一开始,他就不信它那番看似委屈的幻境辩白, 这个村子里,谁都有可能是绝对的受害者, 就它绝对不可能。
退一万步讲,哪怕它初心是好的,那又如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当它享受着信众们的信仰,却冷眼旁观男村民欺压女村民时,一切就都已经覆水难收了,更何况之后的那些行径, 真是——好一棵能言善辩的树!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这树怕是疯了吧?
整个井底疯狂地摇动起来,原本只是轻微的怨气就像是跳楼大甩卖一样翻涌上来, 好家伙啊, 合着是都藏在下面呢!难怪从远处看,小树村是灵气一片!植物生灵不易,所以伪装手段也太好了!
在这之前, 他们硬是一个人都没看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如果不是闻叙, 他们或许真的会被这棵树骗着去净化村庄也未可知啊。
太可恶了!
可是他们现在身在树中,连逃脱都成问题,谁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杀死一棵树啊?!
寻常的道旁小树,如何毁其生机呢?
很简单,要么连根拔起, 要么毁其根骨,类比过来,前者他们办不到,后者……怕不是也太高看他们四人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相较于这棵即将化妖的灵树,他们勉强就是四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
不过是一个照面,向禾的避水法器就被瞬间击碎,四人瞬间坠入散发着浓郁黑气的“井水”之中,闻叙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水中有股令人非常不适的力量。
这些怨气,真的全部来自于村中横死的那些畜生男人吗?
闻叙掩下心思,随即提剑对抗这股水中无形的力量,这棵树的攻击方式很微妙啊,它居然想要污染他们,妄图带着他们一道共沉沦!这怎么可能呢,他哪怕不曾修行,也不可能被这些低劣的玩意儿影响!
好巧,卞春舟和向禾也是这么想的,什么玩意儿,也敢沾他们的身,滚远点啊!
与之相对的,是连黑气都不近身的陈最。
没错,人有时候不思考、懒得思考、放空大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处的,就比如现在,他根本不受这些怨气污染,或者说,因为根本不理解,所以不会受其影响,就像是刚出生的宝宝没有形成具体的是非观,所以它并不知道鬼怪的可怕,鬼怪的存在自然就吓唬不到他们。
唔,陈最就是这种状态,从刚才幻境回忆出现到现在这棵灵树破防发飙,他甚至一直都没跟上思路,他甚至都做好提刀干架的准备了,谁知道……就这?!
这算什么啊?!陈最对于善恶有着近乎直觉般的敏锐,他当然能够感知到水中有些令人恼火的东西,但它们似乎……不足为惧,于是他有些搞不懂,为什么朋友们和师姐都如此如临大敌呢?!
它很可怕吗?!
但讲道理,如果这些黑气们有灵智,此刻它们早就破口大骂: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脑子里空空如也,就连心里也空空如也,这人难道是草履虫转世吗?!心里怎么连一点阴暗害怕的东西都没有!这肯定不是人!
但很可惜,它们只是受怨念驱使的污浊之气而已。
一直等到上面的赵企长老摇人解决了村里的两百金丹、又捏住了这棵树的生机之处、将其控制住后,四个人才总算是被全须全尾地捞上来。
赵企一看四个人都没事,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小师叔祖,下次您出门冒险,能不能通知一声?”
闻叙:……
“还有你们两个,底都未探就盲目前往,此次算你们运道好,下一次难道也能如此好运?等回宗门后,交一份检讨到戒律堂,不少于两千字。”
救命,卞春舟和向禾齐齐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这两个字,但此事确实是他们鲁莽,这惩罚他们得认。
至于陈最,赵企懒得搭理这块木头,只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理接下来的善后工作。
“她们……”
“你还关心她们呢?”赵企看了一眼这位运气不太好的卞姓弟子,“她们体内的生机早已断绝,此时能够行动,不过是凭靠这棵树的驱策,等事情结束后,她们的魂魄会去往生的。”
原来真如闻叙叙说的一样啊,可闻叙叙究竟是何时察觉到的?
“从找到你、救下你的那一刻吧。”闻叙相当坦诚地开口。
卞春舟惊呼:“这么早?你怎么发现的啊!”同样都是人脑,怎么还出厂设置如此不同呢!这不科学啊。
“那时候只是怀疑。”闻叙摸了摸鼻子,“当时陈最出手飞刃救下你时,他说那人就是你们在菡萏阁遇上的老妇,所以毫不犹豫对她出手,但你们忘了吗?”
“忘了什么?”
“陈最修为堪比筑基期,但她们这些人却个个强如金丹,奇怪不奇怪,她居然没能躲开飞刃,甚至被一刀穿心了。”闻叙起先就从向禾口中得知,这群村民在村中修为堪比金丹,所以早在准备营救时,他想的就是取巧,而不是硬攻。
但不得不说,陈最的手太快了,春舟的险境也完全不给他智谋营救的时间。
他当时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却没想到居然成功了,闻叙当时的心神全部都在祭台之上,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动作。
“就不能是我又强大了吗?”陈最不服气道。
闻叙却摇头:“不,我清楚地感知到,她那一瞬间身形动了动,很快却又复位了。”
“她在寻死?”
闻叙转向春舟:“或许,她尚有一念之仁。”
哪怕是再阴暗的生物,被春舟这样热心赤诚之人照耀一下,也会想要做点好事的吧,闻叙并不知道那个老妇怎么想的,但她确实没躲,也因为她没躲,他们成功在惊险时刻救下了春舟。
“还有……”
“还有?”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什么都没发现,而你同伴不仅发现了,甚至还能列举出一二三条来。
“还有,我和陈最在来之前,在方家坳的镇上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凡是娶了小树村女子的男人,轻则半道横死,重则祖坟湮灭,什么容颜常驻的手段,需要连祖宗命数都吸干啊?那灵树编得越具体,就越不可信,反之,自然就能佐证我心中的猜测。”
“再者,谎言就是谎言,经不起事实推敲的。”
自打小师叔祖入门后,向禾就一直有听到其天才之名,什么宗门大比啊、五宗大会啊,乃至于最近的三年筑基,确实很有天赋,但她一向觉得自己也不差。
但现在,她发现错了,小师叔祖最天才的之处,应该是这颗处惊不乱的心吧,谁啊那种时候还能思考这么多?!她当时就觉得提剑干就完事了!
她沉默地看了人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师叔祖,您平时……都想得这么周全吗?”
“只是小心无大过而已。”闻叙并不觉得自己很周全,如果真的足够周全,他当时在井底,其实不应该戳穿灵树的话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会选择虚与委蛇,再求生路,而不是直接出言激怒它。
“不不不不,关于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的。”
真的,果然天才必有其过人之处,他们悟了。
**
“没想到哇,为师不过是小醉一场,阿叙你就已经历了一遭险境,早知道为师应该跟你出去看热闹才是。”好多年没见这么蠢的东西了,承微神尊百无聊赖地想着,“所以呢,那个老妇她怎么说?”
“她说,她当时去菡萏阁引诱男子前往小树村,想的便是要引诱一个负心薄幸、玩弄女子感情的负心汉,她见两人虽是修士、却作凡人打扮买女子衣衫,便以为他们就是如此之人,但我朋友,就是春舟他心性率真,她大抵是觉得心有愧疚,又说其女蔓儿已经嫁神树成功,索性便没躲。”
“哦,原来如此,阿叙交友很有眼光呢。”
承微神尊笑着夸赞道:“所以那城中有关于小树村的传闻,也是这些女子传开来的?”
闻叙点了点头:“她们,应当早就在等一场真正的解脱了。”
“阿叙似乎心有所感?”承微神尊敏锐地察觉到,“你很同情她们?”
闻叙说不好,他实则是个同情心非常吝啬之人,但小树村的女人从生下来就没的选,就跟他从前一模一样,他努力读书后知道了天之大,而她们却是在经历血腥控制之后,才走出小树村,认知到了外界的宽广和不同。
“与其说是同情,其实是……”有些物伤其类,“师尊,那棵树到底应该怎么杀死?”
哎呀,小徒儿难得有个请求,承微神尊哪里会驳回啊:“很简单啊,它现在化形失败,其实已经死期将至了,天道自然懒得搭理它,但没关系,咱们现下偷偷去十重大山,砍回来当柴烧,劈成什么大小由你决定,怎么样?”
闻叙:……师尊,你正经一点!!!
第127章 厚礼
因为小弟子的强烈抗议, 承微神尊只能遗憾放弃了这个诱人的计划。
“弟子只是想问一问方法,若来日再对上这样的敌人,或可有突围之机。”而不是现在去砍树烧柴, 师尊你成熟一点,宗门没立刻烧了那棵树,显然是需要收尾啊,那些小树村的女人跟这棵树气机相连, 树一砍,这些人肯定就直接死了, 如此也就无从计较那些被害者的信息了。
赵企长老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怎么说呢,闻叙觉得近段时间他还是少在人面前出现为好。
“阿叙。”
闻叙抬头,他此刻未覆缎带,眼神是落在师尊脸上的,可惜他依旧认不出师尊生得如何模样。
“为师不会这些。”承微神尊略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为师性格惫懒,只有别人研究如何对付你师尊我的, 为师却从不研究如何针对他人它物。”
强大, 闻叙几乎是在瞬间就读懂了这句话。
世人对于师尊的评价都有什么?
闻叙已经听过许多了,但无论世人如何诟病师尊的性格,他们都打心底里承认, 他的师尊承微是个无比强大的存在。
强大到, 有三十页的旧友,依旧能够不改其性,闻叙心想,他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师尊这般张扬肆意的境界。
“阿叙,当你越来越强大时, 就会发现修仙界有许许多多你未知的存在,你不可能每一个存在都去深刻了解,你要做的,不是去了解别人、分析别人。”承微神尊一向很清楚弟子的聪慧,但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也生掣肘,“而是壮大自身。”
“你看,你炼气期时,会遇上筑基期的邪修,现下筑基了,却也会遇上这般走入歪道的金丹敌手,人无法选择自己的敌人,但你可以选择如何提升自己。”承微神尊冲徒儿眨了眨眼,“所以,要不要去砍柴?都两天了,再不砍就赶不上了。”
闻叙刚刚聚起的心气儿,一下就被这句话冲淡了:“师尊,别闹。”
“这怎么算闹呢?为师今日可没有喝酒。”
“宗主会抱着您的大腿哭的。”
“……真的吗?”
怎么您还更加跃跃欲试了?闻叙心想,宗主最近肯定又招惹师尊了。
“假的。”
承微神尊哀叹一声:“好吧好吧,不去便是了,说起来以阿叙你的性子,当时在灵树井中,居然会直接戳穿那老树的伪装,莫不是……”
“不是,是……当时井中有四人,春舟和向禾尚可,但我另一朋友性情耿直,哪怕弟子不戳穿、与其斡旋,怕是也斡旋不了多久。”
“哦,原来如此啊。”所以就是想过斡旋了,还以为是小徒儿转性了、学会意气用事了呢,承微挥了挥手,“回去养伤吧,刚从后山秘境出来,就去涉险,阿叙,你当你铁打的不成。”
闻叙一愣,然后一路楞回了自己的小洞府。
原来,师尊同他说这么多,是在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师尊什么时候这么委婉了?莫不是他会错意了吧?
平心而论,闻叙非常惜命,但同时为了求命,他对自身的身体状况一向“疏于管教”,怎么说呢,这是他从前在凡人境时就养成的恶习。
为了读书,他可以彻夜点烛温书,也可以为了获取夫子的同情,半夜把自己折腾进医馆,只要是于他有利却不会危害性命的事,对他来说都是可行的。
来到修仙界后,他就更不会考虑这个了,因为修士的身体非常强壮,筑基之后甚至抚平了他体内从前留下的一切暗伤,不夸张地讲,闻叙其实觉得现在的自己状态非常好。
但师尊叫他养伤,那就养伤吧。
刚好在秘境中的一些感悟也可以翻出来盘一盘,巩固一下自己的灵力和境界。
**
相较于过春峰上的惠风和煦,卞春舟却是被骂惨了。
若水尊者是个放养派师尊,但她没想到这才放了多久啊,小弟子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她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然后就……不行,弟子不骂不成器,于是两千字检讨还没写完,可怜的卞某再度背上了新的惩罚。
当然了,除了惩罚,还有师尊送出的护身符箓若干,呜呜呜,师尊果然还是爱他的。
于是,卞春舟喜提若水峰禁闭半年,当然了,检讨还是得写。
也不知道闻叙叙现在怎么样了,听陈最最讲,闻叙叙一出后山秘境就来捞他了,若不是闻叙叙觉察到了不对,他现在哪怕没死,也是“二婚离异”了。
修仙界果然处处都是危机,他以为只有邪修魔种可恶可怖,但……好吧,是他入门之后,过于松懈了。其实卞春舟知道,外面散修的日子是不大好过的,但凡想要修为进益的,都不会选择接受别人的帮忙和施舍,就像这具身体的散修爹,一生要强,归去依旧还是筑基修士。
他刚刚穿越过来时,也曾经提心吊胆、殚精竭虑,来雍璐山考试的路上,他夜里都会忐忑自己或许是在做无用功。但他惯来乐观,又觉得自己都穿越了,万一有个金手指呢。
本着这种自我安慰的乐观心态,他一路莽撞地撞开了雍璐山的山门,因为结识了闻叙叙和陈最最,他的雍璐山生涯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朋友、师长、同门都太好了,哪怕是看不顺眼的林淙淙,也不是那种会暗地里使手段的阴险小人,卞春舟托着脑袋一边挤检讨,一边认真地自我反省。
我应该对人有些防备之心,总不能一直揣着闻叙叙出门吧,有陈最最一个已经很头疼了,我应该帮闻叙叙减轻一些“负担”。
防人之心不可无,助人之心也可有,卞春舟扪心自问,如果以后遇上这种情况,他真的就能够做到袖手旁观吗?
好像有点困难啊,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所以,事情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卞春舟想,我如果有闻叙叙那样洞察人心的能力,好吧,不可能的,人应当有自知之明,此路不通还有彼路。
或许,他可以发明一款问卜吉凶的符箓,不需要太精确,只要有一定指向性就好了,头脑不行,他就做物理外挂。
然后,他可以行事更加谨慎一些,比如说这一次他和向禾师姐如果不那么莽撞,非要半夜去探小树村,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卞春舟写着写着,那叫一个文思泉涌,低头一看,很好,文言文才写了两百字,还狗屁不通,呜呜呜,谁来救救我这该死的语言表达能力啊!
这也太难了,仅次于灵药峰挖土了,赵企长老不愧是戒律堂的未来堂主啊,两千字的检讨谁听了不得闻风丧胆啊,哦,闻叙叙除外。
遂,继续肝检讨。
而相较于闻叙的闭关和卞春舟的禁闭,陈最回山之后,一切照常依旧。
两个朋友都不露面,他也没觉得寂寞什么的,倒是也有人悄悄躲在他背后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他觉得这些人很奇怪,明明修为还不如他,为什么还要来关心他筑基不筑基,闻叙能筑基,那是闻叙的本事,他还没筑基,只能证明他还未到筑基的时候。
这些人与其关心他,不如多花点时间修炼,陈最觉得这些人对修行不专心,难怪修为比他还要差。
不行,他得去练刀了,再不去,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刀峰的竞争一向非常激烈,陈最更是卷王中的卷王,而且他还是刀峰最小的师弟,他都如此拼了,上面的师兄师姐自然不可能被小师弟比下去,于是刀峰越来越卷,已经到了其他峰弟子见到都要绕路走的程度。
刀峰一共有三位化神尊者,陈最拜的便是其中之一的燕山尊者。
燕山尊者一柄燕杀刀极为罡烈,当时在居雍大殿拜师时,陈最便是被燕杀刀折服才拜入师门,燕山尊者也不负其名,非常适合指导陈最的刀法。
但适合归适合,他一生习刀,就没见过用刀如刀这么……明朗的修士。
在收到了其他弟子第八十八次匿名抗议后,燕山尊者觉得,自己得想办法指点一下自己这个顽石弟子。
但,燕山尊者已经开始头疼了,如果说指点其他的弟子叫困难的话,那么指点这个关门弟子,就是一种……折磨。
其实原本他还想以后再收几个弟子的,但自打收了陈最后,燕山尊者已经决定洗心革面、心如止水、永不收徒了。
怎么说呢,他总觉得这个弟子可能得砸手里了。
但你要说这弟子不听话吧,陈最这孩子却是非常听话的,只要他布置下去的任务,哪怕这小子心里非常不情愿,也会不情愿地遵守。
包括这次随小师叔祖下山去救人,你叫他反省,他也会反省,但……反省出什么来了,连戒律堂的赵企都懒得听。
但该教还是得教,当师尊的既然选择了弟子,哪能放任不管呐。
“弟子陈最,拜见师尊。”
完了完了,已经开始头疼了,燕山神尊扶着额头:“近些日子,用刀可有什么感悟?”
陈最想了想,老实回答:“有一点感悟。”
“咦?什么感悟?”
“弟子觉得,自己的刀缺了一点东西。”
居然动脑子了?!老天啊,谁点拨了这颗榆木脑袋,本尊愿意厚礼相赠!!
第128章 无缺
今天这太阳, 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吧?燕山尊者都忍不住悄悄往殿外看了一眼。
“师尊,您看什么呢?”陈最奇怪地顺着师尊的眼神看去,什么都没有啊, 为什么师尊看得如此专注。
“咳咳咳,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师兄他们回来了没。”燕山尊者随便搪塞了一句,“你觉得, 你的刀缺少了什么?”
这要是其他弟子说这话,燕山尊者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轰出去, 自己都没想好缺什么就来他面前叨叨,当他老人家的时间很空啊,但……没办法,对陈最来讲,能思考就是一种莫大的进步了。
宗门大比结束那会儿,几个老朋友总到他面前酸他, 说他又收了个好弟子啊云云,但实际上的苦果啊, 只有他自己知晓呢:)。
“回禀师尊, 弟子不知道。”表情,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很好,看来今天的太阳还是从东边照常升起的, 燕山尊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何故, 你会觉得缺了什么呢?”
何故?什么意思?陈最挠了挠头,试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他当时的心情:“那天,我和闻叙一道去小树村……”
“没大没小,你应该唤他小师叔祖。”
陈最不解:“我们是朋友,闻叙并不在意我叫他什么。”
“他不在意归不在意, 你们私底下叫什么为师管不着,但在人前,你起码得尊称他一句小师叔祖。”这是雍璐山的礼数。
好吧,下次问问闻叙,陈最觉得师尊的脑子可能没有闻叙的好使,但哪怕他榆木脑袋,也知道这样的话不好直接说出来。
“继续讲吧。”
“我们一道去小树村营救卞师弟,当时我眼见卞师弟遇险,想也未想便飞刃救人……”陈最磕磕绊绊地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下来,有当时在闻叙面前叙述菡萏阁遇元婆时的经验打底,这一次居然条理清晰地完整叙述出来了。
或者说,是该死的胜负欲让他想得格外清楚。
“所以说,你觉得当时自己如果能够进阶筑基,哪怕那个老妇没躲,你也能飞刃伤人,对吗?”
怎么说呢,他这个弟子只要愿意开口,还是非常好懂的。
“是的,师尊。”
“但以为师对你的了解,这个似乎并不足矣让你如此在意吧?”
陈最于是继续磕磕绊绊地讲述自己与友人在灵树井下的奇遇冒险,他说自己看灵树的过往幻境,只觉得那些村民实在可恶,等他反应过来时,三位同门都处于抗争之中,而他对那些东西来说,居然全无攻击性,这让他实在无法理解。
燕山尊者:……木头脑袋也有木头的用处?!好离谱。
“所以你才会觉得,是你的刀缺了什么,才造成了这种情况。”不容易,居然真的努力思考了,虽然……努力的并不太多。
燕山尊者见过凭直觉修行的人,但没想过小弟子的思维可以这么……直。
“师尊真聪明,弟子就是这么觉得的。”
夸为师聪明也没用,哼,燕山尊者觑了一眼小弟子:“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你与那一道遇险的三位同门之间,有什么分别?”
分别吗?
陈最张嘴就来:“向禾师姐是女修,她习剑,剑术很好,但我与她并不熟悉,只这一次同她并肩作战。”
很好,废话,下一个吧。
“卞师弟是个……稍微有些怠惰的人,修行时的杂念太多了,他明明可以更加努力,修为更加精进,有时却会将心思放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
“比如呢?”
“比如这一次,他觉得小树村有异,就会想办法去解开疑惑。”
“那么你呢?”
“我?我……”陈最忽然陷入了沉默,他确实对这些旁的东西不感兴趣,阿娘说他天生缺根筋,脑子笨得很,可他觉得自己不笨,他明明就很会学刀,“我……不知道。”
“你不感兴趣,对不对?”燕山尊者打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子,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刀客,刀客眼里只有刀,这并不足为奇。
陈最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看,这就是你与你那位卞师弟的不同了。”燕山尊者发誓,他这辈子教授弟子都没这么循循善诱过,明年雍璐山评选最佳师尊,宗主不颁给他,他都要上宗主峰闹的。
这样的吗?所以,他应该对外物多一分观察?可是……陈最挠了挠头,这样会分拨他用刀时的专心。
“继续吧。”
“继续什么?”
燕山尊者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这弟子真就是收来克他的:“不是还有第三个人吗?”
“哦,闻叙小师叔祖他很厉害。”
“……没了?”
陈最点头:“没了,我觉得他没有缺点。”如果是阿娘,见到闻叙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燕山尊者看着一脸认真的弟子,忽然悟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没有缺点才能这么快筑基,所以你想通过他找到自己缺失了什么。”
陈最眼睛都亮了亮:“对,弟子努力观察过他,可是没有发现。”
凭你的脑子,你能有发现才有鬼了,燕山尊者忍不住心里腹诽道,但他想了想,觉得不能给弟子这么泼冷水:“你都观察了什么?”
“过春峰弟子上不去,所以只要他下来,我就会跟他过招,他的剑很有意思,克制、谨慎却很快,锋芒会藏在剑光之下,他的剑和剑芒是分开的。”
很早之前,闻叙并不承认自己是块习剑的好材料,那时候陈最觉得对方的剑没什么意思,只是纯粹地练习和锻体而已,但后来随着对方在剑道上开始行走,那些花里胡哨的叠阵、剑招看着有意思,但在陈最看来,都没发挥出对方真正的实力。
一直等到宗门大比的时候,陈最开始惊喜于闻叙的剑。
旁人的剑,剑与剑芒都是伴随而生,剑出则剑芒生,因为如此,两者的威力几乎是相叠而生的,但闻叙的剑不一样,他的剑因为有风的加入,剑芒会形成一个极长的弧形扩散,相对应的,攻击性也会被迫延长。
表现在斗法上面,就是对方出一剑、他可以顶别人出两剑,甚至闻叙的动作更快。
燕山尊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弟子。
“师尊何故这般盯着弟子?”
燕山尊者毫不掩饰:“为师发现,原来你是会用一些比较……正常的词汇的。”而不是像刚才那样,他问一句答一句,三棍子敲不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来。
“弟子不明白师尊在说什么。”陈最觉得自己明明只是在回答师尊的问题,为什么师尊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为师也不指望你能理解,行了,且说说你对自身的了解吧。”
陈最的反应是:“啊?”
“你对别人说得还算头头是道,那你自己呢?你的刀又是如何?”
陈最卡筑基的这段时间,刀峰上上下下的师兄师姐乃至是门口懒散的狸花猫都观察过了,但对于自己,他反而没有认真仔细地观察过,不是说他没想过,而是他觉得……我没什么问题吧,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都能进步,以后肯定也可以,他肯定只是缺了一点别人都有的东西,只要他能发现,他就能成功筑基了。
“我……”
“我的刀很朴实,但它却很锋利,我很喜欢它,它在我心中,是什么东西都无法代替的。”说着,还用眼神控诉师尊,前段时间不准他碰刀这件事。
燕山尊者轻咳两声,这不是想看看小弟子的反应嘛:“这么说,你觉得你的刀也没有缺点?”
陈最老实地点了点头:“刀就是刀,它本来就是没有缺点的。”
“但为师觉得它有。”
“不可能!”
燕山尊者乐了,终于啊,终于是惹毛了:“为师说有就是有,滚吧,回去自己想,哪天想通了,你就能筑基了。”
嘿嘿,有你求到为师面前来的时候,这不手到擒来!
陈最一脸震撼地被师尊一袖子送出了燕杀大殿,路过的刀峰弟子忍不住齐齐侧目,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位卷王师弟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诶——师弟你干什么!欺师灭祖的时候你可不能干啊!师尊训斥你了吗?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师尊也是为了你好,对不对?”
陈最眼角都红了,可惜他最近须发留的太长,根本没人看到他的眼神:“不对!”
“哪里不对,你说给师兄听听,师兄帮你主持公道,你别砸门了!师尊他……”
这好说歹说,终于是把人从大殿的门上劝下来了,可惜人一下来,就跑峰头上练刀去了,这一练就足足练了七天七夜。
夭寿了,小师弟终于被师尊教导疯了吗?!
闻叙短暂闭关出来,就看到了洞府门口……嚯,满墙的传讯符啊,春舟……哦?不是春舟,居然是陈最,稀奇了。
正看着满墙的通讯符呢,又一张传讯符飞了过来,这是兑了多少传讯符啊?闻叙失笑,随即把所有符箓撕下来,下山去了刀峰。
“拜见小师叔祖,小师叔祖您可终于来了。”再不来,他都怕小师弟憋出好歹来,师尊口中的下猛药,也没必要下这么猛吧,把孩子都吃傻了,就本来已经够傻了。
不过也是傻人有傻福,一进宗门就交到了好朋友。
闻叙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几日不见,刀峰的师兄师姐怎么看他的目光如此之热切?陈最又开始疯狂练刀了?!
不得不说,闻叙猜得非常之准啊。
“你来了。”
闻叙找了块山石坐下,轻轻点了点头:“嗯,你怎么也学上春舟了?”
“只是想试试。”陈最挥完最后一式,终于结束了七天七夜酣畅淋漓的练刀,“闻叙,哦不对,小师叔祖……”
闻叙一听这称呼,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师尊跟你说的?”
“你怎么知道?!”
很好懂啊,陈最这人其实非常桀骜不驯,但他被他阿娘灌输了一些必须遵守的规则条例,诸如普通人长大自然会遵守的一些规则,这人是不懂的,比如尊师重道、比如吃饭睡觉,陈最要不是修士,估计早就饿死了,闻叙如是想。
“整个雍璐山,能叫你乖乖听话的,除了你师尊,还有谁?总不可能是你阿娘写信来批评你了吧?”
“阿娘确实给我写信了。”陈最默默从兜里掏出了一封玉简,“阿娘骂了我整整一炷香,说我给她寄那么丑的裙子,是不是影射她人老珠黄!又说我给她寄的灵酒味道那么淡,是嘲讽她喝不动酒了。”
闻叙沉默片刻:“……你寄的什么样的裙子?什么样的灵酒?”
陈最就坦白说了,闻叙再度陷入了沉默,他心想难怪那天小树村里春舟那么嫌弃那身衣服呢,合着是陈最挑的啊,菡萏阁的掌柜怕是高兴死了,这把人家“压箱底的陈年老员工”都给买走了。
至于那家店的灵酒,味道确实是比较淡雅的,师尊有段时间确实很喜欢,但喜欢过一阵后,就彻底失去了兴趣,说起来师尊的喜好就跟三月的天一样,变化无常得很。
“你俩去菡萏阁买衣服,就没想过请店里的伙计绣娘参谋一下吗?”
陈最摇头:“卞师弟说,自己亲自挑的,才最有孝心。”
闻叙指了指对方手里的玉简:“你的最有孝心。”
陈最难得有点儿抑郁,他觉得阿娘的心思太难猜了,以后还是只寄家书好了。
“不过你阿娘给你回信了,不是吗?”闻叙对于亲人,并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幻想,哪怕师尊告诉他,他的至亲很有可能还活着,但他确实对此没什么想法,“你仔细想想,你阿娘骂你乱寄东西了吗?有说让你以后别再寄了吗?”
陈最老实摇头:“没有,她只是骂我眼光差,审美差。”
“那就对了,她这是点拨你,告诉你下次给她寄点好的。”
“真的?这么简单?”
闻叙揶揄道:“你觉得简单?”
陈最想了想菡萏阁的衣裙,立刻改口:“下次,还请你帮我挑选吧。”
闻叙忍不住提醒:“我看不见。”
“我知道啊,但我相信你。”
你听听这话,像话吗?闻叙开始自我怀疑,他装瞎是不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成功?事实上,好像迄今为止,也没人在意他是不是真的瞎,所有人都拿他当正常人对待,不得不说,这也是闻叙能够装瞎装得如此心安理得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每隔两个时辰就发一张传讯符的原因?”
陈最摇头,随后指了指身旁的刀:“你评评理,我师尊他说……”巴拉巴拉,一长串冗长的控诉。
闻叙却开始走神,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到陈最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吧,果然燕山尊者是懂得如何气弟子的,这一下直戳红心,难怪陈最……按照春舟的话来讲,就是破防了。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这么觉得?”
闻叙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学刀的。”
“那你的剑呢?你觉得剑是什么样的兵刃?”
闻叙一愣,倒是没想到陈最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说实话,没想过。”
“你没想过?那你怎么筑基的?”
“筑基跟剑有什么关系?”闻叙不理解,筑基难道不应该跟道心和心境有关吗?他略显疑惑地看了一眼陈最,“你觉得你没筑基,跟你的刀有关系?”
“对,我觉得我的刀还缺一点东西。”
“缺什么?”
“我不知道。”
好理直气壮,闻叙想了想:“那我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我阿娘,最聪明的人了。”
“为什么不可能?”闻叙发现,陈最对他有很深的误解,“谁跟你说,我什么都知道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陈最却忽然愣住了,他好像朦朦胧胧中触摸到了什么,但他的脑子转得慢,又不知道自己触摸到了什么,只是觉得隐隐约约间,似乎是筑基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道门缝。
他站起来,在门缝里窥到了一道刀光。
于是,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换其他人来发问,听上去简直像是充满冒犯的挑衅诘问,但如果是陈最,他很好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闻叙,你有什么缺点吗?”
闻叙心想,陈最这人没什么朋友,果然是靠实力的:“你觉得我没有缺点?”
陈最没说话,但很显然脸上写着四个大字:难道不是!
“陈最,这世上并不存在最完美的瓷器,也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你的长处,不在思考两片叶子有什么相同之处上。”
闻叙觉得,自己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如果再说下去,他就得替陈最筑基了。
好在这一次,陈最懂了,或者说,他的刀懂了。
陈最将倚靠在他身旁巨石上的刀拿起来,刀在他眼中确实是完美无缺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不是,他肯定没闻叙懂得多,闻叙都说自己不是完美无缺,那么——
其实,他已经可以筑基了?!
不懂,算了,还是练刀吧,想太多了脑子疼。
等了半天的闻叙:……
第129章 速来
卞春舟这一禁闭, 就错过了大年初一的居雍大殿日出,当然了,那会儿他刚好在改良传讯符的紧要关头, 一时也没顾上时间流逝。
他原本以为自己憋半年,指定能憋到发疯,但……居然也还好,甚至有种只被关了半个月的错觉, 果然修行会使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力。
“你俩看着,怎么好像不太熟的样子?”卞春舟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我不在,你俩发生什么事了?”
陈最讶然:“有吗?我们很好啊。”
闻叙心想,是单方面挺好的,于是他默默掏出了这段时间陈最发给他的骚扰传讯符。
“你给我传讯符干什么?这么多?你抢劫山下哪家符文铺子的仓库了?”卞春舟从顶上取了一打下来,好家伙啊, 居然全是陈最最的灵力痕迹。
“如你所见,你不在, 他替你完成了某些工作。”闻叙幽幽开口。
卞春舟心想, 才不是呢,他哪有这么夸张,他顶多就是一日一张, 一日两张最多了:“你抽什么风?你俩居然还背着我去居雍大殿看日出——”
“这个没去。”闻叙说起这个, 脸上有些莞尔,“宗主看得太紧,据说他去佛光寺烧完香回来,心情就非常沉郁,直接在居雍大殿下面的云梯抓人。”
“除了咱们, 还有其他人上去看日出啊?谁走漏了风声?”明明去年的时候,还只有他们三个的,“是不是你,陈最最?”
陈最摇了摇头:“我忙着练刀,只是偶尔听师兄说起这个,才写了这道符。”
不是他,也不是闻叙叙,也不是陈最最,那难道是……宗主?!卞春舟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来啊,宗主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还玩钓鱼执法这种卑劣的把戏。
“所以你还在寻找筑基的契机?”
陈最居然摇了摇头:“不是。”
“你找到了?”
“不是,我放弃了。”
……好家伙,什么叫做你放弃了?卞春舟忍不住看向闻叙叙,见对方冲他露出了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就知道这放弃肯定是有弦外之音。
“不筑基了?”
“不是,我决定效仿时易见师兄,既然找不到契机,那就努力修炼,以后契机到了,直接进阶筑基后期。”陈最今日刮了胡子,此刻脸上全是坦然,“不说了,我去练刀了。”
然后,人就直接跑了。
卞春舟简直惊呆了:“我……他……他到底怎么在短短半年间,完成了这么惊人的思想转变啊?你教他的?”
闻叙居然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半年,这才半年啊,外面的天是塌了吗?
“其实按照一般人的思考方式,不会有他这样的思想转变。”闻叙叹了一口气,“但我忘了,他跟一般人相差有些远。”
何止是有点远啊,那简直是……十万八千米了。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卡瓶颈?”闻叙叙居然都点拨不了,那确实很难啊。
闻叙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呢,如果他一直不去思考如何筑基这个问题,或许哪一天他就在练刀或者斗法过程中水到渠成地筑基了,但他偏偏努力思考钻研了。”
“这不好吗?”陈最最的脑子再不用,怕是真的要忘记怎么思考了,在炼气期及时斧正,卞春舟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他与你我的道都不一样,他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当他意识到筑基是一件严肃认真到可以影响到他习刀的事情后,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以那家伙对刀的执着,卞春舟瞪大了眼睛:“他想要完美筑基?”不是吧,修仙史上才几个完美筑基啊,陈最最好自信一男的。
闻叙点了点头:“他觉得,只有最好的筑基,才能配得上他的刀。”
燕山尊者应该说过类似于刀并非完美无缺这样的话,他也几次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但很可惜,陈最听不懂,或者说,陈最对于世界的认知黑白分明,黑是黑,白是白,没有中间色,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完了,你要让他扭转对刀的看法?”卞春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撞了南墙还会觉得南墙太松就是给他撞的人。”
然而闻叙已经想开了:“但我后来又想了,修行本就没有定律,或许有朝一日,他就找到了他想要的契机。”
而不是他或者是燕山尊者都能看到的那一条近在眼前的道,他不应该用自己的思维去框定别人,陈最不是他,也不是急于求成之人。
“这样啊。”卞春舟信服地点了点头,“也对,他那么喜欢刀,刀肯定也不会辜负他的,他们俩可是双向奔赴的,就是感觉有点儿意外。”
“意外什么?”
卞春舟支着下巴:“就我原本以为,像陈最最这样直白坦率的人,对于筑基会有近乎直觉的敏锐,会比我筑基更加容易才对。”
不是都说天渡憨人嘛,很多心思直白之人,反而没有杂念,会更容易修为进阶。
“其实从前,我也这么认为。”闻叙甚至觉得,相较于春舟和陈最,他才是最难筑基的那个,却没想到自己最快筑基,并且还是完美筑基。
甚至在筑基之前,他根本没思考过完美筑基这个问题。
“是吧是吧,但其实你看他,他其实一点儿都没有急躁,只要一练刀,他就能全身心地沉浸进去,我相信他。”卞春舟心里原本有些担忧,但想了想,陈最最自己都那么自信了,作为朋友,他当然也要相信啊。
“那你呢?”闻叙忽然开口。
这个问题,其实陈最最也问过他,卞春舟又原模原样说了一遍:“我不急啦,我还在试错阶段,进度条已经过半了。”
特别是最近被迫闭关,他的效率直线上升,修为又小小进步了一点。
“说起来,这半年雍璐山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闻叙想了想,发现自己并没有留心过:“应该没有吧,倒是你的两千字检讨,一度风靡戒律堂。”
卞春舟:缓缓裂开.jpg
“不是,这玩意儿难道不就是交个差吗?怎么还风靡?”
闻叙有些忍俊不禁:“你和向禾师姐的检讨张贴在一起,你自己写了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
救命,卞春舟开始脚趾扣地了,赵企长老,好残忍一修士!!
“向禾师姐写得很好吗?”
“那倒没有,你俩写得……各有千秋,但向禾师姐的字比你的好看些。”春舟的字嘛,确实有些字不如人。
卞春舟头顶默默飘出了半个灵魂:“我现在回去再禁闭半年,还来得及吗?”
闻叙心想,约莫是来不及了,谁让春舟的人缘这么好呢,大家都是修士,记性好得很,哪怕再过半年,检讨上写了什么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卞春舟趴倒在桌上,不过又很快爬起来,“哦对了,我关禁闭前,小树村的事情还没收尾,最后是怎么样了?”
关于这个,闻叙当然也留意了,他也料到春舟肯定会问起:“赵企长老亲自带人盘问了那些小树村的女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即将解脱,所以她们交代得很痛快,甚至那些从村外诱骗至小树村的男人尸骨都还埋在村里。”
“不会是那棵大树底下吧?”
“嗯,后来宗门弟子将它们挖出来,另择福地安葬了。”
“那棵树呢?”
闻叙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当柴烧了。”
“什么?真的假的?”
说实话,他当是听到这个处理结果时,大为怀疑是师尊跑去为难宗主了,但似乎并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师尊并不愿意承认:“真的。”
没想到他们雍璐山的路子还挺野啊:“不过这么大的树,得烧到什么时候去啊?”
“据说树生机断绝后,会化归体内的灵气于自然之中,前去收捡木柴的师兄说,其实并不多。”现下,应该早就烧没了。
“所以那些小树村的女人……”
闻叙点了点头:“都已经往生去了。”
卞春舟向来感情充沛,虽然早就已经想到了,但听到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其实她们……我其实也不怪她们。”虽然当时被逼成亲时非常生气,但仔细想想,她们的人生是一场已经落幕的悲剧,“我想去吊唁一下她们,可以吗?”
虽然她们也害了人,但那些幻境太残忍了,卞春舟很难不心生同情。
“可以,等下次下山,我陪你一道去。”
“那我再去问问向禾师姐和陈最最,找个时间一块儿。”
**
修行是枯燥且重复性的事情,但不得不说,修行非常杀时间,哪怕是再静不下心来的人,只要沉静心神片刻,等再次醒来,已经是多时之后了。
卞春舟就是这样的人,自从上次禁闭出关后,他就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毕竟传讯符还未真正达到量产的程度,能救他一次已经是走大运了,他得知足。
与其等待别人来救援,他得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毕竟闻叙叙和陈最最都问他进度了哎,速推进度条!
于是在这种昂扬乐观的心情之下,卞春舟在一年之后,终于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水火灵根衍生之路全部走了一遍,就跟跑实验一样,实验数据到位,他就能出实验结果了。
结果呢,也还算喜人,居然有三条路在理论和数据上都行得通。
本来以为没路,所以才小心翼翼,但现在一下来了三条光明大道,反而是更叫人苦恼了,因为它们没有难易程度之分(因为都很难),甚至也没有偏好之分,摆在他面前的,是几乎一样大小的三条路。
好像选哪条都可以,但好像选了又会后悔一样,毕竟修行不是做实验,做实验失败了还能从头再来,但修行只能前进,如果哪天修为倒退了,那才是真正出大问题了。
“所以,我到底应该选哪条呢?”
卞春舟已经苦恼大半个月了,连晚上吃饭都少吃了两口,他现在算是知道了陈最最临近筑基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状态,确实挺焦灼人心的。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迟疑却忍不住前进,前进又忍不住迟疑,如此心生怯意、裹足不前,总感觉自己就差临门一脚,但又生怕自己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卞春舟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从前即将交卷却对最后一道选择题拿捏不准的自己嘛,属实是我演我自己了。
“要不抓阄吧,难分伯仲真的好难选啊?我都是成年了,为什么不能都要?”
眼看着春舟真的要准备竹签抓阄,闻叙惊愕:“这么草率?”
“也还好吧,你看我先挑两个,剩下那个肯定就是最正确的答案了!”卞春舟抓了抓头,又抓了抓头,“我都全方面地对比过三条路径了,真的都差不多,选哪条都可以,但你知道的,人总是贪的,就跟那个很有名的寓言故事一样。”
“什么寓言故事?”
“就是那个摘花朵的故事,有一个……城主下令,只有摘到花园中开得最大最好那朵花的人,才可以拿到城主的奖励,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走入花园,且绝对不能回头,且每个人也只有一次摘花的机会。”卞春舟将西方寓言稍微本土化地表述了一下。
闻叙听完,陡然想起了一句话:选择大于努力。
这句话,是他出后山秘境时,那个秘境长老告诉他的,后来他就去过几次秘境修行,但再也没听到过那个声音了。
“所以,你想摘实际上那朵最好的花?”
卞春舟点头:“怎么感觉,我和陈最最走上了相同的路?但我其实知道,摘花故事里,只需要打败其他人摘的花,就能拿到城主的奖励,并不需要真的摘到那朵最大最好的花朵。”
“你与陈最,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你没做选择,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有其他的选择。”
卞春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到了炼气巅峰却一直不进阶筑基的原因了,那是不想筑基吗?那完全是胆怯筑基,生怕没筑好,对后面的修行造成影响。
这么一看,闻叙叙简直太果决了。
“你当时,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不得不说,他有一点点好奇了。
闻叙筑基,其实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最近甚至已经摸到了筑基中期的门槛,但为了不给两个朋友造成太大的压力,就没有说出来:“没有,我……”
“什么?”
闻叙心想,他们三个人他看似是最讲究的人,但细究起来,他才是那个莽夫,因为他当时筑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就连筑基都是一时上头下的决定。
好在,结果不坏。
“我……”感受到卞春舟期盼的小眼神,闻叙选择卖个关子,“等你筑基之后,我再告诉你。”
“哇,闻叙叙你居然也学坏了!居然吊我胃口!”
闻叙轻哼一声:“你要这么觉得,那我也没办法。”
“说起来,陈最那家伙怎么还没回山?他跟刀峰的师兄出去修行,已经有段时间了吧?”都三个月了,别不是偷偷筑基,然后回来惊艳所有人。
“你要是记挂他,就给他发传讯符。”
卞春舟揣着手摇头:“不不不不,回头他又该埋怨我打扰他练刀了。”
正适时,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张传讯符,传讯符灵光一闪,独属于陈最的浑厚嗓音激扬开来:我要筑基了,速来!
第130章 筑啊
按理说, 炼气弟子如无特殊情况,是不能随便下山修行历练的。
陈最这次能下山,一来是燕山尊者实在被他烦得受不了了, 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他干脆就把难搞的小弟子扔给大弟子带两天,二来嘛,也是这次的修行之地非常适合陈最练刀。
雍璐山脉地域广大, 除了中心地带的雍璐山外,其他还有大大小小不少修仙小宗门屹立于此, 原因便是雍璐山脉地力雄厚,甚至还有不少五行聚灵之地。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一处锐金之地。
当然了,修习兵刃的修士都很适合来此历练,毕竟兵刃多数都由锐金之物铸造而成,哪怕修士并无金系灵根, 也可以引动兵刃上的灵气与之产生共鸣,更何况, 陈最是土金双灵根, 土生金,资质绝佳,当初燕山尊者也有被这天赋蒙蔽了双眼才迫不及待收下了陈最。
陈最抵达目的地后, 自然是如鱼得水, 每天要不是师兄催着他休息,他能一直练刀下去,根本不知道疲倦的。虽然说刀峰人均卷王,但虔诚如陈最这般,却也是极为少见的。
“难怪师尊明明那么头疼, 却依旧很喜欢小师弟。”谁会不喜欢这种老实认真又自律的弟子呢。
“大师兄,你有本事,当着师尊的面说这话。”
燕山尊者座下大弟子相当耿直地摇了摇头:“诶,都是师兄没本事啊。”
“……”
大师兄你看着可半点儿不像是学刀的啊,隔壁使算盘的都没你圆滑。
“不过,师兄管教你的本事还是有的,来喂招吧。”
“……大师兄,我错了。”
“真的吗?动手吧。”
看来,师兄弟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两人很快结束了说闲话的时间,进入了修行斗法状态。
至于陈最,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师兄们在聊他,当然了他哪怕注意到了,也半点儿不会在意。
他现在的状态,简直好得能跟闻叙打上三天三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锐金之地的地力作用,陈最觉得自己在这里挥刀,刀给他的反馈格外得强烈,细数起来,此地的灵气尚不如宗门内的浓郁,可他就是觉得这里的灵气十分“亲”他,对他格外得友好,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办到一样。
陈最思考了一下缘由,然后迅速放弃,闻叙也说思考不是他的强项,所以不如练刀,这么好的状态,不练刀实在太可惜了。
于是这三个月,他日复一日,每天都过得充实又开心,甚至根本没想过要回宗门,属实是典型的乐不思蜀了。
“……真不想回去?”
陈最点了点头:“大师兄,这话你已经问过我三遍了。”
“你就不怕,小师叔祖来抓你回宗?”大师兄忍不住调侃,“别想了,哪怕你不想回去,也得回去,我们只能占用三个月的时间,下次再来,可能得是后年了。”
毕竟这里是修行兵刃的宝地,也不算是无主之地,哪怕是雍璐山弟子,也不可能平白占人便宜。
“为什么这么久?”陈最有些无法接受,“是要用灵石换?”
“光有灵石可不够,明日就启程回宗门,今日我就不看着你了,你练个痛快吧。”大师兄恶趣味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然而去通知其他师弟了。
陈最:……有点气,但还是得抓紧时间练刀。
对于其他事情,陈最表现得都非常地迟钝,甚至有时候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但对于刀,哪怕只是微小的变化,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就比如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刀亮了一下,不是肉眼所见,而是在某个挥刀的瞬间,与他体内的灵力……共振了一下。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他甚至有种他的手变成了刀的一部分的感觉,此时刀上面哪怕闪过一丝细小的光芒,他都能凭借五感精准地捕捉到,从而判断攻击的方向和准度。
陈最的脑子是非常直的,一瞬间他就觉得,是刀在回应他,他必须也要给出回应!
思维直线的好处,现在就体现出来了。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就开始顺着这种改变“流淌”,陈最甚至都不会去在意这种改变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只是觉得——
他应该这么做,然后也迅速这么做了。
陈最一直觉得,刀是完美无缺的,为了能够匹配上刀,所以他也必须如此,是故在意识到自己缺了点东西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必须把缺的那一点补足,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筑基。
他绝对不能辜负手里的刀。
但现在,刀开始回应他了,陈最就觉得,我是不是已经补足了缺失的那一角?他想了想,我不知道啊,算了,继续练刀好了,刀会帮他判断有没有补足的。
于是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练刀之中,全然不知他此刻周身的灵气带动周围的土金灵气已经形成了一股有规律的波动,并且这一股波动还在渐渐地扩大。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毕竟这实在很壮观啊,但凡是个修士都很难察觉不到。
“大师兄,你刺激他了?”
大师兄难得有些拿不准:“我……应该没有吧?”离开这里,对陈最来说这么难舍吗?!居然在离开前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现在怎么办?要打断吗?”
“当然不!”
今夜是望月,月亮如同玉盘一般挂在天上,将此地照得透亮无比,可惜挥刀的人全无察觉,他甚至都没察觉到自身的变化,只是觉得今天挥刀,格外得放松,就像是呼吸喝水一般简单。
于是他陈最地挥动手里的刀,陈最从不挑剔手里的刀,只要是刀,哪怕它不生灵光、是柄凡铁,他照样爱不释手,刀峰许多人都以铸造一柄最适配自己的本命剑为攒钱第一目标,但陈最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他觉得,这世上每一柄刀都是完美的,区别只是使用的人不同而已,陈最从不跟那些抱怨自己刀不行的人交朋友,因为他觉得那些人根本不配习刀。
当天边第一缕晨光落在刀上之时,陈最终于停了下来,他眼眸晶亮,哪怕今夜他一刻未停,竟没觉得有多少疲倦,甚至再练一日夜也无妨。
好可惜,今日就得回去了。
陈最捏了捏手里的刀,刀也适时地在此刻蜂鸣,给予他相应的回应,分明无言,但陈最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刀对他的评价。
它仿佛在说:你通过了,快筑基吧。
陈最用自己生涩的脑子想了想,然后果断拿出传讯符给两个朋友发了消息,随后对大师兄说:“大师兄,我要筑基。”
“什么?筑基?何时?”
“现在。”
“不行,你憋一憋!回宗不行吗?”
陈最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行,憋不住了。”他都等了这么久了,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那那那那……臭小子!你倒是换个地方啊!”
大师兄忍不住抓狂,但他默念三遍这是亲师弟,然后气腾腾地去找人协商了,早知道就前天就跟小师弟讲了,说不定昨日小师弟就想通了。
与此同时,接到传讯符的闻叙和卞春舟也在赶来的路上,当然了,是闻叙御剑,要不然靠走的根本来不及。
等两人赶到现场,好家伙这浓郁到几乎看不到其他五行之气的地界,难怪陈最最乐不思蜀、三个月连一张传讯符都没有了。
“小师叔祖,您怎么来了?”
闻叙跟人寒暄了两句,这才看到了……还在挥刀的陈最,怎么说呢,真的就是半点儿都不意外。
“他在筑基?”
“对,我们刀修筑基想来不拘一格,只要心意到了,什么形式不重要。”
闻叙:……行叭。
卞春舟却已经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上一次明镜师姐的筑基他是全程看下来的,老实说他没多少感悟,全程都在替师姐提心吊胆的,而闻叙叙筑基在过春峰,他上不去就没看成,但也蛮替闻叙叙担忧的,但这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最最的性格原因,他居然一点儿也不担忧。
卞春舟心想,我居然觉得陈最最这次筑基,一定会成功,甚至大有可能会得偿所愿、成为完美筑基。
“霞光出现了,他怎么流程走得这么快?”
他隐约记得,明镜师姐和闻叙叙都没这么快的吧?!
作为过来人的闻叙心想,这很有可能是……问心对陈最来讲,实在太过简单了,毕竟真的太好懂了,哪怕是天道也不可能弄“无米之炊”出来。
“啊这,今日这霞光很急吗?赶场子啊?”
卞春舟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炼气,直接看呆掉了,不是他不想严肃一点,实在是这个场面它完全严肃不起来啊,总觉得陈最最这场刀练下来,筑基就完成了。
他正这么想着呢,霞光居然真的开始收拢落下来了,等他再眨眼的功夫,好嘛,已经筑基成功了。
这看了个啥?完全是看了个寂寞啊。
就连当事人陈某,在接收完霞光的馈赠后,都忍不住发言:“我筑基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