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反应
有些出乎意料, 天空中的神龙姿态舒展、威猛赫赫,但随之而来的威压却非常地……平静温和,像是海水包裹之下的烈火一样, 浓烈却不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一瞬间就认出了承微的龙息,雾山真的会觉得——
好吧,绝无可能, 天底下绝对没有哪个傻子会假冒那条破龙!
“哇喔,好精彩!”
“君照影, 你替他送这种东西过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君照影摸了摸,其实还好吧,没什么痛觉反应,就是她没想到承微居然还挺自恋:“这不挺好的嘛,如此盛放烟花, 想必不出半日,整个修仙界就都知道他来碎天剑宗找你唠嗑了。”
雾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情绪稳定的修士, 但现在, 他已经是个精神失常的修士了:“好啊,我这就去雍璐山,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我看他是想死!”
正适时, 天空中的龙形舒展烟花戛然而止,雾山原以为这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他娘的谁能想到啊,刚刚的那些居然只是盘前菜!
“明日修仙界,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雾山已经完全气糊涂了,“不对,你明明也收了烟花,你是因为没放,所以不生气?”
君照影小小的人影坐在大殿的门槛上,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缓缓浮现的烟花,哎,居然还有前情提要诶,这看着就不像是承微的手笔了,那家伙的文采一般,写不出这么有条理的故事。
“生气做什么?我准备回合和宗也放一个。”
雾山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你们……两个,自己想要出风头,拉上我做什么?”
“承微想着你嘛,五百年没见,他其实……”
雾山心肠稍软:“其实什么?”
“他其实就是憋太久了,你要不让他作完,他指定能给你憋个更大的,你信不信?”
雾山憋气:……我信。
“诶雾山你快看,这烟花居然讲的是我们在牛头山诛邪的……艹?承微这个家伙私自给自己加戏,把我的戏份都挪走了?他怎么有脸干这种事情?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抱着老娘大腿说救他一条龙命!”
雾山定睛一看,怒火再次升起:“他不仅抢你的,还抢我的!他好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他还偷偷给自己美化?他有什么美化空间啊他!居然偷偷用龙形代替,太心机了!”
“这五百年他都经历了什么?雍璐山的人都不管管他吗?你去雍璐山,就半点儿没发现他比从前更不要脸了?”
两人面面相觑,君照影回忆了一下:“怎么说呢,他在我面前,百分之八十的语言,都在吹嘘他截留了我的天定弟子,以及他的贴心小弟子有多么得贴心。”
“你哪来的天定弟子?”雾山反正是不承认的。
“雾山,不要否认某些既定事实。”
怎么就既定事实了?哦,既定事实是被某条龙收入囊中了,雾山越想越气:“不行,小玉瓶秘境你拿回去,别给那瞎眼的小家伙了。”
好一个迁怒啊:“真的?”
“师罪徒偿,我管不了承微,难道我还不能……”雾山说着说着,到底还是良心隐隐作痛,“算了,我还是给你改吧。”毕竟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没道理再抢回来,多丢碎天剑宗的脸面呐。
就知道雾山这个家伙最是心软,承微的性格能如此无法无天,绝对也脱不了雾山的纵容:“你……”
她的声音刚起了一个音阶,天空中的烟花就“砰——”地一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这一声龙吼格外得强烈,就仿佛是回到了他们数百年前在牛头山诛邪时的时光,彼时他们刚刚金丹,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如何威风起来呢,就去挑战元婴后期的邪魔,到最后差点儿没回来,多亏了她妙手回春,才算是全须全尾地下山了。
仔细想想,那些时光竟已过去那般久了。
“那一次,是承微第一次化龙成功吧?”雾山的思绪也忍不住沉入记忆。
“别提了,屁用没有,就是硬抗了一击杀招!然后迅速变回人身了,最后难道不是你我把他扛下山来的吗?他倒好,装起威风来了——”
“他自己看自己,是美化了多少啊?他蜗居雍璐山五百年,难不成还记忆错乱了?刚刚那招,金丹期的他绝对不会!”
“你别说,这种事情他完全做得出来!”
但事实上,这事儿他们还真错怪承微了,这种事情他虽然确实做得出来,也确实蛮想这么做的,但……主观上来讲,他也不知道烟花放出来的真正形态是什么样子,它只是出自某位滤镜八百层的迷弟之手而已。
“砰——”
随着最后巨龙一声怒吼遥遥飞向了天边,这场烟花闹剧终于是结束了,雾山看了看仍有“烟火味”的大殿广场,一时竟不知道气打何出来。
于是,他直接气笑了。
怎么说呢,五百年前那种想要提剑打人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雾山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全都来了一遍,最后还是泄气地和君照影并排坐在了大殿的门槛上:“你说,明天的修仙界……还能看吗?”
君照影:……好问题。
不过呢,其实不用等明天,现在的碎天剑宗以及周边能看到烟花的区域就已经热闹得不像话了。
与两位不太追赶潮流的神尊不同,碎天剑宗的其他人,哪怕对市井传闻不太关心,但无奈最近《读心龙尊降妖伏魔记》太火了,不仅首发卖脱销,更是一版再版,如今第二册都开始连载了,哪怕大家没买来读过,下山走过茶馆食肆,也能听说书先生来上一段。
以至于,其实连宗主唐季也对此书有所耳闻,甚至还特意给某位顾姓宗主发出了传讯问候,可惜了,姓顾的脸皮太厚,直言这册书远不如五百年前的野史来得大胆有趣。
而现在嘛,天道在上,这是什么鬼热闹?!
不是故人之女吗?怎么好端端……难道,那个女童,竟是某位龙尊假扮的?!太不要脸了,怎么可以如此欺骗纯洁友宗的信任?!
不行,此事雍璐山不送个天才弟子给他们,他可是会找上门算账的!
这算什么?!
碎天剑宗成了雍璐山师叔祖的后花园不成?还演上了?!就算是雾山神尊愿意,合和宗的丁解忧也不能同意吧,刚刚他可全用影留石录下来了,等下立刻就寄给另外三个人,特别是顾梧芳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他不敲上一顿,他就不姓唐!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唐季倒是不担心的,如果真有危险,后山的渡劫老祖们又不是死了,还能没一点儿动静吗?
这烟花,多半是雾山神尊放任的,诶,这朋友交的,幸好他唐季没有这种糟心的朋友。
唔,他得仔细想想该怎么措辞,最好先联合一下丁解忧,到时候……
与“心机叵测”的唐宗主不同,看到烟花的其他人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大家反正啥也不知道嘛,一看天地龙威,这势必是雍璐山那位……龙祖宗出来翻腾了啊。
上次白固城的影留石才刚刚传阅完毕呢,这就来新热闹了,而且——
烟花内容还跟《读心》的内容高度相似,虽然有些出入,但那到底是干巴巴的书啊,这也是神龙神威,好威风,好厉害!好神气!
快快快,愣着干什么啊,赶紧掏影留石记录下来啊!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影留石的需求量急剧上升,搞得低阶影留石的价格都上升了不少,但区别于其他的东西,影留石价依旧是相当便宜的。
“你这个是中品影留石吧?快快快借我看看?”
“你自己不也有?抢我的作甚,我自己还没看够呢!”
“你的清晰嘛,还能感觉到一丝龙威,万一我看完有所领悟呢,我这个就很普通了,只能记录实况,看着没你的真切生动。”
“好吧,只能看一遍,等下立刻还给我,不许拓印!”
……这样的对话,几乎出现在周遭每一处的街头巷尾,修士如此,普通人更是爱看这种大热闹了,毕竟那可是三位合体神尊的影像啊,就算是普通修士都接触不到,更何况是他们了。
现在他们不用花钱就能看到,这叫他们怎么忍得住嘛。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修士的脚程又快得出奇,加上传讯符和法阵的帮忙,隔日顾梧芳好端端自修行中睁开眼睛,就……天塌了。
天呢,师叔祖都干了什么?!
唐季、丁解忧、连同苦渡寺的老佛修都给他发来了……哦,谴责书?谴责什么?让我细细看来。
哦,看来君神尊已经离开雍璐山去了碎天剑宗,什么?师叔祖把烟花送给了……咳,碎天剑宗昨晚上居然这么热闹啊,罪过罪过。
雾山神尊不会提剑杀上雍璐山吧?他这小胳膊小腿可拦不住啊。
但话说回来,只要烟花没在雍璐山放,其实也没那么不好接受嘛,毕竟……只要他没听到,就是没放,至于碎天剑宗的谴责?他没有收到呢,肯定是被半路可恶的鸟兽误吞了。
这当真是一件相当遗憾的事情呢,顾梧芳心想。
至于之后流传出来的诸多影留石?
那关他们雍璐山什么事,他们雍璐山的师叔祖可好端端待在过春峰上,别问,问就是修仙界难道不能有第二条龙吗?!如果没有,请拿出证明来。
第202章 挺好
“拿走拿走, 看不得看不得!”卞春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天爷啊,早知道这个烟花不是粉丝向作品, 他一定、肯定、必定……好吧,他可能根本没办法拒绝神龙的请求。
怎么会这样!说好的只是喜欢热闹呢?!
他一个搞同人二创的,舞到了正主面前也就算了,还……同时舞到了三位正主面前, 光是想想神龙那占比极具不均衡的戏份,他的脚趾已经深深抠出了一座座雍璐山。
“……所以, 你剩下的烟花还要做吗?”
卞春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原来我还没做完吗?”他怎么记得梦里已经全部放完了呢。
“要不,你教我怎么做,剩下的我来吧?”
都是自家师尊任性的后果,闻叙觉得自己有义务来扫这个后尾,而且当初在白固城,龙形烟花也间接救了他们的命, 于情于理,他们都应当一同承担。
“……”卞春舟滞涩片刻, “不行, 我个人比较喜欢从一而终。”
闻叙真的很好奇:“我师尊,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平心而论,就算是身为徒弟的他, 也及不上春舟对师尊的崇敬。
“这个嘛, 你就当我对龙族有……血脉崇拜好了。” 这咋说呢,他们种花家对龙就是八百米滤镜的,其实仔细想想,龙尊也没做什么嘛,就是待得无聊了, 给友人捎带了一点儿有趣的玩具而已嘛。
“单单只对龙?凤呢?凰呢?或者麒麟?”闻叙忍不住有些好奇,万一以后出现了凤尊、凰尊,自家友人……
卞春舟眼神微微一飘:“那怎么能一样!”神龙就是最叼的。
而就在他发布完这番宣言、吭哧吭哧将剩余的烟花做完后,来自合和宗的第二段精彩烟花影留石……出现在了市面上。
“啊啊啊啊啊——”
卞春舟开始挠头:“我以后不会被两大宗门的弟子合力追杀吧?!不行,自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做烟花了!”
“没事,你可以说烟花是我做的。”闻叙宽慰道,毕竟春舟只是他的友人,如果没有他这个联系,师尊肯定不会“要挟”春舟做烟花的,四舍五入就是他做的,逻辑完全没毛病。
“这怎么可以!当初是我先斩后奏做了龙形烟花!”都怪他当时那灵光一闪啊,现在全修仙界都流传着美妙烟花的传闻了。
从碎天剑宗到合和宗,下一个他都不用猜,龙尊肯定忍不住……
闻叙轻咳一声,然后缓缓开口:“退一万步讲,其实我师尊那么能拉仇恨,以后此事若是被人发现,你就说你是被逼的,全天下的修士肯定都认为你不是自愿的。”
卞春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吐槽闻叙叙的精准拿捏,还是该吐槽神龙在外的信誉度问题,就……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哈。
“这……合适吗?”
闻叙点头点得那叫一个从容:“你放心,其实你就算不这么说,外边的人多半也会觉得是师尊强迫你做的。”
好一个强迫啊,卞春舟很想采访一下闻叙叙,龙尊平日里真的是这种性格吗?就没有那种霸气侧漏、威严赫赫的时候吗?
“那倒是有过的。”
“能仔细展开讲讲吗?”
闻叙:……这就有点讲不了了,毕竟没办法仔细展开,就只能说是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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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阿叙好伤为师的心哦,明明为师这般英俊倜傥、风流不凡,怎么就是那等喜欢强迫徒弟友人的歹人了?” 努力假哭中,但说实话效果很是一般。
“弟子知错。”
认错好痛快哦,承微心里一乐:“错哪儿了?”
“弟子不该对师尊太过了解,弟子知错。”
哟,还挺有理有据,承微神尊啧啧两声:“君大胆肯定跟你说为师的坏话了,哎,人心不古呢。”
他伸手接过小徒弟手里的烟花,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你说,碎天剑宗、合和宗、雍璐山都放了,唯独错过苦渡寺,是不是不太好?”
“可惜了,为师在苦渡寺并没有……”承微话锋一转,“听闻阿叙有一苦渡寺的友人?”
闻叙沉默片刻:“也可以没有。”
“……也罢。”他可以去“拜托”宗主师侄。
未几,顾梧芳就在宗主峰得知了这个噩耗,他麻溜地丢下公务上了过春峰,那速度生怕自己去得太晚,那夺命的烟花就飘荡在雍璐山上空了。
说好的过年了才放呢,就不能等他多出几套方案吗?!
“不能哦,打铁要趁热,你们做事都太讲规矩、太讲逻辑了,就许它们姓魔的出其不意啊,这多没意思啊。”
顾梧芳:“……什么?您做此事难道不是因为喜欢看热闹吗?居然还有这种深层含义?”
啊,嘴太快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虽然是事实,但说出来做什么呀,你师叔祖我,不要面子的吗?”
……您什么时候,还是讲面子的人了?!
但顾梧芳深谙如何哄龙,当即道:“您说的是,合体神尊按理说确实不能主动干预修仙界的事宜,但烟花一事并非您与另外两位神尊直接干预,便算不得破坏规矩,加上外界传得风风雨雨,等大潮褪去,势必能够捉摸到一些浑水鱼虾。”
承微伸手拍了拍宗主师侄:“为难你了,所以苦渡寺的一澄找你说酸话,你就说本尊与佛无缘好了。”
若是闻叙在这里,必定能够秒懂师尊肯定是在记仇昭霞陛下的那番话。
“……这不好吧?”显得五大宗门不太团结的样子。
承微神尊却乐滋滋道:“你不觉得太团结了,反而没意思吗?”
顾梧芳:……您是真的喜欢唯恐天下不乱啊。
“您说的是。”不然呢,他还能拒绝吗?他阻止了,师叔祖就会善心大发放过可怜的雍璐山吗?
“不会哦。”某位神尊摇了摇修长的食指,“再者,下棋的人都遵守游戏规则,那多没意思啊,大家看热闹这不是挺快乐的嘛。”
“砰——”
第一声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中,绚烂夺目又叫人心弦收紧,哪怕顾梧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雍璐山头顶大片大片的神龙腾飞后,他依旧为之惊愕,卞姓小弟子这烟花做得……也太舔了,怎么做到的?能教教他吗?
如果他能做得如此不动声色,以后就不用担心被师叔祖踢下过春峰了。
“小师叔,有时候,我还蛮羡慕你看不见的。”
闻叙:……这个真的不用羡慕。
“宗主说笑了。”
“没有说笑,发自肺腑。”顾梧芳的语气里充满了真心,当宗主不易啊,当雍璐山的宗主更不易,“抛开其他,这烟花做得还挺漂亮的,高度还原……”
闻叙:“宗主您也喜欢看山下的话本吗?”
说起那本《读心龙尊》,原本是被昭霞陛下拿走了,后来小玉瓶秘境被接走,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落到了师尊手里,如今据说已经成为了师尊的喝酒伴侣,宝贝得不行。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宗主太谦虚了。”
天空中的烟花开始进入正题,所谓正题就是……降妖除魔,依旧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顾梧芳当然看过碎天剑宗版本和合和宗版本,他突然有些好奇卞小弟子自己看到是何种心情啊?
卞春舟今日被闻叙叙硬核安慰了一番,原本是准备偷偷闭关避避风头的,不过还没闭关就被师尊若水尊者抓去当壮丁了,这会儿干着老板布置的活计,就听到了外头烟花绽放的声音。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吗?!
“你做的?”若水尊者平日里专心“科研”,极少在意小弟子平日里在忙什么,但毕竟是自己的弟子,那点儿功夫她一眼就看透了。
“……弟子能说不是吗?”卞春舟哭唧唧脸。
若水尊者对此,倒是并不如何在意:“做得不错,不过等下做完这些,就去闭关吧,不到金丹不要出来。”
“啊?”
“咱们宗主,有时候还是蛮记仇的。”
卞春舟立刻跪谢:“弟子这就去闭关。”
于是第二日陈最练完刀后,就收到了卞师弟要闭长关的传讯符,他心想闭关好啊,忙完了所谓的烟花,卞师弟总算是准备专心修炼了,必须得鼓励鼓励。
于是他破天荒回了一张传讯符,上书四个大字:好好修炼。
收到传讯符的卞春舟:我就多余期待陈最最能写出什么花来。
卞春舟闭关,陈最沉迷练刀,闻叙也就不下过春峰,一时之间竟然岁月静好起来,与此同时的外界,那可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啊。
原本大火的《读心》爆火出圈,听闻笔者请了四个元婴真君保护自己,生怕有修士大能上门逼迫他写书,原本写书是他的快乐啊,但现在……只能说是痛并快乐着。
而且传得这么广,万一被那位龙尊知道他发“龙难财”,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光是想到这里,他就想死遁离开、挥别风风雨雨的修仙界,而还没等他作出决定,他隐居写书的茅草屋就来了不速之客。
“什么?您说请我写一本《风神女君遨游天际》?”
啊这,也不是不行,毕竟……来人实在给得太多了,他根本没办法拒绝。
第203章 三家
什么叫八卦是个轮回, 这就是了。
修仙界这五百年来,日子过得确实非常得太平,随着上一代的修士陨落的陨落、闭关的闭关, 年轻的修士们崭露头角,天骄榜上的名字换了一波又一波,但要论惊才绝艳、旷古烁今,还得是五百年前的那代人。
为什么呢?别问, 问就是这段时间吃瓜快要吃撑了。
“我现在就很好奇,修士想要成长起来变成大能, 一定要经历这么多……额,歪门邪道吗?”说这话的修士一脸茫然,毕竟怎么做到的啊?还是说五百年多年前的修仙界,远比现在的人心险恶?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按照最近的传闻, 神尊他们遇到危险的概率,简直比每天修炼的次数还要频繁!”
这歪魔邪道来了, 也得扼腕感叹一句, 这他娘的也太难杀了吧。
“要不说人家能修成合体神尊了,以前我还蛮羡慕大能们的风光生活,但现在……也没那么羡慕了, 这都是神尊他们应得的荣耀。”
这等险死还生的境地, 搁大能们能够濒死生还还无一丝心理阴影,搁他们身上?谢邀,够死三百回了。
真的怎么做到的啊?刚出魔窟又入险境,残血出来后还能进秘境捡漏一点儿天材地宝,难怪君神尊五百岁出头就进阶化神期, 却至今无人打破这个记录。
这特么谁能打破啊,大家修炼一天三顿打坐修炼,人家修行一天三顿险境顿悟,拍马……行叭,普通人五百能化丹结婴,那就是阿弥陀佛、祖坟保佑了。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但话虽是这么说,但能当修士的,能有几个是毫无进取心的咸鱼啊,咸鱼就不配修行,卷王才是修士的常态,天上不会随便掉天材地宝,哪怕是天骄也得经历生死关卡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公平。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说,如果我复刻大能们走过的路,会不会对修行有帮忙?”
“不好说,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早就有疯子这么干了。”
“……他成功了吗?”
“谁知道呢,但是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
“君神尊和雾山神尊确实没有收徒,但那位龙尊是有嫡传弟子的。”
“你说三年筑基那位?谢邀,这个真学不来。”
“这不好了,别好高骛远,大能们没死是因为大能们厉害,咱们如果效仿,那叫作死,叫活腻歪了。”
这人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其实三位神尊之中,若说最容易被模仿的进阶之路,应当是那位雾山神尊吧?”
“……那么首先,你得先拜入五大宗门。”
行叭,这天儿就迅速聊死了。
但事实上,三人之中,只有君照影出身颇好,不过也只是相对于另外两位而言,她出身一个小世家的旁系,父母早亡,由隔房的叔叔抚养长大,原本以为她没有灵根、最后的归处会是联姻,却没想到她离家出走后,拜入了合和宗,一举成为了大宗弟子。
联姻一事自然作罢,从此便是天高任鸟飞。
从两人一龙的名字里其实就能看出来,她是唯一一个有姓氏的,另外两个,一个半龙之身自小颠沛流离,但好在拥有天赋神通,没踏入修行之前,就是市井一霸,后来阴差阳错撞入修行之道,结识了大宗门的两位朋友一同闯荡历练,但进入雍璐山,却是元婴之后的事情了。
而雾山神尊,就非常神秘了,哪怕是最近的《山姓神尊斗酒谈诛魔》之中,也只是说他自小被碎天剑宗的某位剑尊带回山门,等到十八岁测出灵根,才拜入门中。
“自小长在剑宗,修剑天赋却很一般?这也太虐了吧?”
“仔细想想,如果是我,绝对不可能有神尊这般的好心态,或许金丹未到心态就直接崩盘了,哪还能像神尊这般专注修行,如今成了一代秘境制作宗师。”
仔细一想,大能们的成功果然都是非常人之能。
有些人听了心情振奋,隔天就出门历练,希冀也能有所奇遇,追随前人之路,而有些人原本就在经历心境问心,甚至心态失衡,但听完大能们的“有趣过往”,忽然就心情舒展了,毕竟连成名许久的大能都如此历尽艰辛,他们这丁点儿心结又算什么呢?
甚至还有初入修行的修士,树立了“拜入五大宗门”的小目标,哦,苦渡寺就算了,听说修佛巨难,是完全吃天赋吃悟性靠佛性的修行之路。
苦渡寺的一澄法师: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好哇,他算是发现了,姓唐的、姓季的、姓丁的就是联合起来孤立苦渡寺呢,简直是用心险恶,还说什么放烟花丢脸?其实怕不是心里偷着乐吧。
说来这些修道的就是诡计多端,哪像他们修佛的如此平心静气、不争不抢。
连夜收到了十封谴责信的顾姓宗主:……你管这叫不争不抢?虽然这事儿确实是师叔祖做得不地道,但师叔祖的事情,关他顾梧芳什么事啊,什么叫做只要苦渡寺在一天,你雍璐山永远都是第四?
第四怎么了,五大宗门排第四,多好啊,给第三他还不要呢,呸!老家伙就是会挑拨离间。
碎天剑宗的唐某对此也丝毫不觑,毕竟多少年了苦渡寺也还在保三争二,它碎天剑宗难道怕这个?根本没在怕的,虽然刚放烟花那会儿确实……恨不得提剑杀去雍璐山,但一家丢脸叫丢脸,三家一起叫团结一致,多好的炫耀自家长老的机会啊,他当然是立刻找人润笔给自家雾山神尊出一本个人回忆录啊。
得亏他动作够快,若不然就被隔壁的丁解忧抢先了,瞧瞧这书名取的,当他不知道是丁解忧找人写的,《风神女君遨游天际》,这名字除了姓丁的没第二个人想得出来。
至于苦渡寺?抱歉啦,谁让你家同时期的神尊大师个性孤僻,喜欢单枪匹马超度邪魔呢。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人,除了宿敌就是损友,那书确实是丁解忧匿名砸钱找人写的,毕竟那位龙尊有的,自家神尊自然也要有,甚至还要更好的。
他原以为事情办得滴水不沾,却没想到……被神尊当场抓包。
“需要本尊提供真实经历参考吗?那条龙好不要脸,他抢我的功劳,我也要抢他的!”
丁解忧重点完全抓错:“什么?他竟如此不要脸?您做得对!”
“小解忧,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啊。”君照影原以为有碎天剑宗“珠玉在前”,丁解忧不一定会愿意让她任性妄为,却没想到她放烟花,小解忧还给她递影留石。
这也太贴心了,就这一点儿,承微那家伙就得羡慕得眼珠发红,哦,某条龙原生状态下,眼珠子本来就是红的来着。
“师叔说笑了,五百年了,我好歹也比从前稳重成熟许多吧?”
“那我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放心吧,不出百年,我必会回归合和宗。”
丁解忧立刻大喜,心想这烟花放得好啊,再放百发也不是不行:“那您可有收徒的想法?可惜观星澜已经拜师,其实隔壁宗门的闻小子当真不错,您可有见过?”
“已是见过了,确实很不错,不过承微更适合当他的师尊。”
“可他的天赋……”
“小解忧,你都化神了,难道还不懂,天赋在修行路上,远没有如今修仙界说的那般重要吗?”
丁解忧自然知晓,但说真的,那位龙尊实力确实强横,堪比自家师叔,但论及传道授业,那可真是半点儿看不出来。
“好啦,等将来那小子闻名修仙界,你就会知道了,他们确实是绝配。”
丁解忧:……真的吗?我还是不太信。
“接下来,就是静待发酵了。”
果然没过多久西南方就传来了有邪魔踪迹的传闻,有些事情你按部就班就会很难发现,而一旦有人“突发恶疾”,原本平稳的计划就会被各种各样不确定的因素打破,而在修仙界,修士永远都是最不确定、最不稳定的因素。
五大宗门就此暗中联手,一口气剿灭了不少邪修团伙、恶魇寄生,就连某些犄角旮旯的阴诡之地,都被挖了出来,值得一提的是,还真追踪到了极南之南魔种的下落。
可惜因为去得太迟,叫那东西遁走了去,但哪怕如此,那东西起码也是一个重伤,想要恢复,没个两百年下不来的。
外界纷纷扰扰,闭关中的三人却是一无所知的。
没错,闻叙后来也闭关了,倒不是他又有所顿悟,而是君师叔给他的见面礼太珍贵了,竟是手写的驭风心得,加上师尊最近心情大好,时不时找他谈心,闻叙难免不堪其扰,干脆就闭关专心看书了。
原本初心非常单纯,但越看越是见猎心喜,不知不觉,他就开始了真正的闭关。
当一个人心思全部沉浸在修行之中时,一切外物都是无法干扰的,就连修为突破筑基后期,闻叙也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君神尊不愧是玩风的行家。
第204章 巧了
天骄榜变天了。
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 自然是天机阁的守榜人。
天机阁老阁主被“替代 ”一事,确实让天机阁声名大跌,天机阁弟子在外行走都沉寂了不少, 但天骄榜并不由天机阁操控,依旧是修仙界最为主流的硬核标杆。
可以说,只要登上天骄榜,几乎都能成为大陆上的风云人物, 更何况是天骄榜前十的英才了。
早几年,天骄榜前五分别是合和宗的观星澜、碎天剑宗的夺灵剑卫州、雍璐山的支连山、苦渡寺的似忍和散修联盟的随均玉, 除了观星澜是元婴中期外,其他四人都是元婴初期。
可以说观真君遥遥领先,独占鳌头,哪怕因为年岁原因下了天骄榜,但因为后面的真君一直都没人突破元婴中期,所以哪怕观星澜因为过了百岁下榜了, 大家依旧认为她才是天骄榜真正的榜首。
也就是现在的榜首夺灵剑卫州心态稳当,若是一个喜欢争强好胜的, 多想两天都得心态失衡。
但现在嘛, 后来者居上咯。
那位雍璐山赫赫有名的病真君支连山居然率先突破元婴中期,直接登顶天骄榜了。
这事儿没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怎么说呢, 某位顾姓宗主的脸都快笑烂了, 毕竟雍璐山第四归第四,自家宗门的弟子登顶天骄榜诶,这谁听了会不高兴呢!他简直快乐疯了。
虽然呢,他不是看重这等外物名声之人,但谁会嫌弃自家宗门的名声不够响亮呢, 加上前面那一拨神龙烟花的加持,下一次雍璐山开山门完全不用愁咯。
哎嘿,这么好的好消息,当然得跟另外三位老同事交流一下了。
三位根本不愿意交流的老同事:呸!竖子!
当然了,比碎天剑宗唐宗主更憋屈的人还大有人在,那就是……支家的一众话事者长老们。
修仙世家的运行模式说穿了,就是家庭工坊,较之宗门的广纳生源,世家是以血脉延续下去的,有天赋的子嗣就分配更多的资源,没有天赋就会成为世家的边角料。
支连山原本,就是支家的边角料,或者说因为他身体不好,连当边角料都非常勉强,所以当初他叛离家族,支家除了一母同胞的弟弟支连水,根本无人在意。
可就是这样一个家族弃子,不过百年不到,不仅凭借自己的力量拜入了雍璐山,如今更是进阶元婴中期,成为了天骄榜第一。
支家的长老们原本还坐得住,毕竟支连山确实厉害,但他的身体病灶太多,连修行都无法全部治愈,没准哪天就直接陨落了,留在家中的支连水虽然如今天骄榜排名才第十九,但修行刻苦、天赋卓绝,同样也拜入了大宗门,也是未来可期。
可现在不同了,支连山登顶了,须知道天骄榜第一从来都是天骄中的天骄,举凡登顶者,势必会成为修仙界呼风唤雨之人。
而这样一个香饽饽,他们居然拱手让人了,这要是其他的宗门,支家怎么都敢努力努力抢回来,但……雍璐山,雍璐山都是一群强盗。
你当他们从前没有动过脑筋啊,前脚他们派人上山看望支连山,后脚那姓顾的就派人来支家索要什么治病丹药费,好家伙全是天材地宝,卖了整个支家不知道能不能凑齐那种。
关键你还不能反驳,毕竟……支连山原本无法修行,鬼知道雍璐山做了什么,才能让人脱胎换骨、修成元婴的。
说来,支家大概是因为血脉原因,后代子嗣极容易出现双生子,修仙界的双生嘛,闻名在外,一般情况下,母体孕育双胎很难会出现有灵根的孩子,但也有不一般的情况,那就是一个有灵根,一个没灵根。
至于双双有天赋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支连山和支连水就是不一般的情况,哥哥支连山生下来就胎里弱,一身的毛病,若不是出身修仙世家,恐怕养都养不活,而弟弟支连水就不一样了,他自小就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他也不负家族众望,测出了土系单灵根的好资质,十八岁后成功拜入合和宗,二十八岁筑基,五十六岁结丹,如今金丹后期修为,哪怕是在天骄遍地的合和宗,光芒也相当耀眼。
同胞弟弟如此耀眼,彼时身为兄长的支连山心里在想什么,恐怕只有当时的支连山自己心里知道。
但从他背水一战、叛离家族的行为来看,可见心里也是非常在意的。
“诶,连山师兄,现在你好出名啊,师弟我都不敢走在你身边了。”
支连山这会儿倒是面色红润了许多,脸上虽也有病气,但比离山历练时强太多了:“那你可以走在我后面,我正好缺个跟班。”
郑仅立刻捂心:“连山师兄你好狠的心呐,说好的苟富贵呢?”
“别闹了,再闹街上的人都看过来了。”他最近有些出名,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请你喝灵酒,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相当可以。”郑仅立刻收了势,“不过你一登顶,某些不死心的东西又开始扒你为什么能修行了,有些更离谱的,还传你偷偷吸取同胞弟弟的气运和天赋,搞笑,支连水好端端住在天骄榜上呢,也就这些丑人酸言酸语多作怪!”
支连山有些好笑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对外公布,只是我怕……你知道的,某些世家为了家族的青年才俊,有些时候会行一些歪招。”
他自己就吃过这个苦,哪怕让他再重回曾经离开家族的时刻,他也不一定能够入道成功,说起来不过是机缘、运道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也就你好心,你信不信你就算说真话,他们也不会信的。”郑仅撇了撇嘴,连山师兄凭何入道,在他们师兄弟间其实不算秘密,外界猜测的那些什么天材地宝、大能机遇或者是离谱的夺他人灵根,统统一个都没踩在点上。
真相其实非常简单,连山师兄是凭自己的“病灵根”入道的,以病悟心,以病养身,这也是为什么连山师兄濒死即强大的原因,事实上郑仅一直觉得,若不是连山师兄很难发挥自己十成十的实力,他早该登顶天骄榜了。
“不过此次出门,当真好是凶险,若非师兄你临界突破,我俩怕是都得交代在那个秘境里了。”郑仅说起来,也正是有些后怕,“此次,是我连累师兄了。”
“说什么话,再者你跟我卖惨没用,等回了雍璐山,你师尊自然会好好教训你的。”
郑仅:……好狠的心呢,期望老头子没出关吧。
“你师尊的传讯符都骂到我这里来了,别自欺欺人了。”支连山如是说道。
“不行,我得另辟蹊径!”郑仅翻了翻自己的储物戒指,“你说,我向小师叔祖求救怎么样?上次联系,闻师弟都筑基中期了,他这修行速度,可真是够吓人的。”不过筑基中期,那也是两年前的修为了,估摸着这次回去,起码得是筑基后期了吧。
支连山对此非常认同:“确实,我在他这个年岁,甚至还未入修行。”
“你是在吹嘘你修行日短还登顶天骄榜第一吗?这次原谅师兄,下次不许了,师弟我会非常嫉妒的。”郑仅酸溜溜地说道。
支连山不由好笑起来,他总是觉得郑师弟说话非常有意思,出了支家他才知道,哪怕是修士也有不一样的活法,他以前只能看得到方寸之地,但现在哪怕叫他没有修为,他也不会再像从前怨愤、不甘、扭曲了。
他已经走出来了,希望连水也早些走出来,若是不然,怕是结婴艰难。
“回山吧,我有些想家了。”对于支连山来讲,雍璐山就是他的家,至于支家,那是支连水的家,从来都不是他的。
“走走走,去前面给小师叔祖他们买点儿小礼物,听闻此地野生灵植的灵种品质极佳,刚好买些带回去。”
两人绕路回宗门,等到看到雍璐山的山门,天骄榜榜首换人的热闹总算是沉寂了一些。
顾梧芳收到自家香饽饽回来的消息,那叫一个高兴,哪怕看到郑仅那张嬉皮笑脸,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郑仅师侄,你师尊念叨你许久了,赶紧回炼器峰吧。”
郑仅:“……宗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我还没去见过小师叔祖呢!”他还带了礼物贿赂呢。
顾梧芳一听乐了:“巧了,小师叔闭关许久,还未出关呢。”
什么?闻师弟难道是要一举结丹不成?
正适时,门外有弟子来报,称天骄榜又有动静了。
“什么?近日天骄榜怎么变动如此频繁?”他还没高兴太久呢。
郑仅也忍不住戳了戳师兄,无声道:不会是卫州抢了你的第一吧?
反倒是当事人支连山心情平静,并没有觉得多么沮丧。
“回禀宗主,是天骄榜的末位之争,原本是碎天剑宗的陶真人,如今被我宗的陈真人取代了。”
陈?陈这个姓有点大众,顾梧芳想了想自家锅里即将突破金丹的弟子,并没有姓陈的啊。
“是哪位姓陈的弟子?”
弟子便报:“是刀峰燕山尊者的弟子,陈最陈真人。”
……哈?那个愣子!?
第205章 心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陈最那楞小子入门还不到十年吧?!
顾梧芳进阶化神多年,其实对于低阶修士需要多久进阶金丹已经没有太大的概念,可尽管如此, 他也知道这速度……快得实在有些太不正常了。
而且刚进阶金丹就上天骄榜,哪怕只是末位也很恐怖啊,这陈愣子难不成是天道的私生子不成?
“来人,随我速速去刀峰探个究竟。”
郑仅一看有热闹看, 立刻拉上支连山跟了上去,哎呀呀, 闻师弟的金丹第一被抢先了啊,得亏是在闭关,若不然怕是得心梗了。
“郑师弟,少编排小师叔祖,小心他出关后跟你翻脸。”
郑仅哼哼两声:“小师叔祖为人宽容大度,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 倒是这位陈最师弟,当真是好生猛啊。”
支连山也忍不住赞同:“仔细算算, 他今年是不是还三十未到?”
“不知道哎, 等下问问刀峰的老薛就知道了。”
两人紧随宗主的脚步到了刀峰,果然刀峰热闹得差点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郑仅带着人挤进去, 终于找到了好友老薛:“你们小师弟真进阶金丹了?”
薛真人扭头一看:“诶唷, 你俩可算是知道回来了,支真君好威风呀。”
“一般一般,薛真人可得努力了哦。”
薛真人闻言,忍不住哀叹一声:“你俩是猛人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接受了, 现在……你们可知道,陈最师弟今年几岁?”
“几岁?”
“他十八岁拜入雍璐山,二十三岁筑基,如今结丹,虚岁不过才二十八。”
六年筑基,五年结丹,并且还直接空降天骄榜,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陈最只要不陨落,他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天骄榜前十。
“后生可畏啊,这应当是修仙界年纪最小的金丹真人了吧?”
如此一想,陈最空降天骄榜也没那么不合理了,毕竟寻常修士二十八岁筑基都是少年英才了,多的是这个年纪还徘徊在炼气期的,君不见五大宗门开山门收弟子,年龄限制是在三十岁之前,当初支连山就是卡着年龄限制进来的。
“绝对是了,他怎么这么猛啊?小师叔祖还未进阶呢,听闻这位陈真人是双灵根吧,天赋虽好,但也没那么好吧?”
“你肯定不是我们刀峰的人,但凡你见过陈小师弟修行,你就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此话怎讲?”
“陈小师弟,是我见过练刀最为纯粹的修士,你用灵根天赋去判断他?实在太片面了,我敢说,如果你也有他的虔诚和毅力,你结丹起码得提前二十年,他的修行路子,非常简单,甚至简单到单纯,但你哪怕清楚知道他的方法,你也绝对没办法做到的。”
这好奇心完全提起来了:“什么路子?”
“就是练刀。”
“哈?”
“陈小师弟只要有时间,就会练刀,练刀对他而言,就跟呼吸吐纳一样,寻常修士进阶需要闭关悟道,但他不需要,他那洞府都快结蜘蛛网了。”
好家伙,这也太纯粹了。
“不是,我依稀记得他与小师叔祖关系颇好,还一起几度出门遇险,印象里他们生活没这么枯燥吧?”
刀峰的师兄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咱们低阶时跟着师长出去那叫见世面,人家出门直接就对战金丹真人,筑基打金丹诶,还打赢了,这谁能不成长啊。
他甚至怀疑,陈小师弟进阶金丹只是一个开始,隔壁那位卞师弟和小师叔祖恐怕也快了,到时候啊,他还有些小期待呢。
“你怎么笑得这么可怕?”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刀峰外面围了不少同门弟子议论纷纷,而身处舆论之中的陈最,他反而觉得没什么,对着师尊燕山尊者那叫一个坦然自若、老实巴交,加上没人督促他,他又懒得刮胡子,现在脸上的须发又是野蛮生长,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但以燕山尊者对徒弟的了解,这家伙估计就是面无表情地木着脸。
“你真结丹成功了?”怎么说呢,燕山尊者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陈最有些不耐烦了:“师尊,您都问第十二遍了,您的记性真的没出问题吗?”
“什么话!还不是你这小家伙闹的动静太大!”像话嘛,质疑师长的记性,燕山尊者气得胡子飞动,“你也不想想,谁在你这个年纪敢结丹啊!”
陈最不解:“结丹还要看年纪吗?难道不是想结就结吗?”
“那你也得跟为师讲一声啊,你什么时候修炼到能结丹的境界的?”
顾梧芳进来的时候,就听到那愣子弟子平铺直叙地说着:“弟子不知,弟子练刀,心随意动,等到弟子感应到丹田内的金丹,已经是水到渠成之后了。”
行了,别问,问就是水到渠成,根本没过脑。
老天爷啊,他这是收了个直肠子啊,别人都是思考再三、悟明白道心后再行结丹,这家伙根本不需要思考,可不就比别人快了嘛。
得,症结找到了!
燕山尊者捋着呼吸,没想到没长脑子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不不不,这听着感觉是在骂自己,毕竟他是傻人的师尊来着。
“宗主,您怎么来了?”
顾梧芳刚听了那番宣扬,当真是好奇啊:“你可知道,你登上了天骄榜?”
“什么?”燕山尊者直接惊得站了起来,不怪他惊讶啊,自己精心教导了那么多弟子,这个弟子最头疼最放养,没想到……居然如此争气,怎么说呢,就蛮挫败的。
难道是他教授弟子的方式有问题?!
“我上了天骄榜?第几名?”
“正好第一百名。”
陈最立刻就紧迫感上来了:“才一百?师尊,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去巩固修为、继续修炼了。”
顾梧芳:……太吓人了,这得亏不是我的师兄弟,要不然日子咋过啊。
他用眼神看向燕山师兄:你们刀峰,现在日子过得如此水深火热吗?
燕山尊者轻咳一声,这个嘛,他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急什么,欲速则不达,你刚历雷劫,金丹尚且浮动,现下练刀,过犹不及。”天知道刚他听到雷劫的动静,差点儿把自己的胡须拔掉了,毕竟……他娘的,谁能想到他二十八岁的弟子居然偷偷结丹了呢。
“哦。”语气里满是失望。
“为师方才替你检查了一番,你的金丹结得并无暗伤,只是你真的不记得如何结丹了吗?”
这也太稀里糊涂了,那下次结婴也如此稀里糊涂?不行,哪能次次幸运啊。
教授弟子,不能只着力于眼前,更得考虑到未来。
陈最这次终于动了动脑子,但是他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值得说出来的东西:“弟子就是寻常练刀,卞师弟和……小师叔祖接连闭关之后,弟子就不出刀峰了,每日就是练刀,从不停歇。”
顾梧芳眉头一跳:……好一个从不停歇啊。
“然后呢?”
“然后不知不觉,就筑基后期了。”
说得好像跟喝水呼吸一样简单呢,这小子确实有点东西。
“筑基后期之后,弟子就觉得体内的灵气开始变得……粘稠,像是水雾状一样,流动也开始变得缓慢、滞涩,练刀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得……”
陈最开始词汇贫乏,想了老半天,终于蹦出了新词儿:“拧巴,但我不服输,就继续练刀,可体内的灵气越来越粘稠,粘得到处都是。”
燕山尊者没好气地开口:“这种时候,为什么不来问问为师?你拜师,只是拜着好看的吗?”
陈最挠了挠头:“对不起师尊,我忘了。”
顾梧芳:好一个忘了!这谁见了不喊一句陈愣子啊。
“继续说,不要停。”
“哦。”师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不过陈最根本不怕,“弟子就想把这些黏腻的灵气团在一起、驱逐到气海丹田附近,想着能不能恢复从前的状态,谁知道等弟子清醒过来,雷劫已经形成了。”
那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好像快结丹了。
若是其他人,定然会觉得精神紧张、心神仓皇,但陈最不是一般人,他根本没那根筋,眼见雷劫将至,他反而跃跃欲试,提着刀就直接迎了上去。
结丹雷劫一共三道,也是修士第一次经历雷劫加身,没那么复杂,只要历经雷劫而心神坚定,基本都能丹成。
陈最最不缺的就是心神坚定了,或者说,从来只知道一往无前的人,锐不可当。
“你就不曾有过半分惧怕吗?”顾梧芳忍不住好奇。
陈最不解:“为何要惧怕自己变强?”
……小师叔祖交的朋友都如此不凡吗?平日里交流不会觉得很困难吗?顾梧芳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燕山师兄,这弟子咋教的啊?
燕山尊者只当没看到宗主师弟复杂的眼神,毕竟他也不知道怎么教的,反正主打的就是一个稀里糊涂。
“行了,下去吧,记得这段时间安静一些,没事就别出门了。”
陈最点了点头:“是,师尊。”
“你还有话说?”
“是这样的师尊,弟子的刀在雷劫下损坏了,弟子能去炼器峰自己打一把吗?”
燕山尊者狐疑:“你还有这等本事?”
陈最也很讶异:“锻刀不是会打铁就行了吗?打铁不是只要有力气就行了,弟子有的是力气。”
燕山尊者&顾梧芳:……
第206章 顺利
破案了, 难怪他这小弟子用的刀都如此粗犷不拘,合着都是纯靠自己蛮力打出来的大铁片啊,燕山尊者是非常尊重弟子们的用刀自由的, 但……好歹都金丹了,能稍微用点好货吗?
“你进阶金丹,为师还未送你贺礼,这柄华光刀便送你了。”
这要是其他的弟子, 必然就欣然接受了,但陈最看了一眼面前华光湛湛的宝刀, 却摇了摇头:“师尊,弟子可以不要吗?”
“为何不要?是独喜欢自己锻打的吗?”顾梧芳忍不住有些好奇。
老实孩子自储物袋里掏出那块天外陨铁:“弟子想自己打。”华光虽好,但太花里胡哨了,每一柄刀都应该有它最合适的主人,陈最说不出不喜欢,但他不能要师尊的刀。
燕山尊者看着小弟子手中的陨铁, 眼睛都瞪直了:“你哪来的?”金丹就用这么好,等以后化神还了得?
倒是顾梧芳觉得这块铁头略有些眼熟, 他仔细看了看:“师叔祖送你的吧?”
陈最点头:“嗯, 闻……小师叔祖说是神尊送的见面礼。”
怎么说呢,顾梧芳好酸,酸得默默低下了头, 师叔祖怎么从来没对我如此慷慨过呢, 某些神尊连爱屋及乌都如此慷慨,转念一想,小师叔或许是真心觉得龙尊龙好吧。
哦,原来是双标啊,顾梧芳更酸了。
“好好好, 既是长辈所赐,陈最!不许胡乱用你的蛮力去锻造!听到没有!”这么好的宝贝,坚决不能被这小子胡乱糟蹋了。
陈最:“……师尊,你吼好大声。”
“不大声一点,你怎么会听得见!你当为师第一天认识你吗?不要暴殄天物,你要是自己锻打,你师尊我就算是死,也会死不瞑目的!”
顾梧芳:……很好,不是我一个人破防,忽然就心里暖暖的了。
“师尊,您是化神,不会轻易死的。”陈最还是觉得,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了,怎么用都没关系吧,再者用刀的人是他,当然只有他自己才最了解自己要用什么样的刀。
“陈最!”
“师尊,弟子在的。”
“你是要气死为师吗?”
陈最不解:“弟子没有想要气死师尊。”
燕山尊者拼命告诉自己,今天大好的日子,这小家伙刚刚进阶,不能毒打,他努力平心静气,终于艰难地找回了理智:“小师叔祖尚未出关,你与他不是关系颇好,到时候你向他请教请教,你都金丹了,再用蛮力不合适。”
“真的吗?”陈最想了想,闻叙确实是他认识的人之中,除了阿娘之外最聪明的,师尊既然这么不想他打铁,那他等等闻叙出关也行,“好吧,弟子会请教他……小师叔祖的。”
顾梧芳:居然意外得听进去了。
但话又说回来,燕山这个当师尊的居然信誉度还没有小师叔强?燕山师兄也不容易啊。
顾梧芳忍不住有些暗暗窃喜,看来收徒弟什么的果然看运气呐,闻叙这样的可遇而不可求,他想要收徒,坚决不能将就。
“行了,华光刀也给你练手,到时候你的陨铁刀成,你再还给为师就是。”
陈最还是不要,表示华光刀不适合自己,还是要去炼器峰打铁。
燕山尊者忍无可忍,终于拂袖将新鲜出炉的金丹弟子扫地出门了。
看完了全程的顾梧芳:“师兄啊,别这么生气嘛,好歹他如今也是天骄榜的英才了,就是性格稍微特别一些,这天下举凡天赋之子,多半性格都很突出,如同陈最这般,已算是好的了。”
燕山尊者声音幽幽:“宗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没收徒吧?”你个没经验的,还敢到他面前来班门弄斧?!
……行叭,他走还不成嘛,今日心情好,他就不跟燕山师兄计较了。哎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他管理宗门已经这么忙了,哪里还有什么时间教授弟子呢。
顾梧芳出了刀峰,很快就接到了来自三位老同僚的“贺信”,其中尤数某位唐姓宗主用词最为咬牙切齿,这恭喜说得一看就很是不诚心。
但不诚心又如何,这最年轻的筑基和最年轻的金丹的记录它都在雍璐山,这凭本事拿到的记录,他这当宗主的高兴高兴怎么了嘛。
再者,天骄榜又不归他们雍璐山管,它自己非要让他们宗门的弟子登榜,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默默给三个老同僚交流这个好消息啊。
三位掌门人:呸!竖子!有种单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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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被当“吉祥物”热闹了好几天,但因他本人实在难以沟通,说话又过于直白,很快就逼退了一波想要跟他结交的人,至于刀峰的师兄弟,虽然也惊愕于小师弟的生猛,但说实在话,小师弟的修行方式几乎是完全公开透明的,你问刀峰任何一个人,都能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但你要说复刻小师弟的成功?别白日做梦了,有毅力的没小师弟能吃苦,能吃苦的没小师弟有天赋,有天赋的没小师弟……唔,没小师弟心思少,毕竟能脑袋空空、心思专注到这种程度,完全是罕见的程度。
所以,大家虽然很羡慕,但丝毫不嫉妒,毕竟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陈小师弟平日里都付出了什么。
但哪怕如此,这一言不合就结丹的行径,还是把他们给刺激到了。
别说是刀峰了,就是其他的峰头,最近修行都刻苦得不行,就连开元峰上平日里嘻嘻哈哈喜欢说八卦的师兄师姐都安静了不少。
反倒是陈最本人,他在炼器峰吭哧吭哧打铁。
跟他一起的难兄难弟,还有郑仅,没错,正是炼器峰一霸郑小师叔。说来老头子也是气性大,他都已经赔罪了,还非得封了他的灵气,叫他来打铁。
本着一个人打有点无聊的心态,他就随便抓了个壮丁陪他。
“听闻你们和闻师弟一道进了昭霞塔秘境,之后又在白固城数度历险?”
陈最:“嗯。”
“闻师弟闭关多久了?”
“忘了。”
“这都能忘?”
“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郑仅心想,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位师弟说话这么噎人呢,别不是以后也要进戒律堂?一个赵企就够磨人了,郑仅可不想以后又多一个盯他的人:“好吧,听闻你们遇上了苏醒海的人?长的什么模样?我还未见过苏醒海的人呢!”
陈最:“……师叔,你好吵。”比卞师弟还要吵。
说起卞师弟,也不知道闭关闭得如何了,闻叙他是不担心的,就怕卞师弟懒散度日,明明有天赋却总是将心思放在旁物上,希望这一次卞师弟努力专注一些。
但这一次,陈最却是想错卞春舟了。
卞春舟此次闭关,可以说是心无杂念、超脱物外了。虽然说当初闭关的理由不太纯粹,但等他进入闭关的状态,那些杂念就自动清除脑外了。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够磨磨蹭蹭地像普通修士一样常规结丹,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闻叙叙看似对回凡人境的态度变得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心里那叫一个在意,连龙尊都没阻止闻叙冲击金丹,这就说明……所谓的什么年龄限制进阶金丹,只是大家固有的意识形态而已。
就像筑基,只要自己认为可以筑基,那当下就是最好的筑基时间。
同理,结丹也是一样的吧。
而且龙尊还送了他一册制作符箓的大能手札,这不就是激励他努力修炼、进阶金丹和闻叙叙一起去探索凡人境吗?反正不管是不是,他就是这么认为了。
有了神龙的督促,卞春舟当即就沉下了心思,修行起来那叫一个心无旁骛,于是不知不觉,修为就到了筑基后期。
“我天,我不会真的是个修行天才吧?”
卞春舟忍不住反问自己,别人的修行状态他不太清楚,但他筑基之后,修行之路就顺得不行,就连从前不太听话的水火灵力都开始变得柔和、融洽起来。
怎么说呢,进展顺利得他都有些害怕。
但卞春舟也自查过,自己的修行并没有任何滞涩或者是暗伤冻结,就连典籍中曾经记载的,水火灵根修行到筑基后期会出现的不吻合、不融洽感,也丝毫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知道水火灵根有废灵根的美称,卞春舟都要以为自己拥有无上的修行天赋了。
所以,现在是出关呢?还是尝试结丹?
卞春舟自问不是鲁莽的人,可他现在的状态真的非常好,好到他现在甚至有自信敢一尝结丹,身为修士,他太明白这种纯粹的状态有多难得了。
要放弃吗?
当然不!他现在要是放弃,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傻蛋。
作出决定的刹那,卞春舟就觉得自己的心境瞬间豁然开朗了,其实修行也没什么难的嘛,人如果面对高山,只有恐惧,那么永远都翻越不了。
所以面对高山,人应该如何呢?
卞春舟心想,是敬畏,是知道它的难以翻越却依旧勇于探索,他想,第一个结丹的人简直是个天才,而他前面已经有那么多人成功结丹了,那他还怕什么!
来呀,大不了就是失败,抱着闻叙叙和陈最最的大腿偷渡去凡人境嘛。
第207章 前后
“劫雷!又是金丹劫雷!”
怎么说呢, 大家伙儿从前看到金丹劫云都平心静气得很,毕竟结丹有什么好新鲜的,身在五大宗门, 内门弟子少有不能结丹的,但是……谁让刀峰的陈真人如此出众呢!
三十岁不到的金丹真人,进阶直接空降天骄榜,山下的爽文话本都不敢写得这么明目张胆。
“金丹劫云怎么了, 你这么一惊一乍作什么?”
这位师姐刚刚说完,眉头忽然一皱, “啊,那个方向好像是……”
“看来师姐你也发现了,那个方向是过春峰。”
过春峰是那位合体龙尊的峰头,除了小师叔祖,也就只有宗主才能上去,对于其他雍璐山弟子而言, 别说是靠近过春峰了,那一整片的山头都可以说是“禁忌之地”, 所以也很好猜啊, 那片地方降下金丹雷劫,除了小师叔祖要进阶之外,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嘶——这么恐怖的吗?”夭寿了, 再这样下去, 他们雍璐山真要超过苦渡寺成为五大宗门排名第三的宗门了。
“咦?”
“你咦什么?”
这位弟子就指向远处偏南方的云头:“那边,是不是也有劫云产生?最近结丹的人这么多吗?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好像是劫云,不过隔得太远了,有些看不清,不知是要渡金丹还是渡元婴, 过春峰咱们围观不了,去那里瞧瞧吧,万一有了感悟也未可知。”
两人顺着劫云很快落在了若水峰不远处的空地上,他们来得不算晚,但此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同门:“请问,此地是哪位同门师兄师姐要渡金丹雷劫?”
离得近了,两人当然也看出来这是有同门要渡金丹劫。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那你倒是说啊?”
“我们打听了周边所有峰头师兄师姐们的情况,他们都没有在渡劫,唯有若水峰的卞师弟在闭关,并且这么大的热闹,他居然都没动静,所以……”
相较于陈最的零人缘,卞春舟可是开元峰的常客,而且因为乐观开朗、乐于助人,在低阶弟子里非常有人气,加上“卞”这个姓并不多见,大家一听名字,基本就对号入座了。
“不对啊,卞师弟他不是才筑基吗?是我记忆错乱了吗?”还是说,现在修仙界的纪年法改掉了?印象中,卞师弟就是一只活泼开朗的豁达小狗啊。
“这样的吗?可是上次我在开元峰见他,他已经筑基中期了。”
“你上次见他,多久了?”
这位师姐支着下巴想了想:“约莫有个两年了吧,就神龙烟花之后,就再没见过卞师弟了。”
所以,两年的时间,卞师弟就要结丹了?!
这合理吗?!
“可是,我依稀记得卞师弟他是水火双灵根啊,他这么仓促尝试结丹,真的没问题吗?”陈真人也就罢了,那家伙十足是个刀痴,可卞师弟看着实在不是激进派啊,怎么也如此迫切地结丹?
虽然结丹失败的后果不算可怕,但修士第一次结丹的成功率是最高的,没有人会白白浪费这种机会。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替卞师弟担忧了。”
“对吧,假如是小师叔祖要渡劫,有陈真人珠玉在前,我倒是觉得能成功。”
“啊?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们刚从过春峰附近来过,小师叔祖确实也在渡金丹雷劫来着。”
“……”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性不爱说话吗?”
这位弟子幽幽开口:“你知道就好!不是,为什么我苦寻金丹契机久久不见,他们怎么一挖一个准?!金丹雷劫是什么大白菜吗?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好问题,他们也想问呢,但……算了算了,再想下去怕是要心态失衡了,还是看渡劫吧,希望卞师弟可以一举成功。
围观的弟子们心里都替卞春舟提着心吊着胆,反倒是当事人心大得没边,在等待雷劫生成的时间里,他还在想,原来这就是修仙界传闻中的雷劫啊,不知道劈起人来疼不疼啊?
听说金丹雷劫就三道,不像筑基的霞光一样会考究修士的道心,而是简单粗暴地测试修士的抗雷击性,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雷电如何形成的原理卞春舟心里自然是门儿清。
但都修仙界了,应该不用讲什么科学道理吧?
可是如果能讲的话,他是水火灵根哎,水又导电,假使……假使他徒手搓一个避雷针将雷劫接地,理论上来讲,他是不是就是接住了雷劫?
正这么大逆不道地想着,一道透明的小闪电就敲在了他脑壳上,他只觉得浑身酥麻了一下,心里那点儿手搓避雷针的想法就被摁了下去。
哦,原来不行啊,好可惜哦。
不过修行没有捷径嘛,这事儿也挺公平的,万一他成功了,以后人人效仿他,那修仙界的雷劫就形同虚设了。
不过还是好可惜哦。
正这么心里概叹着,头顶的劫云终于全部生成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卞春舟忽然觉得自己还蛮荣幸的,天底下那么多云,唯有眼前这朵浓郁乌黑的劫云是单单因他的努力而生成的,这种感觉,就像是解出了一道数学难题一样让人有成就感。
不过,这朵乌云会不会有些太黑了,其间雷声阵阵,很难想象它真正落下来的时候,将会是何等的雷霆万钧。
作为一个雷阵雨都不敢走树下的乖乖仔,卞春舟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好家伙,这真的不会把人电晕吗?如此说来,雷灵根修士是不是每天都在做脱敏治疗,面对雷劫会不会更加从容一些?
不不不,别再发散性思考了,卞春舟你可以的。
正适时,婴孩手臂粗的雷电直奔他的脑门而来,那可真是精准打击了,活似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一样,势要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卞春舟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他的水火符相较于从前,已经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的变化,从前只是简单的物理属性叠加,而如今加上符文节点的空间叠加,水火符的爆破效果一斤完全可以做到环环相扣。
当然,这多数得益于他如今体内水火之间温顺的相处状态,如果说从前它们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那么现在他们至少已经是惺惺相惜的死对头了。
水火灵根在大众意义上是无法长久修行的废灵根,便是因其属性相克,无法发挥出各自的优势,但他不知道是不是中了灵根彩票,两条灵根几乎是等同粗细的,在他刻意地维持下,它们齐头并进、相互成长又相互磨砺,居然在进入筑基后期之后,出现了完全良性的成长状态。
卞春舟一方面是高兴,一方面又迅速抓住机会,将自己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去适应这种良性的转变。也是多亏了后山秘境的锻体修行,若不然他也不一定能够坚持得下来。
感谢雍璐山,感谢陈最最的冷酷催促。
正这么想着,第一道雷劫已经穿透符纸直冲他而来,原本雷劫远在天边之时,卞春舟心中还有害怕、不安、忐忑,但等它到了跟前,他心里反而平顺起来。
他想,我还怕什么呢?当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时候,它就不再可怕了。
“第一道雷劫居然轻松接下了,卞师弟好棒!他的符文明显比从前更加强横了。”
“他们都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啊,又要修行还要制符,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而且这可是水火灵根啊,今日卞师弟若能结丹成功,必定一洗水火废灵根的污名,修仙界实力至上,卞师弟如此天赋,当真不输任何单灵根天才!
“第二道雷劫来了,好快!”
卞春舟也觉得第二道雷劫来得太快了,似乎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一样,不过他可是有备而来的,再怎么说,他也得努力抗下第二道吧,拼了!
相较于第一道雷劫,他明显感觉到第二道雷劫威力翻倍了,就像是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忽然觉得长跑五千米难度太弱,要给他上强度来个一万米一样。
啊啊啊,他好像闻到自己身上的烤肉味了!
这可不兴啊,烫烫烫,呼呼呼,不能泼水,会导电的……
等卞春舟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道雷劫兵荒马乱地渡过去了。
围观的同门弟子们:……更提心吊胆了。
陈最就是这个时候匆匆赶到的,没办法他在炼器峰打铁,因为人缘问题(?),所以没人通知他两位好友接连渡劫的事,还是某位被封灵力的郑小师叔消息灵通,可是两头都在渡劫,他……都想去看看。
可总不能把自己分成两半吧?陈最难得有些困扰。
“陈师弟,你是不是很犹豫先去哪儿?”郑仅伸手拍了拍大高个的肩膀,“去卞师弟那边呗,闻师弟那边我替你去,保准用影留石完完整整地录下来。”
陈最:“当真?”
“自然当真。”
然后陈最就奔赴若水峰,险险赶上了最后一道雷劫的现场。
看着凶相毕露的雷劫直冲卞师弟而去,陈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当时渡劫的时候,雷劫也如此凶狠吗?没什么感觉啊。
第208章 双双
得亏没人知道陈最心里在想什么, 若不然怕是要被周遭的同门群起而攻之了。
当然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道雷霆万钧的第三道劫雷之上,估计都没几个人发现最近宗门里的大名人陈真人匆匆赶到了现场。
相较于围观者的提心吊胆、不敢睁眼, 卞春舟只是稍作休息之后,就立刻将准备的符箓全部掏了出来,显然是准备殊死一搏了。
“好多符箓,卞师弟他这么富有的吗?”
“早就听说卞师弟生财有道, 这么一看,活该卞师弟结丹啊!”
“收收吧, 酸味都飘过来了。”
……
金丹的雷劫就非常硬核,是纯粹地考验修士修行的强度,毕竟筑基嘛,只要道心稳妥,天道还是鼓励为主,但进阶金丹的考核门槛就清晰标准许多, 只要能够硬抗三道雷劫而不死,就能进阶金丹。
至于金丹的完美度, 这个实际上非常地……见仁见智。
所谓结丹, 实则是聚液成团,就是原本体内气态的灵气慢慢转变成液态,而金丹就是将液态的灵气凝固成密度更高的球体。
当然, 一般来说就是金色的丹丸, 故而才有“金丹”之名,就像陈最结丹,他对外界一切的审美都是朴实的、实在的,所以他结丹就是直接结了一颗大众意义上的金丹,非常得质朴, 但你也不能说他的金丹太过普通。
就像燕山尊者说的那样,小弟子的金丹结得虽然仓促,却并没有任何的暗伤,足见陈最平日里的基础打得有多么地扎实。
但卞春舟嘛,他个人想象力就非常丰富了。
从过了第二道劫雷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体内的灵气在缓缓地往丹田方向聚拢、靠近,甚至它们在无意识地驱策体内的水火元素“团结”,水为蓝水、火为红火,蓝红相间的灵液越聚越多、越聚越大,之后渐渐压缩,形成了一颗——
红蓝相间的阿尔卑斯棒棒糖?!
卞春舟抿了抿嘴,尝到了喉间血液的一丝腥甜,这流程都走到这里了,他要是尝不到这颗棒棒糖,他可太亏了。
正适时,他将手中厚厚一沓的符纸尽数掷出,灵力瞬间闪耀在他周身,符纸就像是瞬间拥有了生命力一样,齐齐地衔接、将他整个人团团护住。
卞春舟想,世间万物,或许都是有生命力了。
生命力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他偶尔会从闻叙叙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一丝风的生机,但从前他不曾理解过,但现在……他忽然就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人创造万物,万物皆有灵。
符纸哪怕只有一次绚烂璀璨的生命,它在他手中,也该有“有灵”的。
何谓“灵”呢?
卞春舟不知道,但就在他明晰这一点的时候,他体内的棒棒糖扭得更加弯曲了,彼时第三道雷光已经落在了他的眼前,细小的、皲裂的雷光直接刺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却半点儿没觉得刺眼,甚至还勇得直接迎了上去。
那一瞬间,卞春舟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的整个人都沐浴在雷光之下,符文却依旧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心脉,外人看着他的状态实在是惊心动魄,可他却站得非常坚定,那种从心而生的坚韧感,足矣让他在雷光之下,熠熠生辉。
“好强!卞师弟平日里看着实在不是这种喜欢赌命的人啊?”
“他怎么敢如此……兵行险着的?”
这一个不小心,可是会给修行造成隐患的,须知天雷之下,容不得修士一丝一毫的侥幸,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修士到了临界点,都不立刻尝试进阶的原因,毕竟……胡乱尝试,大概率都是会被天雷教做人的。
“不是,卞师弟他好像真要结丹成功了。”
“……谢邀,长眼睛了,我看到了。”
好生离谱啊,前脚刀峰的陈真人二十八岁结丹,而卞师弟呢?
“卞师弟几岁来着?他好像也没到三十吧?”
“诶,这题我知道,小师叔祖他们三人之中,陈真人年岁最小,今年虚岁二十八,卞师弟二十九,小师叔祖虚岁三十。”
“……小师叔祖明明看着最年轻啊?”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小师叔祖入道时就二十一了,如今虚岁三十,满打满算,修行还未足十年,按照时间来说,如果小师叔祖此次结丹成功,绝对是修仙界最快结丹的修士。”
十年不到就丹成?如果小师叔祖不是生在凡人境,或许……
太恐怖了,果然天才叫人嫉妒,但绝对的天才就只能让人仰望了。可即便如此,在如此耀眼的光芒之下,卞师弟和陈最师兄依旧能够这么猛,很难说到底是谁带动了谁。
“以前,我还蛐蛐过卞师弟和小师叔祖交朋友,现在……是我不配了。”
“我也……确实不能比,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废灵根,是我们太狭隘了,等之后卞真人丹成,我会好好向他道歉。”
……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第三道劫雷残存的威力终于被卞春舟消磨殆尽,那种灵魂仿若被电击的酸爽感终于彻底解除,卞春舟整个人力竭跌坐地上,身上……烤肉味非常明显啊。
都给他闻饿了。
就在这时,黑沉沉的乌云从中间被霞光撕裂开来,一道通透的瑞气直接投射在了他身上,一瞬间那种冰冷、倦怠、濒死的感觉瞬间被带走,卞春舟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热水袋捂热了他整个人。
好舒服啊,像是跌坐在和暖的云朵里一样,卞春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丹田里的棒棒糖金丹,他应该是结丹成功了吧?!
别说,转起来的样子更像了,整得他怪想吃糖的。
啊,好痛哦,浑身都痛,怎么没人告诉他结丹之后会这么痛呢,刚刚渡劫的时候没觉得,现在成功之后,他后怕啊。
哎哟喂,差点儿就玩脱了,幸好关键时刻新研制的护心符足够给力,哪怕四肢酸痛无比,心头的符光一直提醒着他,他必须保持理智。
硬拼着一口气,他可算是结丹成功了。
嘿嘿,三十岁前结丹的小目标,成功。
感受到卞春舟欢快的情绪,天道落下来的霞光也雀跃地跳了跳,等到将雷劫洗筋伐髓的负面影响全部带走,整个若水峰就云收雨歇了。
灿烂的阳光落在卞春舟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特别得亮堂,那种一见就叫人可亲的气质愈发突出了。
“啊啊啊啊,陈最最,我结丹成功了!”
陈最脸上难得地带着张扬的笑意:“恭喜,不过我比你先。”
“什么?你怎么这么快?恭喜恭喜,那闻叙叙呢?”卞春舟穿着一身破烂法衣,就直接往人身后瞅,“他人呢?”
“他在结丹,没办法过来。”
卞春舟头上冒出了两个小问号:“结丹?现在?”他和闻叙叙,这么心有灵犀的吗?
“对啊,你们两个跟说好了一样,害得我没办法两边跑,只能先来你这边。”
“醒醒,你就算去过春峰,也进不去的。”
陈最啊了一声:“那郑小师叔还说帮我用影留石录下来?”
“……啊哈?”
卞春舟对此十分存疑,不过郑小师叔居然回宗了吗?他到底闭关了多久啊,时代变得这么快吗?
“不行,我得去看看。”
陈最自然没有不应的,而就在两人赶往过春峰的时候,闻叙正在经历最后一道劫雷。
此时此刻的他,形容已经称得上非常狼狈了,法衣的外袍已经全部战损,在第二道劫雷之下甚至烧得只剩半件,他索性直接脱掉,只剩单薄的里衣。
曾经何时,闻叙还是非常在意这些礼仪规矩的读书人,可如今修行日久,不过十年未到,他就已经完全爱上了这种……自由的味道。
风,本该是自由的。
闻叙在尝试结丹之初,就将眼睛上的束缚解除,此刻他站在练剑坪上,瘦削颀长的身影在猎猎寒风中,显得尤为萧瑟,又尤为地富有生命力。
承微神尊早不记得自己渡金丹劫时的模样了,只是依稀觉得非常地平淡,但如今再看阿叙渡劫,却觉得……年轻真好啊。
这种天地之大我虽小、却仍要撼动天地的气势,他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不过阿叙这都要渡劫成功了,宗主师侄居然还没有过来,难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
好可惜,阿叙这剑练得有些火候了,只待丹成,原本被强行压制的帝皇命格势必会抬头,届时哪怕小徒弟不想回凡人境,也势必得回去一趟了。
好可惜,他不能跟着同去诶,天道怎么就如此死板呢,放他一马又怎么了。
话说回来,阿叙那个刀峰的愣头青友人似乎已经率先结丹,并且空降天骄榜,如今阿叙齐头并进,也不知道能在天骄榜上排第几啊?
他这人虽然对这些虚名不太在意,但他的旧友们总是非常关心他家弟子的修行状况的,等阿叙丹成自凡人境回来,就可以出门历练了。
唔,到时候可以考虑,给阿叙多做两块护身玉简。
第209章 纵意
闻叙最初闭关的时候, 是在过春峰半山腰的洞府之中。
他起先也并不是奔着结丹去的,故而也没多作准备,只是想着能参透几分君师叔送的手札, 他便能受益匪浅。
但风这种存在,闭居于室是很难最直观感受到的,于是很快他就将闭关之地改到了练剑坪上,师尊并不习剑, 此处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来。
练剑坪位于过春峰的阳面, 当天边第一缕朝霞升起的时候,闻叙可以第一时间在此处看到,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每日的第一缕清风。
在入道之前,他对于风的理解,仅仅局限于诗歌里的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 闻叙读书的功利性非常强,他并不是一个胸怀天下、为国为民的人, 他读书, 一是为了满足老秀才的夙愿,二则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老秀才的夙愿是封疆裂土, 或许他就不会是个读书人, 而是个习武之人了。
但修行不同,最初他选择留下来,一是慕强,二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就此回到凡人境, 追杀他的人如此明目张胆,可见地位非比寻常,能找人追杀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不可能回回都这么幸运险死还生。
而叫他憋屈地隐名埋姓过完一生?闻叙自问不是这种面条性格。
他想要回去复仇、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无人再能欺辱他,包括最初对春舟和陈最的结交,闻叙都知道自己的友好并不纯粹,但这是他二十年来的生存法则,他从不觉得有任何的错。
可渐渐的,他复仇的心开始减弱,他其实也是一个俗人,当世界对他敞开大门的时候,他同样不能免俗地奔赴进去。
他想要变强的心依旧在,但这一次更多的,是为了自我。
不是为了趋利避害、不是为了功成名就、也不是为了不辜负他人的期望,闻叙感受着空气中风的流动,忽然神清气爽起来。
风,本就不需要为任何事物“折腰”,以风为师,当学其根本,而非其“随波逐流”之表态。
当他明白的瞬间,闻叙就迫不及待地亮剑,他已经许久没有练剑了,但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如臂指使,似乎从未间断过一样。
丝滑、顺畅,似乎空中所有的风都成为了他无形的臂膀,共同执掌着手中这把剑。
折风,折断是折,折服也是折,他想要的并非是“困死”,而是为己所用、为他折服。
从前闻叙就尝试过放空自我、抛掉一切去挥剑,但只能说是效果欠佳。
可现在,在他不知不觉之中,他完成了从前未曾达到的状态,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这种状态。
他如痴如醉地修行,甚至忘记了斗转星辰、日月变换,等到他见到头顶的劫云之时,他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结丹,是他期盼许久的结丹雷劫。
闻叙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情会非常激动,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地动人心魄,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这么许多。
当下的一瞬间,他只想一试身手、与雷一战。
闻叙觉得,跟陈最这样的人待得久了,难免会受一些对方身上的憨气影响,倘若是从前,像是这等没有周全准备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
但现在,他根本未曾想过放弃。
很快,第一道雷落下,他的折风在震动,他的手也在震动,但他握剑的手却很稳,丝毫没有一丝放弃的缝隙。
之后,又是第二道雷,他执剑迎着雷光而去,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自我燃烧的错觉,仿佛那雷火入他经络、瞬间点燃了里面沸腾的灵液。
那种浑身充斥着疼痛的感觉,反而叫他无比地清醒。
雷光消失,闻叙落在地上,他垂眸看着已经有些豁口的折风,隐隐在它身上看到了波光流动的雷光,它仿佛也在告诉它,它还能一战!
刚好,他也正有此意!他也还能一战!
十年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名执剑的剑客,闻叙必定嗤之以鼻、觉得此人白日发梦、不可结交,可十年后的今天,他孑然一身迎战天雷,手中拿的就是剑。
是他的折风。
至此,闻叙终于明悟,人做再多的计划,都会出现状况外的事情,唯有手中之物,不会因他的改变而移性。
从前,他手中拿的是笔,而如今是剑,是风,是他努力修行的灵力。
闻叙随后,畅快地将身上破烂的衣衫丢弃,法衣上面的法阵早已碎裂,如今能不能接下这第三道雷劫,只能靠他自己了。
有些事,总归是要试一试,才能知道它究竟是如何模样的。
闻叙举起了手中的剑,折风剑蜂鸣阵阵,虽未生灵,却好似在附和主人的心境一般,人与剑、人与风、风与剑,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同步。
卞春舟和陈最赶到过春峰山下时,看到的就是闻叙叙飞身迎向天雷的瞬间。
“啊啊啊,赶上了!不是,天雷这么恐怖的吗?”
陈最忍不住点了点头:“比你的恐怖些。”
“什么?我这么牛的吗?这种程度的雷,我居然也扛下来了?”卞春舟看着山顶的人和雷,魂魄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来是担心朋友,二来则是后怕。
他心想,得亏他们三人没有近距离看过别人渡金丹,若不然估计他是没有勇气在这个年纪硬结金丹的。
“卞师弟,切勿妄自菲薄。”
正是这时,闻叙手中的剑已经吻上了雷劫的末端,那种强悍的蛮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撂翻,他也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那是他哪怕应战金丹真人,也未曾体会过的恐怖和惊惧。
有那么一瞬间,闻叙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死。
但好在,他的人生虽然不长,却已经数度濒死了,他对这种感觉甚至称得上熟悉,在短暂的惊惧过后,他的身体迅速适应了这种情绪,随后他就再次迎了上去。
在那一瞬间,闻叙甚至想到,如果我濒死了,师尊绝不可能毫无作为,可现在师尊并未出现,那就说明——
是雷劫之下,他的情绪感知到了假象。
这一刻,劫雷似乎也感知到了自己的小把戏被戳穿,便再无任何掩饰地、带着最后的蛮力直冲这位它择定的天之骄子,而幸运的是,这位自凡人境而来的天之骄子也没有辜负它的厚爱。
或者说,他周遭的风哪怕在雷劫之下,也没有一丝一毫背叛他的意思,闻叙并没有真正地掌控风,但至少在这一刻,风是他身前背后最为可靠的伙伴。
“轰——”
最后的雷劫被接住,最后落在了地上,闻叙几乎力竭,却依旧强撑着站立。
他抬头仰望着强大到没有边际的劫云,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作为离得最近的承微神尊,非常有幸看到了这个清澈又纯粹的笑容。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阿叙笑得这么甜美啊,幸好他早准备了影留石,若不然可太亏了,怎么办,忽然有种他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了。
而承微神尊没注意到的是,其实他的脸上也带着非常纯粹的笑意,不像他平日里哪怕是大笑着,有时候笑意也未及眼底。
渡过三道雷劫,劫云自然慢慢破开,毫不吝啬地落下天地的馈赠。
直到这一刻,闻叙这才缓缓坐在地上,内视起自己体内这颗……如梦似幻、虚实相间的风旋金丹,他想,别人的金丹也这样吗?
他的金丹,与其说是金丹,倒不如说更像一颗白色的风球,风绕着金丹盘旋在丹田之内,加上此刻天地瑞气加身,他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如枯木逢春一样被修补、被改变。
等到云收雨歇,闻叙依旧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颗金丹对于修行的极大促进。如果说,从前修行,还需要他辅助灵气进入体内转变成灵力,那么现在已经完全不用了。
甚至连金丹的运转,都由体内的风推动着,它们像是进入了一个固定而良性的循环,哪怕他不刻意修行,只要他身处灵气空间,他就无时无刻不在修行。
真正的,只要会呼吸,就在修行。
金丹修士,果然非同凡响。
闻叙站起来,抖落一身尘垢,他使了个清洁术,刚要回身找储物戒给自己换身衣服,一道传讯符就自山下飞上来,独属于春舟亮堂的声音瞬间响起:
“闻叙叙,恭喜!你超棒!”
闻叙闻言,忍不住一笑,刚准备回一道传讯符过去,便听到师尊的声音自后面传来:“阿叙,恭喜结丹了。”
“弟子拜见师尊,弟子……”
“诶,别说这些虚的,下山去吧,你们三个应该很有话聊才对,为师就不送你了。”诶,他得回去翻翻,该先通知哪位旧友比较好呢,要不就姓君的吧,她好像今年又去了一趟碎天剑宗,所以第二个就通知雾山好了。
闻叙闻言有些不解,但等他换了身法衣、蒙上眼睛到了山下:“你俩……”
卞春舟笑着开口:“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哎嘿,看在我俩这么努力结丹的份上,闻叙叙,介意带两个拖油瓶回家乡不?”
闻叙心想,这让人如何拒绝呢,根本没人能拒绝的吧。
第210章 上榜
最近天骄榜上, 当真是好大的热闹。
先是合和宗的观星澜真君过百岁下榜,第二名夺灵剑登顶,可惜没过多久, 就被雍璐山的支连山真君后来者居上,一举拿下了魁首的位置。
原本此事,雍璐山已经够遭人妒忌的了,谁知道竟还是元婴金丹两开花。
三十岁不到的金丹真人啊, 虽说不是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但放在当下的修仙界, 那可真是平地一声惊雷啊,甚至可以说比支连山登顶天骄榜还要让人惊骇。
须知道,凡是登上天骄榜的修士,若没有半道陨落,他日势必会成为修仙界的一方大能。寻常天骄四五十岁登上天骄榜,那已是天赋卓绝了, 等到百岁时,若能进阶金丹后期, 排名便可跃升至前三十。
至于天骄榜前十, 不是距离结婴只有一步之遥,就是早已结婴,而三十岁结丹的恐怖之处就在于——
以此等天赋之骇人, 七十年内结婴听上去完全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换言之,雍璐山将来又要有一个天骄榜前十的真君了。
但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刷新了。
老天爷啊,坊间的话本都不敢编得如此离谱的好不好?这天骄榜怕是出了什么毛病?!
“怎么说呢,有时候真想跟他们这些天才拼了!”
“老实说, 你拼不过人家的,人家三十岁不到结丹,我们三十岁那会儿还在庆祝进阶炼气五层。”
“……听上去,更心酸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心酸不心酸?我刚从一个小秘境里出来,难道最近修仙界又出什么大事了?”
“大事算不上吧,就是雍璐山的天骄们不干人事。”
“啊?雍璐山不是名门正派吗?”
“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是这样的,你看现在的天骄榜榜首是谁?”
“不是观星澜真君吗?”
“错!是雍璐山的支连山真君,他一举突破了元婴中期,成为了新一任的天骄榜榜首。你再看,如今天骄榜的后几位可有什么变化?”
关于这个,这位修士确实不太了解,不过天骄榜乃大陆上最有名望的榜单,举凡是修仙坊市都会张榜公布,他探出去看一眼,确实看到了好几个眼生的名字:“没大听说过,倒是那个雍璐山闻叙,是不是那位有名的龙尊之徒?”
他自己说完,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不是,我进秘境到底进了多久啊,不是才一两年吗?难道修仙界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小秘境的时间流速也这么坑吗?
“没有,就是才过去一两年。”
“可是,那位雍璐山的小师叔祖拜入宗门才多久啊,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十年不到,坊间传闻是他三年筑基,六年结丹,如今虚岁不过三十。”
“……”一个呆滞的表情。
“不止他,还有他的两位友人,实际上是这样的,最初结丹的并非这位赫赫有名的雍璐山小师叔祖,而是那位叫陈最的金丹真人,他甫一结丹,其名就空降天骄榜百位。”
“……可是,他如今排名好像是九十八?”
“哦,前两天好几个百岁金丹下榜了,后进了好几位,如今九十九那位,是原先被这位陈真人空降掉出天骄榜的碎天剑宗弟子。”
“看到那个九十五名没有,他是第二个空降的,听说还是水火废灵根,哦不对,如今哪还有人敢说水火灵根是废灵根啊,他同样也是三十岁不到就结丹了!”
“……”继续呆滞。
怎么他出个小秘境,外头的天已经变成这样了,三十岁结丹是什么新颖潮流吗?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结丹,要知道金丹修士寿五百啊,三十岁就结丹了,搁偏远小城,都能当小家族老祖了。
老天爷啊,人与狗之间的差距,也没有这么大的啊。
“所以,那位声名赫赫的雍璐山小师叔祖,反而是最后才结丹的吗?”听上去,好像天赋也没有那么卓绝。
“对,但是你看人排名了吗?”
“不就是……什么?八十九?他老天爷亲生子啊?”
无怪这位刚出秘境的修士如此惊讶,事实上谁第一次听说都是惊掉下巴的,毕竟……你们天骄修行也得按照基本法啊,就算是合和宗的观星澜真君,当初空降天骄榜也只是第九十三名,且当时已经三十五岁了。
而如今呢,第八十九位诶,而且还不到三十,这简直就是——
“苍天啊,雍璐山真是捡到宝了。”
这位雍璐山小师叔祖的来历,修仙界只要消息灵通一些都是知道的,来自凡人境,还是重伤跌落破云秘境后被捡到的,当初谁能想到啊,区区一个误入修仙界的凡人之子,竟有如今这般泼天的造化啊。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没有事情不能轻易去凡人境,估计各大宗门都得跑凡人境去挖掘天才弟子了。”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天道之下,真正的天骄是绝对不会被埋没的,就像这位小师叔祖,哪怕生在凡人境,也能误入修仙界,拜入高门修得仙法。
“倘若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三位真人,究竟是何等修炼,才能如此迅捷地结丹啊。”
关于这一点,别说是修仙界的散修们了,就是五大宗门的其他人,都很想知道啊。
仔细想想,小师叔祖闻叙确实天赋卓绝,但也没有高绝到无人能比的地步,再者另外两人天赋可实在称不上顶尖,却甚至比闻叙还要更早结丹,如此一看,难不成雍璐山拥有独门的结丹之术?
“无稽之谈!完全是无稽之谈!”顾梧芳这段时间可太喜欢交际了,每天不找人聊聊天,他都没办法静下心来伏案工作。
诶,有时候弟子们太能干也很让人烦恼啊,这不,某些人就开始动歪心思了,顾梧芳气得哼哼,但幸好小师叔他们不日就要去往凡人境,根本不会被这些琐碎流言影响到。
说来,先开始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也很震惊的好不好,他也没想到幸福会层层叠叠地来啊,弟子们太争气了就是会遭人妒忌。
不过这点儿小质疑,不用禀告神尊,他就能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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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外界的轰轰烈烈,结丹三人组反而非常风平浪静。
约定了一起去凡人境后,因为最近“风头太紧”,所以三人并没有选择下山吃火锅,怎么说呢,最近共觞小馆的生意简直好到炸裂,也不知道是哪个泄露了幕后老板就是天骄榜第九十五位这件事,反正最近连店门口排号的法器都快干冒烟了。
卞春舟一看这架势,哪还敢下山了,都是和掌柜的传讯符联系,加上结丹之后还要巩固修为,他就安心地待在雍璐山上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结丹之后的影响会这么大,就有种……我可能是个修仙文主角的错觉。
“你说,咱们以后下山历练,不会被人套麻袋打吧?”总觉得,最近他们三个已经成为了别人师尊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陈最不解,但还是认真回答:“当然不会,你排名都比我高,如果你被套麻袋,肯定是我套的。”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啊?”卞春舟也不知道啊,自己居然比陈最最排名还高,论斗法战力,他根本打不过陈最最的。
陈最轻哼一声,表示了自己的非常在意:“在意,所以你必须更努力修行,迟早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你要超过我,难道不是应该让我放松修行吗?”
“不行,你得努力。”陈最说完,抬头看了看,“闻叙呢?他刚才不是还在?我还想问问他打铁的事情。”
“被郑小师叔一道传讯符喊走了,是关于修补折风的事。”
折风在白固城时,因为对战金丹修士本就有些折损,但因为郑小师叔出门历练不在宗内,也就继续使用了。但在金丹雷劫之后,不仅剑体出现了豁口,就连扇剑之间的转变都变得迟钝起来,所以修补升级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幸好闻叙在昭霞陛下那里得到了不少天材地宝,他对锻造不大清楚,就请郑师兄掌眼,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
“闻师弟,你可终于来了,等你许久了,恭喜啊,再见面竟已是金丹真人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他也得抓紧修炼了,再懒散下去,怕是以后连师弟都没的喊了。
闻叙也是进门才发现,不仅是郑仅师兄在,支连山师兄也在,他行事妥帖,自然不会忘记恭喜二位师兄名次晋升的事。
“同喜同喜,你支师兄是不是真人不露相,看着风一吹就倒,实则实在是个十成十的狠人物呢。”
“小师叔祖,别听他胡说,他最近被峰主罚了,心里憋闷呢。”
郑仅当然绝口不认:“也不知道是谁哦,昨日听说弟弟结婴未成之后,大半夜跑来找我喝酒,支师兄,这酒喝了,可有觉得豁然开朗?”
支连山实则是个非常豁达的人,毕竟久病之人如果不豁达,气都能把自己气死了,只是家族于他轻如鸿毛,哪怕是血亲他也已经不大记得他们的容貌了,这些他都已经全部放下,可弟弟支连水……是他如今与家族唯一的联系了。
“闻师弟,听闻你不日要回凡人界,也是为了斩断尘缘吗?”
第211章 落地
“不是。”闻叙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坦然,“我是回去报仇的。”
斩尘缘,对于修仙界大部分修士而言, 都是没什么必要的多余举措,除非是真心不想与自己的亲缘友人有过多的联系,否则绝大多数修士都与自己的家人有着非常不错的联系。
君不见那么多修仙世家就是靠此昌盛繁荣,哪怕是修为到了化神、乃至是合体, 也会努力庇佑家族、培养后代,修士未飞升前, 永远都是人。
但闻叙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他天赋好,却来自凡人境,除了承微神尊,无人知道他的来历、过去又经历过什么,他此番回凡人境, 必然是最后一次回去,若不趁此斩断尘缘, 他日势必为其所累。
支连山之所以这么问, 便是因为他“深受其累”,他叛离家族、拜入雍璐山,外界看来已经与支家完全切割, 但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还差最后临门一脚。
他在支家,还有最后一根软肋没有取出。
郑仅看了一眼支连山,倒并不意外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但很明显他对小师叔的回答更在意:“不斩尘缘?你以后还准备回去?”
闻叙摇头:“二位师兄误会了,我自出生起便是孑然一身, 唯一的养父也早已过世多年,凡人境并无与我尘缘纠缠之人。”
郑仅&支连山:……居然是这样,所以竟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就拼命修行?
“小师叔祖,你有点记仇哦。”
闻叙微微抿了抿唇,倒并不否认:“嗯,我确实是这种人。”
“这不巧了不是,我也很记仇哦,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诶。”郑仅拍着掌凑过去,“不过,万一你回凡人境,仇人已死呢?”
支连山伸手扯了一把师弟,刚要说些什么将这话题搪塞过去,却听得小师叔祖开口:“其实,我考虑过这个问题。”
“然后呢?”
“或许之前,我会耿耿于怀,觉得世道不公,但如今结丹之后,我仔细想过,倘若仇人死了,便是天道叫我不必执着的意思。”顶多回去,挖坟抛尸出口心头恶气。
“只有这个?”
闻叙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止,他该是活着的,我心里有模糊的感应。”
师尊说他是帝皇命格,在结丹之前,除了被魔种盯上那次,他几乎对这个命格没有丝毫的感知,但结丹之后,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某些东西即将要破土生芽的趋势。
或许,哪怕不为了复仇,他也必须回凡人境一趟。
事实上,最初他只想一个人回去,低调地解决完一切,凡人境事凡人了,不和友人一道前往,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一些手段,包括他的眼睛,他在凡人境也无需遮掩,倘若可以,他势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但在结丹之后,在过春峰下,他看到两位友人对他伸出双手,那一瞬间闻叙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也无从拒绝。
他早已不是孤身奋战的孤儿,九年了,他也该回去给老秀才扫墓了。
“看来,天道还是很公平的。”修士的感应,特别是关乎自身的大事,多半都是很灵验的,郑仅就提前恭喜了,“把折风给我吧,待你归来,我势必还你一把更为惊绝的折风剑。”
本来说是能用到金丹的法器,谁能想到小师叔祖九年就金丹了呢,郑仅接过有些灰败的折风扇,心想炼器师的成就感莫过于此了,自己锻造的法器跟对了主人,哪怕战损折断,也比某些畏畏缩缩、束之高阁的展览品来得叫人舒心。
“多谢师兄,我这里有些材料……”
“哇,师弟你好富有啊,连宇鹏飞鸾的羽毛都有,了不得,这东西正合适折风啊,哦,这个师兄很需要诶,师弟可否割爱啊?”
郑仅师兄为人虽然胡闹,却当真帮过他许多,闻叙自然毫不犹豫地送出。
“嘿嘿,那为兄就收下了,你俩慢慢聊,我得干正事了,等不急了!”郑仅一拿到好材料,那根本没心思聊天,说完人就冲进了炼器房,根本不在意留下的两人聊不聊得来。
支连山从方才起就很沉默,配上他虚白的面庞,有股独特的破碎感,哪怕知道他是天骄榜的榜首,闻叙也时常觉得这位支师兄很让人有“保护欲”:“支师兄,是在担忧连水真人吗?”
“还好,只是稍微有些心神不宁。”
从前,是他追逐弟弟的身影,现在却是反过来了,他们兄弟二人,永远都没有并肩同行的时候。
闻叙知道修仙界双生子的传闻,但他从小一人长大,实在体会不到有兄弟的感觉:“支师兄,事在人为。”
支连山的脸上并无动容,可见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很多了,但他依旧体面地开口:“你当真这么觉得?”
闻叙摇头:“不是我这么觉得,而是你见过的。”
“我见过?”
“在我友人卞春舟结丹之前,水火灵根一直都是废灵根,而今时今日,无人再敢对他狂言犬吠。”
没有什么既定的事实,只有不努力的人,支连山读懂了。
“多谢小师叔祖。”
内室正在鼓捣炼器材料的郑仅唇角弯了弯,心想真好啊,像小师叔祖这般心软的天才,就合该属于他们雍璐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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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关于天骄榜的大热闹还在持续发酵,山上三位新鲜出炉的金丹真人却已经稳固了修为,准备出发去凡人境了。
上言就说过,雍璐山宗门内就有去往凡人境的通道,只是久未有人使用,所以有些荒废了。说荒废其实也算不上,就是……找起来有点费劲。
顾梧芳从百忙吹嘘之中,抽出了一点儿时间去宗门内库里翻找,找了十来日才算从压箱底的地方找出来密钥玉简。
“你们试试,看看坏没坏,倘若坏了,我好及时找人修修。”
卞春舟:……好不靠谱啊。
不过好在修仙界的法器品质相当经得起岁月的考验,三人拿着密钥玉简进了通道,很快地上就刮起了一阵小的气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力量裹挟着他们——
砰地一声,无痛落地了。
卞春舟猛地一下睁开眼睛,见到满眼的碧海蓝波,心想这就凡人境了?似乎不像是全无灵气的感觉啊?难道说,凡人境其实也能修行?
“还未到,坐稳了,咦?竟是承微的小徒弟~”
卞春舟只觉得眼前一晕,只来得及拉住两位友人的手,下一刻就陷入了……犄角旮旯里的城乡小巴都没这么颠簸的!!这司机谁啊,差评!
也不知道摇了多久,闻叙再度睁眼,天光洒下来,空气里只有非常稀薄的灵力,几乎微不可查。
“闻叙叙,陈最最,你们还好吧?”
闻叙摇了摇头,就听到陈最的声音:“原来这就是凡人境,果然没什么灵气。”
闻叙已经站稳,面对这个他生长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居然只觉得陌生,而陌生之余,他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某些东西挣开了束缚,破土而出了。
临走之前,师尊与他夜话,说起他的命格,只叫他顺心而为,莫要为难自己,若是遇上困难,大方向师门求救便是,不仅如此,还当真给了一枚可以在凡人境使用的法器。
虽然闻叙不打算使用,但依旧收下了这枚法器。
“幸好,储物袋还能使用,就是感觉一天的频率不能太高。”
三人都已金丹修为,哪怕灵力不能使用,光是纯粹的身体力量,就足矣应对一切危机了,特别是陈最,说实话闻叙都怕这家伙在人间会被当妖怪看,不为别的,就是这强悍的毛发生长速度实在太惊人了。
“你放心,我会每天督促他的仪容仪表的。”
陈最略有些不满,但到底没反对:“你们凡人境,真麻烦。”
“说起来,根据师兄师姐们收集的信息,凡人境是不是有户籍、通关文牒之类的?那我和陈最最是不是黑户啊?”而且他们穿着的法袍,会不会有点太过显眼了?
闻叙却觉得,自己被那么追杀,背后之人不一定还会留着他的户籍:“或许,是三个黑户。”
卞春舟:……好吧,是我过于乐观了。
“无妨,我这趟回来也不是为了科举考试,当个江湖游侠也没什么不好。”
江湖游侠?这不错啊,卞春舟喜滋滋地开口:“当江湖游侠,难道就不需要户籍了?”
“不需要,江湖游侠高来高去,城门口的卫兵只要给钱,就不会盘查。”
“听上去,怎么感觉名声不太好的样子?”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
“你的感觉没错。”江湖人均刀枪剑雨,便是成名的大侠,手里多半都有人命,普通人对此自然是敬而远之的,况且很多狂徒罪犯,多是什么江湖绿林,官府十张通缉令,九张悬案都是这些人,名声能好才怪了。
“……”卞春舟心想,也成吧,就当新鲜的角色扮演了,“那我们现在先去哪里?”
闻叙覆盖住的眸色一暗:“先去碧洲郡,给我父亲上炷香。”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盛朝国都盛京某处摘星楼中,有人正闭室参悟天机,恰逢某刻昭示帝皇的星宿忽然晦暗不堪,他仔细掐算,却是半分都掐算不得。
他心下一突,只觉得大事不妙。
太子初初册立,正是开恩科之际,此时若是出了差池,怕是……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来人,备车,进宫!”
第212章 阿木
所幸他们降落的地方, 距离碧洲郡并不是很远。
十年未到,大盛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闻叙借着买衣衫的机会, 让春舟去问了些当下时事,皇帝还是那个皇帝,连碧洲郡的郡守也没变,倒是年号去岁变了, 改称和远。
现在,是和远二年, 看着与他离开前并无太大变化。
“别说,这衣衫还怪好看的。”修仙界的法衣样式也很多,剑修刀修体修多爱穿窄袖的劲装,而丹修符修之类的“文修”更偏爱广袖长袍,卞春舟倒是不太喜欢繁复的衣衫,他甚至考虑多买一些, 回去找人制成法衣。
陈最却觉得浑身拘束:“这也穿得太紧了,我不喜欢。”作为一个每天不练刀就手痒的刀修, 陈最的穿衣风格可谓是粗犷豪迈, 倘若不出门,顶多就是穿一件宽松的半臂短打,甚至多数时候赤膊练刀, 加上修仙界的法衣可以伸缩自如, 他从未觉得衣服在身上如此拘谨过。
“谁让你这么壮的,这已经是店里最大尺寸的成衣了,已经给你加紧定制了,你忍一忍哈。”
在这样的气氛下,闻叙的心情真的很难低落起来。
因为不能使用灵力, 三人租了马匹策马赶往碧洲郡辖下的小县城,虽然马行的伙计对瞎子还能骑马这事儿非常存疑,但人家给了钱又付了押金,他没道理不租给人家。
“你不知道,那马行的伙计欲言又止,差点儿把一辈子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
闻叙:……
闻叙长大的小县城叫泸水县,泸水河贯穿而过整个县城,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县城。整座县城并不大,但却是往来商贸的重要经传之地,故而外乡人特别多,三人走在路上虽然显眼,但还没到惹人围观的地步。
闻叙在纸扎店买了上坟的香烛和纸钱,直奔老秀才的埋骨之地。
他原以为自己九年没来扫墓,坟头的草都得长得齐腰,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周遭确实长了些草,但并不严重,显然是有人定期来清扫的,就连墓碑都被擦得很干净。
不仅如此,旁边还多了一座墓碑,上面不出意外的,是他的名讳和生卒年。
是谁给他立的墓?!
他心下疑惑,且也只能暂时搁置。
“不孝子闻叙……”
卞春舟和陈最站在不远处,并没有上前打扰友人扫墓,看着友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不知为何心里都有些心酸。
在修仙界时,闻叙叙一直表现得淡然自持,哪怕在他们面前提起养父,话语里也并无多少悲伤,但其实心里应该很在意的吧,否则也不可能一回凡人境,就跑来扫墓。
卞春舟一向知道闻叙叙性情内敛,现在却是知道内敛到了什么程度,怕是连自己都被欺骗了吧,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年闻叙叙该有多伤心啊。
闻叙原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跟老秀才说,说自己九年没来扫墓的原因,说自己上京赶考却被追杀坠崖,说自己坠崖后另有一番际遇,如今已是有五百寿数的金丹修士,可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老秀才临死前,已是对他没有任何期许了。
于是他从日升坐到日落斜阳,烛火和纸钱都燃尽了,他才在心里默默开口:义父,不孝子此次回来,怕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拜了一位极好的师尊,他说我还有血脉亲人尚在人世,但你放心,我心里认定的亲人,只你一人。
老秀才是个严肃少言之人,当初他被老秀才带去闻家宗祠上族谱,闻家氏族那些老人就一定要他改口叫父亲,老秀才却说不用,这孩子早慧,也有亲生血脉的父亲,只需唤他义父,百年之后给他养老送终即可。
闻叙做到了老秀才的要求,心里却并未觉得服帖,以前他听之任之,经历了修仙界的九年,他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当时守孝三年时的心境了。
“别伤心,伯父一定知道你的心意,他在天有灵,也肯定会保佑你顺遂平安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卞春舟说罢,也拉着陈最最一道跪下,“伯父你好,还未做自我介绍,我叫卞春舟,是闻叙的好朋友,您将他教得非常优秀,我几次受他救援出手、才得以保全小命,以后我们肯定会一起并肩作战,您在天有灵,就放心将他交托给我们吧。”
“我叫陈最,也是闻叙的朋友,他很强,但我会更强。”
闻叙&卞春舟:……好一个更强。
斜阳悠悠荡荡地落入山的那边,将云霞染就一片橙光,闻叙透过朦胧的缎带看着半新不旧的墓碑,终于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去盛京。”
虽然他不知道仇人到底是谁,但他明白,这个人肯定在盛京,甚至最明显的线索,就是他的脸。
最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顶着这张脸再去一次盛京。果然,人如果有了主宰他人的力量,一切委婉巧妙的方法都是没必要的。
“闻相公?是您吗,闻相公?”
三人都是修士,耳力自然出众,老早就听到后面小径上有脚步声上来,但此地称得上偏僻,能往这边来的,恐怕与扫墓者有关,闻叙也就没有立刻阻止,谁知道这人一来就喝破了他的身份,难不成真是他认识的人?
可这声音,他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
“真是您啊,我就知道您没死,村里人都说您死了,但我不信,您果然是回来了,方才我归家听村里人说,有个非常像您的人上山来了,我……”他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您的眼睛怎么了?”
闻叙依旧没把人认出来“你是……”
“闻相公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木啊,也对,九年过去了,我都已经成亲生子了,您居然还是这般年轻。”甚至仔细看看,有些年轻得过分了,看着竟比他还要年轻几岁。
阿木?书童阿木?
闻叙脑子里跃出来一个模糊的小童身影,这……未免有些太为难他这个脸盲人了。
不过长相?
闻叙以为已经没人记得自己了,所以就没怎么遮掩容貌。在修仙界久了,对时间的流逝感知确实会变钝,毕竟大家都容颜常驻,除非是到了寿命将近之时,多数修士都维持着容颜最盛时的模样,闻叙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筑基之后,他的容貌就没有变过,一直是二十三岁时的外表。
闻叙有些庆幸,得亏自己才离开了九年,倘若是十九年二十九年,他这幅容貌怕是会被认为是自己的儿子,不过如果当真那么久,估计也没什么人会记得自己了。
“原来是阿木啊,你都这般大了。”
时下大盛朝的男子流行蓄须,士大夫公子们甚至会聘专门的美髯下人,如此上行下效,大部分男子过了二十岁,都会蓄一点胡须,以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
但修仙界却截然不同,加上驻颜有术,除非是像陈最这样的毛发旺盛者,闻叙还真没见过几个蓄须的,就算是师尊,也没有蓄须的习惯。
阿木当即动容道:“您果然记得,只是您的眼睛……”
闻叙却没把话说死,毕竟这么大一个汉子,竟哭成这样,若他直言说瞎了,怕是更止不住了:“受了些伤,故而误了归途,如今有些畏光,便蒙了眼,不碍事的。”
阿木自然深信不疑,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远胜于他:“这二位是……”
“哦,他们是……”闻叙原本想说友人,但因为身份原因,话到嘴边就改了口,“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他二人,我早便没了性命。”
“原是恩公,二位恩公,闻相公,天色已晚,若不到我家凑活一晚吧,明日再去闻宅……”
闻叙原想推辞,但阿木实在热情,加上知道对方九年来的维护,他实在没办法拒绝,况且九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日两日了。
阿木却当真是高兴啊,胡乱擦了脸上的眼泪,便要使人来推了旁边的坟,当初他就觉得不应该立衣冠冢,但村里的老人说没有坟茔,闻相公倘若死在外头便是孤魂野鬼,他才使了银钱托人落了坟。
如今闻相公果然好生活着,这坟墓便实在是太晦气了。
“不用,不必毁去,就这样吧。”闻叙对这些并不忌讳,又或者说,凡人境的闻叙早在九年前的死人崖边就已经死了。
“这……不合适啊。”多晦气啊,闻相公还是举人老爷呢,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哪能留这等晦气东西,阿木简直太后悔了,早知道他就该坚持不立坟的。
“无妨。”闻叙拉着人下山,“你家住哪儿?还住从前的地方吗?”
卞春舟有些稀奇地看着友人,还没见过闻叙叙这一面诶,若是能用灵力他定要用影留石录下来,好可惜哦。
“你在叹什么气?”
“你不懂。”
陈最不解:“你不说,我哪里能懂?”
“反正你就是不懂,呆木头!”卞春舟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两座坟茔,“闻叙叙果然是个内秀的人啊。”
陈最:……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
下山的一路,阿木都在喋喋不休,等到了山脚下,他已经开心地问:“闻相公,您这次回来,是准备参加此次恩科考试吗?”
第213章 入京
“恩科考试?因何开的恩科?”闻叙不由有些惊讶。
所谓恩科, 就是朝廷嘉恩赦免科赋,简单来讲就是加考会试、遴选人才,一般只要过了会试, 殿考都不会黜落。会试三年一届,九年前他错过了会试,现下他回来自然不会再走科举之路,却没想到竟还能碰上加开恩科这等事。
“您原来不知道吗?”阿木心里虽有些疑惑, 但依旧开口,“天子终于册封太子殿下, 特此开恩科,咱们镇上的刘举人,老早得了信上京赶考去了。”
阿木从前是给举人老爷当书童的,也开蒙认了几个字,消息自然比别人灵通一些。
哦,原来是给新太子铺垫人脉啊, 难怪要开恩科了,闻叙对大盛朝的皇族并无太多了解, 但既然师尊说他本有帝皇命格, 想来要么是乱兵头子,要么就是皇族之后。
“原来如此,既是有恩科, 看来我也得下场一试了。”
阿木闻言, 当真是高兴:“相公大才,必能金榜题名。”
……那倒也未必,毕竟他这九年早已荒废学业,此番就是叫他认真去考,恐怕也是名落孙山的命。
不过这种话, 就没必要说出来毁损气氛了。
阿木早几年娶亲生子,早已将家搬到了镇上,他原本离开闻家后,在一家店里当账房先生,奈何他本人越长大越发孔武有力,他赚了些钱就辞职自己盘了个小店,如今生意做得也还算红火。
闻叙带着两位朋友在阿木家中住了一晚,天未亮便留下书信和银钱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阿木怕是会伤心吧?”
“多留无意,想说的话,我都已写在信里了。”
唔,瞎子写信,就还蛮怪的,卞春舟有些好奇:“你写了什么?”
“我留下了足够的银钱,托他照顾父亲的坟墓。”虽然他知道,以阿木的性格就算他什么都不留,也会一直照顾下去,但他不能看阿木心善就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闻叙也曾想过将老秀才的坟移去修仙界,但想来老秀才这人还是更喜欢故土多一些,“还有,我叫他莫要透露我回来过的事情。”
“你怕他会因此招惹杀身之祸?”
“也有吧。”更多的是,他不会再回来,自然没必要惊动从前认识的人,虽然那些人估计也不太在意他的死活。
卞春舟有时候却是敏锐得不像话:“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仇人的下落?”
闻叙笑笑:“瞒不过你,确实有一些头绪,走吧,陪我去订做一身书生长袍吧。”
卞春舟闻言,立刻追了上去:“不是吧?你真要去参加科举?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你这么妖孽,让其他人怎么活啊?”
闻叙失笑,这都哪跟哪啊:“装装样子不会啊,你和陈最刚好给我当护卫,如此这般,却是不用当没名没姓、惹人憎恶的江湖游侠了。”
卞春舟轻哼一声,不服气道:“怎么,读书人就这般金贵?”细数起来,他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名牌大学生,就是在修仙界,他上的也是知名院校雍璐山呢。
“不错,本朝重文,读书之气蔚然成风,我好歹也是举人之身,过城门享特权的。”
好家伙,这难道就是另类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学生悟了。
“不过做一身怎么够呢,多做几身,小爷有钱!”卞春舟拍着胸脯,拉着两个友人往前走,“陈最最你也多做己身,普通衣物不比法衣,你练刀能稍微克制一些吗?这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你这么耗损的啊?”
陈最却是极为委屈:“这衣服跟纸似的,我走两步生怕都扯破了,你还想如何?”
……瞧把孩子委屈的。
三人出了碧洲郡,一路北上走的路恰好是当年闻叙走过的路,当年他孤身一人,虽是看遍江南百景,却觉得外边的世界不过尔尔,如今重走这条路,有友人在侧,果然体悟又有所不同了。
当然,也确实有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
虽然卞春舟早已辟谷,但美食当前,他又已经进阶金丹,自然是大快朵颐了,“不过此间百姓的精神面貌确实与修仙界的普通人不太一样,是因为皇权统治的关系吗?”
他对古代的了解,仅仅来自于电视剧里花花绿绿的各大王朝,最百播不腻的就是各大权谋剧里的皇子夺嫡,那真是跟现代的商战一样,要多高大上就有多高大上,至于历史上真正的夺嫡手段,他一个理科生真的不太了解。
谁能想到他还能穿越啊,早知道他肯定去辅修一下历史学。
“不知道,我从前并不太关注这些。”哪怕他关注民生,也都是为了科举答题,“不过九年之前,这荣河之上还要更加繁华热闹一些。”
“竟还要更热闹吗?”哦对,闻叙叙的眼睛并不是天生就坏的,如果没出岔子,早便是盛京城里耀眼夺目的新科状元。
“你怎知道我能考中状元的?”闻叙有些好笑地开口。
卞春舟立刻捂嘴,之后又小声开口:“我居然说出口了吗?”
“说出口了。”陈最耿直道。
“好吧,本来就是嘛,闻叙叙你肯定有经天纬地之才啊,在我心里,你就是当皇帝都是使得的!”
闻叙:……春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话你倘若说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陈最不解:“凡人境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竟能砍得了金丹修士的脑袋?”
卞春舟:……
“而且皇帝有什么好当的,修仙界都没有皇帝了。”
闻叙心想,确实没什么好当的,但凡人境没有灵气,人们无法修行,皇权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权势和良药,权势动人心,倘若他没有入门修行,在知道自己有帝皇命格后,以他的性格,势必会下场一争。
“你说得对。”
“你看,闻叙都赞同我。”
卞春舟:……算了,懒得跟这块木头掰扯。
出了江南地界,天气就变得愈发寒冷起来了,不过修士寒暑不侵,三人勉强多穿了一些,但相较于赶路的其他人,还是穿得很是单薄,等他们走到闻叙曾经坠崖的死人林附近,天上竟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好几年都没见过雪了,哦,你们过春峰除外。”
闻叙并未向两位友人过多介绍,对于从前的他来说,这里是他逼不得已为自己择定的埋骨之地,可如今,算得上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里,是他人生的末路,也是他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那边的悬崖边,怎么好像有人祭拜过的样子,这里是不是离下一个村庄不远了?”
闻叙点了点头:“明日,便可到盛京了。”
上一次他光明正大地来,这一次他依旧如此,想要杀他的人,尽管来杀便是。
第二日,闻叙特意换上了书生长衫,甚至连眼睛上的布条都解了,抛开他修炼后愈发奇特的气质,他如今与九年前进京赶考时的自己并无太大差别。
“哇,好靓啊!”卞春舟忍不住鼓掌,“走走走,闻相公这边请。”
陈最却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闻叙的眼睛,不过他这人浑不在意这些,不管是能看得见还是看不见,闻叙反正是他的朋友,于是很快就将心里的疑惑搁置了。
盛京乃天子之都,自然繁华无比,较之隽永秀丽的江南风光,自然更添了几分庄严典雅,还未进城呢,卞春舟就能明显感觉到天子脚下的生机与活力。
君不见,光是进城门就排了九条长龙,其中两条前头都争吵起来,都说京城里砸块砖下来,十个里九个皇亲国戚,难怪脾气如此火爆了。
“走,我们走那条道。”
托闻叙叙的福,他们不必去挤普通通道,很快检查过后,三人终于踏在了盛京城的土地上。
“现在我们去哪儿?”去哪儿找仇人?
“不用找。”
“什么意思?”
“你做一份盛京游玩计划吧,只要能露面的地方,尽管带上我,最好是人多的地方。”
卞春舟半点不疑:“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你自由发挥即可。”
京中三大楼,最有名的便是诚意楼,诚意楼老板手段通天,硬是在玄武大道上盘下小半条街用以招徕生意,当然除了吃饭、住宿,其他也另有几番消遣去处。
因是开了恩科,他们又来得迟,会试院方圆数里内的客栈全都塞满了外地举子,他们来得迟,自然只能花高价住大酒店,好在来凡人境之前,卞春舟用灵石兑了不少金银,这点儿花销洒洒水啦。
他直接在诚意楼租了个小院,别问,问就是要清净,以免有人打扰了他家闻相公的清修苦读。
“这外面好大的动静啊?不是说这里是楼种如今最清幽的别院了吗?”
卞春舟还是很喜欢看热闹的,便往外头去看看,却发现是一群铁甲军胄打马疾驰而过,这说好的皇城内不能骑马呢?还是在玄武大道上,他们难不成这第一天来,就摊上事了?
“小二,这些……”
小二脸上却满是恐惧:“嘘——客官不可出声啊。”
这么邪门的吗?!
等铁蹄的声音消失在老远的地方,小二才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临走之前大概是看他出手大方,还提醒他莫要冲撞了铁甲卫。
卞春舟当下不解,第二日坐在大厅吃饭时,才知道昨日那些人是去官老爷家抄家的,也是巧了,抄的居然还是太子妃的娘家。
“好奇怪啊,不是太子刚册立不久吗?怎么太子妃的娘家就倒了?”这合适吗?!这不符合他对夺嫡胜利者的刻板印象啊。
别说是卞春舟不解了,就是闻叙听了,也大为不解,太子原本行三,三皇子在民间声望斐然,怎么入主东宫之后,反而走下坡路了?
第214章 表哥
太子今年三十, 太子妃只比他小两岁,成婚却已有十二年之久,两人育有一子一女, 在近日之前,太子妃是盛京所有女子艳羡的对象。
盖因太子不仅生得面如冠玉、清雅不凡,更是一位聪慧过人、端方有礼的如玉公子,出身天潢贵胄, 却有容人之量,且两人成婚后恩爱有加, 如此哪能不羡煞旁人。
只是现下,大家都知道,太子妃的处境只怕不太好。
太子妃出身英国公府,乃是公府嫡长女,英国公年轻时战功彪炳,如今在朝野也颇具势力, 由此可见当初给两人赐婚,陛下便有叫英国公辅佐三子之意。
只可惜那么多年岁都熬过来了, 三皇子一入主东宫, 英国公府就飘起来了,不仅在外卖官鬻爵、草菅人命,更与敌国有通信之嫌, 举凡罪名, 但凡沾上“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就是再高门大院也得倒塌。
英国公府说抄就抄了,太子妃虽已经是出嫁女,不在抄家之列,但一个罪臣之后, 他日哪能堪任一国之后!只要嗅觉敏锐些的,都能感觉到山雨欲来。
“你们快想想办法啊,有什么办法能保下我表嫂啊?”说话的年轻公子叫陆集,陆家乃是太子外家、如今中宫皇后的母族,不同于英国公府的煊赫,陆家只是一般的书香世家,陆老太爷倒是曾经官至国子监祭酒,只是早已卸任,倒是陆父如今在礼部任职侍郎,至于陆集,他是家中幺子,文不成武不就,只每日乐呵混日子。
因为姑母是中宫皇后,他自小出入宫闱,与太子表哥关系自然很好,如今表嫂家里出事,若是表嫂被连累,难保他的侄子侄女不受牵累。
陆集当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英国公府名声不是挺好的,怎么好端端地要通敌卖国,这也太分不清是非对错了。
“陆大公子,您可饶了我们吧,倘若知道您约我们来这诚意楼是说这事,就是打死我们都不敢来啊!”
“就是就是,您可千万别开口了,我们走还不成嘛!”连太子殿下都压不下来的事情,这陆集竟找上他们,怕不是嫌他们命太长了吧?
几人说罢,那当真是夺门而出,生怕多待片刻就被隔墙的耳朵听了、告到铁甲卫去。
陛下如今愈发老迈,一年比一年器重铁甲卫,他们可不敢去赌铁甲卫的耳目能不能布到这诚意楼来。
“你们——以后可别说是我兄弟!”
陆集气得直拍桌子,但他其实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底,只是倘若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当真是难受啊,他年幼时经常去宫里玩,表嫂待他极好,如今表嫂有难,他却是丁点儿忙帮不上。
陆集越想越觉得难受,便冲到外头大喊:“小二,送酒来!要最烈的!”
小二自然是认得陆集这位大少爷的,闻言当然不敢多耽搁,忙选了上好的女儿红送上来,不过因为送得太急,差点儿撞到了别院里出来的客人:“对不起对不起,客官您没事吧?”
“无妨,自去忙你的吧。”
春舟拉着陈最出去打探消息了,闻叙拾掇一番,便也准备出去“招摇过市”,为此他还特意穿了身亮色的长衫,在这数九寒天的冬日里,绝对比一般人醒目。
当然,闻叙的目的也达到了,因为……真的非常醒目。
陆集看到的时候,差点儿吓得抱头鼠窜,不是,太子表哥怎么出宫了?不是因为替表嫂求情,早两日就被禁足东宫了吗?
而且还一个人都不带,太子表哥这是要做什么啊?
陆集有心想躲,又担心太子表哥的安危,他犹犹豫豫地张望了三遍,闻叙哪怕是根木头也该感觉到了。
可巧了,人还没出诚意楼呢,线索就自动送上门来了,闻叙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陆公子,您的酒,是放桌上还是窗边?”
陆集:……放哪儿都行,最好是放我脸上,叫太子表哥看不见他。
但很可惜,陆集的期望很快落空,因为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太子表哥的俊脸:“表表表哥,你你你怎么过来了?”
年纪轻轻,可惜是个结巴。
闻叙却是满脸疑惑:“这位公子莫不是认错人了?”
“你不就是——”陆集这时才发现,这位“表哥”长得委实过于年轻了些,不仅没有蓄须,甚至还作书生打扮,“你不是表哥?那你是谁?竟敢假冒我表哥,其心可诛!”
“公子这话何意!在下姓闻名叙,乃是碧洲郡入京赶考的举子,方才公子一直盯着小生,不知是何意?”
啊哈?赶考的书生?陆集满腹狐疑,心里又郁闷得紧,看着书生年岁确实比表哥小上许多,便连酒都懒得喝,抛下几个银锭就出了诚意楼去。
闻叙便也不追,只找小二打听了这位陆公子的来历,果然这位陆公子家中与皇家沾亲带故,所谓“表哥”,十之八九便是那位传闻中的太子殿下。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闻叙并不急着进宫,事实上如果他想,哪怕不能动用灵力,也多的是办法将盛京的水搅浑起来,并且让自己迅速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人物,但他这个人很喜欢“放钩子”,痛快地给人一刀有什么意思,他从前被生活的刀活生生割了二十年,他难道不应该讨一些利息吗?
“闻相公,你不回去温书了吗?”
“心情有些烦闷,便出去走走。”
小二心想,这位举人老爷生得如今俊美,书读得这么好,出手还如此阔绰,倘若是他,睡梦里都能笑醒,哪里还能有什么烦闷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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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集憋闷地回了家,其实他也是偷跑出来的,只是没想到就这会儿功夫,就被老爹发现,回家不仅挨了顿打,还连出去的狗洞都被堵了。
这下好了,当真是一点儿事都办不成了。
“小五啊,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所不能做成的,太子殿下不会怪罪于你的。”
“祖父,可我心里难受。”陆集心里难受的同时,脑子里却莫名划过了一张年轻的脸,分明就跟表哥长得一模一样啊,就是比表哥年轻一些。
好奇怪啊,他心里为何会如此在意?
“就这般难受?若不,祖父教你功课?”
陆集一脸不如杀了我的表情:“祖父,我跟你说一件怪事。”
陆老太爷早已颐养天年、不问世事,如今只是太子妃的娘家出事,自然还未到他着急的地步:“什么怪事?”
“我今日在诚意楼,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
“何等奇怪?”
“他跟我太子表哥长得一模一样,这世上怎么可能……”
陆集兀自低着头说话,却没见到祖父脸上惊愕的神情,“不过他更年轻一些,看着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他还自称是什么碧洲郡来的举子,您说他这么年轻就考上举人了,以后岂不是要入朝为官?”
碧洲郡,对上了,陆老太爷这会儿已是心惊肉跳:“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他自称姓闻名叙,闻叙,倒是一个好名字。”
对上了,是九年前那个进京赶考的孩子!他竟没死,又跑盛京城来了?这孩子是悍不畏死吗?就非要闯盛京城这摊浑水不成吗?
陆老太爷心里就跟烧了油锅似的,这会儿但凡掉进来一滴水,都能将他整个心肺点燃,加上如今英国公府出事……
不行,他得想法子在其他人没发现前,送这孩子离开京城,不论用什么手段。
“祖父,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
“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容貌相似,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新鲜事,你也安生一些,祖父也累了,你自回去休息吧。”
陆集虽觉得祖父不太对劲,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是夜,宵禁之后,诚意楼门前的彩楼都黯淡了三分。
闻叙三人自然还未睡,卞春舟正饶有兴致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也不知是自哪里听来的,就连英国公府的要案,竟都讲得有头有尾。
“很简单啊,我和他偷偷潜进了大理寺和刑部,用隐身符,可方便了。”
闻叙:……
“其实本来还想跑皇宫里看看的,但是皇宫四周似乎有阵法的痕迹,果然能人异士无论在哪里,都能混到顶尖的位置。”
闻叙心里一动,刚准备说话,便听到了院中有几不可闻的足音出现,这么轻的足音,自然不可能是诚意楼里的小二帮工。
“他们——”不会是来刺杀闻叙叙的吧?
卞春舟心中惊愕,这才出去在盛京城里晃了半日,晚上就来了刺客,闻叙叙到底出身啥家庭啊,刺杀这么讲效率,这行动力要是搁电视剧里,高低得是个最后赢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时迟那时快,便有一柄寒冰短刃直接刺破纱窗夺命而来,这短刃极薄极快,上面尚且还附着外面冬夜里的寒凉,闻叙和卞春舟却是动也未动。
因为陈最动了,当然这种程度的刺杀,他连刀都懒得拔:“恶客盈门,便才这点水平?当真叫人好生失望。”
卞春舟忍不住戳了戳闻叙叙:这话,你教他的?
第215章 知情
闻叙表情相当微妙地摇了摇头, 可见他也非常好奇,陈最这话打哪学来的。
卞春舟心里登时更加好奇了,这才来凡人境几天啊, 陈最最居然染上了咬文嚼字的习惯,当真是士别三个时辰,当刮目相看啊。
谁也没想到,这年头被刺杀的人居然会这么嚣张, 知道的是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逞凶斗恶的江湖游侠呢。
不过看这个块头, 倘若是江湖游侠,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小子,好大的口气!”
陈最皱眉:“我没有口气,倒是你,身上好臭。”
卞春舟:……很好,刚才那句话肯定是陈最最不知道打哪学来的, 这才对味嘛。
刺客的人数比想象中的要多,上次闻叙叙孤身一人, 只三人追杀他, 现在光是听足音,起码来了得有二十人,当真是……非常看得起他了。
可惜了, 别说是二十人了, 就是来两千人,陈最一人也能把人全部打趴下。
“怪物!怪物——”
从前在修仙界,就老有人说陈最是怪物,现在到了凡人境,不用灵力依旧大把的人叫他怪物, 陈最想了想,决定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称呼。
“他们怎么处置?”陈最对杀这种弱鸡,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闻叙放下手中温热的茶盏:“捆起来,明日送去顺天府衙,我一个入京赶考的举子莫名其妙被人刺杀,找官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卞春舟:……来了来了,闻叙叙的肚子开始往外冒黑水了。
“诶,你把他们拴到哪里去?院子里不行啊!”卞春舟立刻追着人出去。
陈最扭头:“为什么不行?”
“现在是冬日,他们在外面这么放一夜,很容易冻死的。”卞春舟追着人出来才发现,今夜居然下雪了,雪甚至意外地大,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衣。
“……这也太脆弱了。”
幸好他们租的别院够大,陈最牵着一串二十人的刺客,随便找了个空房间塞进去:“好了,这下总行了吧?”
卞春舟被陈最最脸上的表情逗乐了:“别这么拘谨嘛,衣服破了就破了,明天给你买……怎么回事,又有刺客来了?”
他扭头看着落雪的屋檐,上面影影绰绰又来了五个刺客。
“没完没了是吧,闻叙叙招谁惹谁了!这次你不用出手,我来!”卞春舟撸起袖子就干,动作快得陈最都没来得及抢活干,不过这种话,他也懒得抢。
“闻叙,好多人要杀你。”
闻叙倒是比两个朋友更加地气定神闲:“但我依旧还活着。”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陈最难得有些好奇。
闻叙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或许我比你更想知道。”
话音刚落,卞春舟居然牵着一个老叟进来,老叟穿着一身黑色的大氅,一看身份就非常不凡,方才他跳上墙头,撂倒了四个强壮力后,就发现最后一人居然是个老头,他心想这年头刺杀这种行当竟也这么卷了,这把年纪居然还没有退休,可见干刺杀是没什么出路的。
不过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他没出手,只将人揪下来交给闻叙叙处置。
这老头倒也硬气,居然半声都不吭的。
闻叙对别人的眼神还是很敏锐的,见到这个老人的第一眼,闻叙虽然没认出来是谁,但他觉得自己是见过对方的。
“你是谁?”他心里疑惑,也就直接开口了。
陆老太爷白日里听完陆集的话,便立刻派了亲信来诚意楼打听,哪怕今夜落雪了,他也丝毫不敢耽搁,准备连夜送那孩子出城,不论是用强的还是其他手段,如今盛京城是多事之秋,谁也不好说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子殿下的事他已经力有不逮,但至少这一次,他得保下这孩子的性命。虽不知道当时这孩子是如何自死人林下逃生的,但既然上天怜悯,便不该再来这盛京城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九年过去,这孩子似乎也是有备而来。
一瞬间,陆老太爷就知道,自己的打算是不成了。
这孩子分明与太子殿下生得一般无二,但不知为何,他竟能一样辨认出来两人的差别,就像九年之前,对方与其他碧洲郡的举子一道来陆府拜谒一样。
九年过去,岁月似乎在这孩子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你……不认得老夫了吗?”陆老太爷本就是文人,又在风雪之下站了许久,声音已是出乎意料的破碎和哽咽。
闻叙只觉得隐约在哪里听过,却又有些记不得了,便直接道:“我眼瞎了,自然认不得人。”
“什么?你看不见了?”怎会如此?
陆老太爷抬头对上青年黝黑的眸子,烛火之下,他竟没看到自己半分的倒影:“可有办法复明?”声音里,自是说不出的内疚和悔恨。
“你似乎很关心我?为什么?”
“我……”陆老太爷刚张了嘴巴,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你若是愿意相信老夫,今夜便速速离开盛京城,从此以后不要再来了。”
这是一个知情人,闻叙心中了然,随手递出一盏热茶:“然后苟延残喘吗?我眼睛都瞎了,这辈子都无法一展所长,我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你叫我离开盛京城,那我应该去哪里?”
“我是不是只要活着,就能减轻一些人心中的负罪感?”
陆老太爷端着热茶的手都在颤抖,因为他知道,这孩子说的话都是真的,而正因为知道是真的,所以他的手根本没办法停止抖动。
再热的茶,也捂不热他现在的体温。
冤孽啊,一切都是冤孽。
“你……当真要……”
闻叙却笑了:“我想起来了,陆大学士,你的声音变得苍老了许多,如今想起来,当初我被人追杀跌落死人林,就是在参加完您家举办的宴会之后。”
陆老太爷无言以对,事实上当初他得到消息赶到死人林,已经为时晚矣,也是那时起,他不再管朝堂之事,安心当一个垂手的耳顺家翁。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孩子还能活着回来。
“所以,是您下令追杀我吗?”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但没有恶意和不作为并不冲突,“今日白天,我见过您家的小公子了,入夜就来了二十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二十个?怎么……陆老太爷心里一突,已然明白九年后的今天,他依旧是来晚了。
“你是故意……”
闻叙对此不欲多说:“听闻,我与当今太子殿下生得容貌十分相似,天下之大,自然有容貌非常相似的陌生人,但我与太子殿下不仅容貌相似,竟连岁数都是一样的,陆大学士曾经官居高位,不知可否替小生答疑解惑?”
什么什么?!太子殿下?
卞春舟惊愕地差点吃手,所以……闻叙叙难道出身皇族?家里还有皇位的那种?
他伸手使劲拽了拽陈最最的衣角,可惜这家伙是个木头,根本没觉得这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聪明了,这孩子太聪慧了,哪怕仅凭细枝末节,也能猜到其中几分真相,可有时候过慧易折,陆老太爷实不想看着眼前之人送死,可事到如今,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是徒劳无功之事。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为何还要执意入京?”
“自然是——”闻叙忽然轻笑出声,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桀骜锋芒,“有仇报仇,我这个人最是记仇,谁杀我,我便杀了谁。”
平静的恨意最让人惊心动魄,陆老太爷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是觉得我杀不了任何人吗?不,你错了,这天底下谁都会死,陆大学士不想直说,那便看着吧。”
分明只是书生羸弱之身,陆老太爷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心里对皇权的强大非常清楚,却在这一刻,莫名觉得这孩子……适合君临天下。
君王,哪怕麾下无一人,也是君王。
难道……当初错了?陆老太爷再次看向这孩子的眼睛,那里黝黑如深潭,已然没有了九年前的神采,哪怕当初错了,现在也只能继续错下去了。
“雪夜路难走,我就不送了,陆大学士走好。”
陆老太爷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只是遥遥看着背影,是说不出的萧瑟晦暗。
“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他肯定知情。”陈最不解,明明闻叙很想解惑,为什么临到头反而不问了。
“他是知情者,但不是主谋,他所知也未必是全局,听故事听一半,不如不听,他日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全部故事的。”
“闻叙叙。”
“嗯?”
“我和这家伙,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卞春舟忽然开口。
闻叙闻言,身上的冷硬几乎是瞬间柔软了下来:“嗯,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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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雪下得已经很厚了,顺天府衙的衙役觉得今日指定是能偷闲一日,扫雪的功夫都想好下值后去哪里吃酒,却没想到府衙门刚刚打开,二十个壮汉直接把门口都给淹没了。
这……这是唱哪出啊?
“这位小哥,烦请将此诉状交于推官大人,小生闻叙,碧洲郡人,乃是入京赶考参加恩科的举人,昨夜入住诚意楼,半夜无端遭人刺杀,这些是刺客,都在此处了。”
好家伙,二十个刺客刺杀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这是什么离奇荒唐事?
衙役哪敢多停留啊,麻溜地就去禀告当值的林推官了。
第216章 处置
林推官今天本来是准备告假的, 他虽然官小,但出身却还不错,这么大的雪天, 顺天府肯定也没什么工作需要做,倒不如告假在家里赏雪吃酒。
只是刚点完卯,还没等他找上峰告假,便有一衙役急匆匆带着诉状来找他。
“何事啊, 大雪天你跑得这么急,不怕摔个跟头啊?”
林推官接过诉状一看, 脸上的调笑瞬间隐没,二十个壮汉刺杀一个外地来的书生?他没看错吧,盛京城天子脚下,什么荒谬的事情他没听说过啊,一个昨日入京的书生在诚意楼被刺杀?那可是诚意楼啊!
这案子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麻烦”这两个大字。
不行,他得跑,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林推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苦主还在外头等着, 那位公子有举人功名在身, 按理顺天府衙不能拒绝他的诉状。”
废话,这他当然知道!林推官的脸色可谓是相当紧绷,可今日落雪, 顺天府衙里的推官只他一人, 他就是想跑,也没地方跑了。
既是躲不过,他倒要瞧瞧这苦主究竟什么大来头。
林推官捏着诉状风风火火地往外赶,等他看到门口那半摞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来人,心里便想这书生绝对是个硬茬子, 但等他见到书生的长相,他整个人都麻了。
太……太子殿下?
林推官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门口那堵刺客的人墙,心想当初入顺天府衙为官时,父亲也没告诉他还有这种掉脑袋的方式啊。
“小生闻叙,拜见推官大人。”
闻叙?他说他叫闻叙?真不是太子殿下来微服私访吗?
可此人与太子殿下长得这么相似,还敢来考科举,不要命啦?而且一来就二十壮汉伺候,这指定是……天大的麻烦啊。
“你……当真要告?”
“自然,难道顺天府衙的门朝外打开,容不得小生喊冤吗?”
这是容不得容得下的问题吗?这是大家一起去死的问题啊,早知道命里有此一劫,当初他读书科举做什么啊,不如当个纨绔子弟了。
“暂且将这些人收押,我去禀告上峰大人。”
林推官心里十分清楚,今日这个诉状他就是不想接也得接,此刻他若是将人拒之门外,明天御史台的人和京中那些举子书生们的唾沫就能将顺天府衙的门槛淹过去。
但顺天府衙的事,又哪是他一个推官能够撑得起的呢!
于是很快,这事儿就来到了顺天府尹的案几上,顺天府尹名叫陈鹤直,为人最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若不然也坐不上顺天府尹的位置。
他一听说此案,心里与林推官想的也差不多,但他却没林推官如此怕事,一个与太子殿下面容相似的书生入京后,在诚意楼被二十刺客深夜刺杀,无论怎么想,这里面的水都不会太浅。
“你说你九年之前,便曾来盛京赶考,却是被追杀坠崖、险死还生?”
“学生所言,句句如实,还请大人明鉴。”
这是一块烫手山芋啊,但陈鹤直既然接了诉状,就不会半途搁置:“即使如此,你还要求一个明白吗?”
“是的,学生坠崖后虽是侥幸不死,却是双目失明,再也没办法读书科举了。当年学生弱冠之时意气入京,只想一展所长,却未成想还未功成名就,便差点直接死去。”
“学生幼年飘零,幸得养父收留教导,养父一生执着于功名,却只得秀才功名傍身,他临死之前,曾握着学生的手久久没有放开,学生十八中举,原以为三年守孝之后,便可完成养父的夙愿,却没想到——”
“府尹大人,学生自问没有半分错处,为何命运如此不公!既是如此,学生愿意赌上这条性命,求一个明白!”
倘若他没有误入修仙界,倘若他没有修成真本事,倘若他当真从死人林中爬了出来,他也肯定会求一个明白。
人可以糊涂,但不能糊涂地过完一生。
陈鹤直不免有些动容,此子心性坚韧、又聪慧过人,倘若不是这张脸,九年之前恐怕就该登科朝堂了。只如今,眼盲孤身,连父亲的遗愿也无法达成,他不免有些理解对方的执拗了:“好,那老夫就赌上这官身,替你求一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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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鹤直此人盛名在外,他一旦说出口的话,便绝无更改之意。第二日的早朝,原本朝堂就因为英国公一案死气沉沉,陈鹤直这诉状一出,就更加沉默了。
大家也都不傻,就是御史台那些不怕死的,此刻也安静得不像话。
皇帝今年五十有一了,但因为早年习武、又跟着国师学了修养之道,看着并不老迈,甚至孔武有力,毫无衰老之相。也正是如此,他才一直没有立太子,直到去年太子都快而立之年,他才在诸位朝臣的劝诫之下,立了三皇子周嘉为太子。
说来当今对女色并不沉溺,除了陆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膝下另有三子一女,长公主已经出嫁,大皇子生下来就体弱,长到八岁就殁了,二皇子倒是身体康健,奈何为人草莽,腹内空空,哪怕是他舅家也对他毫无期待。
三皇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中宫所出,又聪慧过人,自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至于四皇子年纪太小,连成家都没成,实在说不上争夺帝位,如此朝堂立储之事,朝臣们也是心知肚明,非是三皇子莫属。
册封太子的诏书一出,大家也都平静地接受了,谁能料到英国公府还能出事,现下好了,大家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甚至有那迂腐的,已经在想太子妃“病逝”后,该推举哪家的嫡女入主东宫,太子殿下膝下如今只有与太子妃生育的一子一女,有英国公府这般不堪的外家,届时太子殿下登基之后,自然不能堪登大宝。
而陈鹤直就是在此时,直接引爆了手中的引信,但大家敢开口吗?谁也不敢呐。
一个跟太子殿下生得相似的书生?这虽说是人有相似,但一旦跟刺杀牵扯上,这可由不得他们多想了。
陈鹤直这个老匹夫,真是什么破案子都敢接!迟早死在这上面。
“哦?竟有此等奇事?爱卿可审出什么结果来了?”
“启禀陛下,那二十刺客被押入顺天府衙大牢之后,齐齐咬舌自尽,他们身上并无一丝记号,所用武功、兵刃也没有任何特征。”
“既是如此,这等事也值得你拿到朝堂上来说?”
“启禀陛下,但那闻姓书生九年之前就曾入京赶考,却也被追杀濒死,他坠崖后侥幸不死,拿到了一枚刺客贴身的信物,便是此物。”
什么东西呢?闻叙当初坠崖,连命都保不住,更何况顾着其他的细枝末节,但当时他与刺客纠缠日久,曾有一日见到刺客腰间掉出来一枚黑色的令牌,他记性本就好,修行之后就更好了,如今描摹下来,加上春舟打听来的消息,他立刻意识到,当初刺杀他的三个人,势必有一人来自铁甲卫。
“这是……铁甲令?”
完了,陈鹤直这个老匹夫是真的不怕死啊。
“胡说八道!我铁甲卫九年之前,可没有如今的规模,何故去追杀一个书生!陈府尹,何不将那书生交于我铁甲卫处置,此子明显包藏祸心,或是易容成太子殿下的模样,乘机生事搅乱朝堂,你可不要被其骗了,太子殿下乃天潢贵胄,乡野村夫岂会与天子殿下生得一般无二!还请陛下明鉴。”
铁甲卫统领乃是陛下豢养的鬣狗,自然很会揣摩上意,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很快就有人附和他。
“黄统领是怕了吗?此时与你铁甲卫有关,若是将人交到你手里,明日怕是就要死在你们铁甲卫的黑牢之中了。”
“你——”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不过一书生罢了,既是瞎子,就好生安抚,至于凶手,爱卿自可去查,既与铁甲卫有关,黄统领不如从旁协助,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两人领命,死气沉沉的早朝很快进入了尾声。
与此同时,回到家没多久的陆老太爷就病了,病得几乎下不来床,陆家连夜请了太医,甚至还递了折子进宫,陆皇后原本在佛堂念经,听到父亲病危,一时掐断了佛珠,几番思虑,还是决定出宫看看。
今夜无雪,却依旧寒凉,陆皇后生得雍容,哪怕如今年岁已长,依旧能窥见年轻时的貌美无双。此刻她披了大氅,由心腹带着到了陆府,很快就见到了父亲。
“父亲,您……”
“我若不装病,你岂会来见老夫!皇后娘娘,何必赶尽杀绝!”
陆皇后心中一恸,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是您救了他,难怪女儿派去的人都没回来,您的消息果然还是如九年前一样灵通。”
“一定非要如此吗?他如今已是个瞎子了,不会再给……”
“父亲,你怎如此妇人之仁!他说是瞎子,便是了吗?”陆皇后捏紧了大氅下的系带:“斩草不除根,当初若不是您偷偷将他送走,如今焉能有如此变故!”
陆老太爷一生清正,只此一事让他脊梁再也直不起来:“他……”
“女儿不想听,您能救他一次,难道还能救他一辈子吗?”陆皇后的声音愈发坚定,“您可知道,倘若他的身份曝露,陆家,太子殿下包括女儿,都得给他陪葬,您三十年前既然答应了女儿,如今做这些没必要的事,实在过于多余了。”
“他在哪里,将他交给女儿处置吧。”
陆老太爷却是形神都快散了,整个人似是只剩下了半副骷髅架子:“你……”
正是此时,烛火摇曳,外头的冷风忽然泄出来一分,陆皇后刚要张口斥责,一只如玉的手掌就扼住了她的颈骨,力气不大,却叫她根本无法挣脱,她惊恐之中,只能听到一把清润动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皇后娘娘好大的口气啊,处置?不如我先杀了你,如何?”
第217章 连心
“不——不可啊!”陆老太爷见到这一幕, 登时目眦欲裂,声音都尖刻了三分,“莫要杀她!莫要杀她!”
“为什么?她能杀我, 我却不能杀她,这是何道理?”
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太好懂了,哪怕闻叙是个脸盲,此刻也能多多少少猜到老爷子心里在想什么。
“她……她……”陆老爷子不知为何, 喉咙里的话竟觉得如此难以启齿。
“她如何?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自然对她疼爱有加, 顺其心意,她还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身份高贵、地位尊崇,所以我便杀不得了吗?还是说,杀了她,我会丢命不成?”闻叙笑了笑, 哪怕到了此时,他的声音也带着股心平气和的气息, “陆大学士, 你觉得我会怕死吗?”
悍不畏死,这是昨夜陆老太爷在心里对这孩子的评价。
可当真如此吗?能一个人不惊动府中守卫直取此处,甚至猜到了他会装病引来皇后, 陆老太爷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 可哪怕当真错了,如今又能如何呢?
太子已是太子殿下,而眼前的闻叙,已是从地狱爬上来复仇的恶鬼。
天下,不可能有一个恶鬼皇帝。
“本宫是你的生身母亲。”陆皇后显然也已经猜到了挟持她的歹人身份, 这是她自三十年前那一夜后,第二次见到这个孩子,“你比本宫想象中的,要难杀许多。”
当年那么多的人,竟也没能杀死一个婴孩,九年前就连死人林都要不了此子的性命,陆皇后心里自然也是惊涛骇浪,她不敢相信,自己带了那么多的高手出宫,竟还能被……
“确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活着回来的一日。”
闻叙今夜特意独自前来,他赌陆大学士回去后不可能全无作为、冷漠旁观,或许今夜或者是明夜能在陆府蹲到不错的结果,却没想到……结果来得这么快。
何其诡异的母子初相见啊,师尊曾言他有血脉至亲尚在人间,如今确实见到了,甚至不止一位。
看似对他怜悯的外公,和……一心要他死的亲生母亲,大概是在雍璐山上待得太久了,闻叙差点都忘了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怎么写了。
“你似乎,并不惊讶本宫与你的关系。”陆皇后也没想到,此子竟接受得如此心平气和,她当年产子双胎一事,如今还活着的知情者,可并不多了,“是谁告诉你的?”
“大概是九年前,将我逼死在死人崖边的刺客吧。”闻叙看着浑身并无一丝惧意的陆皇后,忍不住有些好奇,“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害怕,这倒是我的不应该了,相较于仁善至孝的太子殿下,我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你要做什么?不——”
“闻小子,住手!”陆大学士喊出口的瞬间,已经迟了。
直接拧断人的脖子,确实很痛快,但也有些太过痛快了,所以闻叙选择伸手捏断了对方的手指,很简单,对于修士而言,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全部捏断了,保准每一根都碎得一模一样,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啊——父亲,好痛——啊——”
陆皇后自小就养尊处优,除了生产那日的疼痛之外,她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在家的时候,父母兄长疼爱她,进了宫她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又育有聪慧的皇子,可以说这辈子都被人尊崇着、追捧着。
她哪里经历过这般的痛苦,登时痛得直接蜷缩起来了,可她垂着的手已似无骨,足见闻叙出手并未有任何的留情。
闻叙已经松开了握持陆皇后颈部的手,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今夜本就没打算杀人,他还未见过那位太子殿下呢,如今尚还早着呢。
“很疼吧,当初我坠落悬崖,比这疼十倍、百倍,这才哪到哪啊,您说是吧,皇后娘娘?”
陆皇后没想到此子竟如此烈性,一言不合便折断她的手指,她痛得几乎说不出任何的话,可她如此痛哭,却没引来外面任何一人,她就知道,自己当真是小瞧这个青年了。
此子,远比老国师预言中的,还要难以对付。
“你这是……何必呢,她到底是你的母后!”陆老太爷话语里,难免带上了几分斥责。
却是听得闻叙只想发笑:“是吗?我只是听说十指连心,便想试试而已,皇后娘娘心肠如此之硬,我还以为您不会疼的呢。”
陆老太爷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也是没法子的,当年太医诊出双脉,且都是男胎,双生之子面容多有相似,老夫若不将你送走,生在皇家,你是读书人,想必能猜到结果吧。”
妇人生育多胎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本朝也并不以此作为不祥之兆,民间认为多胎乃是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大好事,有些偏远的县城甚至将此写在本地父母官的治理考核之中。
但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踏足鬼门关的难事,单胎的孩子都极有可能叫孕妇难产去世,更何况是多胎了,因此许多勋贵人家寻摸亲家,会专门找家族没有多胎经历的,如此女儿嫁过去,在生产上至少可以少一分危险。
陆家从前无人生育过双胎,却没想到女儿嫁入皇宫后,久久没有开怀,大皇子和二皇子相继出生后,女儿才好不容易怀上胎儿,却没成想竟是腹生双子。
倘若是寻常人家,双生也无妨,可偏偏却生在皇家,生作中宫之子。
陆大学士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争强好胜、野心勃勃,绝不可能让别的皇子继承皇位,但天底下的皇帝,绝不可能有一个一母同胞、还长相神似的兄弟,一则是因为续齿,谁长谁幼,谁又继承大统之位?权欲之下,谁能抵挡得住这般诱惑,民间又不是没出过双胎兄弟相杀夺权之事,二则为帝者,寡人也,岂可有人与帝面容一样。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生下来呢?”
这话说得实在凉薄,好似生下来的孩子不是他本人一样,陆老太爷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皇族子嗣,哪有堕胎之理!”
闻叙却是呵笑一声:“堕胎不行,杀婴却可以,是吧?你们盛京人的道理,当真是好生奇特啊,如此一看,我倒是有些同情那位太子殿下了。”
说是同情,但不过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自然称不上什么真情实感。
“不过,就这么简单吗?”
陆老太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还能如何?”当初女儿怀胎不易,若是堕胎,难保以后再也无法生育,她哭着跪求他帮忙,将其中一个孩子偷偷带出宫去杀死,可他于心不忍,便叫忠仆带着到极远之地、交托给富庶的商户人家抚养,如此这般,既能让他富裕一生,又能叫这孩子此生都无法重返盛京。
却没想到,此子竟被一秀才收养,又如此聪慧过人,不过十八就中了举人,倘若当年他生下来与太子殿下一同养在宫中,或许早该是盛京城中大放光彩的如玉皇子了。
闻叙心想,这老爷子怕是养老养傻了,他都问得如此直白了,竟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们陆家不是书香门第吗?竟如此手眼通天?”
陆老太爷一时之间,竟真的完全听不懂了。
“看来,您知道的果然不多。”闻叙走到了一直疼痛难忍的皇后身边,随即半蹲下来,“您可真是娇弱,连血都没流,就痛成这般了,等过几日锥心之痛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颜面尽失了。”
“你——竖子——”
“我能知道,太子殿下知道我的存在吗?”
“你想做什么——”
哦,看来是不知情的,闻叙想了想,这倒也不奇怪,看这陆家父女的作派,就不像是会喜欢展示自私阴暗面的人,有些人呐,看着慈眉善目、整日里吃斋念佛,背地里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听闻皇后娘娘信佛,可惜了,娘娘的心还不够诚,才叫佛祖放过了我,叫我来跟您讨这冤债。”
“闻小子,不要——”
闻叙却只是用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暂时没打算杀了她,放心吧,陆大学士。”
明明过去了这么久,外头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简直太不合理了,哪怕是算着时辰,外头的宫人也该敲门提醒了,可现在却连一点儿声音都没传来。
“夜深了,我也该走了。”闻叙一副施施然的模样,颇有种反客为主的错觉,“哦对了,我与两位友人就住在诚意楼,若想派人继续杀我,欢迎之至,先前的二十刺客已经死在了顺天府衙的监牢里,皇后娘娘当真是有一群听话的好狗啊,相信顺天府衙肯定会非常欢迎他们的。”
这太有恃无恐了,或者说“无欲则刚”,无所顾忌又聪慧过人之辈,本就最难对付,如今的闻叙,便是这样的人。
“你……”
“陆老太爷还是莫要多费口舌了,您所谓的派人送得远远的,就是将我丢弃在冬日里的乞丐窝里,如此善心,实在没必要多次强调了。”闻叙挥了挥手,“我如今已经三十了,不是三岁孩子,亲人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相较于三十年未曾露面、还要他亲自找上门的血脉亲人,他想要的,早已在雍璐山得到了,他不贪陆大学士这点微薄的怜悯之情。
第218章 失衡
闻叙回到诚意楼的时候, 夜已经很深了。
自陆府到诚意楼的路并不算太远,但一路回来,他只觉得有些太过安静了, 哪怕是最为繁荣热闹的盛京城,一旦入夜也是同样的空旷寂寥。
“闻叙叙,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怕你一个人出门, 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卞春舟当即递了盏热茶过去,“怎么样?今夜可有收获?”
其实以他的好奇心, 他是真的很想跟着闻叙叙出门的,但他还是忍住了。现下左等右等终于把人全须全尾地等回来了,他当然……有些憋不住了。
“他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他一个金丹修士,凡人境哪有人能伤得了他,你就是瞎担心。”陈最看了一眼闻叙, 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没事吧?”
闻叙原本浑身的冷硬, 瞬间就冰消雪融了:“我没事, 也没有找不到回来的路,只是遇上了一些事,所以才耽搁了。”
“什么?大晚上遇上了什么事?闹鬼了?”别说, 他现在虽然修仙了, 但鬼这种存在,还是有些怕怕的。
闹鬼,也确实是闹鬼了,闻叙双手握着茶盏坐到桌边:“我今晚,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生身母亲。”
“什么?!”
卞春舟差点儿声音都劈叉了, “她……没怎么你吧?她……”
闻叙摇了摇头:“她就是昨夜派了二十壮汉来杀我之人,是不是很惊喜?”
……这哪里称得上惊喜了?!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天底下哪有这种做母亲的人,简直是丧良心,简直是猪狗不如!闻叙叙这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闻叙叙!
“她叫什么,我去找她说理,我倒要问问她,她的心肠……”卞春舟越想越火大,数九寒天都没影响他心里蹭蹭蹭往上冒的火气,太气人了,可以不爱,但怎么可以——
“所以,我一气之下,出手折断了她的十指,寸寸断裂,再也无法复原。”
卞春舟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就这?”他其实还蛮担心,闻叙叙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弑母的。
就连陈最,都觉得只是废了手指,未免有些过于轻飘了,他甚至摸出了自己的大刀:“我阿娘说,子女弑杀至亲,会招致天谴,你既然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替你代劳。”
“这便不必了,杀人只是下下之策,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她还是一国之后。”
卞春舟登时战术后仰,脸上的惊愕就是三岁小儿来了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国之后?那岂不是……
“你……她……她……”显而易见,他语言系统紊乱,暂时没有恢复的意思。
闻叙点头:“是的,你想得没错,我与如今的太子殿下,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刺激!卞春舟好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弥陀佛,没想到我当初一颗补血丹居然救下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晓得,那时候他就是日行一善而已,谁知道闻叙叙居然隐藏着这么高端的身世。
闻叙叙要不是误入修仙界,光凭这身世,绝对够格演一部六十集权谋戏了。
“是的,若非春舟善心,我如今焉能站在此处。”
卞春舟立刻摆手:“没这么重没这么重,当初就算不是我,破云秘境外面的长老肯定也会很快发现你的,我就是出现得快了一步而已。”
他说完,又忍不住心生厌恶,都说自古皇家多薄情,但是把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丢到外头自生自灭,未尝太过狠心绝情了:“她就因为你与太子长得一样,就要你的性命?”
“凭什么啊!她凭什么!就算是一国之后,就算她生了你,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只是折断手指,实在太轻了。
母不慈,难道还要叫子孝顺不成?呸!
卞春舟气愤完,又忍不住在心里替闻叙叙捏了一把汗:“闻叙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雍璐山九年,闻叙叙的刻苦修行他全部看在眼里,如今眼看着仇人近在迟尺,却没办法一剑了之,他不是闻叙叙,未曾经历过闻叙叙从前的困难,此事他只需要坚定地站在闻叙叙身边就足够了。
就像陈最最说的那样,如果闻叙叙没办法出手,那么他来当闻叙叙手中的剑。
“我知道。”闻叙将手中已经半凉的茶盏放下,“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叫自己陷于不归之地的举动。”
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干扰到他未来的修行,这也未免太过不智了。
“况且……”
“又况且?”
“对,当年之事恐怕不止是陆皇后想要生子夺嫡那么简单,陆家只是书香门第,做不到在宫中手眼通天,此处是凡人境,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手段,她孕有双胎,怀相便与普通妇人不同,这些她暂可用衣衫遮掩过去,但据我所知,怀双胎者多是不足月生产,宫中自上而下,宫女、太监、太医、乃至是帝皇耳目,她想要全部隐瞒过去,仅凭陆皇后的手段?”
闻叙摇了摇头:“没见她之前,我尚且只是心中存疑,但今夜见过她之后,除非她是在我面前故意藏拙,否则她绝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
“还有,陆学士说当日我被偷偷送出宫,他交于家中忠仆送往边陲之地的富户家中,可很显然,我并未出现在他安排的地方,为什么呢?”
卞春舟秒懂:“还有第三只手才操控!”
“不错,而能在皇宫之中如此手眼通天之辈,实在并不多。”
卞春舟:……你其实可以直接点皇帝的大名的。
“两个人。”
“居然有两个?”卞春舟震惊,“除了皇帝,还有谁?”
“国师。”
很明显,陆家父女还隐瞒了一点“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果师尊不对他言明命格的问题,闻叙也不会联想这么多,但他恰恰知情,这就叫他不得不多想了。
“确实,不过国师不是很年轻吗?听说才四十多岁,三十年前的话,不过十几岁而已?他做什么要替陆皇后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闻叙摇了摇头:“不是如今的国师,是上一代老国师,我在碧洲郡就曾听过这位玉檀真人的大名,当年他在世时,乃是国之砥柱,先帝对他亦是言听计从。”
“这么牛?可他已经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
“那就排除法。”
也对,不是皇帝就是老国师,或者说,大家都是狼人。
可这又是一国之后,又是一国皇帝的,闻叙叙这仇还怎么报啊?卞春舟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愁人:“那我们去顺天府衙报案,岂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如果皇帝知情且是参与者,他肯定不会让闻叙叙的身份浮出水面,顺天府尹抓谁也抓不到皇帝皇后身上吧?
“怎么没用呢?我已写好了愤慨檄文,如今正是恩科取士,京中举子多如繁星,春舟,有时候笔墨之利,亦可快如封喉。”
懂了,舆论战,卞春舟表示这事儿我熟啊:“需要我帮忙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闻叙心想,春舟和陈最都觉得他太过心慈只是折断了陆皇后的手指,但事实上这才只是开始而已,他已经有些期待陆皇后回宫后,宫中那些人的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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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皇后最为讲究规矩,宫妃每日都必须到她宫中请安,哪怕是数九寒天,也不得告假。可今日,皇后却破天荒免了大家的晨礼,不仅如此,竟连太子求见都不见。
英国公府一案后,太子殿下就被禁足东宫,直到英国公府被抄家问罪,他才终于被免除了禁令,太子周嘉如今已经三十而立,在宫中却依旧举步维艰。
英国公府是他最为坚实的拥趸,如今也被剪除,太子之名,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周嘉并非蠢人,他很早之前就能察觉到父皇对他的疏离,相较于母后对他的深切期盼,父皇似乎不欲他过多沾染权势。
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不叫父皇觉得他越线,又能让母后安心,可自从他被封太子之后,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
只是太子怎么都没有想到,父皇会对英国公府出手。
自东宫出来后,太子先去紫微宫向父皇请罪,可惜父皇不见他,他转而来母后宫中,却连母后都不见他。
“母后为何不愿意见孤?”是觉得他辜负了母后的期望吗?
“太子殿下,您就回吧,娘娘她不见您,自是为了您好的,娘娘的心,与您是在一处的。”
宫人说话的时候,为了以防隔墙有耳凑得比较近,太子一下就闻到了宫人身上的药味,这药是治跌打损伤的,乃是宫中最为名贵的药膏,乃是国师之作,绝非宫人能用的,他立刻意识到:“母后受伤了?伤在何处?”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您真的不能进去!”
但宫人哪里拦得住太子殿下啊,很快太子就闯到了母后的跟前,只见母亲的纤纤十指竟都包了纱布,浓郁的药味几乎能将人抬走:“母后,儿臣……”
陆皇后最是看重太子,可现下见到与那孩子一般无二的容貌,竟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自心底而生的恐惧怎么都无法掩饰。
“母后,这是谁做的?”
陆皇后眼底晕开仇恨:“谁做的?皇儿,母后如今所受之伤,全是为了你啊,你可千万不要叫母后失望啊。”
第219章 见面
皇宫之中, 除了父皇,还有谁能动得了母后呢?可父皇对母后一向爱重有加,怎么可能会下这么重的手?
“母后保重, 莫要动怒影响了伤势。”
“伤势?你可知道,本宫这双手彻底废了,手指连心,从此以后, 都拿不起任何东西了!”陆皇后怎么可能不恨,早知今日, 三十年前生产那夜,她就算是爬也得爬起来掐死那个孩子。
她后悔啊,陆皇后甚至恨上了自己的父亲,若不是他当年心慈手软,若不是他装病诱她出宫,她焉能受此伤!
太子大惊:“怎么会?父皇竟如此狠心?”
陆皇后一听, 便知道太子误会了,她方才恨怒上头, 差点儿竟将三十年前的旧闻吐露出来, 她登时脑子清醒了几分,看着对她毕恭毕敬的太子,竟是顺势将此推到了帝皇头上:“住口, 你父皇也是你能置喙的!皇儿, 你何时才能清楚啊,你一直如此仁善,他日母后怕你……算了,此事你莫要与人提起,一字一句都不可以, 听懂了吗?”
“可是……”
“英国公府的事情才刚刚平息,你若还想保住太子妃的命,就不要多生事端,明白吗?”
太子陷入了沉默,凝滞的气氛几乎收束了此方空间所有的声音,宫人们早已退出大殿,只留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单独叙话。
“母后,您真的会留太子妃的命吗?”许久,太子的声音终于响起。
当然不会,英国公府若是健在,那太子妃自然是太子妃,如今英国公府整个覆灭,哪怕他日被平反,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权势,她的儿子会是下一个皇帝,皇帝岂能有一个罪臣之后的发妻!自然是“病逝”之后,另择高门贵女。
“太子妃育有皇太孙,也算是生育有功,自然不与英国公府众人同罪,你父皇再如何,也不可能将手伸到你的后院去。”
太子却是心中冰冷,哪里听不出母后这话中的敷衍之意!
“母后,为何……”
“小孩子的话就莫要说了,太子,母后是不会害你的,他日你再回过头来,定能知晓母后此刻的用心。”
陆皇后的手很痛,哪怕上了药也依旧非常痛,这种痛苦非常磨人,叫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此刻看着太子这般优柔的模样,连头都开始痛了。
于是太子殿下很快就被请了出去,而没过多久,皇后母子的这番谈话很快由暗卫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就像闻叙猜测的一样,皇帝对于整个皇宫的把控度非常之高,哪怕是后宫宫闱,他也从未有过半分的松懈。
“陆雨仙这个女人,还是如三十年前一般愚蠢。”
皇帝低低地说完,便问身边的暗卫:“当真是诚意楼那个,折断了陆雨仙的十指?”
“是。”
“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拿回出生时本该有的权势呢?还是想要讨回九年前的公道,报复他们所有人呢?
皇帝将手中的纸条随意投掷在旁边的火盆之中:“陈鹤直这个人呢,用得好了,他就是一柄利刃,刺杀案可有什么进展?”
“回禀陛下,并无什么进展,陈大人心有不甘,或许会找上太子殿下。”
皇帝摆了摆手:“叫铁甲卫不用拦,太子都三十了,若连这个都处置不好,他日朕如何将大盛江山交于他手。”
“是,属下这就去办。”
暗卫来无影去无踪,很快殿内只皇帝一人,他看着火盆里已经燃尽的纸条,脑子里却浮现出了三十年前的旧事。
命运难违吗?他已富有天下,为何不能违逆!
**
因为禁令,太子已经许多日没有过问前朝的事,太子詹事等臣子倒是有心想要替殿下周旋,可惜陛下雷霆手段,不是他们这些小小臣子可以违抗的。
如今总算免了禁足,他们一帮人,自然是要替太子出主意,重新站在朝堂上、挽回陛下的圣心。从前英国公府至少还握有一定的兵权,如今公府倒了,太子被册封虽是众望所归,但朝廷之上真正手握实权的朝臣,都是纯臣。
加上陛下依旧龙精虎猛,那些纯臣对太子尊敬有之,却是敬畏不足。
首当其冲的,就是铁甲卫,其次便是顺天府尹陈鹤直。
陈鹤直此人出身寒微,却浑身是胆,当年做推官之时就敢顶撞宗室亲眷,后被贬西陲之地,却硬是凭断案之能爬回了京城,回京后三连跳,如今不过四十二岁,就已经坐上了顺天府尹的位置。
此人不慕名利、不畏强权,很得陛下看重,但此等手段强硬的京官,难免成为一些喜欢“走旁路”之人的眼中钉。可此人当真是块极其难啃的骨头,这家伙甚至都没有成亲。
也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京中贵女,但你听听这家伙说什么,他说早有婚约在身,哪怕婚约对象失去了音信,他也不能擅自毁诺。这个理由实在太硬了,但退一步讲,你陈鹤直就不能先纳个小妾吗?嘿,这家伙也不愿意。
东宫少与此人打交道,却没想到今日居然来宫外求见了。
“顺天府尹陈鹤直?他来做什么?”
太子虽不知其中深意,但也没准备拒绝,却没想到陈鹤直给他带来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消息。
“你说什么?这世上竟有人与孤生得一般无二?”太子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为,可见是真的对闻叙的存在并不知情。
陈鹤直立刻拜倒:“回禀太子殿下,此事确实蹊跷,故而才斗胆来见您一面,此子名唤闻叙,碧洲郡人,九年之前曾赴京赶考,却在入京之后被人追杀坠落死人林,侥幸不死逃生后,又养伤数年才得以再次入京,但他入京后一日不到,竟又在诚意楼被二十刺客围杀,可见幕后之人,并不想让他活着出现在京中。”
一次追杀,还可以说是巧合,可第二次了,太子又不是蠢蛋,怎么可能听不懂陈鹤直口中的暗示之意。
“大胆!竟敢胡乱臆测宫闱之事,陈鹤直你是有几个脑袋!”
“一颗脑袋,但公道便是公道,臣为人臣一日,便得对得起这身朝服,太子殿下,陛下已知道此事。”
先是英国公府,后又来了个跟他容貌相似的苦主,太子的情绪一下就上头了:“好,好,好!那孤就去见见他!孤倒要看看,此人与孤到底生得相似不相似!”
太子詹事欲劝,可惜没有劝住。太子刚刚就知道了,此案由顺天府和铁甲卫协同办理,铁甲卫一向是父皇的利刃,陈鹤直能走到东宫里,说明……这是父皇的意思。
他哪怕逃避一日,也不可能逃避第二日。
就像英国公府一样,当年的赐婚他没得选,现在的落败也不由他的心意。说到底,父皇对他,和对其他的皇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
闻叙是苦主,眼睛又看不见,加上刺客很有可能会再来,陈鹤直便想派人将他接来顺天府暂住,但他刚开口,对方就拒绝了。
所以陈鹤直请了太子出宫后,便立刻派人到诚意楼,闻叙就知道,自己终于能见到那位幸运的太子殿下了。
刚好春舟和陈最出去散播檄文,按春舟的话就是搞点舆论战,现下他可以单独见一见对方。
“闻相公小心,此处有台阶。”
“多谢小哥提醒,今日友人不在,当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妨事不妨事,大人已在厅中等候,跨过这道门槛,就没有其他的不平路了。”
真的吗?可他这一路走来,处处都是不平路啊,闻叙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声如此之好,到底是人如其名,还是虚有其名?
说实话,在见过那位陆皇后之后,他心里的预期已经被迫降低了许多。
今日闻叙蒙了眼睛,这让他可以一进去,就可以睁眼肆无忌惮地看向上位之人,可惜了,除了此人一身雍容华贵的长袍和蓄须的表象,他没觉得这人跟旁边的陈鹤直有什么分别。
世人都说一母同胞的兄弟会有心灵感应,但很抱歉,他没觉得有丝毫的动容。
就像陆皇后一样,太子于他,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学生闻叙,拜见府尹大人。”
身形颀长的青年拱手一拜,虽是目不能视,行动间却自有一番风骨气质,哪怕他穿的衣衫不够华贵,但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再困苦的过往都磨灭不了。
太子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就如陈鹤直所言,太像了,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其实也没那么像,因为眼前之人,实在过于年轻。
“不必多礼,此间无旁人,可否将覆眼之物取下?”
“自然。”闻叙说罢,便伸手扯掉了眼睛上的缎带,一瞬间,两张脸就跟照镜子一样出现在陈鹤直的面前,虽然想过很像,但……这也太像了。
同样的年岁,同样的长相,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是外头的三岁小孩都不信。
“你……”太子惊得都忍不住出声了,思及突然变得奇怪的母后,他心里各种猜想一闪而过,只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闻叙却只作疑惑:“大人,屋内还有其他人?”
第220章 二度
平心而论, 两人确实长得非常像,五官几乎像是从一个模子里烙印出来的,但两人站在一处, 绝没有人会错认的。
太子殿下出身天潢贵胄,自小在宫中被精细养大,身量已是很高,却没想到两人站在一起, 竟然是闻叙高了小半个头。加上太子早已蓄须,整个人气质稳重端方, 与闻叙站在一处,不像是孪生兄弟,更像是年纪相差八九岁的同胞兄弟。
事实上,如果不是调取过碧洲郡的户籍,陈鹤直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瞎眼书生居然已经三十岁了。
但事实上关于身高这一条, 却实在是误会闻叙了。他从前其实没这么高的,毕竟幼年缺衣少食、哪怕后来生活好点了, 他也埋头苦读、缺少锻炼, 只能说修仙使人完美,他筑基之后,不仅体内的杂质被祛除, 就连身高也拔升了一些。虽没有陈最那么夸张, 但比春舟还是略胜一筹的。
“是另有一人,乃是与案人员。”经过太子殿下的首肯后,陈鹤直开口,“坐吧,今日本府请你前来, 是想问问你之后的打算。”
闻叙摸索着椅子坐下,这才恭恭敬敬地开口:“启禀大人,并无什么打算。”
太子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接的回答,对着这张熟悉的脸,他忍不住道:“听闻你学识过人,哪怕不走科举之路,亦可……回去教化乡里,或者我可以帮你谋一份生计。”
太子很明白,如果对方真的是他的亲生兄弟,那么之所以失落在外,要么是母后的意思,要么就是父皇的手笔,他自身都难保,或许哪天太子妃就没了,又有什么能力将这位兄弟带到宫中、给人正大光明的身份呢?
闻叙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却并不如何受用:“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不过小生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也不会有人想要一个瞎子当老师的。”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几乎是紧接着,太子就脱口而出。
陈鹤直:……太子殿下,能给本府一个开口的机会不?!
“小生自小颠沛流离,只学了活命的本事,兴趣于小生而言,是从未踏足过的领域,抱歉,叫公子见笑了。”
“没……没有的,你很好。”
陈鹤直有意让闻叙和太子殿下见一面,为的并非是剖开一桩陈年的皇室秘闻,而是想要借由太子之手,尽可能地保下闻叙的性命。如果太子殿下也做不到,那他只能挂印而去、以死明鉴了。
帝皇心术最是难以捉摸,陈鹤直虽是直臣,也知道此案非常难办,就仅仅从铁甲卫协同办理可以看出,他多半是找不到幕后真凶的。
顶多,就是查到一个替罪羔羊,并且还会来个一死了之、死无对证。陈鹤直当日就已预料到了此案的严重性,只是他没想到会查得如此“顺利”,太子殿下能随他出宫,那就说明陛下默许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陈鹤直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生怕自己前一秒确认了闻叙皇室的身份,下一秒闻叙就横遭毒手。但话又说回来,想要确认闻叙的身世,又谈何容易啊!
仅凭一张相似的面孔?不可能的。
办案需要真凭实据,身为顺天府尹,陈鹤直不可能将手伸到宫中去查三十年前的宫闱生产之事,加上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了,能查到线索是微乎其微的事。
这也正是他为何会直接找上太子殿下的原因,不可否认,假如闻叙的身世真如他猜测的一般,那么两人见面之事,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总有人,会坐不住的,一旦坐不住,就会出手。
而从早朝和今日的默许来看,陛下或许对闻叙的身世并不知情,又或者说……最好的情况,就是闻叙并非皇室中人,追杀他的另有其人。
但身为断案人的直觉,陈鹤直心里确实更偏向于闻叙是,并且极有可能与太子殿下是孪生兄弟,唯有这个原因,闻叙才“必须死”。
陈鹤直听着两人并不十分热络地聊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结出了两颗完全不同的果子,太子殿下仁善稳重,去岁开始正式临政,一举一动都有皇家风范,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位仁君,而闻叙……命运的苦厄对其几番出手,却依旧孑然傲骨,陈鹤直很少会佩服别人,但他在闻叙身上,看到了生命最坚韧的力量。
这种力量,远比对方的学识和品貌更加突出。
“大人,您还在吗?天色将晚,如果没有与案情有关的线索,学生该回去了。”闻叙不欲与太子再说废话,便直接提出了告辞。
“真的不考虑来衙内暂住吗?本府很是担心你的安危。”
闻叙自然拒绝,他自己也就罢了,没道理让春舟和陈最跟着他一起拘谨:“大人,只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学生早非君子,愿以命搏命。”
此等魄力,少有人能及,若不是这张脸,陈鹤直会很高兴,朝中还有此等新秀。
“既然你意已决,本府也不拦你,诚意楼附近,本府会多派人手,护你周全。”
闻叙站起来谢礼:“多谢大人,学生告退。”
出了顺天府衙,天色果然已经接近黄昏,前两日下了雪,最近天气晴好,就是冷得很,大街上都没几个人了。闻叙裹着斗篷,谢绝了衙役的好意,自己独自坐上马车回诚意楼。
春舟他们,应当已经回来了吧,可惜,他还得晚些才能回去。
从顺天府衙到诚意楼的路并不远,但今日似乎有些过于远了。
“车夫,还未到诚意楼吗?”
“公子坐稳,还有些路,马车暗格里有茶水和点心,公子若是饿了,用一些便是。”
还挺周到,不过闻叙早已辟谷,对吃食远没有春舟那么热衷。
马车又行驶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在一处暗巷停稳,闻叙被人引下了车进了一处院落,很快就见到了这处院落的主人家。
“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闻叙虽认不清人,但修行之后,要想记住一个人,远比从前简单太多。
太子却被这声太子殿下,打了个措手不及:“你知道孤的身份?”
闻叙点头,全没了在顺天府衙的无害坚韧:“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非常好奇我的身份,你想听吗?”
太子沉默不语,显然他今日命人将人“绑来”,亦有自己的打算。
“太子殿下是否心中猜测,我与你生得这般相似,就连年龄也一模一样,是否与你是孪生兄弟?”
“此事陈府尹不好追查,但对太子殿下你来讲,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闻叙停顿片刻,便又开口,“只需盘查宫中三十年前的旧人,总会有人见过皇后娘娘怀胎时的模样,若是没有,恰恰也印证了这一点,不是吗?”
太子眉头紧锁:“你与陈鹤直算计孤?”
闻叙摇头:“非也非也,英国公府出事,太子殿下正是势单力薄之时,小生实在懒得算计,若非殿下执意请我过来,今日你我不会有第二次见面。”
谦逊和狂妄,怎么能够同时如此完美地存在于一人身上的?
太子原本是打算请闻叙过来,令其打消复仇的念头,如今京中多事之秋,闻叙孤身一人,太容易被当棋子,哪怕有陈鹤直护着,可他陈鹤直自己都是个孤臣!
只是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对方这番变脸惊愕住了。但转念一想,也对,若真是无害的小白兔,又怎么可能从死人林里爬出来!
陈鹤直此次,竟是走眼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闻叙非常坦率:“我自然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可倘若……这个公道非常难讨呢?”或者说,根本不可能讨回来。
闻叙却笑了:“那就没办法了,既然公道不给,那就把命留下,谁要杀我,我便杀了谁。”
“你真是……你真是不怕死!”太子殿下从没见过把生死说得这么直白尖锐的人,他丝毫不怀疑,假使对方手里有一把刀,此刻或许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里,“你难道,也要杀了我吗?”
闻叙抬头,然后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我一母同胞,经历却天差地别,倘若我是你,我势必……”连孤的自称都没了,可见太子心里已经认定了闻叙的身份。
这很草率,但太子莫名地确信。
“你我都是鱼肉,你是被装在精美餐盘里端上餐桌的佳肴,而我……是被剔除鱼肉后的残羹冷炙,我怎么可能会恨你呢?”闻叙甚至脸上有些不解,“你知道,是谁派人刺杀我吗?”
“是……谁?”
“是皇后娘娘。”闻叙的声音平铺直叙地响起。
不可能,太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你怎么确定的?”
“很简单,她亲口跟我说的,一字一句,听得非常清楚,我只是看不见,却并不是聋了。”闻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所以,礼尚往来,我折了她的手指,十根手指寸寸尽断,她只要活着一日,就要受断指之痛。”
“是你——”原来不是父皇做的,可母后为什么……当太子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明白,眼前这个含笑说着折断母后十指的青年,绝对是他的亲生兄弟了。
太子的心,忽然坠入了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