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天塌
其实离开雍璐山也没多久, 撑死了小半年,可此番重新回到宗门,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也是对的,毕竟……宗门上下现在看他们的眼神好古怪啊。
宗主不在,三人不需要去面见宗主,闻叙还可以躲回过春峰, 陈最基本常人难以沟通,所以……某位新鲜出炉的水火真君成为了“那只猴”。
毕竟这可是三十多岁的元婴啊, 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别说外界对三人的机缘揣测纷纷,就是宗门内部也是好奇到百爪挠心啊,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人一跃成为元婴的?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三个金丹出去, 三个元婴回来,他们都生怕下次三位真君出去, 回来变成三位尊者了。
这也未免太吓人的, 以前大家还比较暗戳戳,但现在……谁能忍得住啊!三位师叔下次出门的时候,真的不能带上他们吗?
“能别这么看着我吗?怪渗人的。”
开元峰发布任务的弟子已经没脾气了, 就十几年的功夫啊, 这寻常人炼气都不够的,她眼睁睁看着这位师弟成长为师兄,现在好了,直接变成师叔了。
“卞师叔英姿勃发,好生令人嫉妒啊。”
卞春舟:……那倒也没有吧。
“咱能好好说话吗?”
其实开元峰弟子也是知道卞春舟人好说话, 才敢表露情绪,要搁小师叔祖,她也不敢说得如此明目张胆:“师叔你看那是什么?”
卞春舟抬头一看,好家伙一整面的任务墙全跟他们三人有关:“不是,你们还有上赶着找死的?”
“嗯?”
“那……师叔能透露一下,结婴成功的奥妙吗?不需要讲得太仔细,一点点就行了。”
卞春舟细细回想一番,然后沉痛开口:“就是被锁丹香城,差点儿被魔搞死,好不容易脱逃,又被化神尊者追着屁股杀这样子,如果不死,就能顺利结婴了。”
……沉默,是今晚的雍璐山。
“师叔你说认真的?”就这,九条命都不够修炼的吧?
“真的,千真万确,比我的元婴还要真。”就是影留石放出去太招摇,否则他真要以此证明他们的清白。
该弟子听完这话话,迅速顿悟:“师叔,你以后对外就这么说,保证外界的传闻能传得更加离谱。”
“这离谱吗?”
所有开元峰在场的弟子齐齐点头:“离谱,非常离谱!”但如果放在三位师叔头上,又该死地非常合理了,毕竟合理的事情放在三人头上才非常地奇怪。
这边厢卞春舟应付着小弟子们无限的好奇心,那边闻叙已经带着折风上了炼器峰。依旧是那位叫路桥的弟子接待的他,当初他初来时还是道童,如今已经拜入炼器峰,成为了炼器峰峰主最小的弟子。
“路桥拜见小师叔祖。”路桥见到小师叔祖,不免心中也是喟叹,也不过是二十来年的时间,他才刚刚踏入筑基,人家修为已经跟小师叔一般高了,也不知道小师叔出关之后,心情会如何模样。
嘿嘿,别说还怪让人期待的。
“你家小师叔还未出关吗?”
路桥摇头:“还未有动静,小师叔祖可是有急事要寻小师叔?”
“倒也不是急事。”本来自丹香城出来后,他们先是准备去卞家村安葬殳文周大师的尸身,但因为他们三人仓促结婴、外头又声势浩大,故而决定先巩固修为,等三城之危过去之后,再行出门。
再有就是皓月秘境已经由雾山尊者修缮完毕,没有什么地方比雍璐山更为安全,春舟就决定先带着秘境回来妥善安置,等秘境情况稳定之后,再出发去卞家村。
因需要一些时间,闻叙便决定短暂闭关一下,故此特来炼器峰想要将折风保养一番,虽然此番没有损坏太多,但到底经历了结婴天劫,有些地方还是需要维修一下的,“既然师兄还在闭关,那就不多打扰了。”
闻叙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没想到脚刚踏出去两步,后头的山峰上就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响动,“砰——”地一声,像是炉子炸开的声音,随后又是一阵金石玉碎之响,光是听这动静,就不像是普通修士能够弄出来的。
“不好,那方向是小师叔闭关的地方!”
闻叙:……我这来得着实是太巧了。
两人在山脚下都听到了,那山峰之上动静肯定更大,闻叙听到路桥的话不免有些担心,便提着小弟子一路乘风上山,如今他已经进阶元婴,再也无需凭借外物飞行,速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路桥自小就被自家不靠谱的小师叔提习惯了,这会儿竟有种适应良好的感觉,毕竟小师叔祖是变异风灵根,提着他时还会隔绝风对他的影响,搭乘感受比某位不靠谱的小师叔强了不知道多少。
唔,罪过罪过,他不应该在此刻如此编排小师叔的,保佑小师叔进阶成功。
正这般想着,路桥的双脚已经踏在了门口的白玉石上面,此刻外头已经围了不少师兄师姐,就连峰主都出现在了门口。
炼器峰峰主是个相当和善的老人,不仅生得和善,情绪也十分稳定,要不然也不会收郑仅这么不靠谱的弟子为徒,当然那是从前,打从收了这个弟子,他的脾气就没怎么好过,如今听到这动静,倒是半点儿没觉得不对,此刻正悠哉哉地看着屋顶冒烟的闭关之地。
闻叙与这位炼器峰峰主也打过几个照面,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
“小师叔居然也来了,此番还要恭喜小师叔进阶元婴,修为精进。”炼器峰峰主乐呵呵地说完,正准备多攀谈两句,那处冒浓烟的居所里终于爬出来一个人形生物,他仔细定睛一看,哦,是他那个劣徒来着。
“师尊,您不来扶……”
“不扶。”
郑仅:……师徒情就这么淡吗?
不过不扶就不扶,他能自己爬起来,不过还未等缓过片刻,旁边就有人将他扶了起来,他抬头一看,立刻乐呵起来:“还是小师叔祖对我最好,师弟你何时回来的,都……不对,你不对劲!”
他那么大一个、好端端的金丹闻师弟呢?!
“我闭关有这么久吗?不是才出去参加了一个五宗大会?我的漏刻没问题啊?”他的炼器技艺有这么差吗?连普通的漏刻都开始出问题了?!
他不是五宗大会前闭关的吗?怎么刚出关,小师叔祖都元婴了?!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说完,两眼一番终于晕了过去。
炼器峰峰主:……算了,还能扔了咋地,救呗。
闻叙忙用灵力探查,见郑师兄只是灵力耗尽,这才放下心来。
等喂了一顿灵药、补足了灵力,郑仅终于幽幽转醒,甫一睁开眼睛,又看到了闪着元婴光芒的闻叙,很好,这回他体内灵力充沛,绝对不是做梦了。
“我师尊呢?”有没有气到直接闭关?
郑仅左右望了望,见没有师尊的身影,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想的啊,本来以为这次指定能成功,谁知道临门一脚,直接把炉房都给炸了,真是时也命也。
“峰主说忙着锻器,最近修仙界出了些事,门中法器有些不够了。”普通的法器当然不缺,但因为丹香城出现魔种的原因,布置诛魔大阵的法器直接消耗一空,以免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所以储备法器需要增加起来。
像是这种高阶法器,如果追求成功率,自然是峰主出手最为妥当。
“什么法器,竟要我师尊亲自出手?怕不是修仙界的天都捅破了?”郑仅忍不住咂舌,等听完闻叙的叙述,却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之中。
“师兄你怎么了?”闻叙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
“也没什么,就是闭关出来看到师弟都元婴初期了,难免有些紧迫感。”当然了,也有些酸溜溜,毕竟二十年前师弟还是炼气期呢,这会儿他要是再不努力一些,估计折风都轮不到他修缮了,真是可怜见的。
郑仅觉得自己心态挺平稳的,但乍然得知这么刺激的事实,还是有种自己……“不对,你天骄榜排名不会比我高了吧?”
闻叙:……
郑仅一下子就把自己团了起来,天塌了,他以后再也不出山门了。
“师兄?”
“……感觉这声师兄,真是听一次少一次。”
闻叙难得不知所措起来,倒不是没话讲,只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郑仅见闻叙许久没动静,自己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师弟啊,师兄都如此可怜了,你能仔细说说……”
“说什么?”
“说说你在丹香城遇到的惊变,还有……名宣城的情况。”
名宣城?闻叙没去过名宣城,只知道这是大陆上公认的灵植之乡,因靠近鬼雾森林,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掘植人前往名宣城寻找野生灵植,此番凭空消失,合和宗对此十分紧张,君神尊第一时间就下山赶往了。
见到闻叙脸上略带疑惑的表情,郑仅倒也不隐瞒:“师兄没有说过吗?我来自名宣城。”
第362章 郑仅
难怪今日只是炸炉而已, 师尊还特意亲自过来查探了他的情况,原是知道了名宣城如今的困境,郑仅抬头看向脸上有些错愕的闻叙, 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是家丑不可外扬,但师弟着实不是什么外人,要不要听听我的家乡?”
闻叙:……其实, 我只是来找你保养折风的。
“师兄若是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
名宣城是大陆上最大的灵植交易中心, 掌控着中部地区近半数的人工灵植种植园,可以说大陆上的丹师和玄医都用过名宣城的灵植,如果没了名宣城,修仙界的医药界能直接倒退一半以上。
而旁边的鬼雾森林更是灵植生长的天堂,传闻最为中心的无人区域甚至有天品灵植的踪迹,只可惜那边常年被雾气沼泽包围, 有命进去也得有命出来,哪怕是修为到了化神、合体, 照样也会被那片可怕的吃人区域吞噬。
但即便如此, 鬼雾森林依旧吸引着无数人进去探秘寻宝,不为别的,就为其富饶的产出和时不时暴富的机遇, 曾经就有个穷小子撞大运采到了一枚万年帝落花, 此花既以“帝落”为名,足见其凶狠霸道,原是不能够轻易完整采摘的,可那日偏偏各种机缘巧合,这花甫一出现在城中的拍卖会上, 就被炒到了天价,那穷小子一日之间暴富,往后的修炼资源都不用愁了。
而这样的例子,在名宣城每隔几年就会上演一次,掘灵人们会在每年的七八月份参加一年一度的掘灵比赛,大概就类似于闻叙误入破云秘境时的招新考试一样,谁拔得头筹、找到丹香王草,就成为比赛的头名,得到最为丰厚的奖品。
而几乎所有的掘灵人都拥有木灵根,水木最佳、单木其次,名宣城最大的两个修行世家,传承的灵根就以水、木、土为主。
“所以师兄出身这两大世家?”
郑仅立刻摆手:“我要有这家世,我还这么努力炼器做什么?躺在家里当个二世祖不香吗?你师兄我啊,家里只是有些普通的掘灵天赋而已。”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他身上,突然天赋嘎嘣一下没了,单金灵根当然也十分出众,但说实话这个天赋,在名宣城有点格格不入,更何况名宣城不同于别的城池,它并没有城主。
“没有城主?”闻叙脸上忍不住有些惊愕。
“是的,名宣城是百草阁的辖属,百草阁你知道吧,就是门下弟子必须得有木灵根那个,衣服绿油油的,五宗大会上应当还蛮受欢迎的。”
闻叙颔首:“有些印象,我听灵药峰的师兄提起过。”
“百草阁的宗门就在名宣城中,它本身宗门实力一般,但侍弄灵植的技法非常妙,因受庇于合和宗,也没什么宗门敢对百草阁出手。”
说白了,百草阁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名宣城城主,但因为是宗门制度管理模式,所以并非是家族式传承,“我父亲,曾经是百草阁的弟子。”
郑仅打了个哈欠,在桌上找了个灵果吃:“准确来说,是外门弟子,他是五灵根天赋,这等天赋在五大宗门实在少见,但在小宗门里,却十分常见。”
“很稀奇吧,一个五灵根生下了我一个单灵根,我属于是撞大运才诞生的。”郑仅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会以“仅”为名,就是因为五灵根大变单灵根,当然事实并非如此,这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可惜再好的天赋,也不是他要的木灵根。”
“我父亲一辈子的执念,就是晋升成百草阁的内门弟子,然后掘到一株万年灵植,成为人人羡慕的掘灵人。”但五灵根的天赋对于一般人而言,实在很难达成这番成就,百草阁的内门甚至比五大宗门的内门门槛还要高,于是,自己达不成的执念,当然是寄希望于下一代。
“我不是我父亲第一个孩子,也不是最后一个,自从我觉醒灵根之后,我就被踢出家门了。”
修士在子嗣上颇为艰难,但五灵根修士基本跟凡人没太大区别,顶天了修到筑基巅峰,如果孕气好一些,似郑仅这般兄弟姐妹繁多也是极有可能的。
闻叙不免有些愕然,毕竟单灵根拜不进附属的百草阁,但以师兄的天赋合和宗绝对能进啊,怎么师兄舍近求远,反而跑雍璐山来了,而且哪怕要专业对口,也应当去碎天剑宗才是。
“我当时就极不服气,发誓要叫那老头子知道我的厉害,便想去合和宗求学,谁知道太不凑巧了,因一些原因,我没赶上合和宗开山门。”
闻叙:……这也太不凑巧了。
“至于碎天剑宗,唔,你知道的,剑修着实有些穷。”而他因为被踢出家门的原因,着实是有些穷怕了,刚好又赶上雍璐山招新,他身上实在没钱了,就上山学艺来了,也幸好是师尊收留,否则他真要北上去当剑修。
郑仅看着面前正儿八经的剑修,心想他虽有些天赋,但喊打喊杀多累人啊,还是炼器更适合他,可惜刚刚闭关的锻造没能成功。
已经是个正经剑修的闻叙:……确实没什么挣灵石的能力。
“那如今名宣城消失,师兄可要回去一趟?”
郑仅的阿娘只是凡女,他出生没多久就因病过世了,老头子虽只是筑基修士,但名宣城只要会侍弄灵植都不会缺灵石,他幼年过得还算不错,但后来提前检测出灵根,日子就过得艰难起来了,他没跟闻叙说的是,自己是被亲生父亲卖掉的,单灵根的天才还是挺值钱的。
也因如此,他与老头子之间的亲缘早已断绝,后来逃出生天、拜入雍璐山,他结丹后几番历练,都没有再回过名宣城。如果不是这一次四城之危,估计他八百辈子都记不起这些事来。
算算时间,老头子好像快要寿终正寝了,可喜可贺啊,要是没有封城,他倒是十分乐意回去上柱香,看看老头子的夙愿有没有达成。
“回去?不回。”他现在好不容易改名换姓活出个人样,躲还来不及呢,哪还要送上门去的。
闻叙听对方声音如此铿锵,便知是真不想回,就说:“君神尊老早就去了名宣城,后来丹香城阵破后,我师尊和碎天剑宗的雾山神尊也去了名宣城,倘若三位师尊都解决不了名宣城的困境,咱们去确实也没多大意义。”
郑仅一听,忍不住咂舌:“三位神尊?那确实是不需要担心了,所以支连山那家伙在丹香城?”
“是的,宗主也在。”
好家伙,难怪炼器得他师尊出手了,确实是出大事了。
“可既然布阵的魔已经收服,丹阵也已破,为何其他三城依旧没有出现?难道是情况略有不同?”
关于这点,闻叙也考虑过,但他没有亲眼见过其他三城如何平地消失,自然也无从判断,加上师尊似乎因他的金光特殊,有意不让他干涉,他就顺势回来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郑仅想了想也对,哪怕闻师弟顺利进阶元婴,恐怕进阶之时情况也很危急,便道:“既是回来了,那就好好巩固境界,折风拿来吧,你再这么进阶下去,下次我得腆着脸找我师尊替你修补了。”
原本当初将折风送出去,只是兴致来了、想送就送,却没想到这法器境界三连跳,都快超越他这个炼器者了。人果然不能太懈怠,但修为越到后面就是越来越难修,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就只能怪三位师弟来势汹汹啊。
闻叙当即将折风双手奉上:“多谢师兄,储物袋里面还有一些我在外搜集的材料,我用不上,师兄若是觉得有用,就挑着用上。”
“当然,不会与你客气的,看来你的剑又有了进步,师兄能看看不?”
闻叙当然不会拒绝。
从炼器峰下来,闻叙想起师尊的嘱托,转到去了若水峰,谁知道居然扑了个空,春舟这会儿不在峰中,他发了个传讯符,才将人从开元峰解救出来。
“春舟果然还是这般受人欢迎呐。”
卞春舟幽幽开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哈哈哈,闻叙忍不住不让笑意溢出来:“其实这福气,我也有的,对不对?”
对哦,卞春舟声音更加幽怨起来,明明大家一起进阶来着,怎么这群人就可着他一个人薅呢,明明闻叙叙也很好相处,陈最最也不是什么难以沟通的人啊:“早知道,我就让你来开元峰交任务了。”
闻叙莞尔:“这般不情愿?那我这里有份礼物,说不定你见了,能开心一些。”
有礼物?卞春舟立刻来了兴致:“什么灵丹妙药啊,见效这么快?”
“喏,打开看看。”这可是他今早好不容易从过春大殿里找出来的,师尊随意丢的,着实是有些难寻,费了他不少力气,若是他尚且金丹,估计都没能力带出来。
卞春舟好奇地打开储物袋,却见里头金光灿灿的,再定睛一看:“这是什么!!!”好亮啊。
“嗯,我师尊的龙鳞,据说碾碎了磨粉画符有一定的……”
卞春舟立刻捂紧了储物袋:“闻叙叙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以碾碎了磨粉!”他要用十万道符箓裱起来带进坟墓里!!!
第363章 谣言
四城之危转眼变成三城, 有了丹香城这个成功的例子,人心惶惶的修仙界终于平复了一些,加上横空出世的三四五真君, 坊间对三人如何成功进阶的好奇心那叫一个与日俱增。
毕竟若说是天赋,那雍璐山的小师叔祖确实是万中无一,可修仙界又不是没出过此等惊才绝艳之辈,便说那位成名许久的君照影神尊, 同样的变异风灵根,同样的拜入高门, 同样还有两位携手进步的友人,当年也是搅风搅雨,却也没有这么早就进阶元婴的。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在丹香城见过三人渡劫的幸存者能不能出来走两步啊?
说来这三位结丹,好歹是在宗门内部,加上不到三十岁结丹虽然恐怖,却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三十多岁结婴啊,反正他们翻烂了记载都没见过。
仔细说来, 现在的最年轻元婴的记录保持者应该是那位陈最真君, 他是三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但天骄榜却并没有将他排在三四之前,可见论说天赋和潜力, 还是三四真君更为突出。
而且根据天骄榜排名的变化, 如今第四位的卞春舟真君是三人之中最先进阶元婴的,在如今排名第二的夺灵剑没有进阶中期之前,其人直接空降第二,足见天骄榜对于这位真君天赋的肯定,所以……水火灵根竟有如此大的潜力?!
原本没有任何异议的废灵根, 居然能够爆发出此等惊人的成绩,实在令人太意外了,当初结丹之时他们原以为自己已经是相当高估水火灵根的天赋,却没想到……到底还是低估了。
所以,会不会修仙界其他的废灵根也另有出路,只是不被人发掘呢?
一时之间,修仙界兴起了一股“改造废灵根”的新风潮,当然这种风潮每隔几十年就会兴起一次,上次还是没有灵根的支连山不知因何入门,修成元婴后同样也是空降第二,得到了一大波的探索欲。
但基本这种风潮,最后都会不了了之,毕竟……只要当事人不透露,除非是邪魔,否则没人会如此无礼去直言相询你的道到底是怎么走的,这跟直接去问个人隐私没有任何分别。
不过至少现在,大家都兴致勃勃,毕竟如果真能找出蛛丝马迹,也肯定是造福大众了。
可既然水火灵根如此天赋,怎么还会被风灵根压制呢?
别说变异灵根天赋绝佳,说到底也就是单灵根,在闻叙真君没有进阶元婴之前,卞春舟真君直接空降第二,可见其天赋远在其他修炼已久的单灵根真君之上,就如那位夺灵剑卫州真君,若是没有及时进阶元婴中期,恐怕如今已经跟榜上的郑仅真君一个待遇了。
而也有细心的人发现,打从这三位上榜以来,闻叙的排名永远在卞春舟前面,两人修为相仿,天骄榜不会无缘无故给出这样的排名。
所以,在排除灵根优势这点因素之外,肯定还有影响排名最至关重要的东西,大家推理来推理去,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眼睛。
修仙界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天骄是身带残疾的,雍璐山那等高门大宗也不可能连内门弟子的眼疾都治不好,所以与其说是治不好,倒不如说是不能治。
更准确来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势必与命格相关。早先就有传闻,说那位自凡人境来的天骄命格贵重,十分不凡。但大家好奇的同时,也知道命格这种东西对修行的影响可大可小,修仙界见过那位小师叔祖的人多了去了,也没看出命格如何贵重,倒是曾经得过碎天神剑的剑光。
久而久之,大家对此的讨论度就下来了。
而现在嘛,人一旦出名起来,什么犄角旮旯里的设定都能给你挖出来。
“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没跑了,若不然好好的修士怎么可能看不见!”
“可我们都盘过了,与眼睛有关的命格,都是卜算方面的,难道那位……有窥伺天机之能?”
“说不准呢,当初天机阁不是听闻很中意这位,只是可惜已经入了雍璐山那位神尊的院墙,谁能抢得过那位啊!”
“……如此一来,倒确实说得通,说不定他就是掐算对了时机,才能助自己与同门一举结婴!”
“对了对了,一切都能解释了!”
……
于是谣言越传越离谱,等闻叙三个月闭关出来,外头已经流传他能够以此翻云覆雨、遮算天下了,那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简直比闻叙本人还要了解自己。
对此,闻叙有以下六点要讲:……
“如此离谱的谣言,宗主您都不试图压制一下吗?”
顾梧芳早已从丹香城归来,毕竟宗门不可一日无主啊,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这群小兔崽子不知道悄悄闯了多少祸出来:“压制?用什么压制?要不你别装瞎了。”
好直接,闻叙摸了摸眼睛上的缎带:“师尊没同宗主说过我眼睛的事吗?”
什么?难不成真与命格相关?可是那帝皇命格不是都丢在凡人境了?顾梧芳立刻竖起了耳朵:“你师尊对着我,哪会开金口啊。”
听上去咋还酸溜溜的,闻叙摸了摸鼻子,此番倒也十分坦诚自己的“眼疾”。
顾梧芳听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才开口:“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事情?在你眼里,我难道跟师叔祖生了同一张脸不成?”
闻叙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认不出来?”
“因为记不住人脸的特征,我尝试过用其他方法作弊,但人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吗?”闻叙这话说得颇为理直气壮。
顾梧芳一时词穷,心想这也太抽象了,每个人不是都长不一样嘛,还要分什么特征。
闻叙见此,立刻换了个简单易懂的方式:“就像辨别黑猫一样,宗主难道不觉得除了胖瘦,天底下的黑猫都长一样吗?”
这么一说,顾梧芳迅速意会了,只是这也太离奇了,就这小师叔都能在凡人境读书考举人,有这份毅力难怪什么事都做得成。
“……你眼睛这么奇特,外面那些人就是想破了脑子,也是想不出来的。”顾梧芳幽幽地开口,“不过如今外面的舆论尚在可控范围内,一旦出手压制,他们肯定更加信以为真,到时候你那金光,不一定能够瞒得住。”
毕竟魔的手段层出不穷,与其出手干预,倒不如什么都别干,太过刻意的舆论,修仙界的修士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被魔三言两语就哄骗住。
事实上,如今将所有功劳归功在“眼睛命格”之上的舆论,还有顾梧芳叫人引导、推波助澜在里面,但这个就没必要告诉小师叔了,以免等师叔祖回来,反告他一状。
“小师叔,我知道雍璐山困不住你,你肯定会跟另外那两小子出门去,但记住,出门在外绝对不要用你的金光,哪怕是性命攸关,最好也不要用。”
师叔祖不在,金光之力势必外泄,谁也不敢赌人心如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用。
闻叙颔首:“弟子明白,只是此番出关已过去三月有余,三城之危难道还未解除吗?”
说起这个,顾梧芳也忍不住露出忧虑的神色:“你师尊日前传讯过来,雾山神尊已有了些许破阵的头绪,那三城与丹香城的阵法又有所不同,加上那魔惯会狡言,哪怕是神尊,也怕走错一步、误伤城中百姓。”
竟拖延了如此之久,闻叙被困过,自然深知被困的感受,如今三月过去,恐怕如今那三城之中的人……都不太好过。
顾梧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哦对,时易见随本宗主一道回来的,只是他一直未醒,因他没有拜师、无人照料,如今暂且安置在宗主峰上,你可要见他一见?”
闻叙对此没什么兴趣,但考虑到春舟应该非常关心,他就点了点头:“也好,他为何一直不醒?”难道是天生魔胎的影响?
“玄医说他此番经历大变,身体易治,心药难医,陷入昏迷是一种相对良好的修补状态。”况且,被献祭过的人,到底底蕴大伤,哪怕醒来,也需要很长时间的修养。
闻叙很快见到了昏迷中的时易见,当然在他眼里,跟三月之前的时易见没有任何区别,毕竟一样脸色白得跟纸没区别。
不过胸膛还在起伏,可见命硬得很,这就足够了。
闻叙看了一会儿,便抽身要走,谁知道还未动,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神思清明的眼睛,他立刻开口:“你装的?”
时易见:……怎么醒来看到的还是这人?!
他说不出话,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来了个眼不见为净,闻叙看到直接气笑了:“时师弟,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这声时师弟果然十分刺耳,立刻就把人的目光拉了过来。
“你卞师兄也很挂念你,既然醒了,就好好修养吧,我不打扰你装睡了。”闻叙施施然说完,挥一挥衣袖,那叫一个潇洒如风。
时易见气得胸膛大起伏:我魔种呢!我要立刻服用跟这人决一死战!
第364章 自知
“雾山, 你到底行不行啊?”
雾山对着凑到他跟前的两个脑袋,伸手就各来了一下:“不会就不要每天都来催,催催催, 催命呢,行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俩。”
天晓得这三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天杀的魔,他都合体了, 居然还要吃这种年轻时候吃过的苦,雾山觉得自己是此次围城事件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没有之一。
“你下手可真够狠的,我可是女子诶。”君照影摸着毫无痛意的脑袋张口就来,“你每天都是这句话,我们只能每天都来问了。”
“就是就是,我徒儿都出关了,再围下去, 小阿叙都要进阶化神了。”
……哦,这位更是重量级人物, 见缝插针炫耀有个好徒儿是吧, 还化神,承微你小子清醒一点,你徒弟才刚刚元婴,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你当化神是地里随便长起来的丹香草啊。
“你俩闭嘴,再说话我给阿叙和观星澜发你俩掐架的影留石!”
很好,一人一龙迅速陷入了沉默之中,雾山得了清闲,继续研究手里的丹阵, 说起来如果是一模一样的阵法,他不至于需要研究这么长的时间,可偏偏……这三城阵法皆是因地制宜而布,丹阵以丹入阵,他对丹法实在不算内行,所幸当时在丹香城不缺丹师帮忙,原以为掌握丹香城阵法已是足够,却没想到……
还是被这魔算计到了。
打从来了这名宣城,雾山就投入到了破阵工作中,加上后续抓来的丹师壮丁,现在就差一些水磨工夫了。
又过了七日,雾山终于将破阵之法研究出来了,虽然是个笨办法,但眼下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魔惯来会蛊惑人心,哪怕到了此刻,依旧兢兢业业地搞着小破坏:“雾山神尊何必如此劳累呢,你已经到了合体,修仙界衰败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雾山充耳不闻,事实上早几百年,他接触的魔没有一百也是五十了,这种货色他还不看在眼里:“丹赤一族灭族的真相不是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说得出话来。”
魔的气焰迅速窜动:“你们少骗我!什么自取灭亡,不过是你们修仙界正道假仁假义的掩饰罢了。”
雾山:……魔这种东西,成也固执,败也固执,也不看看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好骗的!
“爱听不听,反正等你湮灭之后天道清算因果,已死的丹赤一族也不知道要因你背上多少沉重的因果。”
雾山整理完破阵的东西,便要将魔封锁起来,这魔也是固执己见得很:“丹赤一族早已魂飞魄散,哪来的血脉再来背负因果!天道与你们正道都是一伙的!不过,神尊真的确定要破阵吗?”
雾山很明白这是魔的蛊惑之语:“你要是能有个正当的理由说服我,我就不破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没有,你破吧,我很乐意看到阵破的景象,那一定很美。”
如今正是七、八月份,若是往常鬼雾森林周边已经围满了搜猎灵植的掘灵人,可今年因为名宣城的平地消失,来此赴会的掘灵人顶天了十分之一,大多数还都是凑热闹的,盖因大多数有名有姓的掘灵人都在名宣城之中,其中百草阁就占据了半数席位。
而且没有百草阁的主持,掘灵人哪怕进鬼雾森林搜寻灵植,也不敢将所获之物昭之于众,毕竟没有权威官方的监督,修仙界杀人夺宝之事实在是屡见不鲜。
因而所有人都在热烈地盼望名宣城的回归,就像丹香城那样,三月之前丹香城恢复秩序,如今已有了几分从前的本貌,虽然城中炼丹世家大洗礼,但修仙界最不畏惧的就是变化。
雾山虽已经有了破阵之法,但并不准备一下子就把所有阵眼破开,毕竟丹香城的阵破主要归功于承微找的外援之力,准确来说是自内部蛮力破开的阵法,而如今名宣城中并不存在可以破阵之人,所以他的方法不过是以点带面、效仿丹香城破阵的路子。
“这等障眼法的阵好破,但封锁城池的丹阵却不容易,我已经找到了阵法最为薄弱之处,届时我会直接用同频的阵法干预丹阵的运转,你俩辅助我,到时候趁势进入名宣城,从内部破阵,明白吗?”
“需要我和他一同进去?”
雾山想了想,摇头:“你俩谁有把握谁就进,最好是你进。”
君照影是风灵根,对于风的掌控之能已经达到了一种融合的程度,某种意义上可以化作一缕风,而承微……这条龙的力量霸道得很,进城的过程中或许会出现某些不可预料的事。
承微:……我怀疑你俩在眼神蛐蛐本龙!
三人一向配合默契,既已经定计,当即就动作起来,很快雾山的干预阵法很快就起了作用,虚空之处出现了一些滞涩感,随后就有一些错位的景象频闪出现,可见名宣城并非凭空消失,只是在原地被阵法掩盖了。
“快!”
都不需要雾山多余的指令,君照影和承微的力量已经先后撞向景象频闪之处,三方之力在此刻凝聚在一点,以三人为中心,猎猎狂风在缓缓地凝聚。
好在,君照影是风灵根,她已经是这天底下最会控风之人,不同于闻叙尚在成长期,她对于风的掌控是完全压制性的、独裁性的,短时间内,这些狂风对她而言,只是一些随手可以控制的小玩具而已。
不需要君照影多费心思,这些狂风就由她掌控,成为了她手上最好用的小卒子,小卒子碰上阵法,加速着雾山的破阵。
或许是过了许久,又或许没过多久,阵法在一刹那间出现了转变,原本偌大的城池迅速出现在无边的平壤之上,与此同时,君照影迅速抓住时机,化作一道流光冲进了即将闭合的丹阵之中。
雾山此刻已经满头大汗,见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收了破阵之势,望着眼前终于出现的名宣城,轻声开口:“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了。”
丹香城被锁不过月旬,里面的百姓已经情绪紧张如同惊弓之鸟,名宣城已经被封四月有余,百草阁对名宣城的掌控力还不如丹香城城主府呢,这座城本身就是一座围绕灵植而生的城池,一旦失却与外界交互的渠道,雾山不敢想被困之人心中有多么地绝望。
修士尚且还能镇定,但普通百姓……
“雾山,我们只能尽人事。”说到底,承微是龙,他站在人族这边,但他到底不再是人,在修仙界陷入危机之时,他比所有人都更为冷静。
“我明白,你一直做得都比我们好。”所以,雾山不问那寄居在雍璐山弟子身上的魔种是如何拔除的。
承微在此刻,忽然有些想念过春峰上的冰雪了,以前不觉得,经常盼望着下山搅弄风雨,如今下来了,好像也不过如此。
难怪每次阿叙下山,都盼望着回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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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春舟刚从宗主峰探望时……时师弟回来,虽然他本人对师兄师弟的称呼没有任何执念,反正时师兄他也叫习惯了,但似乎时师弟格外在意这个,非要他改口才算不闹。
诶,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反正打丹香城回来之后,时师弟的性格就变得挺抽象的,卞春舟合理怀疑是魔种的冲击使人情绪化了。
嗯,他很能理解的,师兄弟嘛,就得多包容。
一眨眼居然从丹香城回来三个月了,卞春舟想着修为也差不多巩固完成,陈最那家伙甚至已经从后山秘境打了个来回,二爹虽然依旧在沉睡,但皓月秘境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他就决定带着二爹去卞家村给便宜爹入土为安。
便宜爹的尸身被魔寄生过,又因为力量耗尽,所以现在跟普通凡胎没什么区别,倒是省却了花大价钱修墓的烦恼,唔,一来他没钱,二来合体修士的墓穴也不是他说建就能建起来的。
原本他是打算单独出门,毕竟三个人一起出门实在太扎眼了,据说现在修仙界在外游历但凡是个三人组,都会被怀疑是某不科学的雍璐山元婴组团出现。
“真要一起去啊?”
“当然,春舟要拒绝我们同行吗?”
陈最提着刀,一脸你要是拒绝,我就拔刀的表情。
卞春舟悄悄压了压即将飞起的嘴角:“这多不好意思啊,不过咱们要不要伪装一下?”
闻叙却摇了摇头,露出一脸……有些无奈的表情:“倒也不用,春舟,你介意多个人陪你扶灵回乡吗?”
“啊?谁啊?”难道还要带着时师弟不成?不要了吧。
“炼器峰的郑仅师兄,他前些日子闭关失败了,死活要拉着我出门寻找进阶契机,知道咱们又要下山,挟折风以令诸侯让我带他一道下山。”
很显然,某位郑师兄已经被山下的舆论洗脑,说什么也要尝尝加入三人组小家庭的咸淡。
卞春舟一愣:“啊?可以啊,不过咱们……这个强度,你确定郑师兄吃得消吗?”自家人不坑自家人啊,虽然这次只是回家乡安葬便宜爹,但过程中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件谁也不敢保证对不对。
闻叙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第365章 雪山
卞家村位于大陆西南部的群山之中, 这里统称南箩山脉,传闻曾是某位飞升成仙的修士渡劫之地,因此山脉之中有一大片的平原腹地, 灵气充沛、钟灵毓秀,此地自然就是南箩城所在,而南箩城就是西南之地最大最繁盛之地。
当然了,卞家村地处偏远, 村里别说是修士了,就是知道大陆上有修士的人都不多。人的阅历决定了人的眼界, 卞家村就仿佛一口小小的井,住在里面的人很安生,也对外面的世界并不向往。
这可就苦了卞春舟了,虽然他早就从二爹口中知道了卞家村的具体方位,但……讲道理,二爹给他的方位不会是千年前的卞家村所在吧?
“你确定你没有记错吗?”郑仅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茂密森林, 此地灵气只能说一般,而且越走灵气愈发稀薄, 他这辈子都没来过这么鸟不拉屎的偏远之地。
“绝对不会错的, 就是这条路往前走,一直笔直等见到一座雪山,卞家村就在雪山脚下。”
于是四人又继续往前走了三日, 按照元婴修士的脚程, 别说是雪山了,极北之地都该到了,怎么转悠了这么久还在森林之中?
“别急,问题不大。”闻叙安抚道,“此地恐怕有些玄机, 我们可能误入什么天然阵法之地了。”
但能悄无声息地困住四个元婴,足见这阵法有些厉害,闻叙抬头催动手中流动的风,风带着他的灵力飘向远方,果然没过多久,这丝送出去的灵力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嗯,确实被困了。”淡定得像是要坐下原地休息一样。
已经有些麻木的郑某人:……其实这门也不是非出不可的,对不对?
他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下山经常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情况吗?”上次是被灵兽追着撵,再上上次是路过拍卖会莫名其妙卷入进了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明明是扶灵回乡,硬是跟西天取经没什么分别了。
卞春舟立刻眼神飘忽地抬头,陈最则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所以说话的人变成了闻叙:“师兄何出此言?咱们下山,不就是为历练而来吗?”
完全的真情实感,那演技叫一个浑然天成。
郑仅:……小师叔祖也是跟山下的人学坏了,现在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就来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破阵?”
闻叙伸手,在满是植被覆盖的区域,风灵根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导向作用:“不用,既然察觉到了,想要出去就不是很难,只要不顺着风流动的方向走就是了。”
你们三个遇事真是乐观得可怕啊,就这心态修什么元婴不能成功。
果然,不出半日四人就离开了茂盛的森林,随着越来越深入,气温也越来越低,直到见到了卞春舟口中的雪山,竟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桃源之景。
远处雪山上白雪皑皑,修士目力极好,甚至还能看到落雪纷纷,而山脚下的富饶之地,竟半点儿不受影响,郑仅可以看到此地绝非什么灵气充沛之地,但绝对是一个隐居田园的好地方。
难怪,卞师弟翻山越岭也要将父亲葬回家乡了。
四人下山后虽换了法袍,但相较于此地百姓,依旧称得上衣着光鲜,加上卞春舟并未遮掩来意,村子里的百姓对他们是出乎意料的排斥,唔,更准确来说是驱赶。
“滚呐!听到没有,这是我们卞家村的祖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葬进来的!”
“再不滚,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还不快滚——”
若真动起手来,几百号村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可这不是武力威胁能办成的事情,卞春舟虽然很想将便宜爹入土为安,但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尝试着以理服人,但对于卞家村的百姓而言,沾染他们的祖地跟在他们头上动土有什么分别!
两方热热闹闹地你追我赶起来,倒是让闻叙有了一种重回凡人境的感觉,唔,他以前好似也经历过这种闹哄哄的场景,他甚至还趁乱偷过别人家的祭品吃。
大概是看开了,闻叙竟也不觉得从前有多么地晦暗,能想起来的也是一些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各位乡亲,我们真不是来找茬的,我家先祖真是卞家村的人,若不然我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对不对?”
乡亲们根本不听,势要将四人驱赶出去。
“我就姓卞,真的,你们看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们卞家村的人?”
但事实上,卞春舟也知道自己这话扯得相当离谱,毕竟他这名字是便宜爹随便取的,他哪知道来源如何啊。
他原以为闹得这么难堪,怕是只能半夜偷偷去挖坟葬父,谁知道他这话一出,乡亲们反而停下了手中的各色农具。
“老二家的,你看看这小子,是不是有那么几分像……”
“像七大爷家的丫头,对吧?”
“可是那丫头不是早就……”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但显然光凭一些长相不足以打消他们的疑虑:“那你倒是说说,你母亲叫什么?你那要安葬之人又叫什么?”
卞春舟:……你问这个,我可就词穷了。
说谎也不是不可以,但卞春舟对着一群老百姓,实在很难去扯这个谎:“我不知道,我自小被收养长大,父亲临死之前告诉我,让我将他葬回卞家村。”
“你父亲?那叫什么你总知道了吧?”
卞春舟还真不知道殳文周大师在外化名什么,但忆及李辉叔曾经的称呼,便道:“我父亲是个铁匠,专门以打铁为生的,他的友人都叫他老周。”
“啊?你竟是老周的儿子?老周居然没了吗?”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了,竟有村中的老人家认得殳文周,可见便宜爹确实在卞家村住了许久,至少养育卞春舟之前,绝对是住在卞家村的。
仔细算算,其实也就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
“原来是老周的儿子,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若是早说,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对你,你这缺心眼的孩子!你看看这闹的,快快快进村,天色也不早了,还有你这三位朋友,一道进来吧。”
这前后态度,可谓是天壤之别了。
卞春舟被一个叔公拉着往前走,等走到一处僻静的小院,看得出比较简朴,但似乎因经常打扫,并不显得破败:“这便是你家了,老周有你这个孩子,也算是不枉此生。”
说着,就热情地带人进去,里面果然还有冷却许久的锻造台,这位叔公见到,眼神里难□□露出一些怀念的神色:“你可有习得几分你爹的技艺?村里的农具都有些旧了,老二家的虽学了一些,但总归没你爹打的好用,你还打算离开吗?”
卞春舟心想这我哪会啊,于是果断拉上郑某师兄:“叔公,是这样的,其实跟我爹学艺的是我师兄。”
某位冤种师兄:……也行吧,炼器和锻造反正不分家。
“原来如此,我看你这双手也不像是能打铁的。”这位叔公絮絮叨叨地说着,卞春舟也听了不少老周往事,倒是没想到殳文周大师当真隐居于此,几十年就换个身份,家里的族谱虽然就一人,但占了满满一大张。
可以,真就族谱单开一页了。
“你家的祖坟都在那一片,我看你双手空空,是已经为你父亲火葬了吗?”
卞春舟摆手:“不是的,只是不确定方位,所以在外停灵了,这都是我请来一道扶灵回乡的朋友,等明日就去迎我父亲回来。”
“应该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如此一番周折,四人总算是进了卞家村,卞春舟等送走这位叔公,特意去后山的祖坟看过,凭着两把灵剑的互相吸引,很快就找到了埋葬灵剑的坟头。
“就是此处了?”闻叙开口相询。
“嗯,这里刚好有一块空地,墓碑早就刻好了,等明日咱们走个流程扛进村,就能让他真正地入土为安了。”
“那这两把灵剑……”
卞春舟并不习剑,而且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我准备随棺下葬,这对剑的主人本来就只有他们。”
第二日四人一早就出门,原以为已经很早了,却没想到村里还派了壮丁陪他们一起去迎灵,卞春舟推脱不了,只能应下,到时候让闻叙叙去使个障眼法好了。
“诸位大哥,就停在不远处的密林里,大概还有两里地不到了,辛苦诸位了。”
“这才哪到哪啊,你是咱们村子的人,红白之事都是大事,村里本就该相帮的。”为首的大哥拍着胸脯道,当然他身上还有另外的任务,他得确认完棺木里躺的真是铁匠老周,他才能带人回去。
否则,村子里可不欢迎居心叵测的外人。
“春舟小子,这棺木可有钉死了?若是没有,可否开棺,咱们村里有规矩,须得开棺拜灵,才能引入宗祠。”
规矩这么大吗?卞春舟倒是不介意开棺,等一番拜灵结束,为首的大哥也不要四人抬棺,招呼着人就往肩上扛:“不用你们,看你们一个个文文弱弱的,也就这位小哥瞧着身板强壮,这路可不太好走的。”
陈最在四人之中挺了挺胸,一副你们三个还不好好修炼的神情。
第366章 寻人
好在, 抬棺回村的路上没出任何差错,平平安安地进了村。
不过依照村里的规矩,需要在村中停灵三日、受完村中香火, 才能由卞春舟这个养子摔盆捧灵下葬。但除了这个,因村子闭塞,白事上面也没太多的讲究,连一应黄纸风幡都用的卞春舟自己在外采买的。
“好孩子, 熬不住就去睡吧。”
卞春舟跪在灵前,摇了摇头:“不好偷懒的, 二叔公要是无聊,不妨跟我讲讲父亲从前的事吧。”
二叔公已经很老了,老人家多数起得早,这会儿外面天色还黑着呢,就拄着拐杖过来点香了,卞春舟听村长说过, 二叔公家的小儿子得了老周的指点,如今是村中唯一的铁匠, 想来两方的关系肯定不错。
“你爹那人呢, 脾气执拗,人又寡言得很,不过你们家的人惯来如此, 别说是你爹, 就是你爷爷也是如此,年轻时出门云游,老了就回到村子里,说实话你家的祖坟你也看到了,除了先祖, 都没有老婆的。”
卞春舟:……我这可太知道了。
“你可别学你爹他们那样,人活一世,成亲生子、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你也别太伤心,你父亲这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既然教养了你,肯定是想你以后过得好的。”
……万万没想到,来了修仙界也能被催婚,卞春舟擦了擦额头的汗:“您说的是,其实我父亲临死之时,应该是觉得解脱的。”
从皓月秘境出走的殳文周,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具行尸走肉,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抛弃的过往纠缠回来,如果不是曾经心爱女子留下过血脉,殳文周或许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烟消云散。
卞春舟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二爹跟他说过,他是殳文周和那位心仪女子的后代,可见殳文周这些年一直都在守护血脉后代,直到生命的尽头。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天尚且蒙蒙亮呢,卞春舟捧着新凿的牌位由卞家村族老的唱诵下,终于将殳文周的棺木葬在了他心仪的女子旁边,千年过去,这具漂泊无定的尸体终于落叶归根。
看着黄土将棺木一点点地掩埋,卞春舟心中默道:二爹,我完成您的交代了,您好好修养,我一定买最好的天材地宝温养秘境。
闻叙和陈最站在后方,就像数年前陪着人回散修联盟扫墓时一般,等到仪式结束,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远处的雪山依旧在落雪,就像在贺故人归来一般。
村里的规矩,白事做完后要宴请帮亲,卞春舟老早给了二叔公一大笔钱,这会儿回村的路上,已经能闻到村里传来的饭香味了。
闻叙、陈最和郑仅走在最后面,留出卞春舟跟村民寒暄应酬的空间。
“诶,卞师弟可真是能言善辩啊,就是可怜了我,近两日不是修锄头就是磨镰刀,你看我这手,都做糙了。”毕竟普通的农具,他也不会用灵气去锻造,纯属是浪费。
闻叙看了一眼连老茧都没有的手:“师兄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郑仅又不是毫无阅历的愣头青,哪里看不出卞师弟这身世的古怪,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故而也没有多问,只是方才下葬之时,那一对灵剑实在让他太在意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抢过来仔细观摩观摩。
“真能问?”
“师兄是在意那对灵剑吧?”闻叙痛快开口。
“知我者,师弟也。”郑仅忍不住悄悄抚掌,“所以,那对灵剑到底什么来头?我看它们虽说只是普通灵剑,但气韵却与普通的低阶灵剑有些不同,我敢断定,锻造它们的人必定是位技艺非凡的大师。”
闻叙点头:“你猜对了,锻造它们的确实是一位大师,就是今日下葬之人。”
郑仅一脸你莫不是糊弄我的表情:“普通人锻造灵剑?”
“谁跟你说春舟的父亲是普通人了。”
啊?郑仅一愣,继而再追问,就半点儿挖不出来有用的讯息了,至于问陈师弟,那还是算了吧,这位师弟嘴巴里除了刀,就蹦不出其他的东西了。
于是他抓心挠肝地待到离开卞家村,也没从小师叔祖嘴里抠出那双灵剑的特别。
“咦?郑师兄是问那对灵剑?”卞春舟这会儿心情已经恢复活蹦乱跳,“没什么不能说的啊,那是一对由凡铁锻造而生的低阶灵剑,没什么其他的大用,却是我父亲生前最爱之物,所以才随之下葬。”
郑仅:“原来这就是你那把灵剑,不是一把吗?怎么有一对?”某次历练回来,他隐约听闻叙提起过啊,本来确实挺好奇的,后来因为闭关进阶就给忘了。
“闻师弟,你现在真是蔫坏啊,都跟山下的人学歪了,不行,你得跟师兄赔礼道谢,不如这样,你……”郑仅虽然对凡铁生灵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既然是陪葬品,他当然不可能扭头给人挖出来,哪怕不是同门师兄弟,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跟小师叔祖讨点说法,总是可以的吧,“你看我都在村里那么辛苦地替人修农具,不仅无偿帮扶、还传授打铁经验,你那风剑再叫我瞧瞧呗。”
说来惭愧,折风至今还没修好,倒不是不能修,而是他这个人有些强迫症,毕竟是给同阶的元婴修士用,他如果只是平常地修补,折风难免会折损闻师弟的战力,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炼器师做出来的事情。
闻叙抬头看向四周的森林:“……你确定在这里?”
“那就出去之后,反正你们出门就多灾多难,指不定出了森林,麻烦就找上门来了,你用风剑,我来旁观,问题不大。”
卞春舟:……郑师兄你这适应能力也是蛮强的。
“说起来,你们现在出门办的事都完成了,是准备回宗门还是如何?”郑仅倒是不介意在外多留一段时间,反正在山上拄着也是碍师尊的眼。
闻叙其实没那么想回去,虽然宗主和师尊都告诫他,不要轻易使用金光,但他自己知道那种冥冥之中的指引感,哪怕他一直躲在雍璐山,恐怕最后也是逃不掉使用的命运。
所以,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在外历练至少轻松自在一些,师尊不在过春峰上,原本就寂寥的雪峰,他才呆了三个月就有些受不住了,也不知道师尊这五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出村的时候,七叔公托我打听他的小女儿卞小谊的去处。”卞春舟突然悄悄举手,“事先说明,我不是烂好心啊,就是村里人都说我同他的小女儿在眉眼间有些相似,我原本也没在意,但今日老迈的七叔公老泪纵横地拉着我,我莫名其妙就流眼泪了。”
“你认为,你是卞小谊的儿子?”陈最闻言,直言道。
“有这个可能。”
“那你要找她吗?”
在场四个人,除了陈最有阿娘疼,其他三个全是亲缘浅薄的命,卞春舟而且还是半路而来的穿越者,对亲生父母就更加没想法了,但修行顺心而为,当年亲生父母健在却要将小孩交给殳文周抚养,可见生存环境不太好。
“我刚刚偷偷取了七叔公的指尖血,哪怕跟我没关系,但答应了的事情总该做到。”
闻叙心想,春舟就是这等性子,便道:“那就去南箩城再说。”
南箩城地域风貌与中原腹地大不相同,但因为四城之危的影响,如今许多修士都更愿意在城外交易、生活,生怕哪一日被困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根据七叔公的叙述,小女儿卞小谊离开卞家村后就去了南箩城,自此以后就再没了音讯,可惜用指尖血制作的寻亲符在南箩城没有任何反应,可见要么是人早就没了,要么就根本没在南箩城。
四人在南箩城呆了足足七日,托三人的福,郑仅第一次体验到了被人追着离开一座城池的窘迫,在黑市也能跟人结仇,这到底是何等的气运啊。
“你们三个,到底是谁命里带衰?”郑仅以前最爱跟支连山一道出门,支连山的运气也不太好,但跟这三位比起来,支连山那都是气运如虹了。
卞春舟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锅,立刻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今天晚上咱们去哪里打猎呢?”
……好生硬的转移话题哦。
倒是陈最半点儿没觉得生硬,他指了指南箩城另一端的广袤腹地:“从这里穿过去,差不多就到我家了。”
这下三人都惊了:“你家?”是三叠声。
“很奇怪吗?我刚刚才发现,当年我从家里出来迷了路,好像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陈最老实巴交地开口,“虽然我不太记得路,但应该能走回家,就是不知道阿娘欢不欢迎我回去。”
“不是,你从家里出来都会迷路?最关键的是,这里这么远哎,从南箩城到雍璐山,你到底走了多久?”卞春舟发现了,陈最最对雍璐山才是真爱,要不然怎么会舍近求远、放弃更近的合和宗呢。
陈最眼风都没动一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第一次出远门,迷路很正常。”
第367章 到家
“原来是你阿娘让你来雍璐山的啊, 也是良苦用心了。”卞春舟拍了拍陈最最十分宽厚的肩膀,“你出门都能迷路,居然还能找到雍璐山, 挺厉害的。”
“不是找到的。”
“啊?”果然还是太高估陈最最了吗?说起来他们每次下山都是三人行,很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陈最最的方向感有这么差吗?
“我跟着一伙人过来的,他们也要来拜师, 只要我护送他们,他们就送我一把刀和一瓶辟谷丹。”
居然还有这么回事?这么一看, 憨子也不傻啊。
“什么刀?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用过?”
陈最十分耿直:“用过,后来废了,那刀素质实属一般。”
“啊?普通铁剑啊,我记得你那时候好歹也有炼气六层,哪个黑心眼的家伙居然就拿这点东西打发你?”这跟中世纪的黑心农场主有什么分别。
“少吗?我当时需要,各取所需罢了, 阿娘说了,出门在外别必要有那么强的得失心。”对于陈最而言, 只要不阻碍他练刀, 其他都十分好商量。
两人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反倒衬得闻叙和郑仅相对无言起来,当然了, 这只是表象, 实际上是闻某人被缠怕了,暂时懒得搭理某位郑姓师兄。
但郑仅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忍了没多久就忍不住开口:“哎,好不容易住了几天客栈,这又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陈师弟如此憨直,他阿娘也是这般性子吗?”
思及陈阿娘的飞信骂人,闻叙短暂沉默了一下:“只是顺道去探望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好一个闲着也是闲着,郑仅双手交叠在脑后,一脸惬意的模样:“卞师弟不还接了个找人的任务?”
“反正是大海捞针。”闻叙历练久了,心态难免也变得从容起来,毕竟若是事事计较完美,他现在早就别扭死了。
就比如上次去飞度城传信,他心里虽知飞度城的蹊跷,甚至猜到了城主的掩饰,但因为无从下手,便也只能歇了心思离开。后来自丹香城出来后,他才从师尊口中知道了飞度城男变女的前因后果,竟是与那丹赤一族的魔有关。
而所谓的丹赤一族灭族真相,也没有魔口中那么地哀怨,可飞度城百姓的先祖趁火打劫却也是无可指摘的事实,只能说历史长河中的每一笔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如今那魔已经被抓住,飞度城百姓身上的桎梏也终于消解,那位颇有魄力的城主终于决定带着仅有的百姓下山,至于之后如何,就不是他所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想什么呢,表情突然苦大仇深了起来?”
闻叙当然不会据实以告:“想怎么大海捞针。”
……这一看就是没说真话,算了,他这个当师兄的……“喂,前面什么鬼动静!”
闻叙听风探路,自然也察觉到了前头的陈最和春舟走远了好大一段路,他身形几个跃起赶了上去,却见陈最擒着一头低阶的灵兽犼,看着约莫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这灵兽……”
“哦,我当年迷路出来的时候,这家伙追过我一段时间。”陈最说得颇为云淡风轻。
郑仅呼吸都窒了一下:“你当年不是才炼气?”所以玩命修炼是自小开始的啊,真不愧是你啊陈师弟。
倒是卞春舟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看来,你这回家的路没走错。”或者说,走没走错,看看沿途有没有找上门的旧怨就知道了。
陈最当即道:“当然,我都记得的。”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然后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一条所谓笔直的路上绕圈圈,如此足矣可见陈最出来的时候,是绕了多大的圈子才走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的南箩城。
“最最啊,咱要不别倔了,给咱阿娘发个传讯符要个回家的地图,真心不丢人。”卞春舟觉得这路线抽象得堪比二爹给他画过的卞家村地图,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最明显不愿意:“阿娘说过,我只要修到元婴,就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而且最近阿娘都懒得理他,他也联系不上阿娘。
“……难怪,从前你根本没提锦衣还乡,原来是修为没到。”
陈最蒙头赶路,这边说实话是越走越偏了,虽然灵气充沛不同于去往卞家村的路,但从路上的痕迹来看,也算得上人迹罕至的地界。
“我竟不知道,大陆上还有这么一处适合修行的地界。”郑仅也算是走南闯北多年,前段时候还跟支连山出去抓过一帮勾结邪修的悍匪,那些悍匪若是在此地盘踞,说不得他俩当时真得交代在悍匪手里,“不过按照大陆舆图,咱们这个位置……”
托曾经的家学渊源,郑仅也学过一些掘灵人的技巧和知识,鬼雾森林的概况更是每一个名宣城小孩的启蒙读物:“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此地风貌有些像是鬼雾森林呢?”
“鬼雾森林?”
卞春舟和闻叙扭头看陈最,陈最一脸莫名:“我不知道什么鬼雾森林,不过我家确实住在人迹罕至的湖泊森林腹地,我从前修为不济,都是阿娘御气飞行带我出门的。”
“你前几天还说你第一次出远门!”
“对啊,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嗐,他跟一个楞头家伙掰扯这个做什么。
郑仅:“所以真的不是鬼雾森林?”
“我不知道。”陈最如实道,“而且鬼雾森林怎么了?师兄不想去?”
闻叙看了一眼郑师兄,难得体贴地开口:“对,郑师兄怕鬼,对名字里带鬼的地界都敬谢不敏。”
郑仅:……倒也没必要坏我风评,小师叔祖你体贴过头了。
然而这么扯的理由,另外两个居然毫不犹豫地信了:“原来如此,那以后咱们避着点走。”
“他俩一直都这样吗?”郑姓师兄目瞪口呆。
闻叙伸手搭上两位好友的肩膀:“师兄你说什么呢,快走了。”
很好,是一个愿打两个愿挨,难怪你们三个出门一直形影不离、不吵不闹呢,合着是有闻叙在的时候,这俩家伙根本不动脑子的。
不过这么一打岔,郑仅也没那么在意鬼雾森林了,毕竟哪怕真是鬼雾森林,他也不惧怕什么,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瘦弱无力的小孩子了。
而且这一路上就还挺……精彩的,郑仅都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别的,就这危险程度,别说是元婴了,哪怕是化神来了都得翻个车。
走到最后,郑仅甚至怀疑陈最师弟可能是有九条命的猫妖,若不然这么危险的路,一个炼气修士是怎么平安走出来的?这也太离谱了。
陈最:“师兄,你这是瞧不起我。”
“……别误会,我这是无差别攻击。”
陈最回忆了片刻:“兴许是我出来的时候,阿娘在暗中保护我吧。”
郑仅也很会抓重点:“你阿娘这么厉害,你怎么还要出门求学?”
“哈哈哈,这一题我会,他阿娘嫌他脑筋太直,怕再教下去恐要折寿!”卞春舟抢白道,“燕山尊者也曾经跟宗主抱怨,当初我在宗主峰帮忙时听到的。”
郑仅:……也对,看来以后收徒还是需谨慎,能不生孩子就别生。
大概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除陈最外三人都有种在外历练十年五载的感觉,某位陈真君终于表示已经到了家附近。
“你确定,你家住在这片幽暗沼泽的对面?”这么偏僻的地方,你阿娘怎么找到的?
陈最点头:“我确定。”
闻叙掏出手中的大陆舆图,他方向感不错,加上风传给他的信息:“这里应当是鬼雾森林的中心,这片幽暗沼泽是鬼雾森林中心腹地的标志性路障。”
从刚刚起就陷入沉默的郑仅:……我居然有一个号称住在鬼雾森林中心腹地的师弟?!
卞春舟直接一个惊愕:“传闻此地能叫化神有来无回,你确定能带我们进去?别不是带沟里去吧?”
陈最自储物袋里掏出一根木条,这木条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只是上面的疤眼特别密集,像是布满了狰狞的眼睛一样,随着木条被点燃,丝丝缕缕的幽香开始扩散,而这幽香飘到沼泽上空,竟然扩开了一片清明地带。
“走呀,愣着干什么。”
闻叙和卞春舟当然无条件信任陈最,至于郑仅,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这可是鬼雾森林的中心地带了,不走一趟简直亏死。
“哦,差点忘了师兄你怕鬼,要不要走中间?我和闻叙叙保护你。”
郑仅:……谢谢你这种时候还记得我有这种莫须有的设定。
“不用,我好歹是师兄,我来断后就行。”
木条的燃香有一定的范围,在陈最的催促下,三人围在他身边往前走,幽暗沼泽居然没有想象中的危机,跟前头闯过的八十一难相比,传闻中能吃人的幽暗沼泽反而和谐友好的不像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本一片迷茫的四周忽然开阔起来,陈最熄灭了木条上的火光,闻叙抬头就看到一汪闪着金鳞的碧蓝湖泊,而在湖泊之畔,坐落着两间颇为简陋的小木屋。
“你们看,这就是我家了。”
第368章 无人
三个没家的人听到这话心头陡然一震, 再看这两间简陋的茅草屋,忽然就心绪平静起来了,讲道理, 这两间屋子虽然很融入周围的自然环境,但会不会……太不配陈阿娘的大佬修士身份了?
“哪里不配?我家一直都是这样,阿娘住大的那间,我住小的那间。”
鬼雾森林中心的景色出乎意料的曼妙宁和, 树影湖光配着温煦的柔风,这天然的氧吧简直让人迷醉, 卞春舟已经忍不住掏出影留石纪念了:“陈最最,你家好漂亮啊,这么漂亮的地方你都从来不吹嘘,你也太能忍了。”
陈最忍不住有些高兴,兴许是近乡情怯,他走向茅草屋的步子居然出乎意料的磨蹭:“阿娘说不过是寻常风光, 你看那边,是我练刀的地方。”
三人抬眸看去, 好一个风景秀雅之地啊, 上面要是站个拿刀的莽夫,怎么看怎么别扭,陈阿娘是有点离谱审美在身上的。
当然更令人惊讶的是, 此地灵植的密集程度, 简直可以称为掘灵人的天堂,郑仅愣愣地看着一大片跟不要钱似的天品灵植,整个人都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怎么说呢,有些人似乎出生就住在云端。
“师兄怎么这么看着我?”
郑仅伸手拍了拍陈师弟的肩膀:“师弟啊,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要是让他那亲生父亲知道,怕不是要嫉妒得双目通红。
一辈子的目标还比不上人家会投胎,这未免也太气人了。
“啊?什么意思?”
郑仅就知道这三个只会斗法的家伙不识货:“这里,你当初随便挖一株出去,你都不用可怜兮兮地给黑心人当保镖。”
陈最看向阿娘的药田,哦了一声:“我小时候挖过这里的草,被阿娘狠狠修理了一顿,气得好长一段时间没理我,你们可千万别动这些草。”
“挖过?”卞春舟觉得这两个字可能有些水分。
陈最理直气壮:“用来练刀。”
三人:……这都没打死,看来确实是亲生的了。
“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去叫阿娘。”
陈最说完,兴冲冲地跑到大茅草屋的门口,门口显然布了隔绝的阵法,他熟门熟路地进去,却在里面找了一大圈都没看到阿娘的身影,难道阿娘不在家、四处访友去了?所以他在外面才联系不上阿娘?
陈最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都没找到阿娘:“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湖底看看阿娘在不在。”
……就蛮离谱的,看着陈最最跳进湖里,却连一点儿水花都没泛起来,卞春舟就敏锐地察觉到这汪湖泊的特殊:“说起来,这家伙从前不是经常给他阿娘寄丑衣服,那传送阵怎么送到这儿来的?”
真是一个好问题,闻叙能感觉到此地的风很柔顺,但柔顺的同时,它们又是非常封闭的,足见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踏入了,也没有任何与外界交互的渠道:“许是寄到可以寄的地方,比如鬼雾森林外面的小镇。”
郑仅看看这里,再看看两人:“你们就半点儿不惊讶陈师弟的家居然在这种地方?”这可是鬼雾森林啊。
“这有什么的,我们还遇上过苏醒海的人。”这大陆上论神秘,谁神秘得过苏醒海啊。
“……你们居然还遇上过苏醒海的人?何时?为什么修仙界一点风声都没有?”修仙界的情报探子已经拉胯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三人下山历练每次都腥风血雨,居然没一个人知道苏醒海的人出来过,太离谱了。
“唔,老早以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还没结丹。”
郑仅:……行叭,难怪没人知道了。
而此刻水下的陈最,终于寻到了阿娘沉睡的本体和留给他的信,这汪水面是阿娘的灵力所化,水面平静无澜,可见阿娘并没有任何危险,他才以为阿娘在家,没想到……居然沉睡跑出去玩了。
陈最看完信,有些悻悻地往上游。
“怎么样?你阿娘不在家?”
“嗯,阿娘出门游玩去了,说是我给她挑的法袍实在太丑,决定出去买点时新的衣裳穿穿。”
闻叙&卞春舟:……这个也不是不能理解。
起初闻叙还帮忙参考些意见,但后来陈某人得意飘了,觉得自己修为高了之后眼界宽了,反正结丹下山之后,又开始我行我素地给阿娘寄丑衣服。
“哪里丑了,阿娘就是嫌弃我来打扰她。”明明他挑的衣裙都很实用耐脏。
“……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阿娘其实是实话实说呢。”卞春舟冒死直言,“那你阿娘有说去哪儿玩了吗?”
陈最摇头:“阿娘每次出去都乔装打扮,有时候还会压制修为、封禁记忆出去体验人生,最长的时间,我在木屋练刀三年她都没回家。”要不是湖泊好好的,他都以为阿娘陨落在外了。
“啊?压制修为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封禁记忆?”这不会觉得太冒险吗?
陈最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阿娘喜欢,她说没有记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找小郎君们喝酒。”
……额,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你阿爹不介意吗?”说起来,从来没听陈最最提起过阿爹。
“我没有阿爹,阿娘说是她一个人生的我,厉害吧?”
三人:……你信了,才是真的厉害。
既然陈阿娘不在家,四人也不好在此多留,毕竟这么多天材地宝,多留一日都在考验郑某人的坚定道心,虽然……以他的修为,估计也摘不到这药田里的灵植,毕竟这药田上浓郁的禁制力量,可不是他一个元婴敢肖想的。
也就是人家亲儿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搞破坏,诶,好羡慕会投胎的修二代哦。
别说郑仅羡慕,闻叙和卞春舟都挺羡慕的,虽然早就知道陈最家里底蕴非凡,但非凡到这种地步,陈最能过得如此艰苦朴素,完全是性子太耿直造成的。
在中心地带修整了一日,四人很快又燃着小木条离开,不过走回头路没意思,四人就随便挑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鬼雾森林周围的方向是紊乱的,但好在可以通过人和灵兽的痕迹来判断危险程度,你们看这种密集程度,我们应该已经出了最危险的区域。”
虽然许久都没有回来过,但郑仅到底是本地人,这点认知能力还是有的。
“郑师兄,你好可靠啊。”
郑仅回头,就对上三双“蹭经验”的眼睛,行叭,小师叔祖你在里面装什么装,哦对,某位师弟对外还有个装瞎人设呢,可真是了不起啊。
“再走三日,估计就能离开鬼雾森林了。”
等离开进了城,他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开一间最好的上房,这几日灰头土脸的日子他可算是过够了。
于是三日后,看着“名宣城”三个大字的城楼牌,郑仅忽然觉得命运这种东西简直强大得可怕。
明明鬼雾森林绵延数万万公里,周遭小城大城无数,怎么会这么巧就走到名宣城来了?最主要的是,名宣城似乎还未破阵。
“那个……”卞春舟忽然弱弱地举起左手。
“怎么了?”
“我发现,就在刚刚,我做的寻亲符有反应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卞小谊就在附近,甚至极有可能在名宣城之中。
原本以为会是大海捞针,却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就寻到了,卞春舟的心情颇有些微妙。不过经历了丹香城之困,他对进城的困难再了解不过了,估计得等到丹阵破了之后才能入城寻人。
“这样的话,郑师兄你介意我们在此地多留几日吗?”闻叙闻言,也十分干脆地相询。
郑仅的情绪却异常地平静,他本来就没多么排斥名宣城,只是从前不想来而已,如果心中还在意,就不会对人提起了:“当然可以,听闻龙尊就在此地,你要不要……”
闻叙正有此意,不过还没等他联系师尊,师尊反而先把他掳走了。
“师尊?”
“阿叙就这么离不开师尊,这才几个月啊,就跑这儿来找为师了?”距离君照影进入名宣城已经快半月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承微从一开始的心境平和到现在的暴躁想打人,要不是察觉到徒儿的气息,这会儿他正在跟雾山“讲道理”。
闻叙……十分老实地交代了自己下山的历程。
承微听完,却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阿叙身负重任啊,想不想入城?”
闻叙错愕抬头:“是需要弟子入城使用玉简吗?”
小徒弟未免有些太敏锐了,承微却摇了摇头:“或许,是系于你的金光,那丹香城的魔,应还有同党,或者说,魔种并不止一颗。”
君照影的能力,他和雾山再清楚不过,可进去这么久都没有破阵的迹象,可见是城中情况不好、她投鼠忌器,才不得不拖延时间。
但承微能感觉到,如果再拖延下去,不只是名宣城,另外的容渊和宝塔两城都会不好起来,他和雾山前两日错开去过两城一趟,破开遮掩的阵法,两座城给他的感觉都是衰败之相。
“弟子愿意。”闻叙忽然开口。
第369章 三块
说实话, 承微是不想弟子在这个时候进去涉险的,毕竟小徒弟哪怕再如何天纵奇才,论年纪在修仙界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哪怕是他在阿叙这个年纪, 也就是日子过得苦一些,但其他方面肆无忌惮得很,根本不会去关心什么修仙界城池的兴衰与共。他好不容易将小徒弟的性子养好一些,这些魔就开始没有眼色地挑事, 承微的心情不糟糕才奇怪了。
“师尊是担心弟子的安危吗?”宗主一直都说师尊的脾气喜怒无常,但闻叙却觉得师尊其实是个非常好懂的长辈, 或许是因为师尊在他面前鲜少遮掩情绪,不得不说这给了闻叙非常实在的安全感。
“嗯,你才元婴,为师不该担心你的安危吗?”承微觉得自己这份心态完全合情合理,“原本还想,凭着为师的名号, 阿叙怎么的也该在修仙界横着走,如今却要屡屡犯险, 虽然从前都能化险为夷, 但是阿叙,不要一直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说罢,承微的眼神微微有些失焦, 当年他和君照影就是如此心态, 以为天地间勇锐可破一切、道心撞碎万物,可世间魑魅魍魉,并不全是一般模样,当他吃痛摔得头破血流之际,需要付出代价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这也是他甘愿蛰伏过春峰的原因, 他和君照影、乃至是雾山都不想再看到因修行而产生的生灵涂炭、殃及池鱼了。
只是五百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成了传奇,承微看着自己眼神清明的弟子,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的自己,当时的他或许也是如此,哪怕曾经身为半妖、被人修所排斥,但他的朋友、师长都是人修,所以他站在人修这边,成为修仙界抵御邪魔的一道强有力防线。
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修仙界一直破破烂烂,但一直有人修补,从前是他们,而现在这个任务……似乎已经交到了年轻的弟子身上。
这实在有些太仓促了,承微并不想阿叙这么早就去承担这些过分厚重的责任。
“师尊对弟子真好。”闻叙忍不住开口,他这个人其实很难直白地去表述一些自己心底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
“这就好了?阿叙如此好哄骗,以后小心被合欢宗的女修用一个灵果骗去入赘宗门。”
闻叙:……这个大可不必。
“这可不一定,那持善从前多佛心普渡的人啊,如今还不是入了合欢宗,听闻此番他也被困宝塔城了。”承微知道以小徒弟的聪明,定然早已猜到持善此人的不同寻常,故而只是略略一提,并未仔细详说。
“持善尊者?他不是……”疑似道心生魔吗?这宝塔城还好吗?
“哦对,你那个秃瓢小朋友也在宝塔城,他倒是看着挺机灵的。”
秃瓢小朋友?闻叙被这个称呼一梗,随即意识到这个称呼对应的人是某位叫不释的风骚佛修:“……那岂不是苦渡寺又要后继无人了?”
“哈哈哈,阿叙你说得对,所以那株佛莲早早下山了,但佛修总有些特殊的法门,宝塔寺的情况算是三城之中情况最好的,其次是容渊城。”
闻叙:“容渊城不好吗?”
“不算太好,梅溪剑尝试着引雷诀、荡涤邪孽,他的雷诀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是魔天生的克星,但似乎魔早有准备,雷诀至少在破阵之前,没有太大的作用。”承微显然掌握的信息比小徒弟太多太多,“倒是天骄榜排在你前面那卫州小子,似乎所习功法正好有些对症,只是他修为太弱,哪怕勉力尝试,也只是突破到了元婴中期。”
闻叙:……原来夺灵剑卫州是这么进阶的。
他曾经也见过夺灵剑,卫州是个很爽朗沉稳的剑道大师兄,但他的剑既以夺灵为名,就绝不会浪得虚名,闻叙没见过夺灵剑真正出鞘,但想来十分不俗、定与掠夺灵力有关。
“而名宣城……”
“名宣城如何?”
“你君师叔已经入城半月,至今杳无音信。”说句实在话,若是全力施展,他不化本体拼命的话,根本打不过君照影那个女子,所谓渡劫之下第一人当然是真材实料的,所以承微才没有跟人争谁来入城,却没想到君照影居然一去不回了。
按照丹香城的破阵经验,一个炼器大师的合体力量就能从内部击溃阵法,那么君照影的力量完全是绰绰有余的,可结果却是毫无波澜。
君照影是个行事如风的人,哪怕她是个理想主义者,但绝不是什么不知轻重之人,至今还未动手,就说明有绝对不能动手的原因。
正是因为深知这点,承微才不得不跟弟子说这番话。
事到如今,金光的作用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他哪怕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明白自阿叙误入修仙界之时,命运的节点就已经开始了。
就像当年,他半妖化龙是一样的。
当年他选择以身入局,而如今阿叙的选择亦是如此,或许这就是当年命运将阿叙送到雍璐山来给他当弟子的原因。
闻叙很少见到如此认真严肃的师尊,师尊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自由散漫的模样,似乎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在雍璐山哪怕从不下过春峰,“恶霸”之名也是盛名在外,宗主更是经常被师尊欺负得躲宗主峰上以工作泄愤,但他知道,师尊实则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
“师尊,弟子……”
“真愿意去?”
闻叙沉稳地点了点头:“弟子愿意,再者倘若不去,心头总是不安。”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想要守护雍璐山,守护友人和同门师长,就不可能一直龟缩着、等到真正的大难临头,再去奔赴命运,那就太晚了。
他的道是掌控之道,既然已经知道危险不可逆,那还逃避做什么,师长能护他一时周全,难道还能护一世不成?闻叙没那么怕死,况且……他也不想死。
他入城,寻的是生路,而非是赴死。
“师尊,多相信弟子一些,虽然几番濒死,但我们从丹香城出来了。”至少在丹香城阵破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破阵的关键会系在他们三个新晋元婴的身上。
而这一次,他们绕了那么一大圈,最终还是来到了名宣城的门口,而春舟的寻亲符,也昭示着所寻之人就在城中。
承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头,不过二十年,阿叙就从敏感、自我束缚的少年郎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世人都说他的小弟子天纵奇才,可只有知情的人才知道这一路小阿叙都经历了什么。
他从不后悔收下这个弟子,他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弟子。
“阿叙,你成长得太快了,为师都有些跟不上你了。”分明上次小弟子下山时,他还言之凿凿地想要“拔苗助长”,口出狂言让小弟子尝试化神,可如今看到阿叙当真心怀天下,他又有些后悔了。
说到底,阿叙这个年纪,本该是呼朋唤友、游戏天下的。
“师尊……”
“好啦好啦,为师又没拒绝你,既然要去,那就去吧,你君师叔在里面,若是实在不行,你就抱她大腿好了。”
闻叙立刻应道:“师尊说的是。”
很好,阿叙现在都会陪他开玩笑了,承微龙心甚慰,便去找雾山联手送人入城的事宜。
“闻叙叙,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刚刚突然消失,可把我吓坏了。”
被师尊突然掳走的闻叙:“……别担心,是我师尊。”
闻言,卞春舟立刻放宽心:“原来是龙尊啊,他有没有跟你说名宣城何时阵破?我有点想入城找人,难得有了线索,不进去我有点百爪挠心。”
闻叙虽已下定了决心入城,却并不想要朋友与他一道涉险,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告而别,别说是陈最,春舟都是要跟他算账的,所以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和盘托出。
“什么?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陈最往前站了一步,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闻叙就知道会这样,他也早就已经想好了说服的借口,但他却没有料到,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不想听你狡辩,你太聪明了,等你的长篇大论说完,我肯定会被你说服,所以不许说,反正我们要一起去!”春舟和陈最难得默契地上前捂嘴,两个元婴对阵一个,闻叙自然是败下阵来。
被捂嘴的闻叙:……
“没错,哪有你这样的,自己偷偷历练,却不带上我们,闻叙,你太不够意思了!”陈最觉得被困实在没什么,所以对小伙伴要抛下他入城一事感到非常愤怒。
“就是,你居然想要偷偷历练丢下我们,陈最最你快凶他!”
嘴巴被捂得严丝合缝的闻叙:……那你们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郑仅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个傻子,看来看去,他说了句公道话:“我看闻师弟你还是死了不带他们这条心吧,你丢不下他们两个狗皮膏药的。”
卞春舟立刻扭头:“会不会说话,怎么就是狗皮膏药了!”明明是共同进退的战友!
郑仅指了指两人,又指了指自己:“狗皮膏药不好吗?闻师弟,你既然都带他们两个了,不介意再多带一块狗皮膏药吧?”
第370章 入局
雾山当然不同意送闻叙入城一事:“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不是最宝贝你那徒弟, 怎么今日如此大方?”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阴阳怪气,雾山,如果你有这般天纵之资的弟子, 你就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
……玛德,最烦这种动不动就炫耀弟子的家伙了,知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求谁啊?
但等听完承微接下来的话,雾山不得不承认:“既然你们师徒俩都没有意见, 我一个外人还反对什么?到时候没了弟子,可不要来找我哭。”
承微一耸肩:“我找君照影哭, 行了吧?”
……屁,姓君的自己都还陷在城中呢,也不知道前几日急头白脸的龙是哪一条。
雾山勉为其难答应了这个非常不靠谱的主意,谁知道临到头去送人入城,从送一个变成了送五个,他眼神立刻就变了:“你这条龙做事, 能不能稍微靠谱一些?”
依旧是被捂嘴状态的闻叙:……我也很无奈,但我没办法开口, 诶。
事情还要从三块狗皮膏药开始自顾自贴在他身上开始说起, 既然决定入城,那么肯定得做一些万全的准备,比如丹药、符箓、法器得配备到位, 法器倒是还好, 郑仅会做也会修,符箓卞春舟也会画,但符纸朱砂得买些品质好点的,虽然也能凭空画符,但平常之时难免有些过于招摇, 且容易暴露身份,而丹药嘛,反正多多益善。
名宣城被封三月之久,合和宗为了稳住局面,便在城外起了一个小的驻扎点,一是提供给来寻亲等候的普通凡人,二来也给闻讯而来的修士一个打探消息的地方,随着时间发展,此地也有了一个小型的集市,他们去找人换丹药,因为换的丹药品阶都不低,自然就惊动了合和宗的人。
也是巧了,来跟他们打交道的人正是曾经的天骄榜魁首观星澜,观星澜和郑仅关系还算不错,跟三人也有过几面之缘,闻叙原本被捂嘴,现在好了,为了不穿帮装瞎人设,连眼睛都给捂上了。
待遇越来越差的闻某人:……
观星澜一打听四人收集丹药的原因,立刻就表示自己可以帮忙,但前提是须得带上她,于是原本的三块膏药立刻就变成了四块。
“放开我家可怜徒儿吧,再捂下去,都捂出疹子来了。”承微笑眼眯眯地望着四人,“要带上你们,光捂我家徒儿的嘴是没用的,你们说说理由,若是能说服我,我就送你们入城。”
理由?
正当的理由当然有很多,比如卞春舟接了替人寻亲的任务,比如郑仅的血脉亲人尚在城中,比如名宣城乃合和宗庇佑之地,观星澜作为大师姐进入名正言顺,但这些说出来,显然不足以说服一位神尊。
反倒是脑筋最直的陈最,提着刀开口:“为什么需要理由?我们一向都是一起的,生死不论。”
“是的,求龙尊成全。”卞春舟立刻紧随其后。
另外两人立刻有样学样,直接跨过说理环节:“求龙尊成全。”
雾山:……这四个人知不知道,其实应该求的人是本尊?
但反正送一个是送,送五个也是送,雍璐山的弟子承微能做主,但合和宗的观星澜他还得考虑考虑,谁知道传讯给合和宗的宗主,人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虽然早知道那丁解忧是姓君的铁杆拥趸,但事实摆在他眼前的时候,雾山还是觉得挺玄幻的,这丁解忧看着挺端方大气的人,崇拜谁不好非得崇拜君照影,一听门中弟子要入城接应君照影,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说承微,你这一下把你们门中天骄榜最顶尖的弟子都送进城涉险,那梧芳小子不会找你拼命啊?”雾山将人送进去后,忍不住挖苦对方。
承微心情显然也很是一般,闻言直接怼了回去:“这不还剩一个嘛,总归魁首还在能压你们碎天剑宗一头,对吧?”
……行了,听得出火气挺旺的,他就不撸龙须了。
**
闻叙包括卞春舟和陈最都是第一次来名宣城,自然不知道名宣城往日里的光景,但郑仅和观星澜是知道的,前者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后者曾经不止一次来此办理宗门事务,作为合和宗的大师姐,她当然需要承担许多大宗门的事务。
五人一落地,观星澜就率先离开,准备前往城中合和宗的驻地探寻如今城中的情况。
观星澜一走,闻叙倒是不用装瞎了,也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诶,你别这么看着师兄,是他们两个动手的,可不是我啊。”郑狗皮膏药立刻开始撇开责任。
“师兄何出此言,师兄心系家乡,师弟自然知晓,怎么可能怪罪师兄呢?”
郑仅:……好了,我闭嘴。
“咦?郑师兄竟是名宣城人士吗?怎么从未听师兄提起过?”卞春舟立刻聪明地转移话题,但显然转移得非常失败。
“春舟的好奇心这么强,为什么要捂我的嘴呢?”闻叙再度开口。
卞春舟默默低头。
闻叙再看向最后的愣子,愣子自然不觉得自己行事有什么问题,还非常耿直地瞪了回来:“你说他做什么,你要丢下我们历练,就是你的错。”
闻叙笑了笑:“你当这是什么好事?”真的是,但进都进了,他又能怎么办呢,白瞎了他前头一番腹稿。
“别生气了,闻叙叙,我给你买冰糖葫芦吃,郑师兄你不回家看看吗?我们可以陪你回去,顺便看看如今名宣城的情况。”
名宣城是一座灵植之都,此地家家户户都会种植灵草灵花,哪怕是普通百姓家里,也会种一些驱邪、聚灵、避尘之类的低阶灵植,因为本地水土原因,这些都十分好养活,据传名宣城最为繁盛之时,满城皆是生机盎然。
他们降落之地有些偏僻,可等他们入了内城,城中别说是灵植,就是连一颗绿色的草都很罕见,明明城中光景并不衰败,可沉暮之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四人之中,唯有陈最拥有土灵根,此刻他也是感知力最强的人:“城中的土地,被人动了手脚,似乎是……阵法之力,掠夺生机之相。”
闻叙伸手触到空中的风,这风很轻微,像是死寂了一样,他所修炼的万物并作诀缓缓运转,却只能捕捉到非常微薄的生机,他好像知道君师叔没有动手的原因了。
风灵根虽然强大,但所使用的自然之力是饱含生机的,一旦君师叔抽空城中的风击碎丹阵,势必会给名宣城更大的重创。
归根结底,君师叔所修行的是绝对制霸的御风之道,这在任何场景下都是绝对的上位者,掌控所在之地的生杀予夺,哪怕此刻在名宣城也一样,但前提是……君师叔不在乎名宣城的死活。
好精准的人心把控,猜到了合和宗会出手,所以提前作了应对君师叔出手的准备。
“回家?我可没有家哦。”郑仅满不在乎地开口,“倒是你,进来了不去寻人吗?”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卞春舟立刻道歉,然后挖出袖子里的寻亲符,“我现在办私事,会不会有点耽误大事?”
“找人应不费什么功夫,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先熟悉一下如今的名宣城。”
三人都是第一次来名宣城,郑仅就充当了带路者的角色,幸好这一次寻亲符的反应挺强烈的,可见人就在百里之内,只是被困数月之久,名宣城中的情况比丹香城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街上虽也有些零星的人影,但都面色惶惶、似惊弓之鸟一般。
这还都是修士,至于普通凡人,根本没见到。
但四人能够感觉到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带着或隐晦或张扬的恶意,足见这座城已经在崩坏边缘了。
“到了,就是这里。”
卞春舟说着,抬头看向门匾,竟是一处灵植交易中心,只是如今绿意不再,此地看着已有些灰败之相:“怎么感觉,这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里从前,可是热闹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郑仅从前被带着来见过世面,那时候他还没有测灵根,但隐约能感觉到那些灵植对他并不亲昵,“如今看来,此地原来如此空旷。”故地重游,难免令人心生感慨啊。
“进去看看。”
郑仅说得很对,此地虽大,却也空旷没有藏人之地,因为灵植交易衰败了,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倒有些基本破落的护阵,但因失了维护之力,俱都不成气候了。
四人翻遍了整个场子,都没找到一个活人,别说是活人了,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奇了怪了,难道是我的寻亲符出错了?”卞春舟有些迷糊道,“还是说,又是迷阵?”可他不知道怎么破迷阵啊,雾山神尊根本没教他们来着。
“我知道。”闻叙自怀里掏出一个阵盘,“试试便知。”
这阵盘,是师尊从雾山师叔那边顺来送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卞春舟立刻眼睛一亮:“幸好幸好,要不然这么大的场子,哪怕咱们有四个人,也得挖上三天三夜了。”
郑仅:……你们上次到底怎么破阵的?!
第371章 救下
“啊!找到了, 雾山神尊的阵盘果然好用!”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当真非常有道理,这阵眼竟藏得如此隐蔽,如果真靠他们四人挖土, 一个不小心怕是会错失阵眼也未可知。
阵眼一寻到,陈最一刀下去,眼前空旷之地上立刻凭空显现出一个阵法,这阵法带着丝丝缕缕的邪典气息, 光是感知到就令人浑身不适。
“这阵法似乎就是掠夺土地生机之力的罪魁祸首。”郑仅是炼器师,算是半个阵法的行家, 比三人的眼力自然高上不少,“不过它只是城中大阵的一部分,哪怕现在毁了,也只是杯水车薪。”
卞春舟:……这一集,好像在哪看过了。
“不对,这大阵底下有人, 你们挖开试试!我来替你们掠阵。”
郑仅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刻,声音都变得凝重了许多, 三人闻言, 立刻取出了上次挖土用的铁锹,原以为没用了呢,谁能想到还有二次使用的机会。
合三人之力, 很快将阵法周围的泥土挖开, 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已经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闻叙的鼻子尤为敏感,干脆就直接封闭的嗅觉。
“是人祭。”郑仅直接跳了下去,他自怀中取出一样像是酒壶一样的法器, 法器倒出水来,很快将周遭侵袭他的邪气血腥冲散,而浓郁的血腥冲散之后,显露出来的是——
“还有活人,接应我。”
虽是活人,可这也未免太惨烈了,卞春舟没见过什么尸山血海,可这般……人叠人的放血,实在有些顶破他的阈值,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寻亲符反应会这么大了,血亲血亲,血都流在外面了,怎么可能不大呢。
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空旷的平地上就躺满了人,有些没气了,有些出气少进气少,还有些命硬的,倒是还能支棱着坐起来,闻叙给人先后喂了补气补血的丹药,好歹没死的都能把命保住。
“都在这里的,一共七七四十九人,有凡人也有修士,我刚问过,都是土生土长的名宣城人士。”
也就是说,污染名宣城土壤的毁坏之力,源于本地百姓濒死之时的死气,以血气为引,入生机之地,从而达到断绝生机的目的。
“这不是魔的作风,而是邪修的手段。”
郑仅从坑里爬出来,哪怕有法器庇佑,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沾上了不少血腥气,此刻他掐了个法诀荡涤周身,也能明显感觉到那股邪修才会带给人的不适感,“突然有些后悔进来了,这绝对不是我们能干成的事。”
对付魔已经很勉强了,还要加上邪修,邪魔联手,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糟糕的敌人了,郑仅叹了一口气,心想难不成我要死在名宣城?不要了吧,好不容易努力爬出去的,又千里迢迢死回来,总觉得下辈子投胎都挺不吉利的。
“你们找人问问,那边有个百草阁的弟子。”
百草阁弟子的衣袖上都会纹满一圈的灵花灵草,倒是不拘品种,但多数都是那种传闻中的天品灵植,非常好认的,这个被人祭的应该是个外门弟子,反正是一问三不知,只会翻来覆去地说百草阁大难临头、名宣城即将不复存在,再问其他,就问不出来了。
事实上,地上躺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少数更是连话都说不完全,可见邪修之力的侵蚀对于普通人乃至是低阶修士的巨大伤害。
闻叙也没想到,一入城就遇上这个棘手的情况,他抬头去看春舟,却见春舟站在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面前,这妇人穿着朴素,显然是个凡人,不过大抵是身体素质不错,情况算是在场比较好的。
“她是……”
“寻亲符之力落在她的身上。”卞春舟将手中的寻亲符落下,果然一碰到妇人,就直接无风湮灭了,“但是岁数不对,此人至多也就是三十来岁。”
绝对不是卞小谊。
虽是妇人打扮,但似乎是刻意为之,身上的粗布麻衣和毫无劳作痕迹的双手就是最直观的印证。
“我刚刚试了试我的鲜血,发现也有反应。”其实在卞家村的时候,卞春舟就想尝试,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心理,他就没有动手,毕竟……哪怕验证了血缘关系,他也不会留在卞家村,本心上来说,他和闻叙叙一样,都已经将雍璐山视作唯一的家。
闻叙其实也有几分猜到了:“没事,我们来得还算及时。”至少人还活着。
不过救了这么多人,如何安置是个问题,如今城中土壤出了问题,死去的人也没办法入土,只能就地焚烧,而存活的二十三人暂时安置在唯一的屋子里,四人都不会玄医之术,只能用最基本的丹药救人,好在多数都是邪气入体和失血过多,养上一段时间就没问题了。
“早知道如此,我就在多收购一些低阶丹药了。”或者抓个丹师进来。
郑仅却摇了摇头:“名宣城绝对不缺丹师,如今恐怕更缺灵植,没有灵植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城中这么多百姓,你就是把储物袋塞满都救不过来。”
最好的办法,还是破阵。
闻叙在想,要不要直接使用玉简,至少阵破之后,师尊和雾山师叔可以直接掌控名宣城,但他又怕自己草率为之,会使得玉石俱焚,从如今这般作派来看,可能性极大。
这里,居然比丹香城的情况更加棘手,难怪敢在天下第一大宗眼皮子底下动手了。
“今夜我们暂且在此地稍作休息,明日……去另外的交易中心看看吧。”郑仅原本以为自己对于名宣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谁知道一进来,这路他简直熟得不行。
很快月色挂满枝头,卞春舟给疑似血亲的妇人用灵力清除了体内的邪气侵蚀,又喂了两颗辟谷丹,半夜之时,人居然就醒了过来。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充满恐惧的眸子,幽深遍布,因没有掌灯,活似是女鬼还了魂,就……还挺吓人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这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啊?卞春舟试图安抚对方,但收效甚微,等其他守夜的三人冲过来制住她,她眼中才有了几许清明。
“你们是谁?”
能沟通就行,妇人脸上依旧一脸恐惧,特别是看到周遭躺了这么多人之后,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不稳定,但人为了活命,显然拥有无限的潜力。
一番费劲的沟通之后,四人终于得知了妇人的名字,或者说,这就是个假装妇人的姑娘,年纪比卞春舟猜的还要小,才二十五岁,名叫苏遥。
“你们真是雍璐山的弟子吗?我想离开名宣城,你们能帮帮我吗?”
苏遥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满眼的仓皇,她看着实在是涉世未深,因没有自保之力,所以看着尤为楚楚可怜。
闻叙对此坦诚开口:“抱歉,我们暂时还不能送你离开,你知道如今城中的具体情况吧?”
苏遥脸上登时露出了绝望的神色:“真的离不开了,对吧?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说?”
“是百草阁的报应,他们肆意收割灵植,招致了灵植的怨憎,是他们引来了灾祸,是他们……”苏遥似乎是注意到角落里还躺着个百草阁的弟子,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就要掐死对方,只可惜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刚走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你……别这么激动,也不是完全出不去的。”卞春舟总是见不得人崩溃的,哪怕苏遥跟他毫无血缘关系,他也会如此,“你先养好身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苏遥楚楚可怜地抬头:“真的吗?”
卞春舟下意识就要点头,就被闻叙拉起来塞到了陈最手里:“带他出去。”
陈最立刻照办,等两人离开,闻叙才开口:“你身上,是不是带了魅惑之力的法器或者是符箓?”
郑仅一讶,倒是没想到小师叔祖居然如此地敏锐,他刚刚只是觉得不对劲,却并没有立刻意识到。
但事实上,唔,闻叙只是脸盲而已,什么魅惑术在他体感而言,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生硬感,如果是合欢宗温之仪那种如沐春风的款,那倒是还好,但如果是借助外物,他几乎是一看一个准。
“你……”苏遥脸上仓皇一闪而过,却也明白此刻她虽逃离了险境,生命却依旧为他人所掌控,谁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雍璐山的。
如今名宣城中,谁还会说一句真话呢,被填进阵中的恐惧尚且回荡在脑中,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她一定要离开名宣城,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苏姑娘,你得明白,我们是修士,如果真要对你不利,哪怕你再如何算计,也逃脱不了的。”闻叙的声音平铺直叙,但至少听在苏遥耳中,比那种暖言暖语更加动听一些,因为她上过当了。
“所以,你们能放过我吗?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闻叙抬眼指向角落里的百草阁外门弟子:“普通人,一醒来就对百草阁弟子如此仇恨?苏姑娘,你不是第一个醒来的人,倘若你愿意配合,我至少可以保证,绝不会伤害你的性命。”
第372章 娓娓
“我没有说谎!”苏遥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显然她对百草阁的憎恶完全不作假,“百草阁草菅人命,就在合和宗的眼皮子底下, 可他们置若罔闻,连天下第一大宗都信不过,更何况是你们雍璐山!”
“你觉得合和宗与百草阁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苏遥恨恨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修士自负天资、高人一等,看着光风霁月, 实则卑鄙无耻,若不是你们这些修士需要修行, 百草阁又哪里需要用人命去浇灌孕育灵植!”
郑仅脸上错愕一闪而过,心中居然没觉得有多么地惊讶,毕竟他这个人对于百草阁的印象实在很一般,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黑暗,合和宗倒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他更倾向于合和宗并不知情, 或者说消息被隐瞒了。
“口说无凭,你也说我们是修士, 难道光凭你三言两句, 就相信你所说的话吗?”论说黑暗,闻叙这辈子见得已经太多了,修仙界也不完全是一片祥和, “再者, 人心本就欲壑难填,哪怕这世上没有修士,你就确定没有人会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你要证据是吧?”苏遥忽然撸起自己的袖子,她的手非常苍白无力,但曝露出来的手臂之上却是疤痕纵生, 或者说一直蔓延到其他地方,根本没有一块好肉,“这就是证据,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那些口中那些正道修士做出来的事情,你们修仙界是不是有一种人天生活该被人采补,唤作炉鼎?像我这样的,在百草阁就叫药鼎,虽然死不掉,但生不如死。”
“抱歉苏姑娘,是我们咄咄逼人了。”闻叙退开一步,诚恳道歉。
苏遥这才笑了起来:“我一介凡人,我拿这个骗你们做什么?就像你说的,你们是修士,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只是想要出城,我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太让人恶心了,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
这话郑仅可太赞同了,多年之前他离开名宣城时心里也是这般想的,这么一算,他至少比眼前这位苏遥姑娘稍微幸运一些。
“你是名宣城人士吗?”郑仅忽然开口。
苏遥抬头,她很瘦弱,脸上也没有血色,衬得她的眼睛就更大了,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是啊,我自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若不是轻信他人的话,怎么会被卖进百草阁当药鼎?”
“卖?”这个字眼,实在让郑仅不得不在意,他甚至联想起自己被卖之时,那些买主的作派,确实是修士没错,当时他只是以为是对他灵根的觊觎,所以千方百计假死逃脱了,现在看来,或许……
“你们没来过名宣城吧?”苏遥轻蔑一笑,“这里的街上可干净了,你们猜那些失意可怜的人都去哪儿了?”
“不巧,我也是名宣城人士,更不巧的是,我也被卖过。”
闻叙闻言,忍不住侧目,却体贴地没有说话,当日师兄对他坦白身世之时,他就猜到有所隐瞒,如今听来,必然不是什么好经历。
苏遥却是错愕地抬头:“你怎么这般好运!”
“好运吗?”郑仅没有承认,“所以现在躺在地上这些人,都是你口中所谓的药鼎吗?”
很显然,并不是,苏遥哪怕拒绝回答,但只要稍微撩开这些人的衣服看一看,就能知道大概,这些人只能说是用于催发邪阵的倒霉蛋,或者说此处阵眼,最重要的填阵之人就是苏遥,所以哪怕她如此孱弱,却依旧能活到现在。
更直白一些,她对于名宣城的厌恶,是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苏姑娘,我们做一笔交易吧。”郑仅开口道。
“什么交易?”
“与其窝囊地离开名宣城,不如铲除百草阁、将其恶行昭之于众,怎么样?”
苏遥不信:“就凭你们?”
“就凭我们。”郑仅可是知道的,那位合和宗的君神尊最是嫉恶如仇,如果百草阁当真草菅人命,不用他们出手,合和宗自然会亲自清理垃圾,“你猜我们四人修为如何?”
苏遥看着两个面如冠玉的修士,方才那个冷言冷语的更是姿容天成,放在百草阁绝对是最高等的药鼎:“金丹?”这已经是往高了猜,毕竟她听过大宗门弟子只有金丹才能下山历练,不然的话,她只会猜筑基。
“错了,是元婴。”郑仅伸出手,“据我所知,百草阁的阁主也就是元婴巅峰修为,我们四人联手,未尝不能击败他,苏姑娘可要赌上一把?”
苏遥看着伸到她面前的手,然后覆了上去:“救命之恩,赌就赌,不过你们错了。”
“什么?”
“百草阁那老东西不是元婴,他是化神。”
郑仅一讶,倒是对此并不知情,然后他就听到小师叔祖幽幽开口:“化神也问题不大,我们曾经联手杀过一个化神。”
郑仅:……我真的很怀疑这三位师弟是有九条命的猫妖!
“既然你们愿意送死,那我就带你们去药鼎采集之地。”苏遥竟也没怀疑话里的真假,对她而言,如果能看到百草阁覆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愿意去试一试,她此前只想离开,不过是知道光凭自己,连百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合作愉快。”郑仅抽回了手,“那么作为诚意,姑娘能说说你身上带着的魅惑之物?”
“只是星灵月果制成的干脯,我曾经负责照看星灵树,趁着果实成熟的时候,悄悄留了两枚腐烂没人要的果子,我把烂肉剔除晒干了,只有一些小小的魅惑作用。”苏遥逃出来的用了一枚,刚刚被救醒后,生怕被恶意对待,所以急忙服用了剩下的那枚。
“星灵树?这树不是极难种植,娇贵得很,星灵月果确实有迷人心智的作用,但需炮制得当才有作用,你怎么做到的?”
苏遥满不在意:“爱信不信,用血即可。”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星灵月果的收成怎么样?”
“自然是丰收,你猜我为什么能够偷偷昧下两枚?”苏遥抬头,“那当然是因为收成太多了,都数不过来,自然就没人在意小小的两枚。”
郑仅忍不住有些牙酸,这东西居然还大丰收,那可太糟糕了,他好像有点猜到合和宗弟子发现不了百草阁猫腻的真相了。
但……至少得先查实一下百草阁是否行恶事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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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眠的夜晚过去,第二日依旧不是一个好天。
因为苏遥的话,郑仅决定去看望一下垃圾亲爹,本来是准备一个人去的,但为了确保安全,所以还是把小师叔祖带上了。
“你跟我出来,就不怕陈师弟和卞师弟被人花言巧语哄骗了?”
闻叙看着四周的景象,摇了摇头:“春舟只是热心肠,而陈最,他比我还不好骗。”
……也对,能够哄骗陈最的前提是能跟这位顺利沟通,这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闻师弟果然想得周全,不过今日你跟我出来,可能会毫无收获。”郑仅并没有所谓的近乡情怯,只是,“你觉得我父亲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个问题,闻叙回凡人境的时候也思考过:“师兄,等下就知道了。”
“也对,师弟果然务实。”
郑仅的亲生父亲并不姓郑,他姓朱,单名一个敞字,朱家兄弟姐妹众多,在本地算是一个小家族,没什么名气,更没什么底蕴,纯粹是能生,所以每一代都有带木系灵根的修士出现,朱敞的天赋并不好,但他好歹是五灵根,能入百草阁外门当个弟子。
百草阁在名宣城就是统治地位,哪怕只是外门弟子,也能活得很滋润了,但朱敞其人天赋不足、野心甚大,在修行到筑基瓶颈、不得寸进之后,欲望就盖过了野心。人心一旦失控,行事就会偏激。
据郑仅所知,他并不是第一个被卖掉的儿子,应当也不是最后一个。
朱家的大门并不鲜亮,看着甚至有些落魄,跟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太多,郑仅早已与朱家没有任何关系,自然大大方方敲门进去。
不过现在名宣城形势紧张,敲了门也没人用,两人就干脆翻墙进去了,属于是有点礼貌,但不太多。
“你们是什么人?”
“来找朱敞有点事,他还活着吗?”
说话的小孩一脸警惕,当然其中还有几分害怕:“你们找我父亲做什么?”
郑仅忍不住挑眉,这么小的弟弟诶,父亲当真是宝刀未老啊,他都忍不住有些敬佩这份坚持之心了:“小孩,你几岁了?”
“九岁,如何?”
难怪还能留在家里,还没测灵根呢,不过这么多年依旧没生下合心意的木灵根孩子,朱敞这运气实在不怎么样,郑仅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开心了:“不如何,叫他出来见我们。”
小孩一脸畏惧:“我父亲不在家,他失踪好久了,你们来晚了。”
“失踪?失踪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娘还去百草阁找过,也没找到。”
郑仅和闻叙对视一眼,心想这可太巧了,封城就失踪,难不成也被送去填阵了?这倒……也蛮好的。
第373章 追索
卞春舟昨夜就已经知道了苏遥父母双亡的消息, 这也就意味着……卞小谊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总归不太好受。
卞春舟并不是一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 刚好苏遥因为经历问题性子敏感多疑,她很快就发现这位雍璐山的卞姓真君看她的眼神尤为复杂,倒不是带着恶意,反而是让她难得地有些……如坐针毡。
但她很小就被拐去百草阁当药鼎, 对人的情绪感知敏锐归敏锐,情感认知却相当模糊, 于是她想了又想,将之归结于对她的怜悯与同情。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卞春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出神好一会儿了:“对不起,我没有……”
“没有就好。”苏遥的伪装被识破后,她就没再扮楚楚可怜的孤女,此刻她坐在院中, 一脸警惕地盯着对方,她不习惯有人对她太好, 那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 须知道在药鼎之中,也存在好坏贵贱,她并不是没有被同辈背刺过, “我会配合你们, 但前提是,你们不是拿我当奉承百草阁的敲门砖。”
“那以后呢?”
苏遥满脸不解:“什么以后?”
“就是你报仇成功、离开名宣城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打算,我或许可以帮你。”
苏遥一愣,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无需真君为我操心这些, 若能离开名宣城,便是我最大的愿望,至于之后,活着就行。”
不知为何,看着这双眼睛,苏遥嘴里的难听话全都咽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同记忆里的阿娘有些相似。但让她与修士交心?开什么玩笑,她此生最为痛恨的便是修士。
卞春舟:……好难沟通哦。
他有些想要坦白七叔公托他寻人一事,又觉得无从开口,只能相对无言。好在他也不是真的无事可干,这么多人需要照料,真要忙起来,一整日都没个闲工夫的。
闻叙和郑仅一早出门,入夜了才归来,当然不仅仅只去了朱府,朱敞活着但人失踪了,最有可能就是在百草阁不见的,刚好两人正要去探百草阁的黑暗炉鼎,顺便也能找找人。
“你确定,这是百草阁?”
郑仅看着眼前的废墟一片,也不那么确定了:“我都离开名宣城六七十年了,人家宗门或许是搬地方了呢?”
“……宗门牌匾都被人撅成两半了,有人干了咱们想干的事情。”
郑仅依稀记得,百草阁的大门一派的花团锦簇,谁路过都得叹一句生机盎然、财大气粗,如今别说是生机了,就是隔壁大街卖烧饼的铺面都比这里干净。
“诶,先进去看看吧。”
两人提剑走进一片废墟之中,入目全是焦土断木,倒是未见任何血迹和尸体的痕迹:“这里的宗门大阵似乎是从内部破开的,可见大火应该也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百草阁内藏有大量的名花异草,最有名的便是庭中那棵众所周知的参天玉榕树,此树名唤不逢春,乃是百草阁开山祖师契约的神树,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每千年才逢一次春,还得看它本树愿不愿意,故而名宣城每年都有祈春的活动。
不逢春开花之时,得花叶者可延年益寿,而结果之时,玉榕果服用可直接增长修士修为,没有任何副作用。
每次不逢春结果,百草阁都会举办盛大的采摘活动,不仅会邀请五大宗门的弟子前来摘果,还会将玉榕果炼制成丹丸,嘉奖给对百草阁有巨大贡献的人。
可现在,这棵不逢春似乎被人连根拔起了。
两人站在巨大的地洞面前,探进去都有些望不见底:“听说不逢春将在十年之内结果,如今被人连根挖走,咱们是没机会一睹盛会了。”
闻叙伸手将风灌入洞中,地窟底下只传来一片静谧肃穆的气氛:“……或许,它不是被人挖走的。”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挖得太完整了,连根系都没断裂半根,我用风在下面游走了一圈,没看到一根断裂的根须,可见哪怕是被人挖走的,此树应当也非常配合。”
……这倒真是很配合了。
而除此之外,百草阁地界上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坑洼,可见被挖走的灵植不知凡几,这些人动手势必是早有准备,等两人逛了一圈下来,可以说是毫无收获。
“这挖得可真是干净啊,我现在开始怀疑是百草阁阁主下令焚烧焦土、举宗迁移了。”就是苏遥提供给他们的药鼎安置之地,都清理得非常干净,如果不是苏遥是亲历者,讲述得尤为详细,以他们两人对百草阁的陌生,或许根本找不到崖下那片隐蔽之地。
“是有预谋的毁灭证据,你说得不无道理。”闻叙几乎可以想象到,名宣城被封锁之后,驻在城中的合和宗弟子势必会找百草阁联手,可封锁的阵法久久不能破,甚至只有合体神尊之力才能击碎阵法,百草阁阁主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这势必会惊动合和宗那位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君神尊。
百草阁敢在合和宗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却绝对不敢在君神尊面前班门弄斧,已成定局的事情,为了避免百草阁声名扫地,焚烧宗门一事却也是算得上是一招好棋,前提是——
“你觉得,那些药鼎去了哪里?”
郑仅一笑,露出一个略显玩味的表情:“或许是死了,或许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就像苏遥一样,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却不知又入虎穴。”
而且百草阁弟子也不见踪影,比如他那位将百草阁弟子身份看得比命还要重的垃圾父亲,就消失在三月之前,且昨日他们挖出的填阵之人中,就有一名百草阁外门弟子。
说来,那名弟子好歹也是修士,竟至今还未意识清醒,这修为未免有些太差了。
“只是如今名宣城一片沃土尽皆毁去,这么多灵植加上不逢春,到底被安置到了何处?”
“很简单。”
郑仅讶异:“简单在哪里?”
“秘境。”
对哦,如果真是百草阁干的,人家财大气粗手里指不定有好几个灵植秘境呢,郑仅抬头:“你怎么会反应这么快?”
闻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因为我有个秘境。”
“……好了,不许再说了。”神尊弟子就是身家丰厚啊,这次他倘若有命回去,一定督促师尊送他一个小的锻造秘境,以后炸炉就不会惊天动地闹得峰头上下都来围观了。
闻叙用影留石将百草阁宗门之地的景象尽数记录下来之后,又跟郑仅去了其他几个灵植交易中心,却都没有迷阵的痕迹,等到入夜之前就回来与春舟陈最汇合了。
“怎么样?可有收获?”
闻叙便将影留石拿出来,苏遥一看,满眼的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百草阁真的被斩草除根了吗?那……药鼎呢?他们都去哪里了?不行,你们能带我回去一趟吗?我保证,不会胡乱行动的。”
影留石传阅了一遍,陈最只草草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反正他就算认真看了也找不出什么疑点,就不费这个劲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且不急。”百草阁已经是一片焦土,遗留下来的东西少之又少,连他们都知道第一时间去百草阁查探,那么君师叔和观星澜肯定也是如此,如今君师叔依旧没有回信,那么只能证明一点,她暂时脱不开身。
这世上能够让合体神尊掣肘的存在本就不多,除开修为上的威胁,那么只有以人命胁迫,闻叙虽与君师叔打过的交道不多,但师尊说过,君师叔是个相对理想的人,她如果想要救人,势必更倾向于两全之策。
“苏姑娘,你身上还有其他可以寻到药鼎之人的手段吗?”
苏遥并不傻,甚至她很知道察言观色:“你觉得那些药鼎没死?百草阁那么多人呢,他们都消失不见了?”
闻叙伸手指向角落里依旧昏睡中的百草阁外门弟子道:“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卞春舟今日照顾过对方,知道此人的情况:“他情况不算好。”总不至于是装的吧,他好歹也是个元婴,还能被个炼气弟子蒙骗过去?!
“问题不大,用好一点的灵丹就行。”
闻叙取出一瓶破障丹,这东西就是清明灵台的作用,正好十分对症,此刻丹药服下去,当即立竿见影,没过一会儿人就幽幽转醒了。
“火,大火!快救火!好大的火!”
这名弟子喊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之地:“你们……是何人?”
闻叙将宗门腰牌举起来:“雍璐山弟子,途径此地,看到百草阁大火,所以前来查探,你可知道是何人胆敢在百草阁纵火?”
“雍璐山?烦请前辈速速通知合和宗,是百草阁的叛徒回来了,他杀了阁主,求你们快救救阁主!”
咦?百草阁的阁主居然死了?
“什么样的叛徒?”
“邪修,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邪气的邪修,阁主叫他叛徒,他就杀了阁主!他还放火,烧了百草阁!”弟子眼中全是惊恐,足见他对于邪修的惧怕。
第374章 裹足
一个邪修, 放火前还会将宗门内部的灵植尽数妥帖挖走?这也未免太好心肠了一些,灵植就算再值钱,对邪修来讲却实在没什么大用。
“你的意思是, 你们百草阁上下这么多人,竟被一个邪修灭了口?那邪修何等修为,竟如此厉害?”
弟子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我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邪修杀了阁主、杀了大师兄, 杀了内门的师兄师姐,我想要逃, 后来就被一股巨力袭倒,等我再醒过来的,就是见到诸位了。”
“那不逢春呢?你们百草阁赫赫有名的神树,难道没有庇佑宗门弟子?”
“神树?”这弟子忽然抱头痛哭地哀嚎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看到杀人, 到处都是血,好多死人, 我好像也快死了……”
说着说着, 人又晕了过去,额头的青筋还在抽搐着冒冷汗,可见他意识中的记忆十分紊乱, 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卞春舟将人提到一旁安置好, 再回来就听到闻叙叙开口:“看来百草阁确实死了不少人,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些死人都去哪儿了呢?”
大火过后,许多踪迹都被掩盖了,但从现场的痕迹来看, 善后的人做得很干净,似乎是在有意掩盖什么,可掩盖的理由是什么呢?为了掩藏药鼎的存在?又或者是更自私的己欲?甚至与名宣城被围有关?
四城之危在闻叙这里,始作俑者一直都是魔,而魔善于蛊惑人心、利用人心,这么大一盘棋想要下下去,魔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丹香城的魔尚且如此,名宣城哪怕情况更糟,应也不会糟糕到被邪魔完全掌控。
加上城中还有迷阵的痕迹,闻叙更倾向于邪魔联手、或者是魔给邪修出了馊主意,魔布了城中大阵,而消耗城中生机一事应是邪修所为,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邪修是谁?
是利用人命浇灌灵植的百草阁阁主,还是被百草阁迫害的可怜之人?
“你想这个问题,着实没有必要,修仙界毁尸灭迹的手段可太多了,既是邪修,说不定还会豢养吞噬血肉的怪物妖植,以人身为养分,也能解释为什么百草阁宗门之地不见任何血迹和尸身。”郑仅从前下山历练,就遇上过魔血妖花,以生灵血肉为食,不过短短数年便有堪比元婴的修为,此间既是邪修作祟,就不能将人想得太好。
“还是师兄见多识广。”
卞春舟侧目,心想闻叙叙居然也会奉承人了,了不起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继续满大街找阵眼救人?感觉十分杯水车薪,我们人太少了,名宣城又这么大,哪怕我们有阵盘可以破开迷阵,也会惊动邪修的吧?”
“惊动邪修没什么,甚至可以引蛇出洞,不过暂且没这个必要。”郑仅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卞春舟,示意对方接下。
“这什么?”
“今日特意问一个小孩要的指尖血,你试试用它制作寻亲符。”倒不是郑仅欺负九岁小孩,实在是他跟朱敞之间的亲缘早就在被卖掉的时候就断了,他的血大概率是找不到朱敞的。
“哦,这个简单,我等下就做出来。”卞春舟将玉瓶说起来,“此地毕竟是阵眼之地,我怕久待不太好,所以准备明日找个宅子,先把这些人安置起来,你们觉得如何?”
苏遥方才一直沉默,此刻立刻抬头:“我要跟你们一起。”
“……可是,你昨日还对我们颇为不信任、离开我们不好吗?”
“我们做了交易的。”苏遥无言以对,只能将交易重提,在知道百草阁变成一片焦土之后,她哪里还有心思出城,此刻哪怕是赴死,她也想求个明白。
“可以。”闻叙忽然开口。
卞春舟立刻扭头:“闻叙叙!”
“但是交易归交易,你得配合我们,如今城中危机四伏,我们不一定能够顾全你的性命,虽然我猜你大抵不太爱惜自己的小命,但你是如今唯一确定活着的药鼎,如果你能出去,也只有你能证明百草阁曾经做下的累累恶事,否则如今百草阁覆灭,它在外界依旧清风朗月、是修仙界人人尊敬的灵植宗门。”
苏遥迅速就被说服了,她讨厌修士,却也不愿意看到百草阁依旧担着正道宗门的名头,甚至得到天下人的怜悯:“好,我会配合,也会努力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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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卞春舟就跟陈最将所有人转移到一处无人的民居之中,当然以免发生不必要的争端,他将那名百草阁的外门弟子捆了起来交给苏遥照管,毕竟也是人证,同时还给了苏遥很多防身的符箓和一块包含有他灵力一击的玉简。
虽然元婴期不太强,但至少对苏遥来说是一份保障:“还有这是联系我们的传讯符,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到达元婴期后,卞春舟自己就可以做基站,名宣城范围内,他改良的传讯符按照道理是可以保持全天候畅通的。
被符箓塞了满怀的苏遥脸色有些莫名:“你们就不怕,我杀了他泄愤吗?”
“不怕,你还有求于我们呢。”卞春舟想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又觉得小姑娘实在太瘦弱,就挥了挥手,“走了,好好养病,宅子地窖里有不少食物,应该够你们吃半个月了。”
苏遥:……这人会不会有点过于好心了?!
将人妥善安排妥当,又将灵植交易中心扫除痕迹后,四人握着寻亲符,开始了来名宣城后的第二次替人寻亲。
在看到寻亲符亮起的瞬间,郑仅忍不住有些失落:“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啊,他居然真的还没死。”筑基寿两百还是太多了。
“啊?我们要寻的人是谁啊?”卞春舟有些好奇地开口。
闻叙将春舟的头扭回去:“一个百草阁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啊,那会不会也被埋在阵中?”
郑仅闻言,努力挣扎了一下:“那我是救好呢,还是原地替人垒个坟头好呢?”
啊?合着还是仇人?卞春舟看了一眼闻叙叙,立刻就制止了自己的好奇心:“走走走,就在那个方向!”
陈最沉默地提刀走在最前面,四人都是元婴,行动速度自然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寻亲符指引之地,出乎意料的,竟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头。
郑仅倒是认得这里:“你们可别误会,此地从前可不是如此模样的。”也就是土壤生机断绝,灵植都不行了,更何况是普通的山体植被了。
“那我们,上山?”
郑仅看向三人:“……不考虑留两个人在山下接应?”
“不用,越是这种时候,分开越容易出事,相信我,这是我们能活到现在的保命守则之一。”卞春舟拍着胸脯保证道,毕竟如果进山的两人失踪了,剩下的人难道还会知难而退不成?
郑仅半信半疑:“真的?”
闻叙当然不会戳穿,老神在在地附和:“当然,师兄你该多信任我们一些。”
“……你一个想要单独入城涉险的人不配发言。”
站在最前面的陈最立刻点头认同:“你说得没错,不过快进去吧,我觉得这座山不简单。”
陈最的直觉是三人之中最准的,加上他又有土灵根,另外三人立刻警醒了不少,等将四周排查完毕后,便谨慎地入山。
这座山没了植被,看着光秃秃的,更显得矮了些,山上有什么其实也无处藏身,毕竟山上全是烂木枯草,原本的灵兽动物也跑得没影了,四人爬到山顶,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一切异常情况都未发生,寻亲符的动静却越来越大,足见他们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那就再往前面的山间峡谷地带走一走。”
与此同时,闻叙也将识别迷阵的阵盘拿了出来,一路小心探索着下去,阵盘都没有动静。等他们到了山间地带,闻叙的阵盘未动,配在颈间的玉瓶小秘境里却传来了昭霞塔的声音。
怎么回事?
难道是君师叔也在附近,所以才让昭霞陛下提醒他?
闻叙立刻将意识投入小玉瓶秘境,昭霞塔带着焦躁的声音迅速传入他的识海:“别再往前走了,快回去!”
“为何?”
“咦?你居然元婴了,好快呀,要不要改修佛?”
这么紧张的时刻,也亏得昭霞陛下你还记得这点微末小事,闻叙当即拒绝:“不改,我们可以不进,但你得告诉我君师叔遇到了什么困境。”
昭霞塔就忍不住叹气:“那百草阁欺人太甚,真不是东西啊,君姐姐是风灵根,你也是风灵根,风灵根讨不到好处的,他们专门设了阵用来对付君姐姐,简直卑鄙无耻。”
“怎么是你们几个进来了,送死吗?那条龙呢,他居然好意思待在外面?”昭霞塔老大不乐意了,“你们快走吧,少添乱,君姐姐肯定能够大杀四方的。”
闻叙沉默片刻,对昭霞塔开口:“如果是对付魔的话,我有办法,请前辈转告君师叔,我不是任性妄为进来的。”
第375章 前科
“你?你一个小小元婴, 别以为进阶快就能拯救天下了!”昭霞陛下可不是那么好蒙蔽的,它只听君姐姐的话,“不过暂且听听也无妨, 我也有些担心君姐姐现在的状态。”
这摆明了是一场针对君照影的龙门阵,倘若是那条讨厌龙进来,或许此刻名宣城的阵已经破了,昭霞塔心中略显烦躁地想着。
“愿闻其详。”
昭霞塔的叙述自然是以它的视角展开的, 从进入名宣城开始,对于君照影的针对就已经展开了, 当她想要出手自内部击溃阵法的时候,那名一直带着黑色面具的邪修就出来挡在了君照影的面前。
“这邪修十分可恶,竟用数千人命捆绑在阵法之上,阵法一旦被蛮力击溃,那数千人便会立刻殒命当场,那些人……确实是无辜之人。”
是救数千人还是救数千万人的抉择吗?
“但凡你那师尊进来, 事情都有回转的余地,君姐姐可以用驭风诀强势救下那数千人, 而承微可以同时出手击溃阵法, 如此就能两全了。”
昭霞塔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不过很快它就知道,承微不是不想进来帮忙, 而是雾山没能力再送一个合体修士进来了。
“哦, 那就是雾山也很没用。”昭霞塔立刻下了判断。
“其实,或许不只是数千人,你可知道……”闻叙将他们破开迷阵、挖出毁灭生机阵眼之下四十九人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昭霞陛下听完果然开始破口大骂邪修无耻狗贼。
“这么一说,岂不是耽误的每时每刻, 都有人在死?”君姐姐知道了,该有多难受啊,那名邪修立刻就荣登昭霞塔心中最讨厌的人榜首。
“所以,观星澜也进去了?”
“嗯,就是因为她来了,君姐姐才让我来劝你们回去,元婴进去没用,里面是城中大阵的阵眼,一旦进去,就是完全踏入了那个邪修的掌控之地。”
如果不是有玉瓶小秘境这个联系在,昭霞塔其实也没办法出来通风报信,君姐姐虽然修为顶尖,但被针对得太厉害,此刻保全所有人的性命已经是勉强维持了。
“我可以。”闻叙再次强调。
“怎么你还自己搞上特殊?”
“我有师尊送我的护身玉简,可以抵他全力一击。”
昭霞塔立刻声音高了八度:“你小子可以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点说,难怪那条龙会送你进来了!你等着,我去通知君姐姐,咱们来个里应外合!”
还没等闻叙再说两句,昭霞陛下就没声了,他只能先将他神识从玉瓶小秘境里抽出来。
“闻叙叙,你怎么不动了?”
闻叙将昭霞塔的话转述出来,意思就是先原地等待,不贸然挺近危险区。
郑仅:“……不是你们等等,我知道你们去过昭霞塔秘境,还拿到了不错的奖励,但你们不会把昭霞塔秘境收为己用了吧?”这么闷声发大财的吗?
“没有,师兄当我们土匪吗?”闻叙一脸正直,“只是交个朋友而已。”
郑仅:……你猜我信不信?
而等闻叙说完君神尊面临的困境,四人都陷入了沉默,卞春舟心想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电车难题嘛,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群人,对于做选择的人来讲,无疑是一场心灵审判。没有人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直接停止电车,可放在当下的场景,要在护全所有人的前提下击杀邪修,就算是合体神尊也很勉强了。
而且到如今为止,还只出现了一名邪修,魔呢,魔究竟隐没在何处?
“感觉比我们在丹香城遇上的危机更加复杂,难怪连神尊都没办法迅速解决了。”卞春舟深深叹了一口气,果然元婴还是太弱了。
可是他们才刚刚进阶元婴诶,再飞涨也飞不到化神的。
郑仅也没料到,自己只是想下山蹭个经验,看看能不能突破到元婴中期,却没想到……走捷径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现在可算是相信这三位师弟的话了,这元婴修为确实是实打实拿命换来的。
“不止于此,我猜测那名邪修应当与百草阁有关,至少此人对于灵植的态度,远比对人来得好。”就像苏遥一样,她虽然以血饲树,但对灵树本身并没有任何厌感,反而是迫害她的百草阁,不仅恨之入骨,更是恨屋及乌讨厌整个修士群体,“我猜,药鼎之所以为药鼎,不可能是随便一个人就行,势必是有符合成为药鼎的条件,而这个条件……应当是苏遥隐瞒我们的信息之一。”
而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百草阁的恶行昭告天下,势必会引来天下之唾骂,可之后呢?心有恶狼者天下不计其数,如果有人知道了以血浇灌灵植、可促灵植增长增产的办法,未尝没有人会效仿百草阁。
还有就是,百草阁这么阴毒害人的法子,到底由何而来?
“你的意思是,那名邪修可能是药鼎?”
闻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也有可能是灵植化妖。”比如,那株不逢春。
不逢春千年开花,千年结果,这样的生长年岁哪怕是对于修士而言,都有些太过于悠长了,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活上两千年呢?凡人不可能,连元婴都只有千年寿数,须得进入化神境界,才有可能见到不逢春开花结果,这还是在不陨落的情况下。
郑师兄说过,百草阁的阁主原本是元婴巅峰,甚至在这个境界停留了许久也没有进阶,且不逢春即将在十年内结果,不逢春的玉榕果有增进修士灵力之功效,服用多少都没有副作用,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阁主为了进阶化神,利用所谓的血灌之法提前催发了不逢春的结果呢?
如此,苏遥一个被监管的药鼎,才会知道百草阁阁主已经进阶化神这件事,不是她神通广大,而是她……的血可能浇灌过不逢春,所以她知道不逢春提前成熟的事。
而且普通的凡女为什么会炮制灵植?苏遥的解释很硬气,但同时也非常潦草,一个较为合理的猜想,或许是灵植方教给她的。
试问一下,一直茹素的娇贵灵植们被迫茹毛饮血,这不跟强迫和尚破戒吃肉一个道理,别以为灵植不能开口,就不会反抗了。在百草阁以血灌之法谋利这件事中,受害者并不仅仅只有药鼎一方,还有众多无声的稀有高阶灵植。
至于苏遥为什么要对他们隐瞒,这并不难想,如果是他,在厌恶修士的前提下,也不会随便对人提及这些。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可真是……捅了大篓子了。”植物化妖本就罕见,如果被妖修知道有一株灵植被逼得入了邪道,怕是要跑来找修仙界麻烦的。
郑仅再看看另外两头呆瓜,心想难怪都不动脑子了,有闻师弟这么好用又周全的脑子运转着,其实动不动意义也不是很大。他心中确实对百草阁有几分猜测,但绝没有如此敢想敢猜还符合逻辑的。
“师弟,你每次都想这么多,以后会没头发的。”宗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写照。
闻叙觑了人一眼,不作理睬:“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并不一定是真的,但我们位卑力弱,既然想要帮上忙,至少可以先就猜想准备好应对之策,不至于事到临头被打个措手不及。”
显然,卞春舟和陈最对闻叙的话没有任何惊讶,可见从前应对危机之时,三人一直都是如此。郑仅心想,其实他也算是蹭到了一些历练心得的。
四人(三人)头脑风暴了一番,昭霞塔这才姗姗来迟。
“君姐姐说可以一试,但你们没必要进去涉险,以我为纽带,君姐姐出手救下被阵法束缚的数千人,而你立刻使用玉简,如此正好也打那个邪修一个措手不及。”
君照影很佩服承微这个时候敢送闻叙进来,但与此同时,她也得替人护好弟子,大阵之中情况太复杂,没有玉简护身,她不一定能够护住小阿叙。
就像阿澜,丁解忧竟同意让她进来冒险,等她出去,定要把这家伙暴打一顿,简直是意气用事。
“不妥。”闻叙甚至没有思考,就立刻摇头。
“为何不妥?”
“魔,阵法是魔布下的,你和君师叔在里面,至今可见过魔的踪迹?可有魔种的存在?”
昭霞塔摇头:“没有,我很确定没有。”
“那就是了,丹香城都有一只高阶的魔,甚至还藏有魔种,名宣城如此大费周折,不可能只有一个邪修作祟,你与其相信邪魔会说真话,不如周全行事。” 不是闻叙非要进去,而是他身上的金光,就是对付魔种最好的武器,里面的人太多了,一旦魔种寄生,哪怕君师叔在场,也断然护不住那么多人,“我师尊送我进来,并不仅仅只有一枚玉简。”
很好,昭霞塔又被说服了。
而等昭霞塔去传达信息的时候,闻叙也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当然这一次他学乖了,没给人捂他嘴的机会。
“你不会又要一个人进去冒险?不行,要进去就一起进去。”
闻叙抬头对上三双眼睛:“是兵分两路,我用玉简的时候,得有个人替我护法,要不你们三打一架,谁赢了就跟我一起进去?”
第376章 相认
毕竟名宣城都已经进来了, 现在再纠结危不危险实在没什么必要。闻叙之所以想要兵分两路,只是觉得如果有人在外面接应,会更加周全一些。
“等下如果大阵破了, 说明计划顺利进行,如果没有任何动静,那就只能证明里面的情况比预料中更加复杂。”闻叙将迷阵的阵盘交给春舟,“到时候, 可以试试笨办法。”
卞春舟:……好一个笨办法。
“所以,你就默认不是我陪你进去?”卞春舟也知道论说战力, 作为符修的他是最低的,倒也没有非争这个名额不可,“你要当心,不要逞强。”
闻叙当然矢口否认:“没有,只是我觉得苏遥身上还有秘密,你与她到底有些关系, 或许你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一些被你我都忽略的线索。”
……行叭,他就当被敷衍住了, 果然, 入城前捂嘴闻叙叙是最为正确的决定,否则这会儿他肯定还在城外提心吊胆呢。
“这不可能,你耍诈!”另一头, 陈最超级不服气地开口, 论说光明正大地比试,他不一定会输给郑师兄。
“你就说嘛,是谁赢了?”反正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事到临头, 他人都站在这儿了,再不进去见垃圾亲爹最后一眼,以后就没机会了。
陈最恨恨甩了一下刀:“下次,再比过。”
如此,闻叙和郑仅不再有任何耽搁,直接往前进了大阵阵眼之中,原本枯寂的山在瞬间扭曲成一片黑暗,又在黑暗之中滋生出令人厌恶的气息。
“小心一些。”
闻叙点了点头,此间不好用风剑,他便先将折风取了出来,虽然还未完全修好,但至少剑体并没有任何损伤。只是此间邪气缭绕、于修士确实有寸步难行之感,或许是因为刻意针对风灵根,闻叙从未见过如此纷杂扭曲的风。
这里的风,失去了一切风该有的特质,就像是被人掠夺意志、强行驯服过的妖兽一样,变得狂暴而无法控制,但凡闻叙有一丝一毫使用风剑的念头,这些暴戾的风就会反噬其身,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君师叔不让他进来了。
元婴无用,风灵根更是被压制得彻底,他现在所能动用的力量,只有他手中的剑。如果他不是一个剑修,现在约莫就是个废人了。
相较于闻叙,郑仅反而好受许多,金锐之力本就是天下最为刚猛的进攻型力量,他虽然主修炼器,但于兵刃之道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领悟,否则方才他哪怕就是耍诈,也不可轻易唬住那用刀的愣子。
“你走我后面,我来开路。”虽说是来蹭经验的,但事到临头,做师兄的怎么能够躲在师弟背后,这像什么样子。
闻叙并未逞强,没有了风的感知力,他就像是被断掉了无形的翅膀一样,但同时他也意识到,风并非是全知全能的,除了风,他也还有修士都拥有的六感,没必要过于依赖风带给他的便利。
“你们身上,有药鼎的气息,难道是百草阁的漏网之鱼?”
这声音竟很轻柔低沉,完全没有任何阴诡之感,可偏偏却令人脊梁发寒,两人同时后退,却见面前一团黑烟涌了过来。
“不是木灵根,那就不是百草阁的人,趁我今日心情不错,快出去吧。”
……居然要放过他们?
闻叙在丹香城有过这种经验,刚要虚与委蛇一番,便听到郑师兄抢先开口:“前辈好心,我却是来复仇的,人未见到,我是不会出去的。”
“哦,你向谁复仇?”
“百草阁外门弟子朱敞,乃我生身父亲,却欺我幼年无力,将我卖与他人作修炼资源,如今我好不容易修行有成回来,却见百草阁一片焦土,前辈可知道朱敞何在?”
黑烟卷了卷,似乎是在判断这些话的真实性,但郑仅这话说得毫无水分,哪怕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读心术,也不可能说他撒谎。
“原来如此,既是父子反目,确实该在死前有个了断。”
黑烟雾散,两人的视野得以恢复,闻叙并不诧异于郑师兄的自白,毕竟谁没有一段稍微扭曲黑暗的过去,而过去早就过去了,否则师兄不可能顺利进阶元婴。
“你看,那是什么!”
闻叙顺着师兄的指向看去,却见高高的祭台之上,捆满了面目扭曲的人,他们多数都穿着百草阁的服饰,而在祭台之下的供奉台上,也累满了层层叠叠的人,他们多数面色麻木、有些已经生了死相,共同的特征,便是他们的手腕都是割破的,殷红的鲜血顺着祭台流到了祭台之下,这是一场——
闻叙从未见过的生祭。
而在供奉台的前面,他看到了君师叔,倒不是认得,而是这么强悍的驭风之力,这世间只有一人,闻叙绝无可能认错。
“这里,简直……要变成修罗地狱了。”
饶是郑仅这般见多识广,也未见过如此恐怖直白的扭曲,他甚至一时之间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只是觉得……可悲。
太悲伤了,四处都是黏腻的血腥味,却说不上阴暗恶心,他抬头望向高高的祭台之上,最顶上插着的那个人,应当就是百草阁的阁主富京木。
郑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看向面无波澜的闻叙,一时之间他竟觉得师弟是猜到了里面不好看,所以才会阻止卞师弟和陈师弟进来,毕竟……卞师弟实在赤子之心,约莫是看不得如此人间惨境的。
“他们,都是自愿献祭的。”
邪修低低的声音再度传来,郑仅扭头,就看到黑烟卷着一团人形过来,随后这人形被粗暴地丢在地上:“只这一个叫朱敞的,你验一下吧?”
……这邪修未免有些过于好说话了。
可被卖也有大几十年了,说实话朱敞长什么样子,郑仅一时之间也有些想不太起来了。唔,这就比较尴尬了。
“你等等,我辨认一下。”
郑仅有些嫌弃地将人翻过来,用灵力撩开有些碍事的苍白头发,很快就露出了一张苍白无力的老脸,确实是老了,但依稀还有几分曾经年轻时丑恶的嘴脸模样。
“确实是朱敞,他居然老成这样了。”
修士寿数将近之时,容貌确实会衰老,但郑仅没想到,居然已经衰老成这样了,别不是连牙齿都掉光了吧?
大概是离开了祭台,到底是修士,朱敞被人翻弄间终于模模糊糊地醒来,因为即将寿命将近,他的眼睛开始模糊,睁开眼睛都看不太清面前之人长什么样。
但修士向来敏锐,特别是在因果亲缘方面,哪怕朱敞是个烂人,他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眼前之人势必与他有过瓜葛:“你……是谁?我……获救了吗?”
黑烟飘了飘,似乎是在等待一场子弑父的好戏。
“我是谁?你都认不出来了吗?”郑仅尽力拖延,好给闻师弟与君神尊联手破局的准备时间,“也对,你朱敞子女众多,卖掉的儿女不知凡几,如今家中只余一九岁小儿,可惜我看他灵窍不通,怕是连灵根都没有!”
朱敞最恨什么?他最恨自己生作五灵根,最恨自己分明有闻达天下之能,却无匹配的天赋,他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子嗣身上,可他都如此妥协,天命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他生了那么多子嗣,其中不乏天资出众者,最为出众的小儿为单金灵根,若是送去合和宗,必能庇佑朱家一生,可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世人的夸赞与荣耀满身,而不是某某天才的五灵根无能老父,朱敞光是想到自己寿命五衰,而天赋卓绝的儿子步步登高,他的心就如同被蛊虫啮咬般难受。
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在宗门暗中找他买儿子换取修行资源之时,朱敞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他还能生更多的孩子。
却没想到,这个单灵根的孩子,居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子嗣运。自那之后,他确实因为那一大笔的修炼资源风光了许久,可他生的孩子,不论是跟谁生的,都没有任何修行天赋了。
这些无用的孩子,自然更不可能留在他的身边。
朱敞再次抬头,看着眼前俊秀青年略显熟悉的眉眼,惨白的脸忽然一丝血色都没有了:“你——”
“看来你终于认出我了,没错,是我,我回来了!”郑仅炫耀般转了个身,“很遗憾没有如你所愿,我好像长成你高不可攀的模样了。”
论气人,郑仅才是雍璐山年轻弟子中当仁不让的第一名。
朱敞双目血红,赤红色的嫉恨丝毫不掩饰地流淌出来,他已经老了,可他的好儿子却如此这般体面风光地活着,这简直比挖他的心还要难受。
“你……我好歹也是你父亲,你不救我吗?”
郑仅伸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在说什么,你我父子亲缘难道不是你亲手斩断的吗?如今倒是摇尾乞怜来了,其实……你早就应该听过我的名字的,我随母姓,单名一个仅字,是不是有些耳熟?”
郑仅?雍璐山、天骄榜、元婴,一个个字眼几乎要将朱敞整个吞没,怎么可能!不过是一个被他放弃的儿子,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声名!
“那就杀了我!杀了我!你个弑父的东西,我看你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修仙界!哈哈哈哈哈!”
第377章 破破
“就这么嫉妒我吗?”郑仅的话就像是利刃一般, 刺入朱敞最薄弱的痛处,将他最丑陋的地方剖开来凌迟在阳光之下,“你可能误会了你现在的处境, 朱敞,百草阁被灭门了,今日之后,百草阁即将声名扫地, 你万般算计,却必将受千夫所指, 我杀你,那叫大义灭亲,我为什么没有脸面活着?”
朱敞气得呕出了几口发黑的鲜血:“你这个孽障!你胡说!”
“胡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再者……以前我还小,还会被你所谓的望子成龙话术哄骗, 但后来我离开了名宣城,看到了天地之广、人心之丑陋, 朱敞, 你想要生下天赋极好的木灵根子嗣,难道真是承你意志、光大朱家门楣吗?”
被卖掉的时候,郑仅尚小, 彼时他还痛恨朱敞、痛恨朱家所有对他遭遇视而不见的人, 但后来他拜入雍璐山、修行炼器之道,渐渐就释怀了,不是不恨,而是觉得那样的生父实在太拿不出手,再者亲缘既断, 便没什么再见的必要了。
可如今朱敞濒死,像一条落水狗一样趴在他的面前,郑仅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些话想要不吐不快的:“不是的吧,其实你是想要夺舍,对吧?”
朱敞并不是一个难懂的卑鄙小人,他的心思其实都很好地写在野心之上,修士想要逆天改命,无外乎就那么几种办法,而以朱敞之能力,能做到的只有歪门邪道。只是这人能力卑微、胆怯如鼠,不敢对着别人出手,只会在家里对着子女伸出罪恶的屠刀。
“可惜了,你也有过四灵根、三灵根的子女吧?他们现在还好吗?他们之中不乏有木灵根的吧,可是你觉得他们的天赋还是不行,对吧?”
朱敞自己就是五灵根,五灵根修行之艰巨,非大毅力者不可攀爬顶峰,而且既然要夺舍了,自然就要夺最好的。
“你嫉恨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单金灵根,而非单木灵根?”
这才是深藏在朱敞心中最丑陋的恶念,郑仅是他卖掉的第一个孩子,他最讨厌这个孩子了,明明才那么点年纪,望着他的眼神就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能一样,他痛恨自己的无力,又憎恶儿子的天资。
于是当有人向他示意可以用这个儿子换取修行资源之时,朱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儿子扶风而起,他要此子坠入泥潭,比他还要轻贱。旁的天之骄子他奈何不了,他的亲生儿子难道还奈何不了吗?
至于朱家的未来,当然得由他来撑起,彼时的朱敞想得极美,他才一百岁出头,筑基寿两百,他既然能生下一个单灵根儿子,百年之内,如何会生不下第二个呢?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打他亲手将这个孩子送走之后,他之后依旧是子嗣不断,可都是凡夫俗子,连他都不如,他如何看得上!
“是又如何!是又如何!”
朱敞疯狂着大笑,左右他也没命活下去了,淬毒的话几乎是夺口而出:“你本就是我的儿子,我想要如何处置你,当然该我说了算!你凭什么逃走!你凭什么!”
郑仅轻轻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叹什么,他单膝坐在地上,随口道:“何必如此激动呢,你当初若是对我好些,你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结丹很难吗?你当初若是没有卖掉我,你我之间的亲缘尚在,我怎么的都得送你一场前程,分明是你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前途,怎么还要来怪我呢?是不是……后悔没有夺舍我了?”
当年挑剔他的灵根,现在怕是毁得肠子都青了吧?
闻叙沉默地听着师兄与亲生父亲切割着最后的联系,当初第一面见郑仅师兄的时候,师兄说与他投缘,或许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只是如今形势急迫,他顾不及去想太多。
就在刚才,趁着师兄拖住黑烟的时机,他与君师叔已通过昭霞塔确认了接下来的计划,此地确实阴邪诡谲得很,一旦出错,势必会引得那邪修发疯杀人,对于君师叔而言,邪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封锁名宣城后,对方埋下的暗手。
他们是来救人的,而不是来加速名宣城毁灭的。
“小闻叙,君姐姐让我转告你,不要担心,哪怕出了错,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将责任揽到自己的肩上。”
闻叙在心中摇了摇头,他并未考虑这些,进来救人,只是因为他想做、便做了。
“你别紧张哈,等下君姐姐破开祭坛救人,那些被献祭的人都是被百草阁迫害的苦命人,他们现在献祭是被邪修蛊惑的,等救下来后,观星澜会善后,所以你只需要用那条龙的力量破开丹阵,你做得到的吧?”
昭霞陛下简直比他还要紧张,连声音都小心翼翼的,闻叙轻轻点了点头:“不紧张,我已经是熟练工了。”
昭霞塔:……谁问你这个了!
就在郑仅搜肠刮肚实在没话讲的时候,闻叙和君照影几乎是同时动手了。
就像闻叙所说的一样,他已经是熟练工了,如何寻找时机破开阵法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加上此地本就是城中大阵所在,有君照影在,他更无后顾之忧。
黑烟原本还看着父子相残的好戏,扭头就发现——他被偷家了。
黑烟气得腾势而起,但他到底不是合体修为,就算强大,也只是相对于元婴而言,在察觉到闻师弟动手之后,原本还坐在地上的郑仅立刻抽剑而起,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进来真正的职责是什么。
渣爹死活关他屁事,他是来保护师弟的。
“邪修,你暂时的对手,是我。”
黑烟气得声音都狰狞了三分:“我助你复仇,你竟恩将仇报!”
“谁说我要杀他了,杀他我都嫌手脏,他不配我出手!”郑仅这话说得真得不能再真,如果他早有弑父之心,结丹下山历练那会儿,他就可以来名宣城杀人了,焉能等得到现在啊!
“……你倒是豁达。”
邪修咬牙切齿地说完,郑仅就发现自己的视野完全被黑烟笼罩了,密密的杀机几乎覆盖了他的周身,那是一种他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的感觉。
他的直觉也非常准,不过是打了个照面,郑仅就口吐鲜血、委顿在地了。
郑仅捂着胸口,有些吃力地想着,他这三位师弟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打化神真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啊,简直是要老命了。
好在需要郑仅抵挡的时间非常短,在强悍的神龙之力冲出玉符之际,邪修就顾不上郑仅的死活了,丹阵在强悍的力量之下摇摇欲坠,君照影也趁乱将祭坛劈了个粉碎,这一切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完成,快得让邪修根本没有任何反手的时机。
强悍的合体之力撞上阵法,原本运转自如的丹阵立刻摧枯拉朽一般地裂开,邪修原本是一团黑烟,此刻气得竟凝成了实体。
君照影将祭坛上的人交给观星澜处理,扭头却发现原本碎裂的祭坛之上,竟然出现了一株灵树。
她认得,那是百草阁的镇阁至宝——不逢春。
竟是那株美名远播的不逢春,君照影不明白,为什么万年的灵植会选择入邪来残忍屠戮百草阁!
“为什么?”
“你们合和宗高高在上,百草阁对你们敬畏有加,自然不会将这些魍魉手段告诉你们!我万年修行、只差最后临门一脚,我守护百草阁多年,它回馈给我什么?”
“富京木对你做了什么?”君照影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
“做了什么?他制造药鼎、以血浇灌灵植,妄图通过控制灵植来掌控修仙界,但他修为不够,所以你猜他做了什么?他毁了我的修行,就为了他那点微末的化神修为!”
君照影面色不忍,修行千年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是万年。
如果没有牵扯到名宣城的安危,她自然乐于见到不逢春向富京木乃至于是百草阁复仇,可如今已经不是百草阁内部的纠纷了。
“百草阁的恶行,合和宗一定秉公处理,不逢春,收手吧,名宣城的百姓至少是无辜的。”
“是啊,无辜,难道我又不无辜吗?”
不逢春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这是与他签订契约之人给他取的,可现在他却痛恨这个名字,若不是生不逢春,他又如何会遭遇这些!
“这些药鼎,难道就不无辜吗?君照影,你能保证,百草阁的药鼎之法不会受人觊觎、他们再次落入虎爪吗?你我都明白,最好的断绝办法,就是死路。”
只要所有的知情人都死了,那么世上就不会再有药鼎出现了。
这是不逢春说服药鼎们献祭的理由,被人困在阴暗处放血多年,哪怕没死,也与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了。
“我能。”君照影忽而开口,“不逢春,你未免太小瞧我君照影了,我活到如今,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还活着做什么!”五百年前,她就该自戕谢罪了。
与此同时,破阵的动静也让守在外边的卞春舟和陈最不断地后退,直到退到城中,卞春舟忽然接到了来自苏遥的传讯符。
第378章 拉扯
“走, 去看看。”
卞春舟读完苏遥发给他的传讯符,当机立断拉上陈最最前往安置苏遥的民居,现下丹阵已破, 外面的援军进来只是时间问题,闻叙叙那边有君神尊在,陈最最和他最好不要贸然进去。
“别不高兴了,此次你没动上手, 下次多的是机会。”名宣城能够脱困,卞春舟由衷地高兴。
陈最这才老大不乐意地跟上, 两人很快重返民居。
一进去,卞春舟就看到苏遥握着一把短刃和符箓,与十来个人对峙着,这十数人虽不是修士,但苏遥是药鼎,常年体弱, 若非无奈,她也不会发传讯符求救,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 这两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其实她还以为……这传讯符只是摆着好看的,修士哪会对普通人如此周全的。
“你们……”她下意识呢喃出声,却因为声音太小, 完全被卞春舟的声音掩盖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十几个大老爷们欺负弱质女流?”
那打头的男子见仙长去而复返,立刻恭敬道:“仙长容禀,我们并非是故意欺负她,而是她要杀百草阁的仙长, 这如何使得!我们发现的时候,那百草阁的仙长被五花大绑,身上还有一道道的血印子,分明是这妖女所为!”
卞春舟再看苏遥手中的短刃,上面确实有鲜血的痕迹。
陈最的反应则更为简单,他进去看了看百草阁那名外门弟子,如今已经被人解救下来安置在床榻上,虽然确有新伤,但对于修士来说完全不致命,下手的人更像是要给人割个口子放血。
“没死。”陈最的判断相当地简短,“人是我们捆的,你们有意见?”
“怎么可能!你们怎可以对百草阁的仙长做这种……”
陈最自打来了名宣城就没动过手,这会儿实在懒得跟人讲道理,灵力一亮,这些人就自动消音了:“百草阁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所有人听到陈最的话,都是一脸的敢怒不敢言,里面的百草阁弟子更是气得拔剑过来,陈最轻轻一退,将卞师弟推了出去:“你来解决他们,烦。”
卞春舟:……
费了点唇舌功夫,卞真君将百草阁覆灭、以人血浇灌灵植的恶行说了一遍,又将那名外门弟子重新捆好之后,他才出去找到苏遥。
苏遥捏着符箓,瘦削的手上青筋突出,显然她非常用力:“……为什么要这么快来救我?就像他们所说,我确实对那名弟子动手了。”
她也想要让施暴者尝尝,被捆着放血的滋味,谁知道她才动手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苏遥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在看到两人去而复返之后,她现在的心情很乱。
“你给我发传讯符了。”卞春舟老实巴交地开口。
苏遥呼吸一滞,心想我从前多少次对外求救、多少次求助于人,可修仙界人情冷漠,所谓的修士仗剑行侠她半点儿没看到,她所能看到的都是漆黑一片的深渊,可如今她即将完全坠入深渊之际,居然……有人伸手了。
“……太晚了,你们来得太晚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呢?苏遥忽然抱着符箓放声大哭,她从未如此失态地哭过,可她心中压抑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不会哭了。
卞春舟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最不会哄人了,再看陈最最,好吧,这位更是重量级选手:“别哭了,怎么晚了,你说出来,说不定……”
苏遥哭得声嘶力竭,就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委屈都哭诉出来一样:“我是自愿填阵的,你懂吗!我们药鼎没有活路,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得好死,我其实想要死在城外,所以我才骗你们带我出去!但我知道我走不出这座城的,我走不出去!”
啊?什么意思?救命,闻叙叙你在哪里!
“你们……怎么就没有活路了?别哭啊,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带你出名宣城,我不会食言,你看那边,封锁名宣城的阵已经破了,到时候……”
苏遥忽然止住了哭声,她也望向了那个方向:“没用的。”
“什么?”
“破了,也没用的。”苏遥的声音冰凉凉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死感,“你们是好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世上的好人本就不多,难得遇上两个,能活着就活着吧。
卞春舟更糊涂了:“为什么没用?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事到如今,苏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们所有的药鼎和不逢春都签订了契约,只要我们身在城中,只要城破,他就可以汲取我们的生机和鲜血,到时候就能与名宣城玉石俱焚了。”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夙愿,在这之前,苏遥从未有过动摇。
“什么?”居然真的让闻叙叙猜对了,闻叙叙的脑子是什么妖孽不成,卞春舟忍不住追问,“这个什么契约,没办法解开吗?”
苏遥将袖子拉到最高,一根非常明显的黑色经脉从肩胛骨直接通到心房:“你是修士,你能解开吗?”
陈最凑过来看了一眼:“是魔气,你不行。”得闻叙出手,但人不在。
魔,果然是魔!闻叙叙真的没有猜错,只是……这么棘手,现在阵已经破了,闻叙叙不会出事吧?
卞春舟顿时心乱如麻,就在他仓皇无主之际,忽然有一道力量凭空而降,若不是陈最最拉了他一把,他怕是落不着什么好。
难道又是敌人?
“阿娘,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登西?阿娘?阿什么娘?卞春舟扭头看去,却见烟尘消散之后,自院中的深坑里跃出来一个穿着绛紫色法袍的女子,女子生得眉目英朗不凡,更是飒爽不凡:“真是出息了,两个大男人把一小姑娘欺负哭,为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哦,这个声音很熟悉,跟传讯符里变着花样嫌弃陈最最的声音一模一样。
陈最见到阿娘十分高兴,提着刀就冲上去了:“不是我欺负的,她自己要哭的,阿娘我去家里找过你,还带了朋友,你怎么不在家,在名宣城中啊?”而且既然阿娘在,为什么名宣城会被围困这么久?阿娘明明也有合体修为啊。
陈山君见到蠢笨儿子也挺开心的,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她怎么会说这回出门实在无聊,所以封锁了记忆游山玩水,本来都要回鬼雾森林了,临时在名宣城落脚被个小郎君勾住了裙角,最后名宣城锁了,她又没有记忆,自然只能躲着。
若不是方才感知到了死小子的灵力解开了记忆的封印,她怕是等名宣城解封都不一定能够……“咳咳,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做什么,倒是你,怎么一下子就元婴了?”难道她出门游玩忘了时间,世间已过了百年不成?
“那自然是我很努力。”陈最骄傲地提了提自己的刀,“阿娘,我已经是天骄榜第五了。”
陈山君:……乖乖,我儿真有大出息了,了不起。
“乖了乖了,既然来了,阿娘带你们回家,这就是你朋友?”
陈山君无意再提自己被困名宣城的囧事,好在傻儿子是个愣子,十分好糊弄,一听她的话立刻介绍起来,然后……就把百草阁不逢春入魔黑化的事情也牵扯出来了。
陈山君立刻脸色一变,她自己就是妖修,自然听不得妖植被如此亏待:“倒是一场盛会了,傻小子呆着,为娘去去就回。”
陈最哪里肯应:“阿娘,我跟你一道去!”说完踩上大刀就飞了上去。
卞春舟一见,刚要动,就被苏遥拉住:“带上我,我也要去。”
他原本要拒绝,可看到苏遥的眼神,咬了咬牙开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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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照影没有想到,这不逢春玉石俱焚的心竟如此强烈,哪怕原定的“祭品”被抢走,他宁可以身入阵,也要将名宣城毁于手中。
万年灵植的修行,她不敢想象没了丹阵的封锁,这份破坏力有多么地恐怖。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君照影不明白。
不逢春轻轻一笑,它的枝蔓已经有些枯萎,垂下来的玉榕纸条都带着非常明显的黑烟:“你是不是觉得辜负我的是百草阁,所以我只能针对百草阁出手,名宣城的百姓是无辜的,对吧?”
“可是名宣城本就受益于百草阁,这一城的人都是吸血而生,我要死,自然要带着所有人去死!”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入了邪道,可很快他就知道,邪修果然人人喊打、无甚用处,哪怕赌上他万年的修为,也无法化形,充其量只能是一团带着怨气的邪烟。
可入魔却不同,魔可以在瞬间侵略生命、占据和吞噬一切,在今日之前,他都未下定决心,可现在,他已经没的选了。
“是你们逼我的。”不逢春轻轻一声,响在君照影耳边的,却是某颗被紧紧包裹的种子破开外壳,快速生长寄生的裂帛声。
“不好,是魔种寄生了!”
闻叙对于魔种的力量,甚至比神尊还要敏锐,一抓眼的功夫,他就看到了祭坛的边缘:“师叔,我有办法剿灭魔种。”
第379章 山君
承微的弟子不会无的放矢, 再者小阿叙也不是这等会在危急关头空口说瞎话的人,君照影不过反应片刻,便问:“这才是你师尊愿意送你进来的原因吧?”
很早之前她得知承微收徒, 心中就有一种“那条龙居然转了性”的感觉,可后来她见到师徒俩,亲眼见过承微对于弟子的回护和宠爱,她又觉得或许是小阿叙正好投了这条龙的脾性, 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缘际会。
可如今再看,当时她的感觉没有错, 这小子身上居然有她都没有看透的存在。
“是,弟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君照影却依旧有些犹豫,她与承微雾山相识多年,闻叙虽只是承微的弟子,但在她看来,与她自己的弟子无异, 魔种之危险,哪怕合体也抵挡不住, 她心中暗骂承微心大, 可她依旧想要弄清楚:“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回禀师叔,弟子已在丹香城阻止过一枚魔种寄生,甚至更早的时候……”
“还有更早的时候?”君照影惊疑, 那条龙那张大嘴巴, 居然一个字都没说过,这像话吗?
“唔,弟子炼气之时曾前往碎天剑宗旁观五宗大会,回程途中遭魔种夺舍,弟子侥幸, 将魔种抵抗出去,未造成大患。”换句话说,闻某人过往战绩可查。
君照影一时之间竟失了呼吸,炼气弟子大战魔种,魔种还失败了?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承微到底收了怎样一个弟子啊?
“你……怎么做到的?若是难以回答,也不必言说,师叔相信你。”而且现在这个情况,她也只能相信对方。
这个不难回答,闻叙很少对人托付真心,但君师叔与师尊有过命的交情,就像他与春舟和陈最是一样的,他自然愿意坦诚以待:“不难回答,弟子在凡人境时出身皇家,师尊道我是天生的帝皇命格。”
君照影:……很好,难怪这风灵根的弟子都落不到我手中了,合着那条龙是把人间帝皇拐来修仙了,当真是罪孽深重呢。
“既是如此,师叔定护你周全,你全力而为即可。”
闻叙拱手:“多谢师叔。”
他虽说得镇定,但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太多的底气,毕竟情况不一样,丹香城被魔种寄生的是时易见,他虽不能说完全知晓对方的秉性,但他知道对方对修仙界有留恋,并没有完全丧失对未来的期盼,但……不逢春不同。
他与不逢春素昧平生,且万年灵植悉心守护百草阁几千年,却被自己守护的宗门背刺,如果是他,同归于尽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拉上整个修仙界陪葬。
说到底,不逢春所受到的伤害已经造成,如今入邪入魔,都是无奈之下作出的反抗。如果是从前,闻叙听到这样的境遇,估计根本不会阻止,甚至……觉得不逢春干得好。人身处黑暗的时候,是看不见世间任何美好的,甚至想要把所有人都拉入黑暗之中,因为深切地体会过那种无望的感觉,所以闻叙能理解不逢春的所做作为。
可理解归理解,闻叙很喜欢修仙界,自然不愿意有人破坏这份和平。
闻叙自丹田将元婴手中托举的金光抽了出来,随着金光外放,君照影立刻在他周围布了层层屏障,哪怕她并不清楚这金光的来历,但她不至于不识货,这种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承微将弟子交给她,她势必要护得周全些。
金光脱离闻叙手中进入不逢春树体之时,他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排斥,与上次进入时易见识海不同的是,万年灵植并不具备识海,因不逢春还未化形,它的根系便是命脉所在,故而魔种也寄生此处,且寄生速度奇快无比,远没有上次那么磨蹭。
只不过金光天生克制魔种,哪怕不逢春抵抗,也完全无法将金光排出体外。
“你是什么东西?”
闻叙心平气和地开口:“来阻止魔种寄生的人。”
“小子当真狂妄,你一个小小的元婴,也妄图拯救名宣城、名扬天下不成?”
闻叙说话也很实事求是:“倒也不是,我若想名扬天下,有的是法子,拯救名宣城对我来讲,性价比不太高。”
不逢春不信,但听完闻叙的履历和师承,他又不得不信了:“原来是天之骄子,难怪不知人间险恶,怎的要改修佛、渡我这等残枝余孽?”
大抵是接受了魔种寄生的现实,不逢春看上去怨气并不深,甚至比当初的时易见好沟通多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该修佛?闻叙也有些无奈:“当然不是,前辈所遭遇之事,任凭是谁来了都没有资格劝诫前辈放下复仇之心,我亦然。”
“你说得倒是动听,还不是来劝我放下屠刀的?你难不成真要渡我修佛?”
“不,我只是觉得前辈此番报复,虽说声势浩大、却并未真正地令自己痛快、仇者悔恨。”闻叙方才注意过那个被挂在最顶上的百草阁阁主,被灵植反杀确实使其坠入泥潭,但远没有到不得超生的地步,“说到底,哪怕前辈倾尽一切复仇,名宣城因此覆灭,那又如何?”
“……”这小子心还挺黑的。
“修仙界不会因此就停滞不前,届时百草阁的罪行昭之于众,受万人唾骂,可更受人唾骂的,是前辈你,还有……你背后代表的妖修。”
这其实很好理解,对于不认识两方的听众而言,他们本身就不会站在任何一方来思考这个问题,百草阁草菅人命、滥用人血来完成私欲自然可恨,但万年灵植因为这个就要倾覆一城百姓之性命,这又何等的可怕!
到时候,多的是人指责妖修非善恶、报复心重,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加上魔种寄生之事,他敢笃定,人修和妖修势必要爆发一场大冲突,就单凭他师尊的为龙脾性,闻叙就能猜到大多数的妖修性格什么样了。
“前辈若不仔细想想,这百草阁的阁主修为停滞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急不可待地对你出手了?他难道不知道你修行不易、一旦出了差错,报复势必如山似海,他好歹也是一阁之主,能在合和宗眼皮子底下将药鼎的存在瞒天过海,必不是什么蠢人,他难道不知道利用前辈突破化神、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反噬吗?”
不逢春忽然陷入了沉默,他愿意在契约之人离开之后,守护百草阁数千年,便不是那等多想多思之人,他当初想得好,以为百草阁弟子都有草木灵根,必然心思纯挚,却没想到人心之贪欲如此可怕,他以为自己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已经是对百草阁极大的反哺,却不知道千年对于如今的人修而言还是太长了。
可须得知道,当年百草阁创立之时,修行之风尚且鼎盛,飞升者不知凡几,渡劫合体更是多如牛毛,千年对于修士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要告诉前辈,身处其境看到的东西,有时候也未必是真的,百草阁的阁主虽是加害前辈的凶手,却并不一定是真正要对前辈动手的人。”若论洞察人心,以修为类比,闻叙起码也是个合体期。
不逢春心里一突,浑身冰冷的同时,却并不愿意相信自己遭此算计:“那你说,百草阁姓富的狗东西为何要对我出手,何人指使得动他!”
闻叙默默地将金光抵达魔种附近,开始双管齐下:“很简单,魔啊,魔最擅窥伺人心,不信你问问百草阁阁主,看他是否因药鼎一事受制于人、而不得不对你下手?或者说,百草阁自开宗立派便是名门正派,所谓药鼎之法,到底由何而来?前辈既深受其害,不问问此等要命的邪法到底从何而来吗?”
不逢春只觉得人心当真可怕啊,听完这番分析,他只觉得自己这万年当真是白活了!倘若真如这小子所言,他岂非……平白当了仇人的打手?!
“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揣测而已!”
“前辈可自行验证,百草阁阁主还没死,不是吗?他如今罪行败露,又被前辈报复,应当不介意再拉一个同伙下地狱才是。”
不逢春心乱如麻,原本被魔种寄生就够难受了,得知这番情况后,他就更难受了。
闻叙见黑烟弥漫,还挺贴心地开口:“前辈放心,此处有我替前辈僵持,前辈可去找百草阁阁主问个清楚明白。”有金光在,魔种一时半会儿也寄生不了。
不逢春想了想,竟真的化出一缕黑烟来到了富京木的面前厉声诘问。
富京木尚余一口气吊着,不是他不想死,而是不逢春不让他死,这会儿听到不逢春的诘问,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啊,你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我已经认命听话了,你为何不认命!你我要一起下黄泉地狱——”
君照影时刻关注着祭坛之上的情况,她听到不逢春的话就知道小阿叙当真能干,不过还未等她高兴片刻,天边就传来一股巨力将那富京木抽得眼歪嘴斜:“好个丑东西,对我族出手也就罢了,还如此大言不惭!”
陈山君再看扎在祭坛上黑气腾腾的玉榕树,只觉得心头怒火燎原:“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要是早跟我去鬼雾森林,如今焉会落到这般地步!”
第380章 此劫
陈山君的到来, 显然让现场的情况更加复杂了。
君照影虽对鬼雾森林有一位山君之事早有耳闻,但名宣城早已封锁三月之久,若这位山君早就在名宣城中, 为何……不破开阵法?是因为与不逢春站在一条战线上吗?
如此一来,局面于他们而言越来越不利了。
然而别说是君照影意外陈山君的出现,不逢春听到熟悉的声音,更是直接呆愣在了原地:山君姐姐怎么会在城中?
“怎么, 闹成这样不好看了,想要假装不认得我了?”陈山君看着眼前黑气缭绕的玉榕树, 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玉榕啊小玉榕,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在陈山君面前,不逢春完全乖觉,哪还有刚才那番张牙舞爪的模样,连声音都变得期期艾艾起来:“我……对不起, 山君姐姐,我……被人算计了。”
君照影:……你一个快入魔的邪修, 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陈山君却犹觉得不够, 天下植修本就不多,能生灵的万年灵植更是凤毛麟角,她老早就觉得百草阁不是久居之地, 偏生这棵玉榕树好骗得很, 一点小恩惠就卖身百草阁几千年,明明鬼雾森林对灵植而言才是最佳的修行之地,可偏生这棵树死心眼,非要住满一万年才愿意离开。
现在好了,万年修行一朝散不说, 还弄得这般鬼模鬼样,再加上人修这边最强的合体修士也在,陈山君真是头疼得不得了,她真是发了疯了,偏偏这时候封锁记忆,若是没有封锁记忆,她早该能阻止这场灾祸的。
然而作为妖修,她也非常明白,此事她既然身在局中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那就说明……或许就是小玉榕修行途中的一个大的劫数,若是过不去,自然是半道陨落了。
再有,鬼雾森林能够容忍百草阁卧居身侧多年,便是因为百草阁弟子都是木灵根,身负木灵根的修士天性和平、亲近草木,不仅是侍弄灵植的好手,更能在某种程度上与灵植达成互惠互利的状态。
可如今呢,百草阁滥用“药鼎”浇灌灵植,这简直是在她的头上动土!
“你在此处,百草阁之中那些灵植呢?”
不逢春当即开口:“山君姐姐放心,我都妥善挖出来安置在此方秘境之中了,有些虽然被浇灌过度,但只要修养……”
陈山君接过一看,立刻恼火更胜:“君照影,你们合和宗就是这般做天下第一大宗的吗?”虽然她长居鬼雾森林也没察觉百草阁的恶行,但这并不妨碍她找合和宗的麻烦。
而对于这点,君照影没什么好辩解的,合和宗确实有监察不利之责,之后肯定会给所有的苦主一个交代,只是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再不阻止,不逢春真要入魔了。
陈山君也是气昏头了,上前一巴掌糊在了黑烟上面:“你还入魔,魔种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沾身即毁,你是要气死我吗?”
不逢春不敢吭声,在山君姐姐出现之后,他原本被仇恨控制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如果他真的入魔成功,别说是他救援出来在秘境之中的灵植,就是鬼雾森林都得遭殃。
他对人修已经完全失望,但并不意味着他要让鬼雾森林陪葬啊!
“山君姐姐你先别生气,我……有个人修小子说他能阻止魔种寄生,我……”
陈山君气得头发都飞扬起来了:“到现在这种地步了,你还相信人修?你怎么不把自己蠢死啊?”
陈最踩着刀全速赶到,就听到阿娘正把一棵黑树教训成鹌鹑模样,唔,很常见了,但一听这番对话,他立刻开口:“阿娘,那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修,他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之一。”是第一个给他写修仙界行走小册子的人。
陈山君当然知道傻儿子交了两个好朋友,其中一个她刚刚已经见过了,是个眼明心亮的好小子,所以这个能拔魔种的就是另一个了。
居然这么巧吗?!
而君照影当然认得陈最,小阿叙的两个小伙伴之一,连天骄榜都要一起上的关系,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位山君的儿子,来头这般不小呢,不过既然如此,情况好像也没那么坏了。
“陈最,你当真觉得你的朋友能阻止魔种寄生?”
陈山君知道,她这个儿子不会说谎,虽然看着呆愣,但也少有人能骗得过他,魔种寄生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方才她初初用灵力查探过,小玉榕的情况并不好,不仅邪气入体,更是魔气丛生,她并没有任何把握能够控制住玉榕树的魔化。
虽然她也十分气愤人修和魔的算计,但一旦让小玉榕魔化,名宣城必定尸殍遍野,她或许能护住鬼雾森林,但与人修之间的死仇势必会结下,到时候……
陈山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元婴傻儿子,能这么快修成元婴,怕是际遇非凡,这或许是修仙界最年轻的元婴真君了,瞧着……还是傻不愣登的。
“当然,我亲眼见过,闻叙很厉害的。”特别是脑子,他完全信赖。
陈最话音落下,卞春舟也终于带着苏遥赶到了,不逢春没有想到会在此刻再见到这个人族的药鼎小姑娘,众多药鼎之中,这小姑娘是最坚韧的,无论被怎么对待,都没有哭过,如今竟是一番哭过的模样?
他立刻眼神不善地投向身旁的那人:“你欺负她了?”
苏遥立刻摆手:“没有没有,他是个……还不错的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卞春舟:……
不过没想到诶,苏遥居然会为他们说话,卞春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没看到闻叙叙,所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郑师兄怎么吐血了,那个倒在郑师兄面前的百草阁弟子又是哪位?
而正在他一头雾水之际,天边的丹阵已经裂出了一个大口子,且这个口子在不断地溃败,如果再不阻止魔种寄生,到时候遭殃的就不仅仅是名宣城一个地界了。
陈山君见此,也不再拖延,她分出一缕神识强行将小玉榕塞回了树中,果然沉入命脉之中,便见到了一位风姿宜人的小郎君。
哦,傻儿子的好朋友居然如此好颜色,挺会交朋友的嘛。
“你就是闻叙?”
闻叙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他知道的女修本就不多,略略想想,便道:“晚辈闻叙,拜见陈伯母。”
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叫她伯母呢,怪新奇的,不过确实聪慧过人,方才她已经从小玉榕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能这么快想得这么深,要真有什么坏心思,她儿子那丁点儿脑仁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正所谓疑人不用,陈山君并不准备试探,当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挥霍了。
“阿最信你,那我也信你,动手吧。”
闻叙看了一眼鹌鹑模样的不逢春,意思非常明显。
陈山君伸手掐住旁边的小玉榕:“放心,他不敢反抗的,你尽管施为。”
很好,不愧是母子俩,作风竟都如此之强硬,闻叙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峰回路转,在不逢春如此配合的情况下,他动起手来自然没有阻隔,魔种也迅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它试图“蛰伏躲藏”,但闻叙又不是第一次跟魔种打交道了。
这种你追我赶的小游戏做过两回了,他驾轻就熟得很,没一会儿就用金光网覆了一个巨大的筛网,要么被他困住,要么滚出不逢春体内。
魔种如何甘心!可这金光就是天然克制它的死敌,如果它不走,等待它的唯有寂灭一途,最后的最后,它只能非常不甘心地冲出不逢春。
而离开了寄生体,魔种就完全曝露在了空气之中,还未等它找到下一个倒霉宿主,一股强悍的灵力就控住了它。
出手的人,自然是君照影。
而魔种也知道,自己落入这位神尊之后,必将再也没有脱逃的可能。
与此同时,闻叙也立刻携着金光回归,他一回神,就看到陈最和春舟一左一右蹲在他的身边:“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们不能来啊,再不来郑师兄小命都要不保了。”
闻叙立刻去看郑师兄,郑仅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他看过来懒洋洋地动了动手:“他胡说的,我活得好好的。”就是受了点伤,但问题不大,他好像已经完全摸到元婴中期的门槛了。
“他胡说的,他吐了好大一口血,陈最最你说是不是?”
陈最点头,一脸劝诫:“下次咱们还是别带他了,他没有我耐打,如果是我,肯定比他强,也不会伤得这么重。”这显然还在耿耿于怀被耍诈输了的事情。
闻叙莞尔,看着天边的丹阵终于完全溃散,他心神一松,趔趄地被两位朋友扶住:“嗯,是我不好,下次一定公平公正,站在你这边。”
陈最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郑仅:……还下次呢?!没有下次了,真的,这经验虽然蹭得爽,但也是真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