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分逗猫的结果就是——
“对不起嘛。”
小春日和双手合十, 对太宰露出内疚乖巧的笑,与刚刚骗人时显露的狡黠全然不同。
太宰没吭声。他依然穿着那件小春日和亲手给他套上的毛衣。这种奶呼呼的浅杏色很衬他,配上他仍带有几分婴儿肥的脸颊,叫他看起来软乎乎的,看着就很好欺负。
只是,看着很好欺负的太宰扫一眼摆在桌前的午饭,甚至没多看作为“主菜”的蔬菜肉丸一眼,便率先朝拍黄瓜伸出筷子。
看他这模样,小春日和就知道,小朋友没有接受她的道歉。更别说如今小狐狸还撇着耳朵,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主动拿起自己还未动过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只蔬菜肉丸,曲线救国。
“不试试吗?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哦?”见自己的话吸引了太宰一瞬的视线,小春日和一本正经地补上后半句,“比拍黄瓜要好。”
说得好像拍黄瓜不是她做的一样。
太宰瞄她一眼,没有拒绝她献上的蔬菜肉丸,而是十分给面子地夹起来,咬下一口。然而就是这一口,叫他原本平淡寂寥的鸢眸里骤然多出几分亮色。小狐狸也若有所感般竖起双耳,直勾勾地盯着蔬菜肉丸,做出一个极为明显的吞咽动作。
留意到太宰和小狐狸的神色,小春日和暗暗松了口气。她注视着自己面前少了一只蔬菜蟹肉丸的餐盘,略略无奈地弯唇一笑。
虽然不管是把人小孩儿逗到炸毛,还是事后哄他,她都乐在其中,但偶尔她也会反思, 自己这个行为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你也会露出这种愧疚的表情啊?」乌拉拉落在小狐狸脑袋上,心中不住地抨击搭档,「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人家小孩儿,早晚有你受的。」
对于这件事,小春日和有话说:「可是他的反应真的很可爱。」她回忆着太宰刚刚微红的耳尖,还有小狐狸拿屁股对着她的模样,又是一笑,「小狐狸也是。感觉他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下次……她可能还敢。
窥出搭档心中的想法,乌拉拉只能无语地翻白眼。
太宰并不知道小春日和心里的想法。他只是在吃到玉子烧的时候又愣了一下——与蔬菜蟹肉丸相同,这份玉子烧里也放了蟹肉。不过他没有主动挑起话头,仅是保持沉默,直到他们两人都吃完饭为止。
小春日和轻轻放下筷子,打量着太宰的神色,语气温和且愧疚,还带着一丝丝可怜巴巴的、想跟他商量什么的味道,“看在蟹肉的份上,可以不生气吗?”
“我不应该在你分给我橘子……”小春日和说着,掰着手指开始数落自己的罪行,“还在橘子特别特别甜的情况下骗你。”
她一连说了两个“特别”随即合上掌心,夸张地叹了口气,“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别生气啦?”
“……”太宰捏着筷子的手一顿,淡淡瞥她一眼。
小春日和继续跟他打商量,“怎么样?”她双手撑脸,大有一副他不给答案,她就要一直问下去的势头,“给个准话嘛?”
可迎接她的,是太宰毫不留情的一句……
“……你话好多。”
闻言,小春日和又是苦恼地叹气,又是将双手内扣,用手腕托着自己,满脸挫败,“啊啊——被嫌弃了。”
看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太宰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一个词:“没有。”许是想到她方才问他要的答案,小朋友重新开口,并大发慈悲地附赠几个字,“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但是并不否认嫌弃我。”
小春日和反应很快,她继续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
太宰,太宰深吸一口气,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小春日和及时张嘴打断他,“我知道哦。”她面上是平日里惯有的、随性明朗的笑容,“太宰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我,对不对?”
太宰启唇,又重新阖上。他极少骗人,只是习惯在与人沟通时有所保留。他最终没有否认她,仅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确实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她——如果羞恼不算的话。
压下心中浮现的思绪,太宰起身,自顾自地端起他用好的餐具,目不斜视地走到洗碗机前,将餐具一一放进去。
他全程都没分给小春日和半个眼神,但她偏偏柔和了神色,好心情地开始收拾自己的餐具。
看着两人一来一回,有来有往的样子,乌拉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它看看歪着脑袋看它的小狐狸,一时半会儿没能想到什么,到底没再多想。 -
吃完午饭,小春日和简单擦了把桌子,便又窝进被炉,懒洋洋地瘫着,感受被炉隐隐约约散发出的暖意。
太宰坐在她对面,此时正翻着二楼书房里拿下的书看。小狐狸挤在他怀里,十分好奇地趴在书前,看样子是想跟他一起看书。好在太宰不知道小狐狸的存在,也看不见它,不然……
看着小狐狸将书上内容挡去大半,三条尾巴还不住打到太宰下巴的模样,小春日和浅浅勾勾嘴角。她收回视线,侧过脸,让脸颊贴着矮几,靠着矮几放松身心。
她就这么靠着,没再变动姿势,也没说话。
太宰不动声色地瞄小春日和一眼。在看见她柔软的发顶,以及微阖的双目后,不知为何,他翻动书页的力道较原本轻了许多。
半晌后,就在太宰以为小春日和已然入眠时,室内缓缓响起她散漫悠长的嗓音,“说起来,太宰知道微波炉烤苹果吗?”
话音刚落,她便扭过头,直直对上他视线。
见太宰摇头,他身前的小狐狸也迷茫地眨眨豆豆眼,小春日和晃晃脑袋,努努下巴,示意他看桌上的果盘。
“要不要尝尝?正好有苹果。”
太宰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在他眼里,小春日和的厨艺是需要打个问号的:饭做得好吃,不代表她捣鼓这些小零食也能吃。特别是有那个煮糊的白粥作为先例……
那个糊味儿,简直让人记忆犹新。
许是从太宰的沉默里窥出了什么,小春日和回想起那天的白粥,还有太宰后来的反应,噗嗤一笑:“放心啦,要是不好吃我会一个人解决的。”她笑吟吟地,又好脾气地补上后半句,“绝对不会勉强你。”
“所以日和从一开始就打算做这个,”太宰以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带过她名字,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曾经在他舌尖停留过多久。
说完这半句话,他略微顿了顿,躲开她的目光,“只是在做之前随口问我一句而已。”
“倒也不是随口啦。”小春日和抽出塞进被炉里的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声音柔软含糊,“只是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小朋友就该有小朋友的样子,趁年轻多吃点甜食才好。
“……!”
太宰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而且我说啦,今天会好好照顾你的。”
乌拉拉一直猫在一旁听他们的对话。闻言,它暗自在心中吐槽:她之前跟太宰说的,明明就是“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哪有这么我行我素地替人家小孩儿做决定的?
小春日和不知道乌拉拉的想法,此刻,她仍然笑得与平日无二,向太宰讨要答案的做派也与之前无二:“要吗要吗?”
“……随便你。”
最后,太宰眼神微闪,故作冷淡地吐出这样几个字,可任谁都听得出,这也就是他应下的意思。
虽然他给出的回应极为别扭,但小春日和仍旧为此感到开心。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春日和也不再逗弄小朋友,而是伸了个懒腰,从被炉里钻出来。离开那份隐约的温暖时,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如果这会儿她的感知一切正常,怕是没那么容易从被炉的这份温暖里逃脱。
看看人家太宰,就算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不也还是吃完饭后就钻进了被炉里,半天不带挪窝的。
“被炉大魔王”,绝非虚名。
小春日和俯身,随手摸过两个苹果,转身往厨房走。
说起微波炉烤苹果,也是她之前在手机里翻到的方子。她还记得配料和步骤,实际却也有好一段时间没做了。
这么想着,小春日和正在抛接苹果玩闹的手一顿。
说起来,她上次做这个,是什么时候来着?想不太起来了。
红彤彤的苹果稳稳落入她掌心,打断她的思绪。
小春日和没再多想,而是从冰箱里翻出需要的食材,开始处理苹果。她将苹果洗净,在不破坏苹果外形的情况下,灵巧地凿出苹果芯。
客厅里,太宰放下手中翻页速度越来越慢的书,凝视着小春日和的背影。他身前,小狐狸跃下矮几,迈开步子往厨房跑去,似乎是想看看小春日和在做什么。
可惜的是,它晃悠悠地跑到小春日和面前时,她恰巧将处理好的苹果放进微波炉,按下开关。
没能赶上见苹果最后一面,小狐狸原本竖起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身后摇晃的尾巴也乖乖垂下,不再动弹。
见状,小春日和面色平静地打开冰箱,从冰箱里取出一瓶还未开封的酸奶——这也是她今天和太宰刚去超市买回来的。将酸奶放到灶台上后,她从橱柜里取出两只小碟子,动作自然地除去酸奶包装,往小碟子里倒。
不用小春日和开口,与她搭档多年的乌拉拉便化为白狐,叼起小狐狸跃上灶台。它松口放下小家伙,跟它一狐一个萝卜坑,低头喝起酸奶来。
如今在乌拉拉的“提点”下,小狐狸不再像以前那样呆呆的,而是会主动凑到碟子边进食。它知道小春日和时不时会给它们准备喝的,特别是这种太宰在场的情况下,这些“加餐”尤为可贵。
小春日和低头看看近在咫尺的两只毛茸茸,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毛茸茸离她这么近,可她却不能做出任何亲近它们的举动。当着太宰的面给两小只倒酸奶已经很出格了,她不能再做出容易引起他疑心的事。
毕竟她家的小孩儿才刚证明过他不是笨蛋,脑子还特别好使。
为了不让太宰起疑,两小只这回喝得都比较着急,这也便导致,它们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嘴边都沾了一圈明显的奶胡子。
看着两小只齐齐盯着她看的情态,小春日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本来都放弃了,结果它们俩自己送上门来……
她转过身,去餐桌上抽出两张纸,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太宰可能有的视线,一一给两只狐狸擦拭嘴角。因为怕太宰发现,所以她动作幅度不大,只能将乌拉拉和小狐狸圈在自己身前,免得她的背影被他瞧出什么端倪。
就在小春日和为手下偶有的柔软触感着迷时,一旁的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收好纸巾,不再沉迷眼前的毛茸茸,而是顺手将碟子收进水槽,再套上隔热手套,走到微波炉前。
太宰自然也有听见微波炉的动静。他的目光随小春日和而移动,又悄然落在她刚刚停留许久的位置上——那里有且仅有一瓶刚开封的酸奶。
乌拉拉和小狐狸被他打量得一激灵,险些碰到就在它们身前的酸奶瓶,弄出什么灵异动静来。乌拉拉甚至被吓得直接噤声,完全忘记自己还能用心音给搭档通风报信。
小春日和没有留意到太宰的视线。她将烤苹果端出来放在灶台上,拿过她刚刚取出的酸奶,小心地往苹果芯里倒。倒完酸奶,她又打开冰箱,从冷冻格里找出她之前存买的冰淇淋。她挖出一大只冰淇淋球,放在烤苹果上,最后撒上一些肉桂粉。
在她去拿冰淇淋的时候,太宰的注意力便几乎落在她一人身上。因此,她端着两份微波炉烤苹果转过身时,恰好对上他视线。
“试试?”小春日和将微波炉烤苹果放到太宰面前,对他笑笑,“要是觉得不好吃就给我。”
微波炉加热过后,苹果颜色变深,由原来的红色转变为棕红色。单看苹果或许会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旦配上盛于其上的奶油色冰淇淋球,以及带有独特香气的肉桂粉,便莫名地叫人口舌生津。
尽管从外形来看,这份微波炉烤苹果的味道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可小春日和能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是她究竟对味道自信,还是她完全不介意,由自己来替太宰扫尾。
太宰拿起她递来的勺子,慢慢挖下一勺烤苹果,就着酸奶与一小部分冰淇淋送入口中。
入口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温度——烤苹果的微热与酸奶、冰淇淋的冰凉混合在一起,给人带来奇妙而丰富的口感体验。苹果清甜的果香与另外几样食材混合得极好。一口下去,苹果汁带着略微的酸意在味蕾上炸开,却恰到好处地与蜂蜜、酸奶、冰淇淋融合,不会过甜,也不会过酸,配上肉桂粉隐约的涩意……几种食材达成某种绝妙的平衡。
“……!”
尝到这种超出想象的新奇滋味儿,太宰不免一愣,紧接着便被小春日和笑吟吟地搭腔,“怎么样?还不错吧。”她拿着银勺,将自己的烤苹果均匀地分成好几块,方便她一会儿一次性吃,也方便她浑水摸鱼,找机会投喂小狐狸。
被问到这个问题,太宰没什么扭捏地点头回答:“很好吃。”
然而,他这个难得坦率的答案却叫小春日和眨巴眨巴眼睛,稍稍迷茫地这么嘟囔了一句:“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夸我。”语毕,她也不管太宰听没听到她刚刚那句话,抬抬下巴,对他自满起来,“怎么样,我还是很靠谱的吧?”
对于这个疑问,太宰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反倒是缓过神来的乌拉拉有话说。
「你也就只在吃的事上靠谱了!」
「那也是靠谱嘛!」
就在这对搭档即将开始日常斗嘴的时候,太宰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不疾不徐地响起,“……昨天的粥,和今天的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都很好吃。”
“!”
小春日和骤然抬眸看向太宰,却只捕捉到他游移的、落点并不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看见他小幅度地张嘴,又闭合,淌出还带有一丝丝稚嫩的声音,“……橘子也是。”
小春日和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的烤苹果香气里,甜味儿压过酸味儿,稳稳占据上风,熏得她整个人飘飘然的,只知道对太宰嘿嘿一笑。
“日和现在,笑得像笨蛋。”许是看不下去她这副傻乎乎的表情,太宰一面捏着勺子分割烤苹果,一面神色平淡地吐槽她。
小春日和张嘴,合上,又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向太宰确认,“我刚刚是被骂了?”
太宰瞥她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说她像笨蛋算是骂人的话。
眼看着少年手持银勺,云淡风轻地对烤苹果下手的模样,小春日和微微挑眉,直接捏着他的盘子端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得个感冒自证一下?”
太宰看看被她端起的盘子,再看看银勺打起的一小块烤苹果,无言地将银勺送进嘴里。
“你倒是理理我啦?”小春日和幼稚地高举餐盘,好像太宰若是不理她,她就不打算让他安心进食似的。
太宰右手拿勺,没有缠绷带的左眼看着她,腮帮子徐徐鼓动,品尝着嘴里的烤苹果,一脸“你说你的,我吃我的”的气人态度。
看见太宰咀嚼完毕,咽下口中的食物,小春日和也便将餐盘放在距离他最远的桌边,快步绕到他身旁,伸手,双手并用地去捏他脸,“不理人的小孩是要被我捏脸的!”
她速度极快,指腹之下,是太宰略带婴儿肥的柔软脸颊,仿佛比奶油还要柔软细腻上几分。
可太宰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下意识想用防身术去对付小春日和,却一时忘了,他的防身术还是她教的。他终究不敌她这个老师傅,反抗失败,反被她捉住双手,按在地毯上挠痒痒。
被炉内外均掀起一阵暖风,被角不住地晃荡。矮几似乎被太宰踢了一下,发出“嘭”的声响。只是他们再怎么闹腾,小春日和摆在矮几边缘的那盘烤苹果都稳稳当当的,没有掉下桌去。
“还让不让我捏脸?嗯?”小春日和是惯会偷换概念的。
就算被她按着挠痒痒,太宰的思绪也没受到半点影响,没有轻易被她带进沟里,“谁、谁……哈哈哈,说过要让哈哈哈你——”
可惜的是,在小春日和的挠痒痒攻击下,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让不让我捏?”
“不——”
两人就这么在被炉旁闹作一团。
「……两个幼稚鬼。」
乌拉拉暗暗翻了个白眼。
太宰是小孩子,她小春日和还是小孩子吗?哪有几十岁的老小孩儿?
它这么忿忿地想着,实际却以一己之力按住两只餐盘,免得两份烤苹果毁于一旦。而小狐狸则是跃上陡峭的矮几,趁太宰不注意,悄悄偷吃了一两块属于小春日和的烤苹果——嗯,乌拉拉让它吃的。
闹到最后,太宰也没让小春日和得逞——如果不算最开始她捏的那两下的话。
“呼……太宰好固执——”小春日和呈大字型躺在地毯上,拖长嗓音冲太宰抱怨。
太宰暗暗瞥她一眼,没有放松警惕,“……日和才是。”
他实在不明白,他的脸有什么好捏的?
“那让我摸摸头?”察觉到太宰对她的警惕,小春日和毫不死心,换个方向继续试探。
“不要。”
可惜,就算换了个方向,她也只得到了斩钉截铁的拒绝。
小春日和狠狠叹气,拉长声音耍赖:“诶——”
太宰沉默不语,没给她得寸进尺的机会。有时候他确实会怀疑,她今年到底多少岁,怎么老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不正经的模样。
……明明跳神乐舞的时候,是与现在全然不同的端庄大气。
没有得到任何机会,小春日和撇撇嘴,从地毯上爬起来,重新窝进被炉里。她将太宰那份烤苹果推到他面前,一边幽怨地盯着他,一边吃自己的那份,活像太宰欠了她什么似的。
太宰从地毯上坐起,对上她的眼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到底没跟美食过不去,拖过盘子便沉默着继续吃烤苹果。
吃完烤苹果,小春日和抽过纸巾擦干净嘴,用指尖将盘子推到一边,再理直气壮地……后仰,躺倒在地毯上。
瞅见她这个动作,太宰虚心向她学习,同样将用好的盘子推到一边,后仰躺下。
小狐狸蹲在矮几上,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疑惑地甩甩尾巴。乌拉拉……乌拉拉钻到小狐狸尾巴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最终,小春日和妥协了。她终究是纵容小朋友,没有摆烂太久便主动坐起来,收过她和太宰的盘子,起身往洗碗机的方向走。
就在她端着盘子转身的刹那,太宰收回视线,坐直身子,从果盘里摸过一只橘子,灵巧地去皮。
小春日和放好餐盘,按下洗碗机的按钮。确认它有好好工作后,她才迈开脚步,回到客厅,掀开被角钻进被炉里。她甫一坐稳,坐在她对面的太宰递来半只剥好皮的橘子。
她撩起眸子看向他,却只看见他神色平静地收回手,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寻常的举动。他因年幼而还有几分圆润的鸢眸垂着,长睫将他的眸色遮去大半,也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与她的对视。
小春日和盯着被他端端正正摆在她面前的橘子,眉眼一松,晕出一片明艳松快的笑。她捏起那半只橘子,剥下一瓣送到嘴边。
“嗯——好甜哦。”
小春日和如此感叹道,嘴边是怎么也压不下的弧度。不知为何,她咕哝的嗓音里好似也带着一丝丝橘子的甜味儿,让人听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跟着她一起弯弯唇角。
太宰抿抿唇,努力将水润的唇绷直成一条线,“闭嘴。”
“唔,被凶了。”这么哼哼着,小春日和吃橘子的速度却没有慢上多少。
“……”
太宰最后睨她一眼,没再吭声。
吃完橘子后,小春日和彻底窝在被炉里,不再动弹。就算她偶尔翻身,手里也拿着一本来自书房的书翻看。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家书房里都有些什么书。准确来说,这些书不是她的东西——她这间屋子是特务科帮忙置办的。当时他们问她需不需要书房,她想着可能会用到,便随口肯定了一声。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后会得到这样一个完备的巨大惊喜。
不追求速度,小春日和便细细揣摩着书页上的内容,任由时间安静而平稳地流淌。
这么无所事事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
……嗯?
小春日和恍然惊觉般一僵。
……不如说,这才是养老该有的日子吧?
她余光瞥见,小狐狸蹲在矮几上,不住地拿尾巴去勾果盘里的橘子。即使勾不出来,它也不灰心,而是执着地换一条尾巴继续。小家伙尾巴尖那几抹雪蓝色晃悠悠的,像是雪山山顶飘浮的云。而太宰一身奶杏色的毛衣,微微低头,纤长的睫羽盈有一弯柔和潋滟的光。他指尖捏着一张书页,在柔软闲适的沉默里翻页。
小春日和眼中浸染出一汪温柔纵容的笑意。
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许是完全恢复了,太宰今天没再发烧。临近饭点,小春日和再次亲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作为今天的结束。吃完晚饭,稍作休息后,她也没拉着太宰锻炼防身术,而是将小朋友赶去浴室,让他自己把控着时间冲澡,早点上床睡觉。
太宰回房后,小春日和偷偷摸摸地从房门后探出头。确认他房门紧闭,她才往自己身上套了个隔音结界,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兑现白天的承诺:给乌拉拉还有小狐狸榨橘子汁喝。
倒不是她坏心眼不带太宰,而是她实在不好跟他解释,为什么自己大晚上的会心血来潮,想榨橘子汁喝。谁大晚上不喝牛奶,喝橘子汁的?
……好吧,放在她身上倒是真有可能。小春日和这么想着,指挥小纸人们剥橘子的指令却是半点儿都不含糊。
六枚小纸人爬上矮几,直奔放橘子的果盘,两两合作对付一只橘子。它们一纸人用手按住橘子,一纸人将纸手搓尖,戳入橘皮形成开口,然后合力将橘皮扯下。乌拉拉落在矮几上,认真紧盯小纸人们使出浑身解数的模样,生怕它们怠慢手头的工作。
小春日和走到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碟子和一只马克杯放好,再从下方的柜子里拿出榨汁机插上电源,等待去皮完毕的橘子。
待小纸人们将橘子上的橘络也细细摘去,乌拉拉才收回视线,振动双翅飞向二楼,打算把小伙伴偷出来。作为从御神木中诞生的木灵,它本身就鲜少受到限制,带一只灵体穿门而过倒也不难。
小春日和走到矮几旁,拾起小纸人们剥得漂漂亮亮的橘子,放进榨汁机。按下开关后,她重新回头,看看累得在矮几上躺平的小纸人们,好笑地吩咐它们去洗洗自己,再好好把自己晾干——它们刚刚剥橘子皮时,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到部分橘子汁,把一张好好的白纸弄得橘里橘气的。
小纸人们得令,乖乖起身,轻飘飘地跳下矮几,屁颠屁颠地往浴室跑。
乌拉拉无声地叼着小狐狸跑下楼梯,跑酷似的跃上灶台。兴许是因为乌拉拉太过着急,小狐狸耷拉着耳朵,两只爪爪拘束地落在身前,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安。不过,垂在小家伙身后的三条尾巴倒是因为惯性,在空中晃出柔软可爱的弧度。
小春日和轻咳一声,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小狐狸。她将停止运转的榨汁机取下来,往两只小碟子里倒橘子汁。榨汁机中的橘子汁倒完大半,她才往马克杯里倒剩下的果汁。
因为这次太宰不在,所以无论是乌拉拉还是小狐狸,都不急着品尝橘子汁,而是蹲在碟子前,等小春日和倒好她那一杯。
倒完最后一滴橘子汁,小春日和将榨汁机放进水槽泡着,打算晚点再洗。对上两只狐狸看她的眼神,她端起自己的马克杯,朝两只小家伙做出一个干杯的动作。
乌拉拉将碟子往她的方向推了些,撞上小春日和的马克杯,权当干杯。小狐狸瞅瞅乌拉拉,又瞅瞅小春日和,也像模像样地拿爪爪推推碟子,一同撞上她俩的碟子和马克杯。
橘色果汁摇曳出绚烂惹眼的涟漪,瓷器撞击,发出清脆且清越的声响。一人两狐对视一笑,各自享用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橘子汁来。
这次买的橘子足够甜,小春日和没有往橘子汁里加水或糖,她们可以尝到丰盈的汁水,以及最为原始的甜味儿。榨汁机的性能也不错,没让扫尾的小春日和喝到过多果肉残渣。
咽下最后一口冰凉清甜的橘子汁,小春日和端起马克杯放入水槽,安静地冲洗着马克杯和榨汁机,毁尸灭迹。
乌拉拉和小狐狸则还在努力地吨吨吨——大部分橘子汁都被分给了它们。小春日和会跟着它们一起喝,不过是担心它们万一被突然下楼的太宰撞个正着,想不到解释的借口而已。
冲洗完马克杯和榨汁机,小春日和还未关闭水龙头,便有一只毛茸茸的爪爪推来两个舔得锃亮的碟子,示意她帮忙冲洗。她顺着爪尖抬眸,将小狐狸眨巴着乌豆眼,嘴上还沾了一圈橘子汁的样子收入眼底。
想都不用想,绝对是乌拉拉让小家伙来的。它就吃准了她拒绝不了小狐狸。
小春日和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一手接过小狐狸推来的两个碟子,一手凑到小家伙嘴边,轻轻用指腹擦去它嘴边沾上的橘子汁。
“已经是第二次了哦。”
小狐狸不是她的搭档木灵,她没办法用心音跟它沟通,只好压低嗓音对它说话。
小春日和湿润的手指带着水珠,轻柔蹭去小狐狸嘴边的橘子汁,重新露出它雪白的皮毛来。水不够,她又冲了手,细细将小家伙嘴边的橘子汁擦净。直到它从嘴边沾着一圈橘子汁的小狐狸,变成嘴边打湿一圈的小狐狸,她才用心音喊乌拉拉扯来几张纸巾,让它给小家伙善后。
喊完乌拉拉,小春日和便扭头冲洗碟子,并没有趁机多摸小狐狸。因此,她也就没有看见,小狐狸不知道第几次被乌拉拉叼起时,小心歪过脑袋看她的模样。小家伙水润的乌豆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没被任何人捕捉到。
用最快的速度将厨房收拾好后,小春日和回到房间,仰躺在床上发呆。
乌拉拉振动双翅,在床头降落,化为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趴下。
「日和,之前说让常世那边加强巡逻……」
小春日和半阖着眸子,浅浅应声,「嗯,有发现什么吗?」
乌拉拉竖在头顶的兔耳颤了颤,叹息般回话:「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现,所以那边观察到现在才传来消息。」
「只是巧合吗……?」
回想起那天晚上遇见的两只邪魔,小春日和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常世和现世之间的通道会在逢魔时刻开启,但通道往往有神子们把守,基本不会有邪魔通过。邪魔误入常世,大多是通过两界之间的不知名缝隙……曾经出现在常世的邪魔不仅没有被神子净化,甚至还重新偷溜回了现世,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可常世那边观察近两个月,都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乌拉拉倒是想得很开——在它看来,搭档虽然在待人处事上不够靠谱,可战斗力却是不掺水分的数一数二,她们不需要理会那么多阴谋诡计,实力就可以说明一切,「不管是不是,目前都没有出问题,暂时只能等了。」
「……说的也是。」
小春日和刚将隐隐的不安压下心头,便听见乌拉拉用故作活泼的语气,快速说了这样一句话, 「对了,白天太宰往我和小狐狸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
小春日和吐气,吸气,再吐气,才成功在嘴边牵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你是故意等到喝完橘子汁才跟我说的吧?」
它猜得到,如果提前跟她说这件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想法被戳破,乌拉拉浑身一僵,抖抖耳朵,本能地舔舔嘴唇。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心思?」
但它说这句话时,显而易见地有些底气不足。
小春日和抬脚,不轻不重地踩它一下,语调柔软,「……最近的加餐,暂时取消哦。」
「好吧。」
这件事确实是乌拉拉理亏,它只能乖顺地接受最近没有加餐的事实。应完这最后一声,它蹦蹦跳跳地熄灯,暗戳戳窝到搭档枕边趴下,与她一同入眠。
小春日和房间对面,还没睡着的小狐狸蹲在太宰枕边,百无聊赖地扑着自己的尾巴尖,时不时瞅一眼自己还没有睡意的本体,“呜呜”两声。
太宰翻过身,嗅着他鼻尖熟悉的白桃香气,不知为何,没有一丝睡意。
至于后半夜,小春日和被邪魔的气息惊醒,悄悄点亮客厅小夜灯出门的事……除去太宰和小狐狸外,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否醒着,又是否察觉到了这件事。
一切似乎重新步入正轨。日子一天天溜去,圣诞节近在眼前。从神社回家的路上,小春日和盯着街景上的圣诞节装饰好一会儿,最终转身,步入一家味道还不错的蛋糕店。
虽然她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不过圣诞节了。可毕竟今年,她家里还有一位小朋友。别的不说,蛋糕总得准备一个吧?
嗯,还有圣诞礼物。
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她已经想好要给太宰送的礼物,并且昨天就在网上下单了!
小春日和双手环胸,得意地哼哼两声,显然对自己挑选的礼物十分满意。
只有知道内情的乌拉拉,设想到平安夜那天可能会看见的画面后,头痛地长叹一声:它到底为什么会摊上这样一个爱捉弄小孩儿的搭档!
第22章
总之,不管乌拉拉心里是怎么想的,小春日和在平安夜这天回家时,手里拎着一只提前几天订好的蛋糕。
“我回来啦。”这么习惯性地说完这句话,小春日和看见太宰脱在玄关的鞋子,微微一笑。
十二月底,天气愈发寒冷, 太宰晚上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有时候他甚至没出门,干脆在家里猫一整天,以逃避冬天的寒冷。
她顺着玄关的走廊,朝客厅望去,毫不意外地看见太宰趴在被炉里,懒洋洋地拖长嗓音应声:“欢迎回家。”
小春日和套上拖鞋,提着蛋糕往客厅走。
听见她的脚步声,太宰不为所动。他依然将脑袋搁在矮几上,伸进被炉的双手也没有抽出来,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揣着手取暖的猫咪。如果他有猫尾巴,这会儿大概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自带一股悠然自得的味道。
直到小春日和在他面前站定, 太宰才懒散地撩眸, 分出一个眼神看她。
对上小朋友疏懒的鸢眸,小春日和笑得眉眼弯弯,献宝似的提起手中的蛋糕盒,怼到他眼前,“太宰,快看!”
“……蛋糕?”太宰略有几分迟疑地出声。
小春日和点点头,将蛋糕放在矮几上,“对!猜猜是什么蛋糕?”她给他抛下这样一个问题,自己则溜去卫生间洗手。
太宰注视着离他鼻尖没多远的蛋糕盒,认命地抬头,坐直身体,偏过头回答她的问题,“圣诞节。”
小春日和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嗯——虽然也是圣诞节蛋糕啦,不过……”她很快回到客厅,三下两下地拆去蛋糕盒的包装,给太宰揭晓谜底。
“锵锵——是螃蟹哦!”
看着眼前这只红色的螃蟹造型蛋糕,太宰满脸复杂地抬眸,望向小春日和那双鎏金般的眼睛。他张张嘴,不知道想到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闭上: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喜欢蟹肉罐头,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吃蟹肉。说实在话,他对螃蟹这种图案或者外形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且谁家圣诞节蛋糕是螃蟹形状的?
留意到太宰欲言又止的模样,小春日和欢快地眨眨眼睛,明知故问道:“怎么啦,一副说不出话的表情?”她再度眨巴眨巴眼睛,双眼亮晶晶的,语气里也透着一股乐呵呵的笑意,“难道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你看他现在像是高兴的样子吗?」乌拉拉无语,乌拉拉翻白眼。
一如乌拉拉所说,太宰瞥小春日和一眼,一针见血地反问她:“除了这个蛋糕以外,日和还准备了什么?”
“……!”小春日和心下一惊,眼神不由得就有些飘,“这个嘛……”-
看见小春日和给他准备的圣诞礼物后,太宰只想回到几分钟前,让主动开口问她的自己闭嘴。
——那是一只螃蟹形状的电动玩具。
补充,是一只打开开关之后,会双眼放光,在地上高速移动的螃蟹形电动玩具。
……甚至它还会给自己放那种热烈动感得不得了的伴奏。
小春日和瞅瞅在地板上跑酷的螃蟹玩具,再看看被螃蟹玩具无语得说不出话的太宰,默默捂住嘴,笑得双肩耸动。
他这个木着眼神的反应,实在是……实在是太可爱了。
听着耳边螃蟹玩具吵闹洗脑的跑酷BGM ,以及小春日和死死压抑的笑声,太宰黑了脸,“……想笑就笑。”
“噗——噗哈哈哈哈哈!”
“……”
他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好一会儿,小春日和才止住笑。她擦擦眼角泌出的眼泪,对上太宰麻木的神色时,又是噗嗤一笑。
见小朋友有炸毛的趋势,她连忙端正表情,清清嗓子,“那个,除了蛋糕,再弄点炸鸡炸薯条,顺便把之前买的意面煮了怎么样?”
“……都可以。”
得到太宰这样平淡的答案,小春日和最后瞅拿屁股对着她的小狐狸一眼,压着嘴角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炸鸡和薯条都是半成品,用空气炸锅就能解决;至于意面,也只需要煮熟再加入她之前买来的调料包就行,都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如果太宰不在,小春日和会把这些事一股脑地丢给小纸人。
不过……
小春日和对上她身后这条小尾巴的视线,“怎么啦?想学做饭?”
小尾巴看她的眼神立刻带上了极为明显的“你说呢”的嫌弃含义。
小春日和被太宰这冷脸看人的模样逗乐,笑着摇头,“今天的太简单啦,太宰那么聪明,熟悉一下按钮就好,别的等以后有机会再教你吧?”她说完,俏皮地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不过学费可不便宜。”
太宰,太宰直觉她没憋着什么好话。
至于深知小春日和想法的乌拉拉……它已经完全放弃吐槽了。
果不其然,如太宰所想,小春日和紧接着便笑眯眯地对他提出一个“交易”:“教一道菜,太宰就给我捏一分钟脸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
太宰神色淡淡地瞥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半点儿不含留恋。小狐狸呆呆的,发现太宰走了,才学着他凶巴巴地瞪她一眼,重重扭回头,迈开小碎步跟上太宰的脚步。小家伙身后摇晃的三条尾巴也凶凶的,像是要甩到她脸上似的。
“噗……呼呼呼……”
只剩下小春日和一个人站在灶台前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
哎呀……好可爱-
将炸鸡薯条、番茄意面以及蔬菜沙拉端上餐桌,小春日和也没点蜡烛,就只是拆出切蛋糕的塑料刀,塞进太宰手里,示意他切蛋糕——她都多大了,切蛋糕这种富有童心的事,当然要交给在场的唯一一个小朋友。
手里突然被塞了把塑料刀,太宰愣愣地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塑料刀,半天没有动作。小狐狸扑在他手边,努力抬起身子打量塑料刀,耳朵尖无意识地抖了抖。
小春日和单手托腮,说话声音里满是善意的调侃,“嗯?太宰在犹豫吗?”问完这话,她也不等太宰回答,自顾自地便像想起什么一般自言自语,“啊……还是说,插上蜡烛让你吹灭之后再切会比较好?”
“……日和总是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太宰瞄她一眼,语气平稳地避开她的问题。只是他捏着塑料刀的手却不再僵硬,而是稳稳地将螃蟹蛋糕开膛破肚。不知为何,他将螃蟹蛋糕分成均等的四份,又用塑料刀托起其中一份带有蟹钳的放入蛋糕碟,递给小春日和。
小春日和笑眯眯地接过,嘴上还不忘调侃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嘛。”她半点儿不客气地拿过叉子,划下一小块蛋糕送到嘴边,“明明太宰可以帮我把它变成现实的。”
说完这句话,她才张嘴迎接蛋糕,可又紧接着发出含糊却满足的喟叹,“嗯——果然这家蛋糕店的蛋糕很好吃,奶油甜甜的,但不会腻。”
听见她这句话,小狐狸着急地扭头看看太宰,两只爪子扒住他手腕,却没让他本人感受到半分力道。小家伙急得呜呜直叫,朝小春日和迈开两步,又知道她现在不能理会自己,只好重新眼巴巴地看向太宰。
可作为普通人,太宰当然看不见它。最后,小狐狸大着胆子,试探性地朝蛋糕探出爪爪,却懵懵地踩了个空:没有小春日和,它碰不到这些现世的吃食。小家伙瘪着嘴的样子可爱是可爱,但看着也分外让人心疼。
「乌拉拉,快去安抚一下。」小春日和连忙喊不知窝在哪里发呆的乌拉拉,「……晚点带它下来吃。」
乌拉拉和小狐狸上一次吃东西是一个多星期前,现在再吃应该不会过于引起太宰的注意。要是被太宰撞见……大不了就说是她馋了,半夜想吃蛋糕。
眼瞅着乌拉拉将小狐狸叼到一旁舔毛安抚,小春日和不留痕迹地松了口气,微笑着看向吃着蛋糕的太宰,“那么那么,各退一步的话……”她琥珀色的双眸中盈满温和亲昵的笑意,“太宰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吗?”虽然她不过生日很久了,但是对小孩子来说……生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是庆祝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且告诉他们,他是被人爱着的,被人肯定着的日子。尽管她不知道太宰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横滨流浪,可既然他现在住在她家,那么作为“她家的小孩”,她也该好好给他过生日。
“日和很擅长偷换概念。”太宰垂着眸子,没有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但太宰从不上当。”
小春日和并不气馁。太宰现在不告诉她,以后她总能想办法套出话来。和小朋友相处的这段时间让她明白,这小孩儿别扭得要命。可只要是她拿真心待他……
他也会像警惕的幼猫,小心翼翼地对她探出爪子,一点点放松戒心,变得柔软,试着回应她、信任她。
因此,她笑吟吟地转移话题,“对了对了,新年的时候神社那边会比现在忙……”她起了这样一个头,旋即对小朋友抛去一个邀请,“大晦日那天晚上估计会有很多人来参拜,太宰要一起来吗?”
然而,她问完这话才反应过来,她似乎完全没考虑过,太宰这个年纪熬不熬得了夜。
“啊……熬夜对你来说是不是稍微有点勉强了?”
太宰摇摇头,言简意赅地给出回答:“去。”
他放下蛋糕叉,将蛋糕碟放到一旁,随即拿起银叉卷起一小撮意面送到嘴边,动作优雅且矜贵,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送上门的,能让他正大光明熬夜的机会,他为什么不要?
——此时的太宰尚且不知,大晦日那晚,他会在神社碰见什么。
第23章
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小春日和瞄一眼矮几,默默收回视线。矮几上摆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她送给太宰的圣诞礼物——虽然人家刚出来跑一会儿,就被太宰黑着脸,顶着动感的跑酷音乐,毫不留情地塞回了回去。
想起刚刚太宰的表情,她忍着笑,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圣诞节配色的礼物盒,远远抛给正打算上楼的太宰。
“!”
不得不说, 太宰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听见破空声的刹那, 他便半偏过身, 本能地接住这只红绿配色的不明物体。
见太宰稳稳接住礼物盒,小春日和嘴角微掀,“真的圣诞礼物。”她说着,又快速对他眨眨眼,试图保持短暂的神秘,“我是实用主义者来着,所以……”
“要用哦。”
话音落下时,她嘴边勾着极为愉悦的弧度,叫人看了就觉得……
她没安好心。
事实上,太宰也确实这么吐槽了:“……一旦日和说出这种话,就说明这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
他捧着那只礼物盒,微微挑眉看她,语气平淡,神色看着却比平日里要活泼张扬一些。
「就是就是!你每次都这么戏弄人!」
乌拉拉似乎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只是不住地扇动翅膀, 仿佛在应和太宰的观点。
“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嘛。”小春日和歪歪脑袋,熟稔地插科打诨,却也不知道她这话究竟是在回答太宰,还是乌拉拉,亦或是一语双关,“不过太宰不用也没关系哦,我不会伤心难过得想要翘班的。”
“不要把想翘班的欲望强加在我身上。”怼完这句话,太宰看她一眼,捧着礼物盒重新回到客厅的被炉旁,将礼物盒放在矮几上拆开。
不出太宰所料,乖乖躺在礼物盒里的,是一只螃蟹模样的玩偶。它红色的身体上还有一条拉链,许是类似零钱包之类的东西。
见太宰骤然沉默下来,小春日和俏皮一笑,语调轻飘飘的:“诶嘿。”
太宰撩眸瞥她一眼,面上表情不变,“虽然我很不想说。”
“那不用说也可以。”小春日和故作羞赧地挠挠脸颊,笑眯眯地堵死他的话。
然而太宰却没有理会她,径直抱起那只礼物盒,转身就往楼上走,“……谢谢。”
“!”
小春日和站在原地,双眸怔怔地望着太宰走上楼梯的背影,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少年人平淡的嗓音被压得有些低,他这话不仅说得含糊,说话时的语速还有些快。若不是小春日和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他身上,怕是会错过他这句别扭的道谢。
回味完太宰消散在空气中的那句话后,小春日和不由自主地笑弯了双眸,露出绚烂明艳的笑容来。
哎呀……他可真是。
还未等她在心中感叹完,乌拉拉便给她泼冷水,「虽然但是,谁会带这么大一个螃蟹钱包上街啊。」它绕着小春日和转了一圈,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太宰的衣服口袋都放不下吧?」
「那就是他该烦恼的事情啦。」小春日和好心情地摇摇头,并不在意这个,只是稍微有些可惜,没能亲眼看见他将那只螃蟹钱包拿在手里,「虽然他不用也没关系啦,我就是觉得,他拿着这么大个的螃蟹会很可爱。」
乌拉拉人性化地张张不存在的嘴,半天才憋出一句回应:「……你果然很恶趣味。」
至于另一边,太宰回到房间掩上门,走到桌前,第一时间将礼物盒放下。
他试探着朝螃蟹钱包伸出手,捏捏它充棉十足的蟹钳。确认过手上的触感后,他就这么捏着蟹钳,直接将螃蟹钱包从礼物盒里拎起来。
太宰另一只手接住颤巍巍的螃蟹钱包,将它整个握在手里。手中柔软且富有弹性的手感迷惑了他一瞬,他下意识地双手并用,捏了捏螃蟹钱包。
然后,他就这么静止一般站在桌前,半天没有其他反应。
小狐狸蹲在桌上,好奇地打量着太宰的举动,奇怪地抖抖耳尖。
数秒后,室内浮现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太宰将螃蟹钱包放在桌上,收好礼物盒,又拿上他的睡衣往楼下走,准备去泡澡。
小狐狸甩甩尾巴尖,反常地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而是一直蹲坐在原地,乖乖注视着他离去。待太宰关上门,它才扭过身子,试探般对螃蟹钱包伸出爪爪,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戳到它。
在此之前,小家伙对许多东西都有过同样的举动,虽然大多数时候它都只能扑个空,不过它显然没有灰心,颇有一股越挫越勇的乐观。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小狐狸粉色的肉垫缓缓在蟹钳上踩出一小块凹陷。
“呜?”
感受到爪垫下的触感,小狐狸疑惑地歪歪脑袋,本能地又踩了一下。这下,原本隐隐回弹的凹陷被它踩得更扁,也更明显。
小家伙这才反应过来,鸢色的豆豆眼亮晶晶的。它直接四肢并用,在螃蟹钱包上扑腾来扑腾去,甚至还干脆在上面蹲下,不住地摇晃着尾巴尖——不知道它能碰到这只螃蟹钱包,是不是因为这个钱包是小春日和送的,但小狐狸本狐显然不会去思考那么多,它只是眼巴巴地等待螃蟹钱包回弹,再迫不及待地给它一爪子,将它按扁。
乌拉拉趁机来太宰房间偷狐狸时,看见的便是小家伙愉悦地甩着三条尾巴的背影。它眨眨黝黑的眼睛,站在门旁低鸣一声引起小狐狸的注意,随后才像平时那般叼着它下楼,去找小春日和。
是的,趁太宰去泡澡,小春日和打算偷偷让小狐狸尝尝今天的蛋糕。和太宰相处的这段时间,让她摸清了小朋友的一个喜好:泡澡。他往往会泡上半个多小时,所以她和小狐狸有充足的时间作案。
就算太宰今天泡澡的时间不长,提早出浴室……大不了她就说她晚饭没吃饱,还想再吃一块蛋糕,总归她就只打算拿一只碟子——乌拉拉对蛋糕观感一般,如果是蛋糕奶茶,它可能还有点兴趣。
乌拉拉上楼偷小狐狸前,小春日和就已经准备好蛋糕,等着给小家伙投喂了。
此时被乌拉拉叼下来,见到眼前这一小块螃蟹蛋糕,小狐狸乌豆大的眼睛瞬时亮起。乌拉拉将它放下,它便主动凑到蛋糕前,啊呜一口咬下。
尝到奶油和蛋糕的瞬间,小家伙呆在原地,一时竟没了动作。
「咦,它怎么了?」小春日和第一时间发现了小狐狸的不对劲。
乌拉拉看看像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的小狐狸,迟疑出声:「难道说,狐狸不能吃奶油……?」
「不应该啊,它不是灵体吗?你们灵体不能吃奶油的?」小春日和看看狐狸形态的乌拉拉,再看看将脑袋埋在蛋糕碟前的小狐狸,音色担忧。
乌拉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好在,下一瞬小狐狸便动了。它被重新按下开关般咀嚼着口中的蛋糕,动作要比一开始快上许多。小家伙耳尖抖了抖,可爱的豆豆眼如同盛满细碎的星光,熠熠生辉。
小春日和与乌拉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无奈又好笑。
……懂了,蛋糕味道太好,给孩子吃傻了。
小家伙搁这打开新世界呢。
等小狐狸吃完一小块蛋糕,小春日和例行拿纸巾给它擦完嘴,乌拉拉才又叼着它,好好将偷来的小家伙送回去。
她们时间卡得正正好,恰巧赶在太宰洗完澡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一切。
不过……
太宰如平日里那般洗完澡,回到房间。当他走到桌前打算拿起螃蟹钱包时,却为自己眼前所见愣在原地。
他桌上那只螃蟹钱包没有挪动的迹象,但……
比起他下楼前那副圆滚滚、弹性极好的模样,它似乎干瘪了不少,像是……被什么东西执意挤压成这样的。
太宰拿起这只螃蟹钱包,抖抖它,将它挤回原本圆鼓鼓的模样。他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室内扫了一个来回,却一无所获。
只有小狐狸耷拉着耳朵蹲在他面前,心虚地耸耸鼻尖。
太宰眼底滑过一丝微妙,纤长的睫羽微微一颤,将他的情绪尽数遮掩。他拿着钱包,走到挂着他风衣的衣架前站定,试着将这只稍稍有些大的钱包放进外套口袋里——小春日和知道他喜欢风衣,天气冷起来之后,她还特地给他买了几件加厚保暖的,生怕他感冒——钱包放倒是正好放,就是放完之后,口袋看起来有些鼓鼓囊囊的,透着几分不伦不类的味道。
太宰默默取出钱包,打开衣柜,看向挂在衣柜里的其它外套。
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室内响起。
除去小狐狸,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太宰究竟做了些什么。 -
时间很快便来到大晦日当晚。
春日野神社并没有在这天安排祭祀相关的活动,只是巫女们会从晚上十一点起,在授予所为参诣者们授予破魔矢等新年用品——有小春日和在,这些东西自然也被她加持过祝福。
作为春日野神社某种意义上的“摇钱树”,小春日和不需要那么早抵达神社。或者说,她去春日野神社,本来就是为了应对某些突发状况。在时间抵达零点之前,人少,也就意味着邪魔出现的概率低,她稍微去迟一些也没有关系。
因此,小春日和并不着急。她回家跟太宰一起吃完晚饭,甚至各自泡过澡,消磨时间到将近夜里十二点,才一同换上厚厚的衣服,打算往神社走。
只是……
临近出门,小春日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条奶咖色的围巾,径直递给太宰,示意他围上。
思及冬夜室外的天气,太宰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乖乖接过围巾围上。
见他如此配合,小春日和弯弯眸子,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顶深咖色的帽子递给他。
盯着这顶帽子上方,约莫是熊耳朵的装饰,太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试图以沉默表示拒绝。
“要是感冒就不好啦?晚上风很大哦。”
虽然自己穿得不多,但小春日和总是有那么多歪理。
留意到太宰看她的眼神,她指指自己,“我?”她噗嗤一笑,“我是大人,不太怕冷。”拿出这样戏弄孩童般的借口后,她伸出双手,捧住太宰温热的脸颊。
“是不是很暖?”
“!”
贴在他脸颊上的,是与那天晚上似曾相识的温度。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他如今正常的体温。
小春日和注视着太宰圆润的、略显稚气的鸢眸,趁他不备弯曲指节,捏捏他略带婴儿肥的脸。
“……!”
感受到脸上不重的力道,太宰抿唇,抬起双手,一把将她的手扒拉下来。
小春日和早有预料,她纵容地笑笑,说话语调与适才无二,“真是的,干嘛这么用力嘛。”她语气轻柔,一副好脾气的亲昵模样,“要是扯到你的脸怎么办?会疼的哦。”
太宰不明显地撇撇嘴,没再说话。
可好在……他最后还是戴上了那顶熊熊帽-
隆冬的深夜,猎猎寒风裹挟着叫人难捱的瑟瑟寒意,刮过每一寸角落。只是今天是大晦日,街上会较平时更热闹几分。虽然不多,但这份人气似乎驱散了一些寒意。
小春日和与太宰一同走在去神社的路上。越往神社走,人流量也越大。他们本就并肩而行,却因为渐渐增加的人潮,靠得越来越近。
眼见着人群愈发密集,担心他们会被挤散,小春日和主动伸手圈住太宰手腕,仗着自己一米七的身高,适时替小朋友挡去部分人潮。
“铛——铛——”
两人抵达春日野神社的鸟居前时,神社境内恰巧传来代表新年的钟声。
“新年快乐,太宰。”小春日和偏过头,迎上太宰略有几分心不在焉的视线,对他弯弯双眸。
太宰撩眸看她一眼,又很快垂眸,低声回应她,“……新年快乐。”
她依然圈着他手腕没有松开,力道并不重,在拥挤的人潮中却很叫人安心。
「乌拉拉也是,新年快乐。」与太宰道完新年快乐,小春日和才用心音跟乌拉拉搭话,孰先孰后一目了然。
乌拉拉这会儿正叼着小狐狸蹲在她肩头,免得小家伙被踩来踩去的——尽管普通人碰不到它,但这种普通人直接穿过小狐狸身体的场景还是少看为妙。
听见小春日和的话,它有些不满地应声:「为什么我非得排在太宰后面啊?」这么例行抱怨完,它也就将这件事揭过,「嘛……新年快乐。」
小春日和圈着太宰顺人潮前行,直到步入社殿参拜完毕,她才将他带到偏僻无风的一角,让他在这里等她一小会儿,而她则先去换巫女服。
站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太宰若有所感般伸向自己的口袋,却摸了个空。他低头一看,原本鼓鼓囊囊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太宰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握紧。
这只口袋里,原本应当放着一只螃蟹钱包。
——小春日和送他的那只。
第24章
太宰仔细回想起他与小春日和一路上的遭遇。他不喜欢与旁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也对这件事尤为敏感。他很确定,螃蟹钱包不是被人偷走的。
……应该是掉在哪儿了。
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后,太宰鸢眸半敛, 朝人群中迈出脚步。
好在螃蟹钱包的颜色足够显眼,再加上……它的做工过于童趣,甚至童趣到了安全的地步——没有人会觉得, 这只过于幼稚的钱包里塞了钱。太宰找到它时,它就乖乖躺在一只石灯笼上,还没被任何人捡走, 就像是在等他来找它似的。
也或许是哪个好心人故意放到这里, 好让他方便看见它的。
太宰松了口气。跟在他身边的小狐狸率先跑向螃蟹钱包,却碍于石灯笼过高,小家伙够不着它。于是小狐狸只好乖乖蹲在石灯笼旁,等太宰来拿钱包。
太宰抬手拿起螃蟹钱包,轻轻拍去它沾到的灰尘,细细打量着它。它看起来没有惨遭毒害,身上除去他刚刚拂去的灰尘以外,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这是好事。
只不过……
太宰的视线落到石灯笼上,那里放着一枚绀蓝色的御守,看起来跟小春日和之前给他的那枚“学业成就”御守很像。这枚御守就放在螃蟹钱包旁边。兴许捡到螃蟹钱包的人以为御守也是他的,所以一起放在这里了。
不知为何,太宰仿佛受到吸引一般,朝绀蓝色的御守伸出手。
然而,在触及御守的刹那,他猛地一阵心悸,指尖也犹如遭到电击般发生痉挛。一时不察,他指尖一松, 叫御守从石灯笼顶部掉落,轻飘飘地摔在他脚边。
太宰垂眸凝视着这枚平平无奇的御守,深深吸了口气。
御守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带电?
他迟疑片刻,最终谨慎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隔着手帕拾起御守,将它放回石灯笼上方。
太宰没有看见,他脚边的小狐狸双耳后撇,浑身细软的毛尽数炸开。它三条尾巴高高翘在身后,满脸警惕地盯着这枚御守,像是在警戒着什么一般。
与此同时,更衣室内,刚换完巫女服的小春日和眸色一凛。
——邪魔的气息。
不、不对,不仅仅是邪魔的气息,还有太宰那边……!
想到这一点,小春日和甚至来不及束发,便急匆匆套上草屐往外跑。她落在身后的黑发晃出慌乱的弧度,再无半分游刃有余。
乌拉拉慌忙振翅跟在她身侧,「日和!」
「太宰出事了!」
小春日和往身上叠了一个隐匿结界,一面朝她感应到的方向跑,一面在心里自责:她……为什么不把太宰带到室内来?就算让他在门外等着,也好过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再不济,她也该让乌拉拉留下陪着他的。
本来,小春日和是打算换上巫女服后,跟太宰一起摸会儿鱼。要是潮见未海那边没事,她就跟他一起偷溜回家。
只是现在看来,太宰直接回家可能比较安全。神社虽然有御神木的气息庇佑,但今天人流量过大,她如果要分心筛查邪魔,怕是会顾不上他,倒不如她们布满结界的家里安全。
发现太宰的身影后,小春日和慢慢解除结界,免得引起周围参诣者的恐慌。
她喘着粗气,在太宰身前站定,“太宰!你没事吧!”
看见小春日和披着头发,神色匆忙的慌张模样,太宰摇摇头,没有提及半分方才的遭遇,“没事。”留意到她眼底的关心与担忧,他再度开口补上一句,用以解释自己为何不在原地,“东西掉了,刚刚找到。”
他现在想来,适才那股电击一般的刺痛,就好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听见太宰的话,小春日和心下一松:……难道刚才是因为太宰的御守掉了,御守又正好捕捉到邪魔的气息,所以她才收到了那样的反馈?
可不管怎么说,刚刚有邪魔的气息,这一点绝对不会错。
“那——”小春日和缓缓呼出口气,重新镇定下来,“太宰怎么想?我这边,未海她们有点抽不开手,所以……”她是想亲自送他回家的,但是……
太宰注视着一身巫女服的小春日和,没有马上应声。他眼底滑过一丝复杂,小春日和也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就在太宰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小春日和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伸手接住一片晶莹。一丝丝冰凉在她掌心融化,周围的人们也接连发出低呼。
下雪了。
太宰留意到,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片雪花后,小春日和隐隐松了口气。
是的,太宰没有看错,小春日和松了口气:雪无根,是纯洁之物,为邪魔所不喜,多少能抑制一点邪魔的活性。
太宰伸手接下一片雪花,说出他刚刚还未来得及说的决定,“现在回去,下雪应该影响不大。”
“我去拿把伞给你吧?”
太宰再度摇摇头,给小春日和指指他发顶的熊熊帽,“有这个。”
这顶帽子还是她亲手给他戴上的。
他指着帽子,满脸正经的神色配上他发顶毛茸可爱的熊耳朵,颇有种小孩儿干大事的既视感,莫名叫小春日和噗嗤一笑。下雪,再加上家与神社离得近,她略略安下心来,不再纠结他回家的事。
“路上注意安全,要是雪下大了就去便利店买把伞。”
太宰点点头。迟疑数秒后,他终于默默抬起手,伸进另一只看似平整、什么都没装的口袋,摸出一片薄薄的东西递给她。
蓦然被小朋友塞了片暖宝宝,小春日和没能在第一时间离反应过来,而是愣愣地捏着这片暖宝宝,呆在原地。
太宰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像是不打算再说些什么。
小春日和捏着暖宝宝的手微微用力。点点落雪栖于她黑发间,又因为她骤然上前的举动落在地上。
“!”
在被白桃香气笼罩的瞬间,太宰恍然惊觉,周遭略显嘈杂的人声在此刻消失殆尽。他耳边,有且仅有寂静的落雪声,以及她温和的、漾着柔软笑意的嗓音。
“谢谢你,太宰。”
拥抱转瞬即逝,小春日和却借机在太宰身上布下一个防御结界,以求他回家路上平安。可只是结界,她还觉得不够。于是她抬手伸向衣襟,摸出一枚御守,用作双重保险——之前那枚御守早已在数分钟前触发,失去了效用。
她将御守递给他,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叮嘱,“这个,一定要带在身上。”
太宰接过御守,浅浅应了个“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着她的体温,这御守入手一片温暖,很好地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他翻过这枚明黄色的御守,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财运亨通。
回想起上次的“学业成就”,太宰压着嘴角的笑,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无二,“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说完这句话,小春日和即刻用心音喊了乌拉拉一声。
搭档多年,乌拉拉自然能猜到搭档心中所想,「知道了知道了,我送他回去。」它立刻叼起窝在太宰脚边的小狐狸,让小家伙扒住太宰的熊熊帽,跟在他身边一起往回走。
小春日和注视着太宰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十二岁的孩子在大半夜自己回家什么的……她本来就放不下心,更别提太宰是特殊的灵体持有者。
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小春日和深吸一口气,双目中清明一片-
小春日和回来时,潮见未海第一时间发现,乌拉拉不在她身边,“小春前辈。”但她什么都没问。
小春日和对潮见未海摇摇头,“气息太淡,人太多,没办法一个一个筛查。”回来路上,她静心感知了邪魔的气息,却一无所获。
“那个……”
小春日和与潮见未海齐齐看向出声者,“琉奈?”
立花琉奈点点头,朝两人伸出手拿出某样被柔和光团包裹着的东西,“我在石灯笼那边,发现了这个。”她说这句话的同时,眸光看向小春日和,似乎是希望她能做些什么。
小春日和会意。她挥手布下结界,好让立花琉奈去除物体表面的那层光罩子。如果她没猜错,立花琉奈手里的东西与邪魔有关。
小春日和布下结界后,立花琉奈抬手挥散光团。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手上,只一瞬,小春日和与潮见未海两人便本能地出声。
“邪魔的气息。”
“邪魔的气息!”
若是太宰在场,他一定能认出,躺在立花琉奈掌心里的,赫然就是他放在石灯笼上的那枚御守。
小春日和捕捉着这枚御守上极淡的邪魔气息,眯起双眼,“我试着感应一下。”这件事交由对邪魔气息敏感的她来做最适合不过。
然而,数秒之后,她神色严肃地摇头,“不行,找不到源头。”
“而且这个御守……”立花琉奈低头看向她手里的御守,“不像是神社里卖的。”她手心与御守之间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光膜。这是为了避免仅存的那抹邪魔气息与她的灵力产生反应而消失。
潮见未海拧眉,像故障的机器般冒出几个不成句的词语,“自制?邪魔?”
小春日和敛眸思考,在脑海中回忆以往碰见的邪魔,最终给出可能的答案,“可能是影响了某个普通人,让对方做的。”
“……那就麻烦了。”
邪魔不现身进食,神子们就很难感应到邪魔的存在——对绝大多数神子来说,捕捉邪魔溢散出的微弱气息不算易事。
绝大多数邪魔在对普通人产生一定影响后,都会急不可待地现身,试图吞噬灵火进食……但也有一小部分的邪魔极为耐心。它们不会轻易现身进食,甚至到最后灵火被悄无声息地吞噬,它们也不会出现在人前。
这类邪魔难缠,且有一定智慧。再加上今天晚上春日野神社人流量极大,若是让它逃走……
小春日和说话的语气像是浸润了室外的雪,透着一股凉意,“至少现在在神社里的人得筛一遍。”
下雪会对邪魔产生影响,但同样的,神社境内的参诣者们也会因为雨雪天气,想要尽早回家。
“我先试着找,但如果后半夜出了什么事……只能你们自己解决了。”
过度使用如此庞大的灵力,会让小春日和陷入几小时的昏厥。在这期间若是发生什么事,她无能为力。但毕竟现在下了雪,邪魔碍于本能,很少轻举妄动,所以大概率不会出事。
潮见未海还有些犹豫,“小春前辈,现在还不确定那只邪魔是不是还在神社境内。”如果潜藏的那只邪魔智力再高一些,本身就是冲着御神子来的……
“现在没有任何线索,总得先试试。”小春日和一锤定音后,又凝眸看向立花琉奈拿着的御守,“这个御守,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晦涩不祥的、黏腻阴冷的,就像是被藏于暗处的毒蛇盯上的感觉。
小春日和掐断思绪,抬脚往外走,准备去筛查邪魔。
只是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对了,未海,我家那边……”
她这话没说话,可对上她的视线后,潮见未海迅速反应过来,“太宰的事?嗯,交给我吧。”她看得出来,总跟小春日和形影不离的乌拉拉不在她身边,只可能是……护送太宰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太宰没能等到小春日和回家。
第25章
倒也不是等。
太宰盯着昏暗一片的天花板发呆。
只是一旦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他有些睡不着,再加上,他在思考明天的早饭该怎么解决而已。
小狐狸窝在太宰枕边,舔舔自己的爪子,染着雪蓝色的耳尖轻轻抖了抖。它瞅着没有半分睡意的太宰,默默起身,跳下床。轻巧落地后,它甩甩三条尾巴,顺着太宰不知为何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钻出去,直奔小春日和的房间。
小狐狸在小春日和床边停下脚步。它原地蹲坐了一会儿,又立起身子,来回踱步,就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一样。半晌,小家伙悄悄瞄一眼门外,最终还是蹬腿跃上小春日和的床铺。它耸耸鼻尖,嗅嗅床上令它安心的白桃味儿,将自己团成一团,安然窝到枕头上。 -
太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一觉醒来,洗漱完毕往楼下走时,小春日和还没回家。
他站在没有开暖气的客厅里,看着外头柔软的晨光落在院子里的积雪上,再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涌进来。他鸢眸中倒映着这片绚烂的柔光,分明满目晶莹,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小狐狸轻巧地从楼梯上跳下来,可它落地时没踩稳,啪叽一下就朝前滚。
直至滚到太宰脚边,这只狐狸团子才勉强止住冲势。小家伙左右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抖抖耳朵尖,仰起脑袋去看太宰的神色。它与他色泽相同的鸢色豆豆眼注视着他,却始终无法替他表达出他心中的情绪。
“咔嚓。”
就在这个时候,玄关处传来锁舌滑动的声音。
太宰和小狐狸齐齐朝玄关看去。
“……我回来了。”小春日和拉开门,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或许还在睡觉的太宰似的。
甫一进门,还未看清房内的光景,她便扶着门,小小地打起哈欠,“哈……啊。”
室外的风裹着些冬日的清冷与寒意,送来她身上的气息。冬雪的冷冽与凝涩最终不敌她身上天然的暖意,尽数消散在温甜的桃香里。
太宰无意识地耸耸鼻尖,视线落在小春日和身上。他看见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袋口氤氲着一层模糊的水雾,又隐隐带着些水珠,应该是……早餐之类的东西。
他收回视线,开口应她时,嗓音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哑意,“欢迎回家。”而小狐狸则站在晨光里,悄悄对她晃了晃尾巴。
捕捉到属于太宰的声音,小春日和透过眼前朦胧的水雾看他。
见小朋友称得上乖巧地站在客厅里,看着像是在等她,她揉揉眼睛,如往常那般冲他笑,“啊,早哦。”可她的笑里,分明藏着几分怎么也抹不去的疲惫,“昨天熬了夜,今天不多睡会儿吗?”
太宰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朝小春日和走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昨天,”他起了这样一个头,又默默改口,“早上很忙?”
小春日和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仅是边换鞋,边对他点点头,接着反问道:“昨天应该还好吧?”
作为罕见的灵体持有者,比起普通人,太宰更容易被邪魔盯上。而且昨天的事,她总觉得她弄漏了什么。
两人一同往厨房走——看小春日和这样子,估计也还没吃早饭。
看着她面色疲惫的模样,太宰敏锐察觉到,她在忙的事还未结束。思及昨晚捡到的御守,他斟酌着用词,到底还是选择跟她提一提。
“那个时候东西丢了,我去找的时候,看见石灯笼那里有一枚御守。”
“!”
「那个御守!」
乌拉拉惊呼出声。
听见石灯笼和御守这两个关键词,小春日和迅速将整件事联系在一起,可她没有打断太宰的话,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那枚御守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说到这里,太宰顿了顿,尽可能模糊掉螃蟹钱包的存在,只是专注地阐述御守,“所以我把它捡起来放在石灯笼上就没再理会了。”他很少骗人,但能有选择地吐露情报。
「所以那个时候你才那么着急……」
因为她给太宰的御守替他抵挡了一次邪魔的侵害,但……
小春日和吸了口气。她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到水槽前洗完手,擦干,随后才朝太宰靠近。她在太宰跟前站定,伸手,指尖蹭过太宰前额。
“……?”
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小春日和暗中松了口气,实际却迅速抬手,又在太宰发顶轻轻揉了一把,作为掩饰。
“?”
太宰毛茸茸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小狐狸也满脸疑惑地左看右看。
小春日和轻咳一声,趁机在太宰脑袋上又揉了一下,“嗯,乖孩子。”她鎏金般的眼睛里浸润着温柔的光,“不乱捡路边的东西,这一点做得很好哦。”
明明像是哄幼童一般的话语,太宰本来也该在第一时间拍掉她的手,但或许是她完全掩饰不住的疲惫让他产生了一瞬的心软,他到底只是抬手,将她的手拉下来,转身走向餐桌。
别的不说,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石灯笼那里的那枚御守有问题。
小春日和尚且不知,太宰已经猜到昨晚事件的核心。她只是看着太宰闹脾气的样子,暗中叹了口气。
尽管她不清楚,太宰和小狐狸这十二年来是怎么避开邪魔视野的,但既然他正在慢慢被卷进这些事件里,她就得考虑适当透露一部分讯息给他,希望他能引起警惕。
思及小朋友那个喜欢自杀的爱好,小春日和头疼地撕下饭团的包装,无精打采地在饭团上咬了一口。
其实不是没有掩饰灵体的办法,但不巧的是,灵体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在随年纪增长方面,它跟灵火一样,可它比灵火要自由许多。换而言之,灵体就是移动的,有一定自我意识的灵火:常人的灵火一般寄寓于人体,灵体则是被“圈养”在人体周围。
若是太宰年纪尚小,她还能勉强让灵体与本体融合,帮懵懂的小狐狸伪装成灵火,以此躲过大部分邪魔的觊觎,但现在……
小春日和疲软地捏捏鼻梁骨,惹来乌拉拉担忧的一句「你还好吗」。
「还好,吃完饭再睡一觉就行,别担心。」
现在,简单来说就是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
这么想着,小春日和瞥不好糊弄的小狐狸一眼,却恰巧对上小家伙直愣愣盯着她看的视线,把它吓得立刻往太宰怀里钻——当然,太宰感觉不到小狐狸的动静。
他只觉得,小春日和现在朝他看来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是……“我家孩子终于长大会心疼妈妈了”一样的眼神,古怪又慈爱。
“……”
面对太宰略带几分嫌弃的沉默,小春日和讪讪地收回视线,决定再想想,她应该选个什么样的契机跟他说灵体的事。
此时的她根本想不到,她家小孩儿的惹事能力不仅仅局限于“邪魔”,还能体现在别的方方面面。
她现在只是慢吞吞地吃完早饭,收拾好垃圾,径直回房补觉。
“你要是困的话也别勉强自己。”小春日和站在楼梯口,转身对太宰叮嘱道,“小朋友要多睡觉才能长高哦。”
太宰回以沉默:“……”
小春日和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太宰昨晚确实没睡好。因此,犹豫数秒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回房间补觉。
这一次,他一觉好眠-
可惜的是,过度使用灵力后,小春日和等人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们是借此揪出了几只邪魔不错,可她们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那枚御守的线索。
虽然对此有些失望,不过小春日和还能保持住平常心:和邪魔打交道这么多年,她也差不多习惯了。因此,充分休息后,她很快便回到去年的状态,时不时被潮见未海抓着给后辈们上课,时不时自发性地翘班巡逻……
新年伊始,仍是冬日。一月的气温并没有比十二月好多少,太宰也如往常那般猫在家里。不过如果当天没那么冷,他也愿意出去溜达溜达,看有没有哪个组织的成员需要他出谋划策。
太宰披着加厚的黑色风衣外套,漫无目的地在小巷中闲逛。因为不确定今天会遇到什么,所以他没带那只胖乎乎的螃蟹钱包,取而代之的,是一部手机。
——因为新年那天的突发事件,小春日和干脆买了个新手机给太宰,好方便他们互相联络。她原本是打算拿自己的旧手机给他的。当时她毕竟刚捡到他,还不清楚他的具体品性,但现在相处这么久,她确信小朋友不会拿手机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不过就算有了新手机。太宰也不打算将自己的联络方式暴露给那些组织的成员。联系方式暴露,只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太宰对此心知肚明。
只是,人生在世,有时候并不是他主动避开麻烦就可以的-
傍晚,小春日和到家时,太宰并不在家。这种情况以前也有,所以她一开始也没有过于担心,只是将带回来的便当放下,打算等他回来再一起吃。
然而,一个小时后,她偏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拿起手机,给太宰拨去一个电话。
间隔相同的数个嘟声后,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哔』声后留言。」
小春日和骤然沉下脸来。
……出事了。
第26章
太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高一胖两个青年,没有出声。他双手被束缚在椅背之后,双腿也被紧紧捆在椅子腿上。许是看他沉默,两名绑匪并没有堵上他的嘴。
——是的,绑匪。这是一场非常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绑架。
尽管太宰认得出对方是属于哪个组织的成员,但他们会绑架他还是过于奇怪了一点。虽然他确实曾经给港口Mafia出谋划策,让他们在某次火拼时大获全胜, 但……
对上太宰古井无波的视线,稍胖一些的青年察觉他想法般挑眉笑道:“报复不了港口Mafia,我还不能报复一个小孩子?”
他这话说得很顺畅,就好像是……提前背过台词一样。可若他们真的想要报复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会有那么多话,也不会把他绑来这里干等着——他们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用“绑架”这样的手段。
一个孩子而已,简单利落打一顿,再脱掉他的衣服,将他丢到某个无人的角落放任不管……现在这样的天气,他恐怕熬不过去。
“你们在等什么。”
太宰鸢眸半阖,嗓音清冽冷淡,本该是疑问的语句到他嘴里却成了笃定。
他可不觉得港口Mafia或者GSS那边会受到威胁,他在这些组织里可挂不上号。更何况,港口Mafia的现任首领,总给他一种不好的感觉,所以他从来不会接触那些高层,只会与无名无姓的小喽啰做交易。
瘦高个瞥同伴一眼,眼里满是警告,像是在埋怨他刚刚多余的那句话。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听见这样一个冷漠的回答,太宰心中反倒冒出一个答案。
但是,为什么?她和他们完全没有接触。这个组织,他之前好像听说……
太宰骤然眯起眼睛,眼底滑过一丝暗色,“有人对你们下了单子。”
他分明才十二岁,看着也矮小瘦弱,对人构不成任何威胁,却在第一时间摸清了两人的来意。
胖青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恶意——他还在记恨太宰之前为港口Mafia成员出谋划策的事,只是碍于“单主”的要求,他们暂时没对这小鬼动手,“哟,脑子转挺快啊。难怪吃得那么开。”
胖青年似乎完全不在意将他们的真正目标暴露给太宰。毕竟说到底,再怎么聪明,他也只是个瘦弱的孩子,如今他被绑得严严实实,手机也在他们手里,他们还在这间废弃仓库安装了信号屏蔽器,他传不出任何消息。
至于要求小春日和来这里的讯息,他们之前就已经处理好,现在只待她自投罗网,他们便能带着她去交差,领取剩余的报酬。
“少说两句。”瘦高个再度冷声提点胖青年一句,便不再开口。他显然不想跟太宰过多攀扯。
被同伴这么一说,胖青年耸耸肩,从坑坑洼洼的破旧沙发上起身,去仓库外转悠。他并不觉得目标会立刻出现,也就没多警惕:女人嘛,收到那样的消息都要慌上好一段时间,再犹豫好一会儿报不报警什么的……
就算有他们试着跟踪她却被她甩开的事在前,胖青年心中依然对女性有着不小的偏见。
所以……
当小春日和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持球棒将他敲晕时,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春日和嫌弃地拎住胖青年的领子,悄然将他拖到一旁放着,免得挡路。
乌拉拉挥动双翅回到她身边,「里面只有一个人,就坐在太宰旁边。」它将屋内的情况告诉她,方便她进门救太宰,「太宰在最中央,被绑在椅子上,那个人背对着门。」
「如果用隐匿结界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
小春日和将球棒立在一旁,轻轻拍去手上的灰尘,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用不着,只要绑匪背对着我就没问题。」
乌拉拉降落在她发顶,跟她打商量,「但是太宰能看见你。」
「你忘了他平时有多冷静?不会暴露我的。」她摇摇头,很确信自家小朋友的性格,「而且就算暴露了,只要我速度够快……」
小春日和没再说下去,只是重新拿起她在路上随手捡的球棒,笑眯眯地拿棒身敲了一下掌心。
乌拉拉自然也看得出,她没说出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它无言地看看被她敲昏的胖青年,心里倒是没对瘦高个有多同情。
「我有好好控制力道。」
言外之意便是,她不会搞出人命。虽然对这些人来说,生命受到威胁应该是家常便饭。
小春日和拎着球棒,躲在窗边朝里面看。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她勉强能看见室内的两个人影。屋内隐隐传来太宰和另一名青年的交谈声。
敏锐地发现另一个人不再发出动静后,太宰不动声色地与瘦高个搭话,“我挺好奇的。”他吸引着对方的注意,试图给门外的人制造机会,“单主为什么会找你们。”
尽管他并不清楚门外的人是谁,但能不声不响地解决胖青年,就暂时不是他的敌人。
心中滑过这样想法的同时,太宰看见小春日和闪身从门外蹿进来。她动作极快,连影子都不曾过多停留半秒。他状似不经意般对上瘦高个的视线,判断他此时的注意力落在哪里,继续对他搭话,为小春日和争取时间。
“那个单主……”
“我说过,这些都——”
沉闷结实的敲击声后,瘦高个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春日和及时拽住瘦高个的衣领,免得他压到太宰身上。
她将瘦高和球棒一起放在旁边,对太宰微微一笑,靠近他,准备替他解绳子,“没吓着吧?”
然而,就在小春日和伸出手时,太宰神色淡淡地抽出双手。原本缠绕在他腕间的绳结“啪”地落在地上,激起一小圈微尘。束缚着他双腿的绳子也像变魔术似的散开落地。
少年人面色平静,没有答话。他从椅子上起身,简单活动着僵硬的四肢。
「咦,咦?绳子断了?」乌拉拉奇怪地飞到绳结旁边观察,却发现绳结断口平滑,就像是拿什么锋利之物割开的一样,「他是怎么做到的?!」
小春日和自然也听见了乌拉拉的惊呼。
她将太宰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在眼里,唇边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松快的笑意,“不愧是太宰。”她这句话里掺着几分莫名的骄傲与自满,仿佛他这么冷静理智,她与有荣焉。
只是小春日和还未放松多久,便看见太宰眸色猛地一变。下一瞬,小朋友毫不犹豫地朝她扑过来,试图将她推开。
“砰!”
仓库入口传来小春日和绝不陌生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她伸手圈住太宰,将他反压在身下,紧紧护住她怀中这个瘦弱、却试图在第一时间保护她的少年。
电光石火间,太宰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感受到小春日和狠狠一颤,环在他身侧的手臂加了几分力道。
“……唔。”她闷哼一声,面容姣好的脸因为疼痛瞬间失去血色。
嗅到鼻尖并不陌生的血腥味,太宰稍稍挣开小春日和的怀抱,试图去查看她的伤势,“日和……!”他嗓音发紧,撑着她的手也略略颤抖。
“嘶……”许是被太宰的动作扯到伤口,小春日和倒吸一口冷气,却紧接着听见乌拉拉蓦地沉下来的声音。
「日和……有点不妙。」
事实上,疼痛并没有掠夺小春日和的感知。她的大脑很清醒,她不会感觉错,这是……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为什么!”
——邪魔的气息。
这尖声质问同时吸引了太宰和小春日和的注意。
唐突出现在仓库入口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以及……适才被小春日和打晕丢在一旁的胖青年。此时,本该昏迷的胖青年好端端地站着,手持枪械对准室内两人。很显然,刚刚那一枪就是他开的。
但普通人能这么快就从昏迷中苏醒吗?
太宰凝眸观察胖青年,却发现他双眼翻白,神色僵硬呆滞,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小春日和看见的则更多。黑紫色的巨大虚影笼罩在眼镜青年身后,有无数细小的黑色触丝从虚影中伸出,扎根于一旁的胖青年身后,操控他四肢动作。
感受到乌拉拉悄然布下结界,小春日和忍着疼痛开口,「乌拉拉……」
「交给我。」话音刚落,乌拉拉便化作一只半人高的银狼,警惕地盯紧邪魔,「你能行吗?」
御神木赐予的身体尤为特殊。得益于这具身体,小春日和受伤后的愈合速度是常人的好几倍,但如今子弹在她体内,这愈合能力怕是要大打折扣。除去愈合速度外,她的痛觉也不像常人那般敏感,虽然该痛的还是会痛,可多少会减轻一些。
小春日和小小地吸气,尽可能让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恢复力气,「嗯……」
眼镜青年在邪魔的操控下,灵敏地避开来自乌拉拉的攻击。可与此同时,他嘴里仍旧不住地念着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哈哈哈不拒绝我不就好了吗?”
“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我不会放过你!”
“我要把我受到的伤害都还给你!还给你!”
他这疯疯癫癫的模样落在太宰眼里,就好像是小春日和对人家做了什么无恶不赦的坏事。站在眼镜青年旁的胖青年似乎也被他这个举动弄懵了,呆呆地举着枪,没了下一步动作——实则为邪魔没有余裕再去控制他。
太宰看不见乌拉拉的存在,自然也就不知青年看似疯癫的举动实际是在躲避攻击。他瞥呆立的胖青年一眼,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抵在小春日和伤处,试着给她止血。
小春日和半靠在破旧的沙发扶手边,她额边沾着几滴因绞痛而冒出的冷汗,余光却观察着胖青年的举动。
“太宰。”她看面色煞白的太宰一眼,努力遏制自己浑身的颤抖,一边缓缓喘息,一边吃力地挪动位置,“闭眼。”
太宰也没有说什么她不宜挪动的话,仅是沉默着给她搭把手。
感受着伤口的拉扯,小春日和嗅着空气中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咬牙看向太宰,“相信我。”她的声音分明发颤,也带着一丝难掩的痛苦,却奇妙地透着一股让人安心,叫人不由自主相信她的力量。
“……嗯。”
太宰从喉间挤出这样一声回应,便乖乖闭上眼睛。他依然将手抵在小春日和伤处,拿着团成一团的外套给她止血。
他白玉似的手指浸在深红色的血液里,温暖且黏腻。她的血染红他指尖、指腹、掌根,又逐渐染红他掌根的绷带,缓缓向上漫延。
第27章
见太宰乖乖闭眼,小春日和左手一翻,那把带有紫藤暗纹的弓便凭空出现在她手上。她吸了口气,顶着身上的绞痛拉弓,瞄准眼镜青年身后的邪魔。
「乌拉拉。」
「交给我!」
乌拉拉会意地引着眼镜青年变换方位,好将他身后的邪魔露出来。心音落下的瞬间,邪魔好似察觉到什么一般,呆立在原地的胖青年蓦地动作起来。
可惜的是,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灵箭离弦,邪魔消散。下一秒,眼镜青年与胖青年齐齐倒地。
即便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太宰也仅是眼睑微颤,丝毫没有睁眼的意思。
紫藤纹长弓在小春日和手中化为光点, 她顺手挥散乌拉拉布下的结界,对太宰轻声开口道:“……可以了哦。”
她说完,便想自己尝试着站起来。
“……”
甫一睁眼,太宰便看见她这个妄图起身的动作,被她弄得一愣。他连忙制止她, 甚至来不及深究眼镜青年与胖青年为何会突然昏迷。按住小春日和后, 他看看之前被小春日和敲晕的瘦高个, 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便没再犹豫。
“等我。”太宰深吸一口气, 展开外套,也没问小春日和同不同意,便径自拿外套在她的伤口上打了个结,暴力止血,“我马上回来。”
小春日和被太宰粗鲁的动作弄得浑身一颤,疼得噤声。她到底没能喊住他,只能惨白着一张脸看他跑远。
这臭小鬼!
她疼得只能在心中暗骂。
「日和,太宰他……」乌拉拉变回光团,担忧地看着太宰离去的背影——它倒是不担心太宰会丢下小春日和自己逃跑。
小春日和给自己拍上一个隐匿结界,免得这屋子昏迷的另外三人突然醒来,「你跟上去。」她低喘一声,沾血的手落在她伤处,抵着外套挤压伤口止血,「我一个人没问题……去守着他。」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嗯。」
乌拉拉离开后,小春日和半阖着眸子,靠在背后的沙发扶手上闭目养神。她大概猜得到,太宰是去搬救兵了。
她的枪伤不能去正规医院,所以……这附近是有那种专门处理这类伤的诊所?
这种诊所也挺好,就算她之后不来这边换药也不会起疑。毕竟她伤口的恢复速度与常人不同,能减少不必要的工作量最好。
小朋友的消息还挺灵通。就是……
真痛啊。
小春日和叹了口气。她睁开眼,看向倒在门口的眼镜青年。
太宰这次会被绑架,完全是被她拖累的。当然,她跟这个眼镜青年也不熟。她忙着巡逻,当时不过是随口拒绝了他的告白而已,哪成想会给她和太宰招来这样的祸端。
看起来整件事就是,这名青年被她拒绝之后,遭到邪魔蛊惑,最后在邪魔的作用下找上非法组织的成员来报复她……
……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因为失血,再加上枪伤带来的阵阵疼痛,小春日和的思考速度还是受到了影响。她自觉才想这么一小会儿,实际时间已然过去许久,久到……
「日和!你还好吗?」乌拉拉挥动翅膀冲进来,围着她转悠——就算这副身躯不老不死,可她此刻遭受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太宰找了附近的诊所,但那间诊所怪怪的。」
它冲进结界,确认过昏迷的三人不会立刻苏醒后,便将结界解除,免得太宰一会儿看不见小春日和,以为她自己离开了。
「唔……有诊所就已经很好了。」小春日和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现在还撑得住。」
她眯着眼睛,在困意与阵痛之间挣扎,「一会儿……帮我给未海……发个消息吧。」
「或者我直接让纸鹤去找她?」乌拉拉如此提议道。它如果要偷偷拿她手机发消息,还得找合适的时机,倒不如就用她们神子之间最为原始的传信方式——就算手机没信号她们也能用。
小春日和阖着眼睛,不再动弹,「也可以……」疼痛让她整个人都不愿意动弹,再加上因为失血,她头晕目眩的,实在是没这个力气再和乌拉拉闲聊。
乌拉拉也知道她这会儿不舒服。它想了想,最后牺牲自己,变成只胖胖的兔子窝在小春日和手边,试图让她舒服一些。
感受到手背柔软的触感,小春日和缓缓叹了口气:这个待遇来得也太迟了。
她正这么想着,门外隐约传来阵阵重叠的脚步声。从动静来看,似乎有三个人。
「是太宰。」
听见乌拉拉的答案,小春日本原本闭着的双眼便没再睁开。
门外,太宰谨慎地靠近仓库,确认过里面昏迷的三个青年都没醒来后,他才悄然进门,朝小春日和走近。
天色已暗,他借着朦胧黯淡的光线,看见她靠在旧沙发的扶手上,柔顺的黑发垂在身后,面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他留下的外套缠在她腰间,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条被不详缠绕的腰带。因为外套是黑色的,所以就算吸饱她的血,视觉上也看不出任何问题。有且仅有浓厚的血腥味儿昭示着她的重伤。
太宰在小春日和跟前站定,握紧干燥的掌心——他沾到的血早已凝固,“日和……”他不敢大声喊她,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发紧。
小狐狸扒在她腿边,耳朵不安地向后撇,嘴里不住呜呜地叫着。
小春日和疲惫地睁开双眼,对上他满是担忧的视线,“太宰。”少年尤不自知情绪暴露,可她实在失血过多,有些撑不住了,“稍微……有点困。我睡一下哦。”
“日和!”太宰急忙抓住她的手,喊她名字的音调比适才高上两分。
听见他焦急的声音,小春日和努力抬起另一只手,想像往常那般揉揉他脑袋,却反应过来她的手上沾着血,也便作罢,“……我没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本能地渴求睡眠,以修复伤处,“我保证。”
“哦呀……”
小春日和不知道的是,她陷入沉睡后,有一名相貌温和儒雅的青年医生,带着一位高挑的金发年轻女性来到仓库门口。
只是,在看见她相貌的瞬间,这名还算年轻的医生便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他很快将脸上的表情掩饰好,转而问太宰,“这里倒着的三个人呢?”
太宰摸摸小春日和略略失温,但勉强还算正常的手,语气冷淡,“不用管。”
任谁都听得出他对另外三人的厌恶。
听见他这句话,医生点点头,笑着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金发女性,“那就麻烦小爱丽丝把这位小姐带回去了。”
闻言,名叫爱丽丝的金发女性拿出夹在身侧的担架,走到小春日和身旁俯下身,将担架铺平。
就在她朝小春日和伸手,打算将她打横抱起时,她垂在脸侧的金色发丝恰巧落在小春日和身上,蹭过太宰的手指。
下一瞬,爱丽丝微微睁大眼睛,竟是凭空消散在室内,了无踪迹。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这间废弃仓库里一样,若不是担架依然放在小春日和身侧……
“你……”医生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讶异的表情,“异能者?”
太宰看看自己的手掌心,撩眸,对上医生的视线,“……她是异能?”-
因为身体特殊,所以即便被注射了麻醉,小春日和也没有昏睡多久。不过好在她再度醒来时,身上的疼痛多少已经减轻一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只是……
“你醒啦?”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的金发小姑娘趴在她床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小狐狸窝在她枕边,拿爪垫轻轻按了一下她脸颊,像是在确认她这会儿清醒不清醒似的。
感受着脸颊上柔软的触感,小春日和吸了一口气,没有轻举妄动。
她嗅着鼻腔内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余光瞥过悬在头顶的点滴,对床边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友善的笑,“你好啊。”
也许是考虑到惯用手,这里的医生选了左手给她输液。
“日和。”还不待她再跟小姑娘多说什么,门口便传来太宰的声音。
小春日和偏头看向门口。太宰依然穿着被绑架时的那身衣服,他手上端着一只一次性杯。对上她的视线,他快步走到床边,与趴在床边的金发小姑娘擦肩而过。
不过瞬息,金发小姑娘便消失在病房里。
“……?”
眼睁睁看着人家小姑娘凭空消失,小春日和愣愣地眨眨眼睛,有些怀疑麻醉的效果没过,或者她还没睡醒。
小狐狸再度按按小春日和的脸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太宰淡淡地瞥一眼爱丽丝刚刚站着的方位,没给小春日和解释,反倒问她:“感觉怎么样?”
小春日和再度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懵懵的。
感觉怎么样……?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这是什么后遗症吗?
不过再呆一会儿,小家伙是不是还会主动亲近她?
许是看够了小春日和呆呆的模样,太宰将一次性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言简意赅地吐露出几个字:“是异能。”
“啊……”
小春日和缓过劲儿来了。她之前也听说过异能和异能者的存在,但是太宰这句话,究竟指的是刚刚的小姑娘是异能,还是他有异能,亦或者……那个小姑娘是她的异能?
见她看起来并没有哪儿不舒服,太宰便垂眸问她,“要喝水吗?”看她点点头,他拆开床头柜上放着的塑料吸管,插进杯子里,凑到她唇边,“我的异能……「人间失格」,能让接触到我的异能都失效。 ”
小春日和浅浅喝了几口温水润喉,余光瞥着在她枕边团成一团的小狐狸,思绪又飘到刚刚的小姑娘身上。
但是「人间失格」……丧失为人的资格什么的,真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名字。
特别是对年纪尚小的孩子来说……
小春日和眼神微闪,试着转移话题。
“所以刚刚的……”
太宰收回手,将杯子放回到床头柜上,“嗯,是森先生的异能。”
他话音刚落,便有温润亲切的男声从病房外传来——
“啊!太宰君又碰到小爱丽丝了吧!”
听见这话,太宰面不改色地摆弄吸管,甚至没往病房的入口处看一眼。
小春日和瞄他一眼,紧接着看向病房门口。
走进来的,是一名披着白大褂的年轻医者。他黑发半长,长度约莫到喉结,相貌年轻文雅,身穿一件灰紫色的衬衫,打着条黑色领带。不过要说他最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还得是他那双盈满温雅笑意的深雪青色双眸。
“你好,是小春小姐对吧。”
医者如此对她笑道。
“我是这家诊所的医生,姓森。”
第28章
“森医生。”
小春日和躺在床上, 轻缓地对森鸥外点点头。
……这位森医生可不简单。他在来病房前就知道她醒了,所以才会念着那样一句话进来,为的就是拉近与她、还有太宰之间的距离。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她醒了……怕是因为爱丽丝。
森鸥外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极具亲和力的模样,“小春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小春日和回以笑容,心中却暗道不妙。
森鸥外面上笑容不变, “那就好。”可紧接着,他就直白地抛出一句试探来,“因为小春小姐醒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一些,我还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呢。”
小春日和很清楚,应当是动手术取子弹时,她伤口的情况叫森鸥外起了些疑心。但因为有子弹在,所以她的愈合速度应该没有过于异于常人,他揪不住什么特别的疑点,难熬的反而是接下来几天——如果他不放人的话。
“虽然我这边环境一般,但小春小姐现在也不好挪动,这几天就先住院观察一下?”
小春日和藏在被中的右手一缩,面上却没有显露半点儿, “嗯,那就麻烦森医生了。”她说着,看了看坐在她床边的太宰, “对了,手术费……”
森鸥外给出一个她意料之中的答案:“太宰君已经给过了哦。”
闻言,小狐狸即刻抬起身子,骄傲地昂起下巴,像是在对她邀功。小家伙的三条尾巴落在身后,尾巴尖儿整齐地一甩一甩的。
“这样啊。”
敏锐留意到小春日和欲言又止的模样,森鸥外大方地问她:“小春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虽然和病情无关,但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森医生的异能名是什么吗?”森鸥外主动这么问,小春日和也便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森鸥外很是温和地说出答案:“「 Vita Sexualis 」。 ”
然而,小春日和听着这串优美的发音只能苦笑:她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大概是拉丁语。
所以太宰的异能名只是巧合吗?
小春日和与森鸥外正交谈着,因此,没有人留意到,太宰白皙的耳尖略略泛红,小狐狸也将脑袋埋到尾巴里,只露出一对微微抖动的耳朵尖。
森鸥外大概能猜到小春日和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在想太宰君的异能名?”
“嗯,因为我不是异能者嘛。”小春日和躺在枕头上点点头,也没打算起身,她知道自己的枪伤在靠近侧腰的位置,起身这个动作对她来说难度太大,在森鸥外面前,她能少动弹还是少动弹得好,免得暴露什么,“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异能名的。”
提起这个话题,森鸥外似乎骤然陷入某段回忆中去,“觉醒异能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知道它叫这个名字了。”他说完便想起什么似的,对小春日和微微一笑,“给小春小姐介绍一下。”
不过一秒,身穿红色连衣裙的爱丽丝便重新出现在小春日和床边。
“小爱丽丝,是我的异能,也是我现在的助手。”森鸥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安抚气呼呼的爱丽丝,“如果小春小姐和太宰君有什么事可以喊她。”
爱丽丝双手环胸,重重地扭过头,半个眼神也不想分给太宰,“哼!”
哪有人一上来就让她消失的!第一次不知道就算了,还来第二次!
小春日和被爱丽丝气鼓鼓的可爱模样逗乐。先不说她随身带着小纸人,受伤并不影响她使用灵力,就算她这会儿行动不便,她也很难去使唤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尽管对方并非人类。
她舒展开眉眼,尽可能温和地跟爱丽丝搭话,“你是叫爱丽丝对吧?我叫小春日和,接下来几天可能会有麻烦你的地方,请你多多关照哦。”
听见小春日和平和的嗓音,爱丽丝撇撇嘴,快速扫她一眼,然后才哼哼着说出一句不情不愿的“请多关照”。
结合起小姑娘一开始对她笑眯眯的态度,小春日和直觉,她恐怕是有些别扭,不想在太宰面前表现得太好说话。
哎呀,小姑娘好可爱。
小春日和眉眼弯弯,要不是现在需要休息,她早就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头,试着跟她打好关系了。
太宰将小春日和的反应看在眼里,没有吭声。
介绍完爱丽丝,森鸥外接着跟小春日和两人说明了晚饭的事。因为诊所的位置比较偏,附近没什么餐馆和便利店,考虑到他们的吃饭问题,森鸥外会直接向相熟的餐馆预订一日三餐。伙食费则会包含在医药费里。
今天小诊所里没什么人,就他们三个,折腾到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们晚一点会把两人的晚饭送来病房。
聊完用餐的话题,森鸥外便带上爱丽丝离开,让小春日和好好休息——他看得明白,人刚醒,旁边那个小朋友还没来得及跟她搭上话呢。
如森鸥外所料,他和爱丽丝拉上门,刚走没多久,太宰便闷闷地从喉间挤出一个音,“你……”
“怎么啦?”小春日和偏头看他,眸中盈着温和的笑。
分明是他本人挑起的话头,可太宰却抿抿唇,避开与她的对视,“……没什么。”
小春日和奇怪地眨眨眼睛。她枕边,小狐狸气呼呼的,拿毛茸茸的狐狸屁屁对着她,三条染着雪蓝的尾巴尖近在咫尺,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生闷气的味道。
这是……生气了?
她刚刚做什么了吗?她不是才醒来没多久……?
小春日和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个时候,乌拉拉穿门而入,俯冲到她身边降落,「日和——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伤口已经在恢复了,就是得瞒过这里的医生。」看着眼前这只光团子,小春日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乌拉拉跳到小狐狸尾巴上蹦跶几下,「那就好,我也跟未海她们说过了,就是好久没用纸鹤,它飞得也太慢了一点。」
「毕竟不像手机一样能实时传信嘛。」小春日和倒是对此接受良好,爱屋及乌,她爱用小纸人,自然也就偏爱同样用纸制成的纸鹤——就算她平时不怎么用它。
说完传信的事,乌拉拉又回想起刚刚它路过时看见的森鸥外,「对了,这里的医生,实在不行,就模糊掉他的记忆?」
“……水,还要喝吗?”
小春日和还未做出回应,坐在圆凳上的太宰便憋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她弯弯眼睛,没有拒绝小朋友憋闷的好意,“嗯,拜托你啦。”她睫羽纤长,弯出柔软纵容的弧度。
闻言,太宰拿过杯子,隔着杯壁感受水温。好在室内打着暖气,水没有凉得很快。他指尖捏住吸管,小心地将吸管口递到小春日和唇边。
小春日和慢吞吞地喝水,打着点滴的左手小小地动了动,「晚点看情况吧,如果他不是那种科学怪人型的医生,嘴也够严的话倒是无所谓啦。」
只要不想着抓她去做实验,或者把她的情报卖给什么人,她也不是不能放过人家。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什么来,对上太宰微垂的鸢眸问他,“你应该没受伤?”吸管离开她唇畔,落下一小颗水珠。
“……嗯。”
太宰的手紧了紧。
小春日和躺着,视线受阻,并没有察觉到太宰的不对,“那就好。”她笑得双眸弯弯,笑容里带着几分好脾气的意味,“小朋友可是世界的希望,要是伤到就不好啦。”
而且,太宰看起来不喜欢疼痛——不然他也不会总想着找到那种简单轻松的自杀法。虽然她觉得溺亡也不好受,不知道小朋友为什么老去泡水。
……但是,不喜欢疼痛的孩子,却会在那个时候努力推开她。
小春日和双眸半阖。
如果他成功推开她,中枪躺在这里的就会是他。那一枪来得太急,她有把握自己躲开,却没把握护住就在她身侧的他。
她不能躲。
所以她才会咬牙抱住他,强行挡下那一枪。
毕竟她身体特别,死不了,恢复得快,痛觉也不像常人那般敏感……就连这样的她都吃了足够的苦头,更何况在讨厌疼痛方面称得上娇气的小朋友。她可不忍心让他疼这么一遭。
就在小春日和垂眸思考的时候,太宰暗中双手握拳,嗓子发紧地喊她,“日和……”
“叩叩。”
可他刚喊完她的名字,病房外便传来两声有规律的叩门声。
下一秒,爱丽丝拉开门,忽地从门后探出脑袋。她这个动作叫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活泼机灵的小松鼠。
小松鼠如此开口道:“我来送晚饭哦。”她光泽亮丽的金发垂落在门边,在室内光下一闪一闪的,分外惹眼。
“……”
爱丽丝一进门,太宰便像只锯嘴葫芦,即刻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嘴里。他起身,去接过爱丽丝送来的晚饭,分两次将一份便当和一碗粥端到床头柜上。
这下,就连乌拉拉也察觉到了不对,「太宰是不是想对你说什么?」
「嗯……但是爱丽丝来了之后他就不说话了,我晚点问问他?」小春日和倒没想太多,她只感觉小朋友是在闹别扭。
乌拉拉欲言又止,默默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憋回去:你觉得他会说吗?
因为时间不早了,太宰这个年纪的孩子消耗大,容易饿,再加上粥很烫,小春日和便推脱自己不饿,让太宰先吃晚饭——她现在不方便起身,只能让太宰喂她。
也许是饿了,太宰吃饭的速度要比平时快一些。他吃完手里的便当,打开小春日和那份粥,将手虚虚放在粥上,感受热粥散发出的热度。
确认温度不烫嘴后,他才小心地舀起一勺粥,送到小春日和嘴边。
小春日和张嘴,慢慢吞下温度适中的白粥,在心中默默流泪:这味道也太淡了!比她以前养病时吃的粥还清淡!
但她嘴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在太宰的投喂下喝完一整碗粥,任由他拿过纸巾给她擦嘴,全当自己是个重度残废。
吃完晚饭,感觉饿得有些疼的胃稍稍缓过来一些后,小春日和看向正在收拾餐盒的太宰,试探般开口问他:“太宰,刚刚是想说什么吗?”
太宰搭在碗沿的手指微微一颤-
另一头,森鸥外办公室。
森鸥外放下手中的资料,揉揉眉心,“小爱丽丝——”
“干嘛?”
爱丽丝语气凶凶的。她不想过多理会这个一把年纪还装可爱的男人。
装可爱的男人委屈地抽抽鼻子,语气却意外地正经,“年纪和名字都对不上,但长相极为相似,甚至可能一模一样……”他双手在身前交叠,眼底滑过一抹深思,“你说,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第29章
“……没什么。”
太宰听见自己这么平淡地答道。
小春日和总感觉他好像瞒着她什么,但她又想不出什么不对,下意识地追问他:“真的?”
太宰半垂下鸦羽似的长睫,微微抿唇。他注视着手中已经收拾好的垃圾,没有立刻转身出门丢掉,而是站在原地盯着看,仿佛能将它们盯出朵花似的。
到底是新年没过去几天, 今天小诊所只有小春日和一个病人,这也就导致,太宰此时的沉默衬得病房里尤为安静。
半晌, 小春日和才听见太宰低声抱怨了一句话:“日和是笨蛋。”
“!”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半点儿弄不清小朋友骂她笨蛋的原因, 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
她看一眼脸色明显有些倔强的太宰, 放弃般呼出口气, “我听见了哦。”
“怎么可以这么说伤员嘛。”
她这么嘟嘴抱怨完,便看见太宰拎起那一袋垃圾,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
小春日和张张嘴,呆呆地看着太宰的背影,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不是,不是!她说什么了?她哪句话戳到他了吗?
乌拉拉趁机落井下石:「只是被说一句笨蛋而已, 你干嘛要抱怨啊。」
小春日和呆滞地盯着被掩上一半的病房门,反驳不了乌拉拉这句话。
难得看见她这副吃瘪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乌拉拉哼哼两声,也不知在得意什么,「是你喜欢的小朋友说的,你不乐意也得受着。」
小春日和还能怎么办。她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她枕边闹脾气的小狐狸,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哄小家伙好。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小狐狸甩甩尾巴,犹犹豫豫地回过头看她一眼,竟是耷拉着耳朵掉了个头,凑到她脸边团成一团。小家伙也不看她,就仅仅是这么单纯地挨在她脸侧。
感受着脸侧柔软的皮毛,小春日和眼神微闪。
太宰他……
只是在闹别扭?
乌拉拉自然也将小狐狸的反应看在眼里。它振动双翅,摇头晃脑地起飞,落在吊瓶上,打算隔岸观火。
没一会儿,去丢垃圾的小朋友重新拉开门,步入室内。人是回来了,可他全程冷着张脸不说话,弄得小春日和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再度看一眼别扭着跟她贴贴的小狐狸,心中冒出一个猜想来:太宰难道是在担心她?
她回想起她陷入昏睡前,他着急地握着她手的模样,还是有点儿不确定。
他确实是……在担心她吧?
小春日和悄悄瞅太宰一眼,到底还是不敢在小朋友冷着脸的时候瞎搞,免得把他逗到炸毛。趁太宰不注意,她小心地蹭蹭贴在她脸颊旁的小狐狸。她悄悄眯起双眼,满足地享受与毛茸茸亲密接触的美妙时刻。
太宰余光窥见小春日和这愉悦眯眼,几乎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的幸福模样,长睫半垂,微微一颤。
小春日和哪里知道太宰的脸色越来越冷,直到小狐狸拿尾巴尖不轻不重,甚至是带有恼意地拍她一下,她才从得意忘形的飘飘然状态中回神。
哎呀,但是它的尾巴也好蓬松好软,被拍这一下完全不……
「咳咳!咳咳!」乌拉拉居高临下,将两人和小狐狸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不由得出声提醒小春日和收敛一些。
小春日和心虚地咽了口口水,试图破冰:“太宰?”
“……”
太宰没有应声,仅是回以她一个“你有事吗”的眼神——一看就是还气着。
见状,小春日和尽可能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柔和地问他:“可以帮我喊一下爱丽丝吗?”
“……”
不知道为什么,小春日和总觉得,太宰的脸色看着更臭了。
……他不喜欢爱丽丝吗?
明明人家那么可爱,就像一只小松鼠一样。
还是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好意思跟女孩子打交道?
担心小朋友是真的心情不好,她连忙补充上一句:“我想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见太宰愣愣的,她又没忍住笑着招惹他,“还是说,你愿意扶我去?”
虽然对她来说,她自认为只要自己能顺利站起来,她一个人活动还是没问题的。枪伤在侧腰,她两条腿又没出问题,只是不方便起身和坐立而已。
小春日和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
“……嗯。”
“嗯……?”
她快速眨眨眼睛,本能地嘴瓢想问他,他这个“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太宰起身靠近她,朝她伸出双手。
“……?”
小春日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间竟没能明白太宰的意思。
太宰撩开被子,露出她身上的病号服,示意她配合他,“不是要去卫生间吗?”
“啊……嗯。”
小春日和忍着疼,在太宰的帮助下起身——别的不说,可能是这段时间的防身术训练略有成效,他的力气比以前大上不少。
扶好小春日和,太宰抬手,将吊瓶挪到移动输液架上挂好。大概是为了方便他照顾她,吊瓶挂的位置不是很高,他抬起手也能够到。旋即他一手推输液架,一手扶她,慢慢往卫生间走。
感受到太宰扶着她的力道,小春日和无奈一笑,“其实站起来之后就没事了。”
太宰不吭声,手中的力道没有减少半分。
直到完全将小春日和送进卫生间,她打商量般拿打着点滴的左手拍拍他,太宰才乖乖松手,后退两步。
“好啦,去门口等吧,一会儿我一定喊你。”小春日和又无奈又好笑。
太宰这模样,就像是担心饲主泡澡会溺水的猫咪,警惕地不愿离开浴室。
看太宰听话地带上门,乌拉拉才蹲在输液架上,跟搭档闲聊:「虽然臭着张脸,但看起来很关心你嘛。」
「小朋友在闹脾气而已。」
小春日和如此应道。虽然她还是没懂,他为什么突然闹脾气。
乌拉拉隐隐觉得,这事儿跟爱丽丝有关,但太宰脸上的表情向来不多,平时也经常被小春日和逗炸毛,它也就没跟搭档说自己的猜测。
小诊所的卫生间里装有扶手,所以对小春日和还算友好。尽量在不扯到伤口的情况下解决完生理需求后,她简单冲过手,便轻声喊太宰一句,履行约定。
太宰扶着她从卫生间出来,顺势将床头摇起来,让她更方便躺下。
看见被太宰摇起的床头,小春日和叹了口气,“……早知道就摇起来了,这样也不用你喂。”太久不住院,她都忘了还有这一茬。
“……”
她没看见太宰双唇紧抿,仍在继续说话:“你还能慢慢吃饭,不用那么着急。”
她看得出来,兴许是怕她饿,小朋友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上很多。说实在话,她还……挺开心的。
小春日和不知道,太宰紧抿的唇略略放松,原本微蹙的眉也悄悄舒展开。她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挪动下半身,重新躺到病床上。
“对了,手术费……”她注视着太宰单腿撑在床沿,替她将吊瓶挂回去的动作,“回去之后我补给你。”
她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病痛,“这次是应急,但我总不能占你的便宜嘛。”
小春日和说完,顺势抬手揉揉太宰毛茸茸的脑袋,借机占人小孩儿便宜。
感受到发顶被人轻柔地揉了两下,太宰顶着面无表情的脸捉住她的手,缓缓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来。他动作很轻,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顾忌她身上的伤。
没能多摸几下,小春日和也不灰心。感受着太宰手心温暖的体温,她心里唐突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来:如果她现在去捏他脸,他的反抗是不是也……嗯,这么温柔?
下一秒,太宰像是猜到她想法般按住她的手。
“想都别想。”
想法被人看透,小春日和拖长嗓音试图耍赖,“诶——”她瞅着太宰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可千万不要让我抓到破绽哦。”
“……”
太宰,太宰还能说什么。他撩眸瞥她一眼,不再应声。小狐狸倒是跳上被子,凶巴巴地拿肉垫来回踩她手臂,跟泄愤似的——可它这力道比起攻击,反倒更像是在给她按摩。
小春日和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
就在他们僵持着的时候,叩门声再度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门并没有自己拉开,反倒像是在等他们回应似的。
“请进。”
小春日和捏捏太宰的手指,示意小朋友放手。她这个举动分明不带任何含义,太宰却像是被烫到一般颤了颤指尖,旋即略显狼狈地收手。
小春日和的注意力放在病房门上,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森鸥外拉开门,拿着两袋看着像是洗漱用具的东西进入病房,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的爱丽丝。
把这两袋洗漱用具递给太宰后,森鸥外对两人微微一笑,“晚上可能会有点不太平,记得锁好门。”看见太宰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笑吟吟地补充,“晚上不查房,所以锁门也没关系,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要是听见林太郎的惨叫也可以不用理会。”爱丽丝双手环胸,一副“我很不好惹”的可爱模样,看着就叫人觉得可爱。
小春日和噗嗤一笑,爽快应下,“谢谢你们告诉我们。”
森鸥外掐着时间,给小春日和拔完针便和爱丽丝一同离开。
而小春日和甩甩僵硬的左手,在床上稍作休息后,便打算早点洗漱睡觉。
然而,她在努力自力更生下床时,被太宰按住了。
被太宰按住,她还不肯,甚至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我不可以自己去吗?”
太宰:“……”
他得承认,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受了枪伤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她之前不还疼得脸色发白……结合起一开始她所说的“命不久矣”……现在她是不打算装了吗?
小春日和还不知道,太宰一早就没把她当普通人来看了。
第30章
总之到最后,小春日和还是被太宰扶着去洗漱,然后才重新躺回病床上休息。太宰动作很快,在她洗漱完毕后,他简单冲了个澡,收拾完自己就从卫生间出来,活像是怕她背着他再干些什么一样。
「我有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小春日和自我检讨。自我检讨的结果是她没错。
乌拉拉回以反问:「你说呢?」
「就连乌拉拉也这样——」
小春日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因为今天小诊所就她一个病人, 所以病床很空,太宰洗漱完就在她隔壁病床上休息。
第一次跟太宰在一个房间睡觉,她感觉还蛮新奇的——她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思绪便骤然飘到他握着她手,不给她走的那个晚上。
现在他们会睡在同一间病房里, 也是因为她受伤。
他们俩是跟伤痛过不去了吗?
想到这一点, 小春日和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比起这个……她感觉,太宰多少察觉了什么。虽然当时她让他闭眼了,但别的事都糊弄不过去。眼镜青年忽然发疯,胖青年突然醒来又昏迷,还有她一个中枪的人是如何在不挪动的情况下放倒他们的……
昏暗的光线里,小春日和悄悄朝太宰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个背对着她的毛茸茸脑袋, 「乌拉拉怎么想?」
「唔,要是太宰没有主动问你,你就假装自己不知道?」乌拉拉砸吧砸吧嘴,声音听起来带着些困意。
「……」
小春日和半天没能说出话。也就是说,糊弄大法是吗。
乌拉拉在这一点上倒看得很清楚,「让你主动说,总会暴露一些没必要暴露的情报嘛。」它身上的光一闪一闪的,像电池耗尽一般昭示着它的睡意, 「倒不如看他猜到了多少,等他自己来找你摊牌不更好吗?」
这么说也是。太宰太聪明了,让她自己跟他说,搞不好连老底都能被他掀了。
……尽管现在好像也差不多?
乌拉拉身上的光彻底熄灭,小春日和也不再乱想。她最后看太宰一眼,闭眼睡觉,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
明天……她应该就能自由地下床了。
小春日和完全陷入梦乡后,原本背对着她的太宰默默转了个身。 -
翌日,因为身上的伤,小春日和难得没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及时醒来。她疏懒睁眼时,太宰早已洗漱完毕,她床头柜上也已然放有两人份的早餐。
她嗅着室内属于早饭的清香,哑着嗓音朝太宰开口:“早上好。”
“早。”简略地回完问安后,太宰稍稍一顿,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感觉怎么样。”
小春日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好似带有含糊的水汽,“还不错。”她说完便冲他卖乖一笑,“有太宰照顾我,绝对不会差的啦。”
“……”
太宰避开与她的对视,朝她伸手,帮着她从床上起身。
经过一晚上的恢复,小春日和的伤口其实已经不疼了,但她没有拒绝太宰的帮忙。将双腿挪到床沿后,她借着太宰的力站起身,顺势伸出手,抱住站在自己跟前的小朋友。
“!”
小春日和环住太宰瘦弱的肩膀,在他耳边絮语,“我没事哦。”她抱紧怀里尚且年幼的孩子,想尽可能让他安心一些,“让你担心啦。”
感受着对方环住自己时的坚定力道,太宰嗅着鼻尖淡淡的白桃香气,没有拒绝她这个拥抱。
小春日和低头,看看身前毛茸茸的棉花糖脑袋,原本落在他肩头的手缓缓上移,轻轻在他发顶摸了两下,怜惜且珍视。她想,她永远会记得,他昨天试图推开她、保护她的动作。
大抵是顾虑到她身上的伤,太宰并没有推开她,而是默默承受这个拥抱,任由她抱着自己。
小春日和没有看见,他裸露在外的耳尖通红,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自在的别扭味道。
她松开太宰后,小朋友便像昨天那样扶她去洗漱。他一句话都没说,双唇紧抿,一张脸也冷得要命,可他白玉似的耳朵却一直红着。
小春日和小小地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被太宰可爱得有些缺氧。
啊……好可爱。他这个别扭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明明不爽又害羞,但还是乖乖扶着她的样子……
乌拉拉不得不出声戳破她此刻飘飘然的状态,「日和!收敛一点!」它着急地围着她一通乱转,「你也不想被叫去派出所喝茶吧?」
「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会对小孩子下手呢。」小春日和一边在心里反驳,一边在洗手台前站定,接水洗漱。
她是那种会对小朋友下手的人吗?
她是!但她的“下手”顶多就是揉揉他脑袋,捏捏他脸,完全出于一种对可爱幼崽的喜欢,是绝对!不容亵渎的纯洁情感!
乌拉拉在心中腹诽:你最好是!你现在表现得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别回头被人家吃得死死的还不知道怎么反击。
小春日和洗漱完,靠在床头吃完早饭后,森鸥外掐准时间般敲响病房门,“小春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缓步走进来,身边跟着换了身衣服的爱丽丝。小姑娘穿着一身精致可爱的浅蓝色护士装,手里还拿着用以记录情况的小册子——这么一看,她倒确实像森鸥外的助手。
注意到小春日和的视线落在爱丽丝身上,原本窝在她床边的小狐狸低声“呜呜”两下,似乎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可有外人在场,小春日和自然是不能给予小狐狸任何回应的。她只能借着被角的掩饰,拿指尖挠挠它软乎乎的毛毛,借此安抚突然闹腾的小家伙。
“很好哦。”她盈盈笑着,轻巧明快地说出答案。
可不知为何,听见她这个回答,太宰也不知回想起什么,原本褪去红意的耳尖重新攀上一抹微红,与他越来越冷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森鸥外略略颔首,戴上听诊器给小春日和简单做了些检查。看她精神不错,各项检查也称得上平稳,他便没再给她输液,只是让她静养。
森鸥外离开后,被嘱咐静养的小春日和便靠在床上发呆神游,乖乖将“静养”的医嘱贯彻到底。见状,太宰默默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出她的手机递给她。
“啊,原来在这里。”
小春日和接过手机,开始翻看消息。昨天折腾得太迟,再加上她的身体极度渴望睡眠,以求修复伤势,她也就把手机这些身外之物给忘了。她低头看看身上的病号服,又看向太宰。
太宰则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直接回答她:“换下来的衣服,森先生说是明天拿过来。”
“说是……洗衣机被我拿来洗小爱丽丝的洋服了,暂时空不出来。”
小春日和噗嗤一笑,双肩微微耸动,“原来是这样。”
很像是那位森医生会说出来的话,但是……太宰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复述这句话……也太可爱了。
这么笑完,她怕他坐在这里陪她会无聊,便对他眨眨眼睛,温声道:“太宰去做自己的事也没关系哦,有事的话我会喊森医生来的。”
闻言,太宰摇摇头,身体像是焊在圆凳上一般,没动。
“要不要去问问森医生,他那里有没有什么书可以看?”小春日和放下手机,稍微有些无奈,“感觉你这么守着我好像很无聊。”这种她能玩手机,小朋友不玩手机盯着她看的感觉,实在是有些怪。
森鸥外长了一张博览群书的脸,还是个医生,太宰应该能问他借到书的吧?
这一次,太宰没有马上否决她。他迟疑数秒——也许他也觉得干坐着很无聊,最后从圆凳上下来,往病房外走。不一会儿,他便抱着几本书回来。
小春日和看着太宰将怀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自己重新在圆凳上坐下,就像是一只……努力守着宝物的幼龙,不愿意离开她太长时间。
被自己脑海中的这个想法逗乐,她伸手摸过一本书,和他一起静静地看起来,享受难得安详闲适的时光-
傍晚,森鸥外带着爱丽丝敲响房门,表明来意:他是来给小春日和换药的。
小春日和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不露半点儿破绽:“这个……我自己来吧?总感觉让森医生来换药……”她吞吞吐吐地移开视线,脸上适时浮现出几分不自在来,“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让森鸥外经手,他绝对能看出她的伤口愈合速度过快。虽然现在拒绝也显得她问题很大,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要森鸥外没有亲眼看见她现在的伤口,她就还有机会“狡辩”。
看见小春日和的反应,森鸥外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他只是好脾气地笑着,打算提出另一个方案——让爱丽丝来。
就在这个时候,太宰平淡的声音骤然插入对话。
“我来。”他站在床边,嗓音淡淡的,却带着一种坚决的笃定味道,“以前换过。”
太宰这么说,小春日和看起来并不反对,森鸥外便没再坚持,“那我稍微说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吧。”他说话语速不疾不徐,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小春小姐出院之后也得你们自己来换药,提前知道一下也好。”
说完这样一段话,森鸥外便拿起换药用具,一一讲给小春日和跟太宰听。虽然小春日和以前也不是没有自己换过药,但她依然听得很认真。她这副乖宝宝的模样让人完全想不到,她会拒绝森鸥外给她换药。
森鸥外讲解完,便十分识趣地替两人拉上帘子,退到一旁,让他们在帘子里换药。
森鸥外的动作过于果断,导致帘子被拉上时,小春日和还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对上太宰的目光,敏锐捕捉到对方眼中同样的怔愣后,不由得一笑。
虽然她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但总不能辜负小朋友一片好心。
她掀开被子,撩起病号服,坦荡地露出腰部。
太宰扫小春日和一眼,视线没有在她那一小截白皙柔韧的腰上过多停留。他戴上无菌手套,撕开贴在纱布块上的胶布,用镊子将其揭开,暴露出她身上的枪伤。
看见她身上已然愈合大半的伤口,太宰神色不变,拿镊子取过碘伏棉球,在伤口周围擦拭。
“嘶……”小春日和被腰间的凉意激得倒吸一口冷气。
太宰动作一顿,低声问她,“很疼?”他明明没有碰到伤口,只是在给伤口周围消毒。
“凉。”
得到这样的答案,太宰没再出声。他给伤口消毒完便覆上敷料,随即盖上纱布,重新拿胶布将纱布固定好。
小春日和放下病号服,不知为何小小地松了口气。她看着太宰摘掉无菌手套,拉开帘子,将小推车推出去交给爱丽丝。
交还推车后,太宰瞥森鸥外一眼,声音稳得听不出任何端倪,“没什么问题。”言下之意就是,伤口恢复得不错,没有出现异常。
“太宰君,搞不好在这方面有天赋呢。”森鸥外对此了然于心,他很清楚太宰为小春日和换药的原因——无非是不想再透露更多的情报给他。
小春日和微笑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打圆场,“不只是在这方面。太宰很聪明,脑子转得很快,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我以为小春小姐会知道答案?”森鸥外脸上同样带笑,“毕竟是他的监护人嘛。”
小春日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森鸥外的说法,“我可不敢居功,全靠他自己聪明……”
她笑容不变,可乌拉拉却看得出,她此时早有几分不耐,「日和,再坚持一下!」
「他能不能快点走……!」
又跟森鸥外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后,小春日和适时露出几分疲态,成功将他和小姑娘送走。两人一离开,她便暴露原形般长长地呼出口气,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软在床上。
她对上太宰的视线,懒洋洋地问他,“没什么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