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辰亦的理智如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隐约猜到桑迟的回答必不为自己所喜。
怕情绪崩裂,会失了分寸地伤害到她,仅剩的理智令他克制地落下原本合捧在她脸侧的双手。
手掌握成拳,不算太沉地压在了她的肩上。
可他的视线依然如同绳索般紧紧缚住她不许动弹,握拳用力到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也贴在她耳边,桑迟不免有些心慌。
隐约间,她仿佛可以自他的眼睛窥见他心中浇了火油的柴薪垒得有多高,而她将出口的话便是能引发焚天烈焰的火星。
不同于几度以生气为名吓她,辰亦这回许是真的愤怒。
真的不能在有队友的情况下想别人吗?
她一时既心虚又不解,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怎样回答才正确。
[你凶她做什么?]系统在解析数据的空隙听到他们的对话,暂停了工作,说,[她在新手世界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和你没有关系吧。]
丹几度算计桑迟,意欲害死她,进而消除她的玩家身份留下她,辰亦反感排斥丹情有可原。
可凭什么连桑迟在新手世界认识的人,他都要逼问着清算。
虽然那三个的确是坏种,不值得桑迟惦念,但辰亦只是担着保护她职责的队友。
设定上男女友的身份都被他自己见面后第一时间否了,是以什么立场管这么宽?
系统质疑他很有道理。
辰亦的怒气一滞,拳头松开了一点,眸色却愈深浓:“看来的确情谊不浅,你离开了仍惦念他们,却连只言片语都不肯漏给我这个不重要的队友知道。”
“不是的,你也很重要。”桑迟期期艾艾地开口,“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是过程很复杂,我说不好。”
也很重要。
不是只有他重要,甚至他连最重要都不是。
辰亦的心脏仿佛被万千小虫噬咬,比起疼痛,更快漫开的是酸涩感。
可就算心知肚明探究清楚不会快活,他也仍然想要知道那三个人到底在她心里是什么分量:“你尽量说。”
他强令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心中自语笨蛋能活着通过新手世界的考验就不易,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怪笨蛋,勉强做好了心理准备。
“好吧……”小美人犹豫地应了下来。
“我的主线任务有一条是要求我寻找我的爱人。一开始见到赫尔曼,我以为赫尔曼是我的丈夫。然后约书亚来找我,说赫尔曼不是,他才是,我也有点信。最后发现他们两其实都不是,阿德里安是我的丈夫,但又不完全是。”
桑迟把自己在新手世界的经历回忆了一遍,很努力地讲完,险些把自己绕晕,澄澈的眼睛巴望着辰亦问:“你懂了吗?”
能懂才怪。
初听到她的爱人另有其人,辰亦就像被重重敲了一闷棍。
然而她描述的寻找爱人的这个过程太离奇,似乎不管出现谁骗她都能轻易骗到,倒叫他心头焚起的怒火冷却成灰,散成一地荒诞的无语感。
笨蛋还能有这么笨的吗?
明确知道三个人里有两个是骗子,剩下一个也不清不楚,她还能惦念他们到现在?
“因为他们都对我很好啊,而且我答应了离开了也会想他们,得做到。”小美人给出很符合她笨蛋形象的回答。
“那你现在仍然视他们为——”辰亦接下来的问话难以出口,停住了。
他嘴中獠牙都冒出尖来,简直想要把那个名词嚼碎、嚼烂,片刻后才成功续上问话:“视他们为你的爱人?”
桑迟愣了一会儿。
她一直没深想过把他们当成什么,当初爱人的设定是主线任务给的。
如果这样算,她在进入这个游乐园小世界后,任务安排给她的身份已经变了,她不该再继续把他们当爱人了。坐在床沿上的小美人迷茫地晃了晃小腿,看着等待自己回答的辰亦,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不是吧,现在你才是我的——”
虽然辰亦设定的身份是男友,但他不愿意当。
桑迟想起来他的警告,揣着小心,生怕引他生气,及时改口:“——队友,现在你才是我最信任的队友。”
“只是队友……”
辰亦微末的期待如空中阁楼般消失,偏偏队友的确是他要求的,说不出纠正她的话。
他表情阴沉,深深看了一眼桑迟,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转身大步离开了套间。
套间的门也被他离开时带上,门扉隔开桑迟追随他背影而去的视线。
即便辰亦没有发火,她心中也空落落的。
她不明白辰亦对她的态度怎么冷下去了,像是回到了大巴车上不愿理睬她的状态。
桑迟的神色黯然,把停落在肩上的宝石蝶取下捧在手心,难过地问:“他好像又不喜欢我了,是我做错或者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错。]系统毫不犹豫地说,[是他认不清自己的定位,态度反复无常。]
系统看不惯她平白受委屈,建议道:[对他用你那张技能卡吧,你没必要承担他脾气坏的后果。]
桑迟取出“魅惑之吻”的技能卡,抿唇考虑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决定试一试。
深夜,小美人推开门,赤足摸出自己的房间。
桑迟头一回干偷亲人这种坏事,紧张兮兮的。
怕发出声响吵醒辰亦,她白嫩的小脚轻轻踩在地毯上,脚心被地毯有些硬的毛刮红都紧紧抿住唇不出一声。
无论是她的房间还是辰亦的房间,灯都是熄的,只能借狭小窗户开口漏入室内的月光看到辰亦躺在床上的隐约轮廓。
她一边思索应该怎么亲辰亦才更有可能成功使用技能,一边慢慢向辰亦的床榻走,不防被床边阴影处的矮凳绊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
膝盖重重磕在了床沿,疼痛虽然只维系两秒,但也逼得桑迟眼眶红红。
而她意料之外地栽倒向辰亦,娇嫩的唇自然没有吻对位置,只亲到了辰亦的下巴,连他的唇角都没有碰到。
这样一个吻能发挥“魅惑之吻”效果的成功率自然极低。
技能卡粉色的光芒消失,没能发挥作用就作废,变成一张普普通通的无用卡片。
桑迟的目光随卡片的光一起黯淡,委屈情绪催发眼眶中晶莹的泪水掉下来两颗。
[没事的,迟迟,失败了也没事,先回去吧。]系统小声安慰她道。
吻这种事还是太难为她了,就算没有意外摔倒,按她想的那样只是在辰亦唇上贴一贴的偷亲做法,多半也发挥不了技能效果。
要是“魅惑之笑”、“魅惑之泪”之类的,说不定她早就成功了。
系统不能黑箱控制她抽到什么奖励,但暗暗决定以后给她专门定制卡池,让她只在18-的卡池里抽卡,哪怕奖励的效果弱一些,总比失败要好。
桑迟小声抽噎着爬起身,正要离开,手腕被一只炽热的手锁住。
她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被吓得一弹,看向坐起身的辰亦:“你、你被我吵醒了吗?”
不甚明朗的光线中,她除了他影影绰绰的身体轮廓外,只能看到他兽化出的暗红色竖瞳。
兽化的竖瞳夜视能力极佳,把她此刻娇怯可怜的模样收入眼底。
“你觉得我能睡着吗?”辰亦的嗓音有些喑哑,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他得知了桑迟的心里还有另外几人,竟然思念至今,被折磨得一直没有睡。
而她进入他房间的动作虽然尽可能轻了,但根本不可能瞒住一只熟于战斗的龙。
不过辰亦猜到了她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为了用她的技能卡,故意装睡,给她用技能的机会。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调整两人仅是队友的关系。
这是他向桑迟提出的要求。
三千年的孤独时光将他的心磨砺得过于坚硬,不再是那个对她一见钟情就迫不及待发出求偶请求的龙了。
或许长时间作为多种族敬畏的对象,还附赠给了他傲慢的恶劣品质。
哪怕希望和她更亲近,也难以向她低头恳求比队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不如借由她技能卡的效果,当作改变两人关系的契机。
等她亲上来的时候,他配合她一些,应该能成功发挥技能卡的效果。
可谁知她能被绊倒,直接把技能卡用失效了。
真是个笨蛋。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来偷亲你,你放开我吧……”桑迟干坏事被抓了个正着,嗫嚅着向他道歉。
“你错的是来偷亲我吗?”辰亦磨了磨牙,感受到她小手轻轻挣扎想要摆脱束缚的小动作,不快地问,“你亲错地方还想跑?”
“什么?”小美人懵然不理解他的话,觉得他生气的点好像有点奇怪。
“不是想用你的技能卡吗?重新亲,亲到你的技能卡效果成功发动为止。”辰亦语气严肃地命令道。
已经失效的技能卡难道可以重新发挥技能效果吗?
当然不能。
了解技能卡机制的系统看破他哄骗着桑迟多亲他的险恶用心,当即忍不住出声骂道:[辰亦,你……]
宝石蝶被辰亦另一只手抓住,从狭小的窗口丢了出去,推拉的窗户也被辰亦关上,断绝系统飞回来打扰的路。
剩下的就是辨别不了他是在说谎哄骗她的小美人了。
“你怎么把我的系统丢出去了……”桑迟难以置信地连连眨眼。
“你想要亲我的时候,一直有聒噪的观众在旁边吵闹吗?反正他也不会毁在这个世界。”辰亦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腰,轻松捞起她放到床上,“不要浪费你的技能卡,快点重新亲。”
第42章
豪华套间单人床的长度和宽度都足够,哪怕辰亦身高超过两米,也能舒展身体躺好。
可那是一个人躺下的情况。
桑迟背靠着软枕,被桎梏在辰亦的双臂之间,身前青年的身影几乎遮去她所有的光,如同用身体为她打造一个狭小的囚笼,以至于她的双腿都只能委屈地屈起蜷缩在身下压着。
伴随他催促她快点亲的声音,灼热的吐息打在她沾染夜凉的颈窝,温度霎时浸染进肌肤。
“别、你别凶我。”小美人语气软软地求他,不适应地缩了缩肩想要逃避,却没有没有更多可退开的空间。
至多只能向后将软枕靠紧,身体陷进软枕一截。
她的力气弱,抵在他胸口前的手根本推不动他,但这份微弱的拒绝进一步催化了膨胀在他心中的恶欲。
是她主动前来他房间使用技能卡,试图用亲吻换取他好感的,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好感,他当然可以给予,且他能给的不止是虚幻的数字。
如果她要,他现在便可以把自己的心脏剖出来,交到她手上,用龙血淋漓地染红她粉白嫩软的手掌,当作另类的标记。
反正失去心脏于他并不致死,就算陷入短时间的虚弱也能应付不擅战斗的丹。
不过交换是需要桑迟付出代价的,他正在要求这份代价。
龙贪婪地注视着她软而饱满的唇瓣,看到她因紧张吐出小截粉舌扫过唇隙,给唇色蒙上层透亮的水光,简直难以遏制亲下去的冲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自行掠夺的冲动,仍是要求她主动:“没有凶你,只是要你重新亲,你也不想浪费技能卡吧?”
桑迟听信了他技能卡失效后还能重试成功的谎言,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吧。”
可被困在辰亦那双兽类竖瞳灼灼的目光下,主动亲他实在难为情。
她慢腾腾地抬起双臂,抱住他的脖颈,面颊红红地要求:“你不要这么看我了。”辰亦不愿意错失她一丝一毫的神态和表情变化,自然不同意闭眼。
桑迟心中的羞恼情绪相较害怕占了上风。
她直起身体,气呼呼地把红唇送上,印向覆在辰亦竖瞳上的纤薄眼皮,想要逼他闭上眼。
对于任何生物来说,眼睛都该是脆弱的部分,龙也不例外。
但辰亦连心脏都愿意剖给她,怎么会因她贴近的是眼睛而对她送上的吻有所闪躲呢。
眼皮感受到湿热柔软的那一刻,他绷紧的身体蓦然放松。
获知她在新手世界和另外三个人有复杂纠葛后生出的负面情绪瞬间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喜悦。
他险些因此喟叹出声。
“好了吗?”桑迟稍停了一会儿,退开来,睫羽颤动地问。
这样浅浅的一个吻自然满足不了他的贪婪,尝到了甜头,欲念反而开始叫嚣更多。
“不够。”
辰亦撑在她肩侧的手沿她的手臂下移,稍显粗糙的指腹蹭过她的肌肤,引起轻微的颤栗。
最后触碰到她捏着技能卡卡片的右手,捉住她软嫩的手指抚过卡面上文字的凹痕,用教导的语气说:“技能还是没用成功,你吻的部位成功率太低了。”
他的语气正经不像戏弄或蒙骗,仿佛真心实意是为了让她用成技能。
本来羞恼的小美人情绪一滞,忐忑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看不清,不知道该吻哪里。”
这并非谎言,虽然她是故意亲他的眼睛想他必要的,但室内光线太暗,她除了他灼然如火的眼眸,其他的确都确定不了位置。
“嗯。”辰亦应声,算是信了她找的借口。
然而不等桑迟松一口气,辰亦将她手中卡片取出丢在床上,执起她的手碰向自己,用她的指尖自上而下一一描摹过他的脸:“这是额头,这是眉梢,这是鼻尖。”
再往下,是他的唇。
想象中该是温软无害的唇瓣,叼住她的指尖,重重抿了一下,似乎是用尽了自制力才抑住咬她一口尝尝味道的渴望。
他控制住了,桑迟却还是被指尖转瞬即逝的麻感吓到,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咬你。”辰亦勉强平静地宽慰过她,接着下一句便考虑起到底要不要咬她一口试试,“其实这个主题酒店的规则是伤害无效,就算我咬了你也不会留下痕迹……”
“不可以,没有痕迹还是会疼的。”小美人可怜兮兮地拒绝道,“不要咬我。”
辰亦沉默须臾,没有坚持试试的想法,问:“那你考虑好要吻哪里了吗?”
技能卡上的提示明显,想要更高的成功率,唇齿相接该是最有效的。
何况辰亦依然捉着她的手摁在他的唇上,这样浅显的暗示桑迟还是能接收到的。
只是吻的深浅同样会影响成功率。
她不想一试再试了,是不是该努力深吻一次,一次成功?
可是深吻应该怎么做呢?
桑迟重新坐直,循他的指点,动作迟疑地向他的唇献吻。
她搜刮自己的记忆,从吻得最深的凌乱片段中记起一条来。
得伸舌头。
辰亦在她凑近来时,移开了她的手。
在接吻之前,他像是一个很正直的指导者般认真地教导她,给她选择。
可等她真的吻上来,他就坏心眼地不太配合了。
虽然空着的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脑后,不许她反悔退后,但他冥顽地不启开唇。
他不张开口,她应该怎么伸舌头进去深吻呢?
这道题对于笨蛋小美人来说超纲了。
桑迟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已经吐出来的半截软舌只好像小猫咪舔水一样讨好地一下下舔,圆润的唇珠没有章法地滚动着碾瘪又嘟起,格外惹人怜地请求他启开唇缝放她进去。
辰亦从她生疏笨拙、一知半解的动作,判断她和她惦念的那三个人就算亲过,次数也肯定不多。
到底是无限世界,哪怕是新手世界,玩家也该辛苦求生而不是谈情说爱,她的主线虽然是个莫名其妙寻找爱人的任务,但不至于全程都在卿卿我我吧。
总之她现在亲的人是他,他的确没必要揪着她过去上当受骗的经历不放。
辰亦想通了,立刻反客为主,把她还在撒娇的小舌头捉住了。
不必她再努力挺直腰背来亲他,他轻易把她放倒在软枕,强势地搜刮走每一寸芳香甘甜。
桑迟猝不及防下,下意识挣扎。
可她的小脚没能多踢几下堆积在床尾的被子,就被缠住不准动了。
微凉坚硬的鳞片不算重地压在她的小腿肉上——是龙的尾巴。
而在她终于承受不住,呜咽着试图推开他时,抬起向上摸索的手也意外地抓住某种暖而韧的东西。
是龙的犄角。
在龙成熟后已经可以当作攻击武器使用的犄角,却为了她,特意软化,避免造成伤害。
桑迟掌心的温度传来,辰亦后知后觉自己把尾巴和犄角放出来了,神色一顿,若无其事地放开她。
恢复自由的小美人想逃,却没有逃开的力气。
不会受伤的规则是很好,她被又重又凶地亲了,嘴唇都只是润上更鲜艳的水红色,没有后续的肿疼。
可疲累感不被算在伤害范围内。
她累得哭都哭不出声,泪水无声无息地浸湿软枕一小片。
半晌,她总算有了点说话的力气,声音绵软地问:“我的技能卡用成功了吗?”
她都被辰亦逼得这么努力了,不会还失败吧。
刚把尾巴和犄角收好的辰亦顿了一下,坦然说:“成功了,我已经被你魅惑了,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你,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真的吗,太好了!我好累,我要睡觉。”
努力得到了好结果,桑迟高兴了一点。
她很快利用起正在生效的魅惑状态说:“我不要走来走去了,就要在你的床上睡,你既然最喜欢我,就听我的,去里面的套间睡。”
辰亦本来想说他守着她,今晚不睡也是可以的。
可发现她露出迫不及待想要看他遵守她要求的期待模样,到底如了她的愿,应了声好。
给她盖好被子,他便往套间走。
不过这回没有关上两个房间之间的门。
桑迟见证了他言听计从,很满意技能效果。
这个时间本来她该入睡了,为了用技能偷亲辰亦才一直没睡,现在兴奋劲过去,困倦感便潮水般涌了上来。
只是在她合眼进入梦乡前,她忽然惦记起被辰亦扔出窗外的系统,又强撑着睁开眼睛,想要看宝石蝶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她得给他开窗。
然而向窗外望去,她没有看到蝶翼美丽的宝石蝶,看到的是一只正站在外面窗沿上整理羽毛的鸽子。
鸽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在辰亦离开这里,去到里间之后吗?
或者在辰亦投入地和她接吻时,鸽子就静悄悄地在窗沿注视了呢?
还有,宝石蝶形态的系统虽然被扔出去了,但怎么可能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桑迟有一腔疑问,照理可以支撑她摆脱睡意,但窗外的鸽子用鸟喙在窗户玻璃上“笃笃”啄了两下,她的意识便瞬间模糊。
鸽子的身影随她睡着淡化。
等她在悠悠乐曲声中恢复清醒,就发现自己站在马戏团大帐篷的篷顶。
丹坐在她脚边,正吹着一支小巧的骨瓷竖笛。
没想到会忽然来到高处,周围没有任何防护,桑迟怕摔下去,有些慌乱。
“别担心,这只是梦。”红发青年停下了吹笛,告诉她,“你的身体还好好睡在房间里,梦中的你不会受伤,不会死。”
见桑迟脸上的慌乱没有就此消失,丹歪了歪头,说:“你还是怕的话,可以像我一样,坐下来。”
小美人犹豫地看着他,还是听从他的话,坐在了高高的篷顶,警惕地问:“你这次想要做什么,还是想要杀了我吗?”
“不,我说了,在梦中你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丹把玩着手中釉面光滑的竖笛,微笑着说,“而且你不是不愿意被我杀吗,所以我打消了这个主意,只是带你进梦里看看热闹。”“热闹?”桑迟不解。
放眼望去,浓稠夜色中,宽广的帐篷篷顶上只有丹和她两人。
竖笛的声音一停,连风声都没有,何谈热闹呢。
“嗯,稍等,我把静音关掉,再给你调高周围亮度。”丹把竖笛向旁边一抛,落地的笛子碎裂变成一道光,迅速上升,烟花般炸开在天空。
怪物追杀玩家的嚎叫声响起,周围变亮,桑迟望见了远处没能按时到达主题酒店的两组玩家,面色一白:“你不是说这里是梦吗,他们是假的吗?”
“不,我把你的梦和他们的真实连接起来了。”丹不在意地笑看怪物扯断兄弟组方脸男人的小腿,说,“我记得他在大巴车上对你很没有礼貌,这下算给你出气吧。”
第43章
桑迟难以置信丹会笑称断人肢体的残酷手段仅仅是为自己出气,连连摇头道:“我不要你这么帮我出气。”
她听着方脸男人恐惧至极的惊叫,面色戚戚,看向丹,欲言又止。
丹是这个游乐园小世界的Boss,剩下的这四个玩家没能及时在夜色降临前完成三个项目,赶不到主题酒店,会被怪物追杀,似乎是在设定的规则之内。
虽然她觉得很残忍,但她没有合理的理由向丹为他们求情。
因为她怜悯同为玩家的他们,所以要求丹违背规则放过他们吗?
这说不过去,她没有要求丹的立场。
可理是这个理,桑迟做不到毫不动容。
眼看黑框眼镜男犹豫一阵决定舍下被怪物缠上的队友,男人的惨叫声在怪物可怕的咀嚼声中越显凄厉,她心颤不止。
而另一边的姐妹二人,妹妹背着重伤的姐姐在追杀中步伐渐慢,用以防御的道具渐渐失去作用,身上出现深浅伤口。
她们互相争吵着,一个要和姐姐同生共死,另一个要妹妹抛弃自己保全自身,姐妹情深更是令观者不忍。
小美人只觉丹带自己来看这场热闹,实际算是场心灵折磨。
丹却是唇边带笑,眼神漠然,从前类似的情景看得多了,再看也是意兴索然。
他移目向桑迟,见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咬下唇,如果不是他保证了她在梦中不会受伤,怕是已经将娇嫩的唇瓣咬破了。
“你不想看他们受折磨吗?”丹歪了歪头,刘海斜向一边露出紫罗兰色的眼眸,澄澈的眸光倒显得他对玩家的浓重恶意都有几分天真。
“我当然不想看。”桑迟纠结许久,听他问起终是忍不住问,“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她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要求丹这么做,做好了丹向她提出过分要求,或是直接拒绝她的心理准备。
可丹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应道:“行啊,哪边能有生的机会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打了个响指,那些凶残追杀玩家们的怪物便如同海边沙堡般解体,散落成一地细沙。
逃命的四个玩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格外珍惜这突如其来的生机。
姐妹二人强打起精神,按照地上的光标指引,努力往象征安全的酒店方向赶。
独自跑出一段的黑框眼镜男也发现了怪物们消失。
他驻足在原地片刻,还是决定回头,扶起失去一条腿的队友,同样往酒店赶。
丹遗憾地看他们走得越来越近,说:“比起玩家死去后为了复生的可能宁可变成怪物追杀后来的玩家,迟迟你更喜欢看虚伪的人性之光吗?他们可不知道他们的命是你求我放过的呢,不会报答你。”
桑迟愣了一下,不觉得该为自己的求情居功,而是揪着他话中含义,问:“那些怪物是之前死去的玩家吗?”
“对啊,不少死在游乐园的玩家都会被我招作夜间员工,我可是很公平的,只要他们杀一个玩家,我就给他们一个日后夺舍其他玩家身体的机会。”
丹叹了口气,道出留玩家打工的原因:“毕竟寄存我意识的机器人虽然能汇总信息给我,但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按程序运作,不比变成怪物的玩家工作积极。”
他欣赏着小美人呆呆的模样,笑道:“你不是已经见过其中一个成功者了吗,你们今天还是一起进的酒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何沃。”
何沃是死后变成怪物,杀害其他玩家才得到的复生机会?
之前他讲述经历的时候特意隐瞒了这一段,一直表现出来的性格也算靠谱可信赖,桑迟还以为他就是个机缘巧合死而复生的幸运儿,没想到竟还有这一段。
“重新披上人皮了,自然得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人类总是喜欢这样,骗人骗己。”
丹嘲讽地评价完,又想起一则可以讲过她听的趣事。
他挑起一边眉,戏谑地说,“你知道吗,变成怪物是玩家们自己的选择,不是我的要求。听说是因为有个人样的时候,他们没法做到对同类下死手,所以干脆把人皮一揭,好去杀人。等复生之后,他们就可以假装当怪物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金盆洗手重新开始。”
桑迟的喉咙哽住,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些玩家的行为,却能体会到丹言语间对玩家极浓的恶意。
他不止要玩家死,要玩家自相残杀,还要在看完戏之后揭露他们丑恶的本质,发出嘲笑。
丹会是因为什么如此憎恨玩家呢?
她想起系统曾经介绍过丹的身世,说丹是由玩家抚养长大的,迟疑了一会儿,问:“抚养你长大的玩家对你不好吗?”
“玩家知道他们抚养的是一只未成年的梦魇Boss,当然不会对我好。”
桑迟闻言,交叠在膝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问:“那个时候你还没有长大,没有做过坏事,他们就不肯对你好吗?”
丹惊异地看着小美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他们被困进无限世界里,或许彼此之间会有一些同类的情谊,对我这个任务对象却不会有半点善心。”
尤其是担上抚养他的任务,玩家得被困在当时几乎一无所有的世界里整整二十年。
无限世界各个小世界的时间流速各不相同,二十年的时间相对真实世界或许也就只是一瞬。
可哪怕清楚时间差,他们依然需要苦熬。
负面情绪积压起来,总得有一个发泄的地方。
最开始其实还好,玩家们不愿意接近他,却还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够生存下去,努力建设贫瘠的世界,互相分配时间抚养丹。
直到其中一个心智脆弱的玩家熬不住,疯了般决定杀死丹,试试能不能算完成抚养任务。
于是他成功用一把裁纸刀道具割下了丹的头颅。
其他玩家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都陷入了绝望,以为任务失败,他们会被困死在小世界里。
然而丹身首分离的尸体扭曲一阵,恢复了完整。
他活了过来,玩家们发现了他不死的特性。
后来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玩家们发明了一个娱乐项目,叫做杀死梦魇。
之所以丹能够在游乐园中拟真出各种死法,使得玩家相信自身死亡,就是多亏了他真实经历过那些死亡。
他只是作为世界的基石不会死,相应的痛苦没少感受,清楚死亡降临时每一处细节,可以清晰地复现出来。
不过丹没有把自己过去的经历一一讲出来向桑迟卖可怜。
他单手支着下颌,脸上挂着的是讥诮的笑容,似乎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桑迟不知道该怎么说,玩家和Boss之间设定上就是对立关系,分不出对错。
虽然她作为玩家不会想伤害丹,更不会以杀丹取乐,但非要说那些玩家十恶不赦,好像也说不过去。
她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慰。
丹顺势把她娇嫩的小手攥进掌心里,笑着问:“同情我啊?没什么好同情的,他们从前拿我取乐,现在换我拿他们取乐了,因果轮回嘛——你不是挺喜欢他们的表演吗?”
她喜欢的表演,自然不是眼前丹带她来看的这场所谓热闹。
他给的提示明显,桑迟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杏眼眸光闪烁不定:“你说的是……你说的是马戏团表演吗?”
丹夸张地“哇”了一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迟迟也不是很笨嘛,能自己猜到呢。”
桑迟抿了抿唇。
能猜到是因为丹曾经来到她面前,问她是不是喜欢马戏团表演。
这样说来,马戏团主题酒店的伤害无效规则对于变成动物的玩家来说,意味着无尽的折磨。
在他们还不熟悉动物身体、不熟悉如何用动物身体表演高难度马戏时,怕是感受过足够多的痛楚。
“所以你是因为憎恨这些玩家苛待你,连带憎恨后来进入游乐园世界的玩家吗?”
桑迟的推理结论再一次被否定了。
“不,我最憎恨的是人类这个群体冠冕堂皇讲的大道理。”
丹对她有问必答,十分耐心,自揭短处:“我成年前的记忆被取走了一段,记不太清了。可我曾经肯定听过谁一直给我讲人类牺牲啊奉献啊之类的废话大道理,害我记得很牢,可实际上人类根本做不到。”
他凝视着桑迟,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在努力用其他痕迹拼凑遗失的记忆。
“她应该是一个和你很像的笨蛋,别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遇上事总是觉得错在自己身上。我那时候竟然会听信她的话,以为她过得不错……”
丹自行中止了描述,苦恼地皱起眉:“不过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我不确定,唉,我的能力会害我有时候分不清真与幻,或许只是我为自己捏了一个喜欢的幻影也说不定。”
小美人认真倾听他的烦恼,他捏了捏她粉白色的耳珠,欢欣地说:“总之我喜欢你,可以留下真实的你在我的世界了。”
渐渐在交谈中对他放松警惕的桑迟,听他重提留下自己这一茬,侧首躲过他更多接触,颤声问:“你刚刚是说谎骗我,其实仍是要杀我吗?”
“我不说谎,那会让我更分不清真与幻。”
丹的手追逐着挽起一缕柔顺的粉色长发,微笑道:“你不想被杀,我换了一个办法。你的系统为了看我的数据,破解了我设置的所有障碍,这个过程中我拿走他的一些权限也办得到的。”
“我把我的世界和无限世界切割,不受主脑管辖了。”丹愉快地说,“你不会再有任务,也不能离开了。”
第44章
游乐园小世界竟然可以和无限世界分开。
桑迟面露茫然,想象不出丹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如果她的系统在,一定不会允许丹成功。
丹能成功,意味着系统出了事,没法阻止他。
“我的系统呢”小美人的声音颤抖,惊惶地揪住他的袖口,关切系统的状况,“你把他怎么样了?”
丹故意坏心眼地没有立刻告诉她,而是旧话重提:“迟迟,我告诉过你,这是我的世界,我比他有用,比他强,你没必要再为他费心思了。”
可桑迟惦念系统,为的并非是系统多强大,而是系统从她进入无限世界后一直友善陪伴她的情谊。
况且系统是跟随她进入游乐园小世界的,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就是害了他的罪魁祸首。
“是个重情的笨蛋也就算了,怎么还喜欢往自己身上揽错。”丹故作苦恼地叹息般抱怨道,“我这么智慧,喜欢的类型竟然会是笨蛋,匪夷所思啊。”
见桑迟因担忧和自责,泪水在眼眶打转将落未落,他才歇了继续逗弄她的心思,神态悠然地笑道:“我只是把你的系统丢出了这个世界,免得他捣乱——他连本体都没来,就算我想害了他也是有心无力啊。”
听丹说系统平安,桑迟勉强安了心。
她没有可以挽回系统的办法,求丹估计也无用,慢慢松开揪住他袖口的手。
可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丹捉住,捏在掌中舒展开又合拢,仿佛得了一个新奇玩具般把玩着。
他手掌的热度毫无阻隔地包裹住桑迟,她这才发现出现在她梦中的丹不像先前一身魔术师的装束,而是配合他自己吹奏竖笛,换上了童话中吹笛人的打扮。
没有戴手套,自然也不端着魔术师的优雅了。
现在的他从头到脚的三角帽、马甲、南瓜裤、过膝长袜和软皮靴都是饱和度很高的红蓝绿黄条纹撞色,张扬又随性。
如果换了旁人穿,压不住缤纷的色彩,会显得像马戏团里刻意博取关注的滑稽小丑。
但丹有种神奇的气质,无论穿成什么样,最吸引人的还属他本人。
尤其是在他撩起过长的刘海,露出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眼时。
浅浅的一汪紫,盈起星点般透亮的高光,如同肉食性的植物会酿出甘蜜勾引猎物靠近。
皮毛柔软雪白的懵懂羊羔,不曾接受过长辈关于捕食者天敌的传承教导,以为凶恶可怕的只有齿锐爪利的猛兽,没有防范蜜糖陷阱的意识。
因此一头便撞进漾开澜澜眸光的眼眸中,失了神。
若是无人提醒,甚至有可能至死都沉溺在醉人的蜜酿中无法自拔。
幸而丹更享受她这副轻易陶醉于美丽表象的天真模样。
他欣赏了一会儿,没有趁机大快朵颐的意向,反而抬起手,覆盖在桑迟目不转睛的双眼:“别看了。”
纤长的睫羽蝴蝶振翅般扫过他的掌心,证明这份脆弱却鲜活的生机已纳入在他的狩猎范围。
生死由他一念,他倒舍不得了。
丹稍稍俯下身,侧过脸,将面颊贴在她圆润的肩上,声音传入她耳中听起来不远不近:“迟迟,别再看了,你不能一直直视我。”
他唇边带笑,说出的话如同吟游诗人咏唱诗歌般抑扬顿挫:“你没有听过故事中的设定吗,睡神与死神是互为半身的双生子。梦是短暂淡薄的死,死是长久浓厚的梦,你不想体验死亡,便不能着迷于梦魇。”
虽然睡神与死神不过都是神话故事的角色,并非实有其神,但睡与死有共同之处,久凝视他不是好事。
桑迟从几乎被魅惑住的状态中回神,羞红了脸。
再开口时,却不免在余韵的影响下软了声音。
她细声细气地说:“我听过这个故事,我有一位朋友给我讲过很多故事,你说的这一则,我听他讲过。”
如果仍然把丹当作意图害死自己的Boss,她说到这儿就该停下了,就像她被他拉入梦境后多半时间都是在听而不是说一样。
可丹主动规劝她清醒,还向她讲起熟悉的故事,她不由生出几分亲近感。
被他遮挡住的杏眼弯了弯,桑迟找到他和自己的共同点,不那么怕他了,高兴地说:“原来你不喜欢人类的大道理,却喜欢人类的小故事,我也喜欢。”
丹一扬眉,准备否了桑迟的话,言他对人类的故事并没有兴趣,会了解是因为……
他的思绪猛地顿住——是因为什么呢,他怎么记不得缘由了?
况且他既不喜欢这些故事,却要去了解,就该是特意为喜欢故事的人搜罗的。
桑迟有一位讲故事给她听的朋友,他是不是也有一位倾听他讲故事、又还诸人类道理的倾心之人,存在于他遗失的那段记忆中。
丹的眼神有些涣散,追溯自己仍然记得的内容,隐约描绘出一个女孩的形象。
关于她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以至于他连是真是幻都不能完全确定,但他能从残留下来的记忆推算他们过去相处的画面。
她应当总是抱膝而坐,静听他讲述。
等他讲完,她会向他发表一些略为幼稚的听后感,再将她枯燥的日常生活榨出些许有趣的点滴,当作故事讲给他听。
偶尔他质疑她的生活状态艰苦时,她便会把听信的那些恼人大道理搬来分享给他知道。
他可以把道理一一辩倒,可抵不住她一句“我想当一个被人喜欢的听话乖孩子”。
女孩总是报喜不报忧,说她过得好,可如果她受限的规则是她只有听话、当乖孩子才能让她被人喜欢,能有多好呢?
随着对女孩的形象刻画愈深,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脸上的欢喜情绪尽数褪去,又一次产生对人类的蓬勃杀意。
不过这份杀意并不是冲着桑迟去的。
周遭隐匿于黑暗中的死人所化怪物们在他视线扫过时,来不及发出惨叫,刚刚凝成半实体的身体纷纷无声息地崩溃,想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有再成形的气力。
被他遮蔽双眼的桑迟对此一无所觉,因而仍然欢喜地和他说话:“我给你讲我最喜欢的故事吧,你听过吗,是《小王子》的故事。”
丹知道这个故事。
大致就是有一位外星的小王子,在与象征他爱情的玫瑰产生矛盾后,离开他的星球流浪。
小王子流浪了六个星球,见识过代表不同意象的人或物,最终在智者小狐狸狐狸的教导下认清爱即是责任,回到他的星球,重新陪伴在玫瑰身边。
看似是一个童话,其实更接近一个披着童话外皮的哲理寓言,丹不喜欢。
凭桑迟愚笨的小脑袋瓜,能想懂那些意象的含义吗?
丹眉宇间的阴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她如何想这个童话的好奇。
因此他说了没有,听桑迟有些磕绊地复述她记得的故事。
那些满蕴哲理的话她记不清,她记得清的是每一个星球上的奇异景象,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她也只能依着直觉判断给出“我不喜欢”或“我喜欢”的评价。
《小王子》在她口中是一个具备冒险色彩的纯粹瑰丽童话,桑迟也不掩饰她对小王子的艳羡:“他自由自在地去过那么多地方,有爱他的玫瑰和小狐狸,很幸福。”
丹没有忘记自己应允过满足她的愿望,问:“你想要见识这个故事中的各种景象吗?”
在梦中,他想要模拟出类似的场景并不困难。
他心念一动,中断了游乐园真实与她梦境的连接,他们所坐的地方也由高高的马戏团帐篷篷顶变为《小王子》故事中最美轮美奂的玫瑰园。
丹扫视周围确认无误,移开手,由她放眼望去。
鲜红的玫瑰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拟真的微风袭面,送来阵阵清香。
的确很美。
桑迟满目惊艳,可片刻后脸上又出现少许失落,抿起唇似乎有些遗憾。
“怎么了,迟迟不满意这座玫瑰园吗?”丹不解她的情绪变化,问道。
“不是,我很满意,只是我听完故事后曾经许愿要和我的小狐狸一起看。”桑迟羞赧地说,“但还是得谢谢你让我看到玫瑰园。”
“你的小狐狸?”丹皱了下眉。
他以为能让桑迟惦念的应该就是和她形影不离的那只蠢龙,毕竟他亲眼见到了她缩在辰亦的臂弯中主动献吻。
无法忍受他们的感情进一步发酵,他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抓住已经用了大部分能源和自己作对的宝石蝶系统,篡夺权限切割游乐园小世界和无限世界的关系。
他以为剩下要做的就是把那只蠢龙想办法踢出自己的世界,没想到桑迟原来还另有惦念的所谓小狐狸。
又是什么狐狸精?
“就是向我讲《小王子》童话的朋友。”桑迟诚实地向丹介绍,“他叫雷德,是我的人工智能。”
她很为自己的朋友骄傲,得到机会介绍他,有很多话可以说。
“其实我觉得按经历说,他更适合当我的玫瑰,因为那时候他就像玫瑰一样,是我的独一无二。可雷德说,玫瑰愚蠢,我比较像,他一定得在故事中有对应形象,还是聪明的小狐狸比较好。”
丹沉默,觉得或许不是因为聪明或愚蠢。
如果桑迟是能同行冒险的小王子,比起当让小王子烦恼矛盾的玫瑰,当一个被小王子驯服、为小王子解惑的狐狸会更好。
换作他,肯定会选当狐狸而不是玫瑰。
他刚想开口,梦境忽然开始剧烈动摇,桑迟没站稳,一下子栽进他怀中。
打过交道的力量渗透进梦的世界,丹暗骂了一声:“该死的蠢龙。”
第45章
四个伤残的玩家抵达主题酒店,怕再被怪物追上杀害,顾不得酒店内有什么凶险,直接闯入其内。
驯服的野兽们依然在周而复始地表演马戏团的项目。
先到达酒店的两组人,辰亦与桑迟在房间内休息。
席宛也对马戏表演没兴趣,歇在房间内。
唯独何沃仍然在观众席,表情复杂地望着那些他怀疑内核是玩家的野兽。
听到动静,转头看见姐妹与兄弟两组人虽然伤得极重,但互相扶持着都回到了酒店,他有些吃惊。
他也曾是怪物的一员,清楚错过白日时间还能活着回到酒店的玩家十不存一,怎么这回竟有四个玩家回来。
不过于现在已经有玩家身份的何沃来说,这是件好事。
他上回没活到进入酒店,不知道第二天会安排什么任务,面对未知时,自然是活着的同行玩家越多越有可能成功脱身。
何沃主动迎上前,搀扶住缺了一条腿、半昏迷的方脸男人,扶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然后又给姐妹两帮了把手,似是不经意问起他们的经历。
超时没能完成任务被怪物追杀在他意料之中,可怪物们忽然消失这种情况还从未有过。
他可是很清楚他的那些同类愿意变成怪物模样,对生还的渴望有多大,哪怕见证了这四人感天动地的队友情,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除非是能随意掌控死者的Boss插手。
可那个红发的青年从来只是当看乐子的旁观者,就喜欢吊起一个诱饵看玩家之间争得你死我活,怎么这回就插手了?
“我方才——”
累得气喘吁吁的妹妹急于开口说话,干哑的嗓子却害她短暂失音。
努力咳了一会儿清嗓,她才续上自己的话,“——我方才抬头间,看到帐篷顶上好像坐了两个人,其中那个红头发的不知道是谁,另一个应该是咱们中粉头发那个女孩,她有回来吗?”
何沃悚然一惊:“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只是匆匆一眼,看着像,你要问我有多确定,我答不上来。”妹妹费力地摇头。
何沃犹豫一会儿,扼住自己的手腕做了决定:“那我去敲敲他们的房门,看看那个女孩还在不在。”
他走到辰亦与桑迟居住的房间外,记起辰亦以眼神警告自己时的凶恶,心中发虚。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屈起手指用力在门扉叩了数下。
他心情焦灼地等了片刻,门终于被向内拉开一道不能容人挤入的口子。
辰亦的身体堵住那道口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何沃,如同捍卫巢穴的龙打量来者是不是怀有窃宝心思的贼。
何沃所处的走廊虽然说不上有多宽,但并肩足够同时走三人。
偏偏他在辰亦的注视下,像是被挤入连手脚都无法舒展的逼仄空间,不敢有丝毫动弹。
“有事?”
辰亦压低声音问,不欲吵醒沉睡在屋内的小美人。
显然他对何沃的不满,有一部分就来源于何沃深夜来叩门,有可能惊动桑迟的好眠。
不过这一声问话,算是去除了勒在何沃脖颈上的刑枷,如果何沃能给出个合理的打扰理由,应当不会被如何。
“我想看看你的队友在不在。”
何沃说完这句丝毫不停,顶着辰亦危险的目光,一口气说了方才听来的话:“新来酒店的玩家说,看到了你的队友和红发青年坐在帐篷篷顶,我怕出了事,赶来提醒你确定一下。”
他怕自己曾经在丹手下当怪物追杀玩家的过往暴露,不敢提及红发的丹不同于安排在游乐园中的机器,乃是真身。
因此只能勉强自己笑起来,兜着圈子说:“红发的话,我猜该是那个提醒我们主题酒店规则的青年。我看你们俩之间好像起过矛盾,会不会是他使诡计拐带走你的队友了?”
辰亦隐晦地侧首回望。
在他清晰可见的黑暗中,桑迟睡颜恬静的躺在床上,胸口一上一下地轻微起伏,呼吸很平稳。
没有被带走,应当连噩梦都没有做。
再看向何沃,他虽然眼神飘忽似是有所隐瞒,但脸上的紧张和忧惧都并非作伪。
辰亦斟酌须臾,觉察出一点不对劲。
系统呢?
不想讨要亲吻时被打扰,宝石蝶的确是被他扔出窗外了。
可他没用力把宝石蝶捏碎,就算丢得远了,摔了几下,也该修复完毕飞回来了。
房间内没有宝石蝶的踪迹,窗口也不见宝石蝶,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丹对系统下手了。
具体怎么做的不得而知,有一点却很明确。
丹有魄力和桑迟的系统彻底闹翻,不可能对桑迟什么都不做。
辰亦面色阴沉如水,打发何沃一句“知道了”,不看何沃什么反应,直接把门合闭上了。
如果连系统都栽了,其他玩家一定指望不上,他没有闲心应付他们。
转身大步走到床边坐下,他试着推了推桑迟的肩。
果然没能唤醒她,辰亦只好打消了丹还没对她下手的侥幸心。
现在的状况和系统之前分析数据得出的结论不同,在伤害无效的酒店内,丹应当做不到拟真死亡。
那么就是他的能力可以控梦了。
幻是醒时梦,梦是睡时幻,梦幻二者本就相通,丹精于幻术,可以控梦倒不值得奇怪。
只是这类能力正是他不擅应对的。
被困镜中世界时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强行毁掉镜界闯出来,这回桑迟陷落在她与丹共织的梦境,他总需要顾及着不能让桑迟受伤。
那么,要不然看顾好桑迟的身体等着系统断线重连,要不然就对丹造成足够大的打击,逼得他维持不下去梦境。
以辰亦的性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因此他单手搂起体态轻盈的小美人,给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托在臂弯,然后打开门,大步往外走。
何沃还在门外的走廊中纠结地来回踱步,既不敢再触辰亦的霉头敲第二次门,又放心不下发生在桑迟身上的变故。
他隐约有预感,这场变故会导致他辛苦博来的复生机会付诸东流。
见辰亦出门来,他先是后退一步,示意自己不是阻辰亦前行的绊脚石。
接着,看出辰亦这是要带桑迟离开主题酒店,他面皮抽动。
何沃赶忙追上辰亦的脚步,把其他四名玩家经历了怎样惊险的生死危机讲给他听,殷切劝道:“你有什么需要出门的主意,都等到白日太阳出来再行动吧。”
等太阳出来?
那不是放任桑迟和丹在梦中过一整夜?
鬼知道这个诡计多端的坏东西会怎么给桑迟洗脑。
况且丹都能有决断把系统清出他的世界,之后大约不会好好遵守游乐园中既是提示又是陷阱的规则了。
日升月沉的规则说不定同样被弃置。
不一定能再有出太阳的时候,难道就此待在酒店内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一个馊水篓子里捞出来的主意,辰亦全然没有纳入考虑范围。
他同样不准备向何沃做出解释。
只一味托着桑迟往外走,把何沃的话当成耳旁风。
何沃实在不想在有未知变动的情况下,失去辰亦这个强力玩家提供的帮助。
他喋喋不休地透露出一点儿真实信息:“追杀玩家的怪物都是已死过的东西,不畏死,还能借不畏死争一个不死的机会,狂热得近乎丧心病狂。你现在出去,会遭到他们不死不休的追杀。”
“那很好。”辰亦冷冷笑道,“他们最好都来,一起来。”
看在何沃今夜说的几句话虽然怂,但的确是为他分忧的主意,辰亦没计较何沃身上的疑窦。
等何沃痛苦地质问他到底要离开去干什么,他凉凉一笑,说:“别着急,我现在去,去杀Npc,有怪物就一起解决掉。”
第46章
在何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辰亦用不讲道理的力量把游乐园中所有机器人和玩偶屠戮了个干净。
等到他把围拢向自己的熊猫警卫机器都拆卸成满地的零部件,进入礼品兑换处时,店主果然面色很不好。
显露在店主右手手臂的操作板上已不剩多少亮着的光点,他不快地问:“你只会玩暴力这一套吗?”
“有效就够了。”
辰亦不再同他废话,劈手摘掉了店主的脑袋。
他的方法没错,梦境中的丹果然因为游乐园内宿体尽毁受到影响,维持不住桑迟梦的稳定了。
美丽的玫瑰园瞬间灰败,丹和桑迟脚下所踩的地面也裂开、塌陷。
丹把跌进自己怀里的小美人抱起来。
她的梦境全由他的力量固化,现在他的力量不继,不止梦境的景象崩毁,她的身影也淡化成半透明。
若是放任下去,她就会消失在梦境,苏醒在现实,如了辰亦的意。
为了留她在自己身边,丹都破釜沉舟和系统闹翻了,现在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他抿抿唇,拿定了主意,捧住桑迟的脸,嘱咐道:“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它们都伤不到你。”
桑迟神思恍惚,有些割裂地感觉自己既是正在与丹对视,又能隐约听到辰亦试图唤醒自己的声音,勉强点了点头。
丹便抱着她,直接跳入地面裂开的缝隙里。
不同于现实世界受重力加速度影响会越落越快,物理法则在梦中并不适用。
从桑迟的梦境下坠,两人就像羽毛一样慢慢向下飘。
这个过程中,桑迟的身形重新凝实,恢复了在梦中思考的能力,距离苏醒便远了。
桑迟发现,明明丹是带着自己跳进了地缝,可现在二人却是身在广阔无垠的虚空中。
他们的身边还游离着形状不定的阴影生物和光芒闪耀的球形生物,一些有翼却非鸟的东西也一边发出类似人类狂笑的声音一边疾速飞行着。
虽然它们都有所顾忌,不敢靠得太近,但这诡异的情状还是骇住了她。
小美人畏惧地将脸埋进丹的颈窝,不安地问:“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幻梦境的边缘区域。”
丹回答了她,注意到她在轻轻颤抖,眉梢微动,还是调用自己被削弱不少的力量,制造出如夜色般的黑色纱幔。
宽大却没有重量的纱幔披撒落下,把两人都笼罩在内,隔绝开周遭的惊骇之物。
桑迟听不到那些怪异生物发出的声响了,静谧中,她的耳边只有丹平稳的心跳声,恐惧渐渐散去,问起丹提起的特殊名词:“幻梦境?”
“对,是由不同种族的梦集合成的维度,也算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世界。我不是这里的主人,只能算是一方领主。”
丹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他维系不住桑迟的梦境,不会带桑迟进入幻梦境:“人类的梦即便是噩梦也不算什么,其他种族的梦,迟迟你还是别有任何接触的好。”
一些超出人类认知的诡谲画面和荒谬呓语,看一眼或听一句就有疯掉的可能。
幸而幻梦境有明确的区域划分,他对这里也很熟悉,不至于迷路带她涉足其他种族的梦。
片刻后,两人终于落了地。
黑色的帷幔消失,丹把桑迟放下,介绍道:“这里是由数百亿人类共同构筑出的幻梦境区域,地心。”
他们所处的空间极广,边界渺茫。
脚下踏着的土地焦黑,隐隐透着不祥的红。
畸形的石块散布各处,如果不仔细看,有可能误会是地里埋伏着的小恶魔。而要说光源,就是旁边几条沟渠内流淌的炙亮岩浆。
“数百亿人?”桑迟觉得这个数字太夸张了。
“因为不止是现在活人做的梦,过去亡者做的梦也是构筑这里的一部分,只是活人的梦有可能更新覆盖亡者的梦。”
“那为什么会是地心?”
说实话,桑迟有些失望,她以为大家梦得更多的该是星空,她喜欢星空。
“星空那片区域的边界和其他种族的梦有混淆,我不能带你去。”丹一边牵着她向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解释道,“人类恐惧于未知,地心就是与人类居所相近却无法明确探索的未知。”
丹对人类的文明了解颇深,不吝于向桑迟讲故事:“我们现在所处的算是比较新的区域,人类认知到了地心有的该是会从火山喷发的岩浆。如果是更古老的区域,可以看到冥河和漂泊冥河上的孤舟,或是大片彼岸花田和架空花田上的奈何桥。”
没有冥神与孟婆,即便是在幻梦境中,人的梦也无法塑造出活着的神明,只能制造出他们想象中的冥府或地府。
随着他们的行走,渐渐来到了类似森林的区域。
黑夜中,森林里巨大的蘑菇如同一盏盏灯般亮着,很有童话色彩。
桑迟面露困惑:“地下也会有森林吗。”
“嗯,入口处与人对现实世界的认知相似,越远越不受现实的约束。去往我的领地就途经迷魅森林,这里有定居的居民。”丹顿了顿,问道,“你怕啮齿类动物吗?”
啮齿类动物?
过于学术的名词,桑迟理解不了。
不过她很快就亲眼见到了丹口中迷魅森林的居民。
因为听到动静的它们,迅速从森林的阴影中出动,把她和丹围住了。
有迷魅鼠名字的居民长得不那么童话。
褐色的皮毛不算好看,足有西瓜大小的体型也不讨人喜欢,半开的嘴中,尖锐擅于撕咬的牙齿证明它们该是肉食性生物。
桑迟想象了一下,如果它们立起后足站起来,前爪都能搭上自己的膝盖了。
有些吓人。
她攥紧丹的手,挪动步子向丹靠得更近。
幸而围住他们的迷魅鼠没有摆出攻击他们的架势。
皮毛最光鲜的一只出列到丹跟前,绿豆似的眼睛上下打量过丹,胡须和鼻子都动了动,确认了丹的身份,便向后一坐到它自己的尾巴上,揣起前爪说:“你有一个月没回了吧。”
桑迟睫羽连连扑扇,脑袋依上丹的手臂,小声惊叹:“它竟然会说人语吗。”
“不是它说人语,是因为在幻梦境中所有生物语言相通,所以你能听懂。”
丹优先给她解了惑,然后才向和自己搭话的迷魅鼠说:“我那里的时间流速和幻梦境不一样,我上次进幻梦境是五年前。”
“喔。”迷魅鼠瞅向桑迟,“这回终于找到你心心念念的小女友了啊,是该带她看看你的城堡,不白费你的心血。”
丹神情一顿。
对方不是第一次提他有一位心心念念的小女友了,或许是之前他曾经多次向迷魅鼠讲述自己喜欢的人。
可他记忆缺失,确定不了那位心念的小女友是真是幻。
不过他的确是想带桑迟去到自己的城堡,让迷魅鼠将桑迟与他心念的人对应在一起正好,他喜欢桑迟,桑迟又是确定的真实。
“那么给我小女友的见面礼呢?”他熟练地向迷魅鼠讨要礼物。
迷魅鼠像是习惯了他的不客气:“早就准备好了。”
另一只迷魅鼠钻回树木的阴影中,一会儿便搬出来一只类似香槟的酒瓶。
瓶内液体色如黄金,流动如蜜,瓶口处还精心用银绸带打上了蝴蝶结。
丹知道桑迟有些怕迷魅鼠,主动弯腰去接。
他摇了摇酒瓶,说:“上等的酒酿啊,好,我记下你们这份情了。”
“你是我们的朋友,你的小女友也会拥有我们的友谊。”迷魅鼠认真地记下桑迟的容貌和气息,劝道,“请饮一口酒酿。”
桑迟看向丹,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喝吧,是用这里特殊的蘑菇酿出的蜜酒,甜的,喝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迷失在迷魅森林。”
于是桑迟取下酒酿的塞子,先浅浅抿了一口。
蘑菇的清香化在蜜甘中,几乎不用吞咽,就淌入喉嗓、漫至胃袋,如同饮下一段月光,只在舌尖残留韵味绵长的甜意。
小美人没忍住多喝了小半瓶。
丹的手指按住酒酿的瓶颈,止住她继续饮用酒酿的动作,好笑地说:“在幻梦境喝酒也是会醉的,迟迟一口气喝这么多,难道酒量很好?”
桑迟静静瞧着丹,澄澈的眼眸浅浅蒙上一层水雾,看起来没有醉。
这倒让丹有些吃惊了。
头一次饮迷魅鼠的酒酿少有不醉的,因为酿造酒的蘑菇本身就有惑人的能力。
一些不熟幻梦境危险的冒险者如果夜间入迷魅森林,就有可能被蘑菇迷倒,命丧迷魅鼠口中。
“真的有这么好的酒量?”丹微微屈膝,捏住桑迟的下巴仔细端详,然后比出一个手指在她眼前,摇了摇。问,“这是几?”
桑迟的目光迟钝地从他的脸上移至他的手指,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叼住了他伸出来给自己辨认的手指。
原来已经醉了。
丹闷笑出声,收回手,动作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说:“她醉了,赏不了迷魅森林的景了,就不耽搁时间了,请各位给我们让个道吧。”
这话并不是同迷魅鼠说的,而是对森林中的树说的。
迷魅森林的树看起来和地表的树没什么不同,但随着丹的话落,纷纷摇动枝桠,把仅有三条的粗壮根须从土地抽离,让到了一边,空出一条供他们行走的道路
丹道了声谢,和迷魅鼠们道别,抱着桑迟沿道路前行,远远已经可以望见他城堡的轮廓。
他想,她应当会喜欢他的城堡。
第47章
幻梦境中的醉很奇特。
恍惚间,桑迟发现自己赤足踩在了一片松软的沙滩上。
小脚陷进去沙子一些,金色的细沙覆在微微弓起的雪白足背上,随她无意识地向前走,拂过淡青色的血管慢慢滑落。
等她懵懂地走出一段,回望自己走过的路,只看到金沙上一连串小小的脚印,更远的地方则是白雾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她这是在哪儿?
海水漫上来,吻过她的足,等退去时,她的足趾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海水遗留给她的礼物,一枚泛着浅粉色珠光的蚌壳。
她弯腰拾起贝壳,无需她更多动作,蚌壳就自行向她打开来。
柔软的蚌肉上卧着的不是圆润的珍珠,而是一团莹亮不刺眼的光。
桑迟恍惚一瞬,眼前的景倏忽间大变,不再是沙滩与大海,而是一张病床。
风声与海潮声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率仪间歇一“滴”的响声。
这场景有些熟悉感,可她分明不记得自己来过。
小美人凝神看向病床,本来不算明朗的病床渐渐在她眼中定了型。
病床上原来正躺着一位形销骨立的老人,心率仪连接的就是她的脉搏。
老人浑浊的双眼眯起,似乎是想要努力看清桑迟的模样,瘦削得几乎成皮包骨的手探出被子,颤抖着伸向她。
桑迟看老人行动艰难,连忙主动上前握住她的手。
一步踏出,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变小了,平视的视线陡然下落,只比病床的床沿高出一点。
变小的她要牵住老人的手,得把自己藕节似的手臂抬起来。
“你生得迟了。”老人嗓音喑哑,攥住她的手,无比痛心又忧心地叹息道,“太迟了,我老得快要死了,护不住你了,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桑迟能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切,红唇弯起弧度,小手反握住老人冰凉的手:“没关系,不怪你,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
力有未逮,不该算是老人的过错。
老人淌下泪水,还想说些什么,却剧烈咳嗽起来。
她颓然倒在病床靠枕上,胸口快速起伏,像是极难过,唯独一双浑浊的眼仍固执地凝视她放心不下的桑迟,不肯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然而心率仪已经发出不祥的刺耳声,数位医护人员从桑迟身后跑出,围拢向病床上濒死的老人。
另一个眼睛与老人相似的中年女人也上前来,接替老人牵住了桑迟。
她带桑迟走出病房,看着医护人员把老人推入手术室,出来时神色悲哀地向自己摇头。
女人红了眼眶,蹲下身,看着桑迟的眼神蕴有复杂的含义,似乎既忧惧又不忍。
她与天真不通人情的女孩对视,半晌,垂目躲开目光,许诺说:“母亲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你就跟她姓桑,叫桑迟吧,之后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帮助……”
一阵幽远的铃声传来,女人后续的话都消音无声,桑迟眼前还算清晰的画面重新变得模糊,眼皮灌了铅般沉重,压得她不得不合起眼。
等她终于有支起眼皮的力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云朵般柔软蓬松的床上。
丹单膝压在床沿,手里捏着个小巧的银色手摇铃,摇出的铃声响在桑迟的耳边,驱散依然萦绕她的醉意。
见她脱离酣醉状态,他放下手摇铃,含笑问:“迟迟去到蜃海附近了吧,有拾取到遗忘的珍贵回忆吗?”
蜃海算是幻梦境的一部分,不过飘渺没有具体位置,清醒时永远踏不上前往蜃海的道路,唯有醉后能抵达。
丹不曾放纵自己醉过,虽然清楚蜃海没有任何危险,但也不敢叫桑迟在那边久待,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城堡不久就取来驱醉铃,唤了她回来。
桑迟“唔”了一声,坐起身,慢慢眨了眨眼:“我想起我名字的来历了。”
她把自己在蜃海拾忆的经历完整向丹讲了一遍。
丹听到一半,笑容便泯失于唇角。
他以为桑迟的迟字,类似于其他人家寄望于大智若愚的含义给孩子取名若愚,该是取意欲速则不达或是笨鸟先飞,虽用的是迟字,但盼望的该是达。
怎么竟只是因为她生得迟,就给她潦草取名为迟。
她出生的时间难道不是取决于她的父母,而是她自己吗?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记忆。
因而等桑迟说完,丹并不追问她记忆的细节,而是积极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你现在已经不在蜃海了,醒来后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桑迟愣了一下。
她清醒后第一眼就看到丹,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环境,只对躺卧的床有一个很软的概念。
听丹这样问,她准备抬眼仔细看一看四周,却注意到丹正向自己暗示蹊跷就出在床铺上。
床除了格外软以外,还能有什么奇怪的呢?
桑迟疑惑地用手在床上摸索了一遍,在床尾处摸到了一个略硬的小小凸起。
“哇,你发现了。”丹夸张地向她鼓掌祝贺,然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晶王冠,摆正在桑迟发上,“你是真正的公主!”
小美人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他是在玩《豌豆公主》的梗——能感受到床垫下豌豆的,就是身娇体贵的真公主。
不过大约是怕硌疼她,他只是把豌豆塞到床尾处。
天呐,他好幼稚,她都过了相信公主和王子童话的年纪了。
桑迟面颊红红地想,可丹愿意花时间为她上演公主和王子的戏码,也是费心思对她好。
她有一点喜欢。
丹为她准备的不止一顶水晶王冠,还有一根嵌有巨大红宝石的权杖:“拿着它,你可以在我的城堡范围内随意开路探险。”
桑迟被他引到室内唯一的窗边,发现这间仅有一扇窗户能通往外面的房间,竟然位于城堡的其中一座高塔上。
房间的窗边,有一只尾巴卷得格外蓬松的大花栗鼠。
它优雅地向她鞠躬行礼完,在她的注视下把尾巴从窗口放了下去。
卷起的尾巴完全伸直竟然可以放落到地上,如果桑迟愿意,应该可以抓着花栗鼠的尾巴溜到地面。
这在现实世界肯定没法实现,只有幻梦境才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发生。
桑迟猜,这是在模仿《长发公主》出行的方式。
丹肯定了她的猜测,说:“当然,你不选这种方式也可以,权杖在你手中,要出去的方法有很多。”
她在丹的指导下,向书橱和壁炉各挥舞了一下权杖。
书橱向两侧打开,露出一个透明的向下滑梯入口,可以从这透明的滑梯望见下方是棉花糖般的蹦床。
壁炉的燃烧的火焰则是分作一个个小小火精灵,抱起地面会弄脏桑迟鞋子的炉灰,蹦蹦跳跳地往壁炉洞开的黑暗中跑去,攀上后方楼梯两侧墙壁,点燃固定在墙壁上的火把,驱散了黑暗。
“有你想要尝试的出行方式吗?没有的话可以继续换。”丹用手支着脸颊,把桑迟流露出的惊异神情收入眼底。
他花了很多年在城堡的设计上。
以自己的梦魇命核为城堡供能,童话故事里可以实现的、难以实现的各种方案他都在幻梦境中实现了,有足够多的惊喜可以展示给桑迟看。
不过惊喜的对象,仅限于他赠予王冠与权杖的桑迟。
城堡是桑迟的乐园,可换做幻梦境其他生物不请自来地闯入他的城堡,面对的将是层出不穷的陷阱。
哪怕是看起来乖巧可爱的花栗鼠,柔软的皮毛足以抵御绝大多数攻击,一口坚实的牙足以把入侵者的脑袋当坚果啃掉。
火精灵和其他元素精灵则充当城堡的清道夫,清理掉战斗的痕迹和入侵者们的残骸。
这些都属于不必叫桑迟知道的黑暗面,她只需要看到梦幻的一面。
“那……那就走楼梯好了。”桑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自己熟悉的方式。
也免得那些火精灵辛苦一场。
丹点了头,在前为她引路,说:“城堡内的房间有几千个,每一个房间都不一样,会随机出现在门后,绝大多数房间你都可以去,只有一间……”
桑迟眼弯如月,快乐地抢答道:“只有一间是你藏秘密的房间,不许我去看对不对?”
知道了丹的城堡几乎都是按故事设计的,她猜他是像《蓝胡子》里那样留出一间房间不许自己去,再勾着自己止不住好奇去找这唯一特殊的房间。
丹声音稍顿,含笑道:“你倒提醒了我,该给你设计一间稍微刺激点的房间,好让你事先有个惦念,开房间的时候有期望有顾忌才更有意思。”
“所以那不是你藏秘密的房间吗?”桑迟听他话中意思不像。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一间房间是空的。我留下它是想提醒我自己,我缺失了一段记忆,省得我连我忘记了一些事这本身都忘了。你如果看到空房间,用权杖开下一间就好了。”
丹解释完,把她送到一扇门前,打开来。
房间内有一尊金塑的王子雕像,王子的肩上停有一只小小的燕子,桑迟一眼就认出这该是《快乐王子》的故事,凑近到雕像边,和燕子互动的同时仔细看这尊雕像。
能和燕子说话的雕像自然也可以和她说话。
丹见她聊得开心,便向她说要暂时离开一会儿,如果她待腻了这间房间,可以去往下一间,他能够感知到她在哪儿。
桑迟点头同意了,没看到丹藏在身后的左手已经成半透明状。
辰亦在游乐园肆意毁坏Npc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本体,他得回去做些补救。
第48章
城堡似乎有一定的意识。
探知到桑迟喜欢童话,比起给她展示丹多年积攒下来的宝物,更乐于让她亲身体验一遍她喜欢的故事。
于是桑迟看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随火光明灭的愿望,倾听了夜莺飞往自由前最后高歌的曼妙一曲,陪伴少女采摘、编织荨麻拯救变成天鹅的十一位哥哥……
小美人把她怀念的故事一一温习过,当她开始想念丹,思考到丹的去向或许是和辰亦起冲突而开始忧心时,权杖打开的下一扇门,门内一无所有。
是丹和她说过的空房间。
处在幻梦境中的城堡,每一间房间的大小不定,并不局限于空间,而是能依照故事的需求扩展,比如快乐王子的雕像就是矗立在可以集会百人的广场上。
然而桑迟面前的这间空房间就真的只是徒有四面墙壁的狭小房间。
见多了精彩纷呈的房间,忽然看到这样一间一无所有的房间,反而另有一番意趣。
因此桑迟没有急于关上门去别的地方看,而是抬步走进空房间内打量。
等她发现这是一间三米宽、三米长的房间,脚步陡然止住——如果在墙角布置一张床铺,再和床垂直摆放一套桌椅,就是她之前居所的环境了。
伴随她的思绪延展,那些在她进入无限世界后许久未见的家具,竟然开始具现化在房间里。
这间房间因此和她生活的房间越发相似了,简直像是把她的居所挪移到了城堡里。
桑迟的心乱了,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她下意识按照一直养成的习惯,走到简陋的床铺边坐下,等待广播通报今天一天自己的日程安排。
直到发顶的王冠因她一直低垂着头,滑落掉到床铺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美人迟钝地循声侧首看去。
流光溢彩的水晶王冠与简陋的被褥显得格格不入,不是该出现在她房间里的东西。
她心神回转,意识到自己仍然在幻梦境丹的城堡里。
握紧手中的权杖,手掌感受到杖柄装饰用的螺纹刻痕,更确信了自己还没有离开无限世界。
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脑内绷紧的弦随之松缓,苍白的小脸恢复血色,这才发现除了丹留给她的王冠和权杖外,房间内还另有与她住所的不同之处。
先前在马戏团主题酒店找到的那个小丑匣子正放在房间的正中间。
念起匣子内的布偶小丑有和雷德一样的声音,心有余悸的桑迟走过去,躬身拾起匣子,打开来想要和小丑说几句话。
可这回她打开匣子,匣子是空的,布偶小丑并不在里面,无法得偿所愿。
它去了哪里?
还是说,这只是相似却不同的其他匣子?
桑迟不知道,在她打开匣子的同时,坐在游乐园路灯顶上的红发布偶小丑有所察觉地转过头。
似乎是隔着空间的距离,遥遥与她对视了一瞬。
布偶小丑能够完全独立思考。
察觉到她的位置是在城堡核心正中那间空房间,空荡的房间多半已经复现了她的房间应有的样子,它决定不再旁观丹和辰亦纠缠的热闹,轻盈地跳落地。
总归两人的纠缠分不出结果。
辰亦需要护着怀中桑迟的身体,没法大动作攻击四处乱飘的丹,也没法尽数防住丹真真假假如魔法般召唤来的暗器攻击,干脆把防不住的都自己扛下了,身上多出了数道伤。
不过丹的攻击力有限。
就算想凭伤害不足的暗器以数量取胜,也对付不了不管不顾作弊的辰亦。
毕竟只听过蚂蚁咬死大象,没听说过蚂蚁能咬死龙的。
丹拿辰亦没太大办法,幸而他要的不是辰亦死。
能纠缠住辰亦,寻间隙调动其他备用的Npc去游乐园各处压阵,稳定自己力量的锚就够了。
相较他而言,辰亦靠损毁游乐园里的机器人和玩偶来削弱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成功害他维持不住桑迟的梦,逼得他带桑迟去到幻梦境,又不得不回到游乐园做补救工作。
可惜游乐园里真正连通丹核心的,是不起眼的布偶小丑,只要它在,游乐园世界就不至于维系不住。
丹自己都不记得它的存在,只有个不能让游乐园完全毁掉的概念。
辰亦更是无从得知毁掉像个简陋玩具的布偶小丑,才能真正重伤丹。
因此,哪怕它在辰亦和桑迟的房间里,也成为灯下黑,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现在走近到争斗的两人旁边,过小的身体看起来依然不起眼。
辰亦忽视了它,但丹没有。
布偶小丑主动表现存在感,即便丹只是余光扫过它,视线也无法再挪开。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清楚地感知到,那是他缺失的一部分,最珍贵、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当即顾不上其他,硬挨了辰亦一拳,身形虚实变化几次,为免辰亦继续纠缠,干脆消散重组在了布偶小丑身边,一把捞起它。
然而当真得了布偶小丑在手,可以恢复记忆时,他心中却生出情怯,没有直接把它拍向心窝,而是先向它问道:“我是怎么失忆的?”
该属于他的这段记忆没有遗失在外,而是一直隐藏在游乐园内,可它为什么要藏起来,躲着不让他发现呢?
“因为你犯了错,所以得接受惩罚。”布偶小丑脸上线缝的笑容仿佛都是嘲讽的弧度,骂着自己道,“自以为聪明,却被她骗了,现在你亲身经历过被人类抚养的遭遇,该能体会到几分她的痛苦了。”
它不肯傻子似的跟自己玩一问一答这套,趁丹一怔神,直接往他心口跳。
记忆的空白瞬间弥补完全,就像桑迟踏入城堡的空房间,填充进房间应有的布置一样。
这的确是最珍贵、最重要的一段记忆,可那是因为这段记忆都是相关桑迟的,记忆本身并不美好。
初见时,它就是被困在小小房间里的少女。
现实受困一隅,梦中依然没有自由,仿佛她贫瘠的想象力被局限在囚笼中,梦都梦不到精彩,依然是孤独的囚徒。
那时候的丹尚未完全诞生,半身依然陷于混沌,只是由于梦魇的特性,在诞生之前就可以游历幻梦境,抽奖般随机进入其他人的梦境。
人类的梦相较幻梦境来说,算不上多有趣,通常还与琐碎无聊的日常生活相关,他看个新鲜也就罢了。
梦不因做梦的人有高低贵贱而有上下之分,噩梦或美梦对于旁观的梦魇也无有区别,他不会刻意标记关注谁,重复踏入同一人的梦境。
直到来到桑迟的梦中。
她梦中的一切尽数复刻现实。
房间没有窗户,仅有天花板一盏顶灯嵌在天花板里,光打下来,能照亮的区域有限,连床铺都有一小半是暗色。
面容姣好的少女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尽量捡着亮处坐。
月光般柔顺莹透的银色长发披散落在身侧,周身尽是寂寥萧索,她却像已经习惯了,脸上并无愁苦,只是坐在床铺上寂寂出神。
他看了这无聊如静止的画面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梦中所思所想都能化为实物,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少女没想到会忽然有人出声向自己发问,受惊向后仰倒。
眼看后脑就要磕到坚硬的墙上,宿身黑暗中的梦魇溜至她身后,软化了那一片墙面。
虽然梦中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在梦里已经足够可怜了,不该因他的缘故多经苦楚。
少女惊慌过后,打量房间里没有出现问询自己的人,却听他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睫羽直颤,咬了咬唇,轻声确定:“你是在问我吗?”
她梦中狭小的房间独有她一人,除了问她还能是问谁?
得到他肯定的回复,她似是很高兴地抬起唇角露出个甜甜的笑。
但惊艳他不过一瞬,她很快绷紧唇线,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坐正,几乎是在以保证的口吻回答道:“我不会胡思乱想的,什么时候都不会。”
即便梦魇只是匆匆看过十数人的梦,还不通人类社会的全部规矩,也觉得连想都不许想着实荒谬。
或许会有人计较祸从口出,可没听说连脑中想什么都需要受管束的。
乖得真听从这荒谬要求,连梦中都照做的人,大约也只有她一个。
他怀疑有人欺负这个漂亮的笨蛋,莫名生出郁郁怒气,问起她平时过的都是什么生活。
这回桑迟没有回答,为难地说:“我每天都在抄守则,第一条就是得保密,你能不要问了吗,否则我就不能和你说话了。”
她纤细的小腿紧贴在床沿,脚背绷直,小声地补充道:“我还想和你说话。”
又乖又笨的小美人,连胡思乱想都不敢,最后提出的请求竟然是和他这么一个来路不明、连人形都还没有的梦魇聊天。
他拒绝不了。
于是他夜夜到访她的梦中,将搜罗来的童话、传说或是从其他人类梦中得来的新鲜八卦当作聊天的素材讲给她听。
她总是分不清故事的真假,笨笨的,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偶尔他坏心眼把幻梦境的法则当作真实世界的定律讲给她听,她便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天真地以为所有国家是分布在平面上。
他渐渐习惯了和她的相处模式,竟浑然把旁人加于她身上的链铐都当成了妆点她的饰品。
直到她的生活状况被揭露给他,他听到“你本有机会更早解救她”的指控,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惩罚,封存剥离相关她的记忆,重新在人类的手上经历成长。
自行划定的惩罚没有时限,除非桑迟走进他空出的心房。
他没有解救她,可是她来到他的世界,将他自惩罚中解救出来了。
第49章
丹遗失的记忆回归,在身后劲风袭来时,错身躲过,再看辰亦时眼神有些复杂。
没记起桑迟是自己歉疚的心上人之前,他偏执地采用了长时间一贯留下玩家的做法,险些害桑迟经历死亡。
幸而有辰亦保护她,没酿成大错。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庆幸桑迟有辰亦当队友护着她,不代表会对辰亦有好脸色。
丹可还记得自己之前在他们房间窗外看到这家伙借不能浪费技能卡为名,哄着笨笨的桑迟在他臂弯里亲他呢。
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天生一身蛮劲,自己正面还真敌不过。
迂回玩手段分不出胜负,消磨的还是双方的时间。
虽然他放置命核的城堡时间流速与游乐园处在相对静止状态,哪怕他多在游乐园耗时,只要回到城堡便是桑迟打开匣子的下一刻,但他终于记起往昔,迫不及待见桑迟。
打不过,跑却是辰亦追不上的。
再一次闪躲过辰亦的攻击,丹的目光流连至他怀中沉睡不醒的小美人,定了主意,招呼自己新部署下去的Npc利用对游乐园的熟悉各自去躲避。
反正辰亦就算有把游乐园整个犁一遍的本事,也不会这么做,只能费时慢慢找。
毕竟小世界都有一条基础规则。
如果世界框架被破坏到一定程度,还活着的玩家会被强行踢出去。
如果丹没有断开小世界和无限世界的联系,生者们可以回去各自的个人空间。
现在断连的状态却不一定了,出去的玩家说不定会就此迷失虚无。
他笃定辰亦不敢拿桑迟冒险。
因此,丹贱兮兮地给辰亦撂下一句“照顾好迟迟的身体,我去找她了”,便在辰亦愤怒的拳风命中自己之前,轻车熟路地消失在了他面前。
辰亦的攻击落空,再看不到丹的身影,怒气几乎将理智焚烧殆尽,正欲就近寻出个Npc先泄愤,再图把丹逼出来,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稍安勿躁。”
他初时只当是跟随自己出来的何沃没有眼色、自以为是地凑上来劝说,正撞在自己气头上,目色深浓地横去。
待要发作时,看清身后来人,怒气高涨的情绪平落不少——是系统亲身来了。
至于何沃,自从丹露面,认出丹就是拘了自己精神体去和其他玩家养蛊相斗的Boss,满心惊惶,早早就不知撤去了哪里。
“你把这个小世界和无限世界连接起来了吗?”辰亦眉宇间满是凶煞之气,勉强按捺住了,如呲呲作响的红炭石,“我是不是可以不必顾忌地破坏这个世界了?”
“如果连上了,我也不劝你停手了。”系统神色冷淡地解释了一句,“重连太费时了,不如我亲自来为你们打开出口。”
他知道丹几度尝试害死桑迟,没有慢慢重连小世界的耐心,尤其丹切断连接时一定对此有所防备。
来时,系统本来期盼着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辰亦能护着桑迟不落入丹的陷阱。
然而还是回得晚了。
虽然能猜到必然有丹诡计多端的缘故,但免不了对辰亦感到失望——若非现在不是互相责怪的时候,他就得好好和辰亦算一算他骗桑迟亲他,结果却保不住人的罪过了。
辰亦闻言,上下打量过系统,确认了他是急匆匆找来的。
系统的人类形态需要面对玩家,素来打扮得一丝不苟,西服领带无一不妥帖,保持礼貌和疏离的形象。
这回为了桑迟,顾不上分析数据寻找游乐园小世界,索性直接卷起袖口,摁了之前寄身的宝石蝶进左臂中。
左臂没有半点瑕疵的皮肤上因此形成一片深蓝色的蝴蝶状纹身。
想是借着用这种办法感应宝石蝶在这个小世界留下的痕迹,才寻进来。
辰亦便也不讽刺他被小世界Boss成功背刺了,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我没检测到迟迟的精神体在这个小世界,丹只有可能是把她送去幻梦境。”系统伸出手,要求道,“你进不去幻梦境,帮不上忙,把她给我,我去找她回来。”
辰亦不喜欢小美人在自己怀里无知无觉的模样。
如果不是她的胸口还有些微起伏,简直像是死去了,他单是看着,心就如破开一个洞,冷风呼呼地从其中穿过。
可要占有欲极强的龙想到要就这么把桑迟交出去,又不禁心生一股戾气。
幸而系统许诺了一句带桑迟回来,总算慰住他的不快。
深吸了一口气,将桑迟递由系统抱了。
系统的手指点在她额心,神思由她空荡的梦境下落。
进入幻梦境内,系统环视这片广阔到超出想象的另类天地,数据流从眼中流过,片刻后便遵着幻梦境的规则,化为最适合行走幻梦境的猫,寻觅起桑迟的踪迹。
*
丹的城堡内,桑迟有些失望地放下空匣子,不敢继续一个人久留在房间内。
正欲举起权杖开门,墙上自出现了一扇门。
红发的青年踏入房间内,行至桑迟身前,不等她向他扬起个笑脸,忽然双手握住他的腰,把她抱举着转了几圈。
桑迟双脚陡然离地,心下一慌,连忙抱住他的脖颈。
待他停下,才瞧着他眼中盈盈笑意,怯声问:“你去了哪里,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去外面解决麻烦只遇到那个除武力外一无是处的蠢龙,打斗一番还落了下风,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回到自己的城堡就能见到她着实令他高兴。
“我回了游乐园一趟。”丹收了欢喜,故作苦闷,头靠向桑迟的肩,埋怨道,“我辛苦布置在游乐园里给玩家们提供帮助的机器人和玩偶尽数被辰亦打砸了,迟迟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桑迟听了他的诉苦,犹豫地抿起唇,没应声。
倒不是听出了丹在故意使坏抹黑辰亦,而是单纯因为猜到辰亦破坏东西的原因多半是因为丹带走了自己,想逼丹放自己回去。
她是被救的人,虽然丹没有伤害她,但她不能没有良心地顺着丹说辰亦的坏话。
就算她有点可惜那些憨态可掬的机器玩偶也不行。
丹了解她在某些时候会有特定的固执,一条路没走通,并不太在意。
他叹息一声,换了一个法子,八分假两分真地在她耳边遗憾轻语:“迟迟在无限世界认识了许多人,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了,现在得你理我一句都难。”
这话说得没道理。
就算是之前他突然把她挟进梦境,惊惧的小美人也没有不理他,还给他讲了她喜欢的故事。
然而桑迟的注意力全被他话中另一重含义吸引,没顾上自己平白遭了污蔑。
丹抬首用那双惑人的紫罗兰色眼眸凝神注视着她,她回望他,醉得骨头都酥软了。
本来就不擅思考的脑袋有些迷糊,却还要用手抵着他的肩推开他,吞吞吐吐地否定:“雷德才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你不可以取代他,我会生气的。”
软绵绵的威胁里藏着的是对雷德的维护。
丹的舌尖品尝到一点儿甜味,却又生出几分怅然:“笨蛋迟迟,我被你威胁听你的话,已经受骗一回了。”
不许他探听仔细她的生活状况,否则就不和他说话。
聊天起来,尽捡些不痛不痒的寻常事或是恼人的大道理说给他听,倒真让他被蒙在鼓里。
“我没想取代雷德,我就是他。”
这是丹难得不掺水分的大实话。
可桑迟经他几次骗差点连命都丢了,对他的话天然存疑,自然不会随意听信。
她撅起嘴,恼道:“你不要骗我了,雷德是人工智能,你不是,你们的声音也不一样。”
“谁同你说的我是人工智能,你夜夜都是睡着后在梦里见的我,怎么可能是人工智能。”
丹试图取信她,可小美人并不信。
她以为丹执意取代自己朋友的位置,兑现自己的前言开始生气,干脆捂起耳朵,闭上眼,不听不看也不开口。
丹被她掩耳盗铃般的生气作态逗笑了。
明明她还被他握着腰,完全掌控在他手里呢,怎么一旦生气就把自己的处境忽视了。
丹并不强逼她,只是用握在她腰际的手隔着她的裙子轻轻蹭她圆圆的腰窝。
蹭得桑迟挨不住痒意,不得不睁开眼,放下捂耳朵的手,轻拍他的肩。
悬空的小脚也挣扎了几下,可惜她的力气敌不过丹,脚仍触碰不到地面逃不掉,只好软下态度,喘息微乱地求他放手。
丹止住自己不怀好意的动作,放她落地,却在她想要用他赠予的权杖开门逃跑前,牵住了她的手。
手指自指缝穿入,扣紧了她的手不许她逃。
用语言说服不了她,丹便用空着的左手自自己的心口取出有他过去声音的人偶:“人类都有变声期呢,我声音变了,迟迟便不认我了,真是伤心,之前同我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道理果然是在骗我。”
熟悉的声音说出这样一番话,桑迟听愣住了。
她转脸回来,呆呆望着他左手上的玩偶,然后目光移向丹本人,见他一派坦然,不似故意手段戏弄她。
声音可以模仿,可这番道理是她从别处听来的,的确只讲给雷德听过。
丹如果不是雷德,不该知道她和雷德的悄悄话啊。
是巧合猜出来的吗?
“我还知道雷德这个姓氏,是你向别人借来给我的。”丹手上稍稍使力,拉了小美人回身边,“笨蛋迟迟连名字都不会取,花了整整一天向认识的人借来一个姓给我,对不对?”
第50章
不比大道理有可能是巧合猜出来的,取姓名是只有桑迟和丹知道的私事。
笨笨的小美人听说姓名是有特殊含义的,姓是传承,名是寄望。
虽然她没从自己的名字里感受到传承或寄望,但她希望陪伴她聊天的朋友有。
因此,在丹仿佛无意间提到他未成形,连一个称谓都没有时,不擅交际的她努力去向认识的人求了一圈,借到了雷德的姓氏给他。
一个普通的平民姓氏。
不过她知道借给她姓的雷德家庭幸福,她希望这份幸福能传承给他。
名字她坚持不取。
本来想哄她给自己取名字的丹希冀落空,正失望时,听到她认真地解释说:“名字由你自己取吧,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放在名字里会好实现。”
她迷信姓名的寓意,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没有再追讨名字。
他考虑了一阵该怎么把她藏进自己的名字里。
可到他真正拥有人类形态该为自己取名的时候,被揭露自己明明最早遇到她,却坐视她一直受苦,就失去那些风花雪月的小心思了。
丹回想起那些严厉指责的话语,微微垂眸,敛去眸中情绪。
“你……你真的是雷德吗?”桑迟动摇了,看着他和他手上的布偶小丑,更倾向于信他的话,却还是有几分怕信错他的犹豫。
丹乘胜追击,盈起笑,又讲了几件她之前告诉他的无聊琐事,果然博到她的相信,都不再需要借玩偶用过去的声音了。
确认了他是谁,桑迟作为玩家与Boss之间的隔阂瞬息瓦解,思念与依恋迅速占据她的心。
她主动凑上前,用小手拽了拽他的衣摆,请他低身让自己仔细看看。
从前都只是梦中听他的声音,进入游乐园世界后,当他是Boss也没有认真看过他的模样,现在却想要记下他的样子。
丹顺从她的意愿,屈膝蹲身,由着她自上而下地俯视他。
娇嫩的手指拨开他额前过长的刘海,描摹过他精致近乎梦幻的五官,渐渐便有雾气从她眼中腾升起,化作大颗泪珠往下落。
“你这是相信了我,还是没相信我啊,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丹心中好笑地看着从她眼眶滚出的泪水将她睫羽湿成一绺一绺,指腹蹭过她湿漉漉的脸颊软肉:“总不能是觉得我不好看吧。”
不过想到自己失忆时,的确用死亡威胁惊吓了她几回,倒没有一味油嘴滑舌逃避认错:“之前是我不好,失忆不记得你了干出糊涂事,迟迟原谅我吧。”
如果记得她,他控制的游乐园就该是真正供她玩耍取乐的地方。
可怜的小美人现实里没有去过游乐园,别被他用游乐设施为难几次留下心理阴影,再也不敢去了。
或许该让她重新体验一遍正常有趣的流程?
不太行。
占着游乐园那边的是辰亦那个煞星,他打不过,只能仗着辰亦进不来幻梦境留住她在这儿。
现在带她回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了。
幸而桑迟哭泣,并不是和他计较游乐园中几番遇险,更多是久别重逢控制不住。
宣泄了一阵情绪,她嗓中含着未尽的哭腔,问起他名字的含义。
丹的目光微闪。
Dan,意为神是我的裁判者。
他自愿割舍记忆接受惩罚,直到他认定的神明到来,叫停这场他连罪名都忘记的无期徒刑。
只是丹不想和她详谈自己受罚,没讲名字的真实含义,信口胡诌:“你不会取名,我也不会取嘛。既然头发是红色的,干脆就叫丹了。”
“你好敷衍哦。”桑迟皱起脸,仗着两人的熟稔,胆子很大地在他面颊戳小坑。
“那迟迟要给我改名字吗?”
桑迟摇头,觉得没必要。
他便打住,不再和她在姓名上纠缠,现在的名字刚好能时刻提醒他过去犯下的错。
想说的还有很多,只是一直在逼仄的房间里和她聊不像话。
因有过去多年情谊,他抱起她,她也不挣扎了,乖乖由他抱着踏出一道门,走到室外的阳台上。
除非是特定的星海领域,幻梦境的天空基本处于无日无月也无星辰的状态,站在阳台上只能望到远处未知区域的点点光亮。
不过丹好歹是一方领主,积蓄很多,可以短暂弄出个像模像样的星空讨桑迟欢心。
果然,他下达命令不久,阳台的地砖掀起一块。
憨肥的鼹鼠送了一大瓶会发光的星星糖来,又抱着地砖铺回地面。
丹取来星星糖,先倒了一把在桑迟手上,让她尝尝滋味。
硬糖酸甜适度,味道很好,就是卷在舌头上长久不化,得慢慢含着吃,把小美人柔软的腮肉顶得凸起一小块。
桑迟乐于分享,喂了一颗到丹的唇边。
他微笑吃了,然后自取出二十来颗星星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向阳台外一抛。
糖果没有下落,而是上升,且体积开始膨胀,变得越来越亮。
当这些糖果真的缀至天幕时,从视觉上看已经和真实的星辰没有区别了。
桑迟在丹的怀里扭身去看人造星空,满眼惊异。
不过她这样上半身探出围栏的姿势很危险。
纤细的后腰压在阳台冰冷的石质围栏上,腰腹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重心都悬空在外,却是仗着有丹在,不怕从高层阳台掉下去摔着。
丹享受他对自己放肆地信赖,犹嫌不足。
趁着桑迟看星空看得开心,他忽然悠悠开口问:“迟迟留在这里好吗?”
桑迟面上的笑容一顿,被他扶在腰后,捞回安全区域内,哄道:“就像从前我陪着你一样,这回换你留下陪我,我这儿总该比你那空落的房间有意思得多。”
“可是我答应了会带着无限世界的消息回去,不能说话不算数。”
桑迟苦恼地皱起眉,软声道:“而且老师们说倩姨的病好了,可以接她回来和我一起住了。我如果不回去,她岂不是要在医院一直等我。”
丹没有应声。
他比桑迟知道更多,心知肚明安排桑迟进入无限世界,是其他人对她赤裸裸的利用,一旦桑迟真的从无限世界回归,等着她的肯定是没完没了的盘问。
桑迟能怎么答呢?
她能成功通关世界,多亏系统和世界Boss对她放水,给出的经验分享给其他人无用。
且桑迟口中的老师并不是给她传道授业解惑的真老师。
他们担着的职责只有两条,警戒和记录。
至于那位医院养病的倩姨,在他梦中初次见到桑迟前,就离开了她身边。
他虽然从桑迟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她们相处的状态不错,但这个倩姨本身应当是作为拿捏桑迟的筹码,他难存半分好感。
笨笨的小美人轻易就会上当受骗,怎么能回去现实又小又空的房间,回到这些居心不良的人身边。
丹的脸色变差,再不剩下一点儿笑模样
桑迟的声音弱了下去:“就算我回去了,你也仍然可以找我呀,你知道我在哪里。”
他不应声,她有些心慌,像只小猫咪一样蹭了蹭他的脸讨好他,问:“难道我回去,你就生气不来找我了吗?”
“迟迟,那些人对你太坏了,是在欺负你。你何必执着回去,不如留在我身边。”丹尽可能语重心长地说,心中却焦躁不平。
托在她腰后的宽大手掌摸到她瘦削的尾椎骨,更觉她受尽苛待。
他恨得牙痒,语气极轻却坚定地漏出一句:“在这方面,我也是赞成要人类尽数死绝的一个。”
就该要求他们用死亡赔付他们这些年待桑迟的不好。
“不是所有人都坏,倩姨对我就好,那位借姓给你的雷德先生也很友善,你不能以偏概全。”
丹不太听得进去,细细摩挲着她的尾椎骨:“迟迟,人类打蚊子时,不会去考察哪只蚊子叮了自己吸了血,我不守人类那套,也没兴趣一一追究人类的罪刑是否合适——在我看来,伤害了你,让你伤心,他们就该被杀死。”
他是梦魇,又不是人类的法官,会的是杀人不是论案。
况且,他觉得就算再公正无私的法官,遇到受害者是重要之人的状况,怕也难以保持理智。
桑迟没料到他轻易又要说杀人的事,被他捏尾椎骨捏得颤抖都顾不上阻止他动作。
她努力想把丹掰正,糊涂的脑子勉强想起辰亦的例子,忙忙劝他:“你不要走极端嘛,你现在这么厉害,可以保护我不受欺负啊,不要总想打杀别人了。”
丹忽然合上口陷入沉默,没有立刻接反驳她的话。
的确,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去的现实世界的能力不止是简单制造几个吓人的噩梦了。
小美人见自己说的话触动了他,弯了弯唇,正准备措辞一番,再接再厉劝导丹。
他却在听长篇大论的啰嗦道理之前,问:“这是你希望达成的吗?”
桑迟点头,迟疑地确定他的态度:“你认同我的话了吗?”
虽然丹憎恨欺骗还苛待桑迟的人类,不可能认同他们,但桑迟的意愿对他来说很重要。
如果桑迟不听他的话,执意要离开……
他美丽的眼眸黯淡一瞬,旋即道:“迟迟,来抽一张塔罗牌占卜你是不是该离开吧。”
最后丹给出的是这样一个显得草率儿戏的方案,听起来不是很靠谱。
然而他让步了,桑迟不好再搬道理给他,只好有些紧张地从塔罗牌堆中选了一张出来。
没来得及翻面看是哪张塔罗牌,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子摁在了塔罗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到此为止吧,你耍花样把戏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