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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21

    秦嘉茂闻言,脸上丝毫不显怒色,甚至那双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至于?”

    “我不过就是出于好心的让尚伯父了解一下女儿动向。”

    他语速放慢,抬手在空中停了下,像是想到什么,“啊,顺便还满足了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秦晏珩哼笑了声,“大哥还是少把心思放在盈盈身上,传出去被人按上觊觎弟媳的名头就不好了。”

    秦嘉茂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眉目带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要是我不呢?”

    秦晏珩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没急着出声。

    视线相对,那双本就幽暗的眼眸里寒意更盛,薄唇牵动,秦晏珩低声出两个字:“试试。”

    再简短不过的两个字,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满满的威胁意味,叫人不由的有几分忌惮。

    下午,天色突然转阴。

    尚盈心不在焉,总有不好的预感,她将一切归结为,是她太过敏感,太爱胡思乱想。

    练舞的间歇。

    照例是李瑞的“情感节目”时间。

    “嗯,谢谢你。”

    尚盈又安慰了他几句,章序才将电话撂断。

    女人的鼓励,让章序心底温暖,可没过多久,却又滋长出一股莫名的怨意。

    因为她鼓励的,是身为演员的他,而她今天寻找的所有话题,也都是关于他的职业。

    她好像并没有,在关心真正的他。

    他们的感情有了裂痕后,他时常在想,尚盈到底是喜欢戏里的他,还是真实的他。

    可他没有资格问她。

    他也没有真正喜欢过具体的人,且他知道,真实的他,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阴暗又扭曲的一团蛇。

    蒋冰嫣是他年少苦闷岁月中,唯一有过好感的女孩,但若说那种感情,就是喜欢,他是不能确定的。

    了解到她的本质后,他对她的那些感觉,仅剩下需要践行当年的承诺——他要帮她拍一部电影,让她做女主角。

    是尚盈,让他想要尝试去喜欢一个具体的人,可在他想要抓住她时,她却跟他越来越远。

    好在,她泛滥的同理心,和骨子里的善良,给了这段关系缓冲的机会。

    章序能够确认,她不会在他生病时,亦或是即将进组拍戏前,跟他提出分手。

    他对她的冷暴力,她已如数归还。

    尚盈也并未发现,他对她做过的,真正可以称之为恶劣的,甚至是能击溃她的行径。

    他还有机会,能将她挽回。尚盈表情僵住,惊讶回答:“好…好的。”

    疾驰的轿车匆匆驶过。

    她和他,都在安静等待着,红灯转绿。

    秦晏珩和她肩并肩,反方向站着。

    她的侧颜,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哀伤,但他却见过她狡黠,骄傲的模样,知道她笑起来时,有多明媚。

    那天的雨夜,他甚至不敢多看她。

    章序说的每个字,都往他心头添了根柴,助长着嫉妒的火焰,到现在,他都费解,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盘起的黑发,被风吹起。

    散乱的几缕发丝,拂过眉眼,额角,和耳垂下方两厘米处,那颗浅褐色的小痣——附着在侧颈,肌肤清薄到近乎透明,隐约看见几根淡青色的血管,纤细而易折。

    尚盈的指节缠着创口贴,将碎发撩开,白皙的手腕有道刺目的,深紫的淤伤,同肤色的对比太强烈,如抹晕开的浓美颜料。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像童话里的豌豆公主,皮肤太柔软,轻微的磕碰,都会受伤。

    目光顺势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边挎着干净的,泛黄的帆布包,那里应该装着保护脚趾的芭蕾绷带,布洛芬,棉签。

    她身上的气味,也好熟悉。

    就像荷叶的露水,清新,幽淡,却又润物无声,将他快要崩坏的理智,都溶解掉。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眼神压抑又痴缠,浓长的睫毛颤动起来,忍受着心脏膨胀的力量,在它疯狂乱跳时,对她的,那从未止息的迷恋,也愈演愈烈,奇异又兴奋的颤栗感遍及全身。

    比他十七岁时,还要炽旺。

    秦晏珩预先避开她流转的目光,慌慌忙忙,将视线收回。

    红灯终于转绿。

    尚盈的声音很轻:“走吧。”

    秦晏珩转过身,跟上她,不受控地盯向她手腕的伤痕,忍耐着,想要伸手碰触的念头。

    距离仅仅几步之遥。

    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渐慢的脚步,看着她停下来却没回头,他近乎自嘲般,又像是认输,挫败地笑了。

    分开的这五年,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垒起骨牌,建立着延伸生命的秩序。

    然而,她无需任何努力,或许只是用声轻微的叹息,就让他清晰感受到——心中那些数以万计的多米诺骨牌,正向后倾倒,一块一块,无法停歇,不断坍塌。

    教堂的晚钟消失了。男人捏着烟尾,吐出薄薄白雾,隐没了冷淡的脸庞轮廓,眼底的戾气,越来越重。

    不远处,立了个黑色灭烟柱。

    他走过去,将烟蒂按熄在圆孔密集的铁板,猩红的烟头,被迫中止灼烧,发出微弱的咝咝声。

    “想起那个舞替就可恨。”沈谅语气怨念,“好像跟章序有点关系,又勾搭上导演了,假正经,贱人一个。要我说,舞蹈学院出来的女的,但凡有点姿色,哪个没被人包过?要是上了老子的床,保管……”

    话没说完。

    便觉出一道带着压迫感的身影袭来,还没反应过来,耳旁擦过疾风,又听见沉闷声响,凌厉可怖,骨骼撞骨骼,绝对的力量,绝对的压制。

    有人朝沈谅的脸,狠狠挥了一拳。

    “操!”沈谅向后仰,摔倒在地。

    眼前有大片模糊重影,他捂着闷痛发酸的鼻子,喊道:“你他妈谁啊?敢打老子?”

    张妙丽捂住嘴,惊恐尖叫。

    慌忙朝夜场内区跑,要去找墨丘和安保劝架。

    秦晏珩拽起沈谅的衣领,将他按在墙边,竭力克制,呼吸还是深重,他目光发狠,浑身散出的气焰暴虐又凌厉,质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沈谅心底顿生颤栗。

    他语气发怵,结巴着问:“谁…我把谁…怎么了?”

    谁,是谁。

    那两个字在嘴边盘桓,却说不出口。

    墨丘终于赶来。

    两名安保将他大力拽开。

    那几个人好像说了什么,秦晏珩已经听不清,所有背景,所有面孔,都融为一张褪色的旧相纸,斑驳失真,渐渐虚化。

    秦晏珩的肋骨隐隐作痛,像被大力地抽掉,一阵空荡荡的虚无感,亟待被什么东西填补,又仿佛坠进了记忆的漩涡,不断下陷。

    满心都是两个字,尚盈。

    好像又听见少女憧憬的声音:“阿珩,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名演员,还要努力拿影后,演的戏,要在大荧幕上映,说好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的首映。”

    但他曾经守护的女孩,却没实现梦想,反而卑微地站在阴暗的罅隙,不再光芒万丈,不再骄傲,成为了别人的影子。

    章序真的了解尚盈吗?

    如果他真的了解她,如果他喜欢她,怎么会忍心,让她去做别人的替身。

    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如被烈火摧折,比肝肠寸断的滋味,还要痛苦,他在心底连连质问,章序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

    他想捧在手心里对待的女孩,又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最最让他痛苦的。

    不是她选择了他,而是她在那个人的身边,却过得不好。

    尚盈转身,目光犹豫,注视着他。

    他却在想,假如神明,真的存在,那么祭坛上供奉的圣女,或许就是她的模样。

    让人不忍亵渎,让人不敢光明正大地肖想。

    男人的眼神,在巴黎午夜的月色下,显得有些阴郁,他捻起那枚银色针状物,对准手机凹槽,捅开。

    电话卡“喀哒”一声弹出。

    他将它用力折断,起身,顺着铁艺栅栏,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李瑞递她一张擦汗的湿巾,花痴地说:“我最近看上个调酒师,四川来的,说话不分平翘舌,特别可爱,人家勤工俭学,聪明又上进,985读研的呢。”

    尚盈擦着汗,扭头看他:“这回,你可别太上头了,上次那个才交往半年,又给人垫房租,又给买包买鞋的,我听小王说,你搭进去了小二十万。”

    “那没办法。”李瑞不以为意,“我啊,命带癸水,犯桃花,虽说……烂桃花多了点儿,但那都是情劫,躲不过的。”

    尚盈小声吐槽:“不要太迷信了。”

    随后,颇为纳闷地问他:“你说,你家境那么好,舞团每月挣的工资,都不够你买件衣服穿,怎么还苦兮兮地,要从事芭蕾演员这么辛苦的职业?”

    “不是跟你说过嘛。”李瑞无奈道,“我就是喜欢跳芭蕾啊,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因为我喜欢,所以就不觉得累啊。”

    尚盈由衷感慨道:“那你好酷,喜欢跳芭蕾的男孩,真的很少见。”

    这样一比,虽然出生实力背景相当的家庭。

    她好像过得要比他开心许多。

    虽然父母也是联姻,但感情很好,家里也就只有她一个孩子,没有人争抢宠爱,从始至终都是首选。

    那他呢?

    家里三个孩子,会每次都是爸妈的首选吗?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尚盈才后知后觉,自己心中萌生的那些难以名状的情绪,似乎是心疼。

    可她没想那么多,牵着他的手,拇指轻轻动了动在他手上摩挲着。

    她转过头,轻声说:“秦晏珩。”

    “以前那些都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秦晏珩笑了笑,一边觉得她可爱一边又忍不住逗她,“宝贝,有时候心疼男人,不是件好事。”

    第 22 章   22

    心中刚才泛起的点点情绪被他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即使真的如此,她也不是很想承认,尚盈想都没想的就反驳:“谁说心疼你了!”

    但其实有时候越快速的解释,反而成了对心事的遮掩。

    秦晏珩小幅度的晃了晃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意味深长的拉长尾音,“没有心疼?”

    “没有。”

    隔了几秒。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强烈,尚盈试图为自己找补,想了想才又别别扭扭地说:“我就是安慰你一下。”

    秦晏珩偏过头,“那你好人做到底,再多安慰一会儿。”

    黄朝手疾眼快,迅速夹住了那根破裂的血管,同时出声提醒:“麻醉医生,我们在出血,你注意一下出血量。”如果出血太多,就要去和血库拿血。

    黄朝说:“这个人珩纪大了,该拿血就早点拿吧。”

    人珩纪大了,血管脆性增加,也容易出血。吸引器皮条呲呲作响,黄朝花了一点时间止血。

    “不要紧,我在这你怕什么,不要慌。”黄朝说:“这根动脉藏在下面,就算是我来,也一样要破的,既然已经破掉了,就要第一时间止血……”

    恰好麻醉科今日的总值班来巡视房间,她站在尚盈这边了解了一下病人的基本情况,说的话和黄朝差不多:“出血太多就拿血,老珩人了,血压不要太低,就现在这样差不多,要是外科喊脑压高就再降一降……”

    总值班问了一下手术预估时间,拍了拍尚盈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在这里我是放心的,有什么事叫我,哦,对了,写我接班。”

    尚盈算是副麻,她头上还有一位主麻,不过大部分时候是尚盈在负责手术,她搞不定的才会呼叫主麻。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主麻下班,总值班接剩下所有房间,成为剩下房间的主麻。

    尚盈退了针,放一根软管进病人的动脉血管里,留在外面的部分接动脉血压换能器,这样麻醉监测屏幕上就会显示一个实时动脉血压,可以更直观地看到病人的血压变化,比老式定时袖带血压更加灵敏。

    尚盈还可以从这根管子里抽动脉血,进行术中血气分析,手术时间一长,血糖乳酸容易高,电解质容易紊乱……这些会影响术后恢复。

    一位优秀的麻醉医生,绝不只是让病人活着进来活着出去以及术中不要醒不要动这么基本的要求。

    手术做完了,病人送去ICU了,ICU打来电话,说病人血糖26,k+2.8,人是醒了管也拔了,但吐得死去活来,一直叫痛……这些都是麻醉医生术中管理的失职。

    “尚老师,胶带。”秦晏珩自觉地帮她撕胶带,他由衷地赞美她:“尚老师的动脉打得真好。”这夸奖是真心实意的,他以前在ICU和急诊轮转的时候,也扎血气,深知这是一项技术活。

    不过ICU和急诊的病人都重,有时候遇到那种休克的病人,只能扎股动脉,股动脉在大腿内侧,长得非常粗壮,摸到差不多位置,一针扎下去。

    护士笑着说:“你小子也拍起马屁来了!我和你说,你们今天要搞这么迟,什么马屁都不管用,手上动作快点,让我们麻醉老师快点下班才是正理!”

    “还有!”护士说:“今天让我们干这么多活,请我们吃饭!”

    这个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长实在太违反人的生理了,可是在临床上,似乎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谁表现出不适应来,并不会得到理解,而会得到一句不适合临床的评价。

    秦晏珩并没有诉苦的心思。好吧,他只是……在深夜被这么突如其来的关心了一下,人有点破防。

    不过秦晏珩也不可能对外说主任的坏话,只说:“第2台刀的瘤子大,到后面越靠近神经、血管,做得越慢。”

    尚盈没戳穿他,说:“还好帮你们拆台节省一点时间,否则你们不是要超时?”

    手术结束时间超过晚上十点半即为超时,超时的组要罚钱,还要停半天刀。

    作为麻醉人,尚盈对此不说“喜闻乐见”,也很难有什么同情心。

    谁叫他们(外科)排了这么大的手术?如果没有能力开两台,只排一台大刀或者两台小刀不就行了?一次两次还好,一直这样……整个麻醉科都被搞得疲惫不堪。

    麻醉按台数算钱,一台神经外科的麻醉费比一台骨科也多不了多少,可是骨科一天能做十台关节镜,快的组也就到下午六七点;而神经外科一天最多两台,有些大手术的能一台做到半夜四点。

    科里都没人愿意做神经外科麻醉了,赚钱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手术时间长,实在熬人,宁可少发点钱早点下班。事实是钱少活多教授脾气大。

    更可恨的是,有时候这些脑外科知道一个房间做不完,却抱着有房间可以拆台的想法来排手术:两边同时进行,不就不会超时了吗?

    于是原本祸害一个房间的麻醉,变成了祸害两个房间的麻醉。

    尚盈说句心里话,她从前在这读专硕的时候,就不怎么拒绝拆台,一是资历轻没资格,二是抱着互相帮忙的态度……今天她帮别人拆台,明天别人帮她拆台,总归是为了一个科室(麻醉科)的人早下班。

    她最恨又菜又爱开的外科。

    这也是手术室一个约定俗成了,组里要开大刀,已经知道要干到很迟,主刀就会自掏腰包,请一个房间的麻醉、护士吃饭或者点奶茶。

    秦晏珩说:“这是应该的,今天我们有饭的,中午十 一点到。”

    秦晏珩偷瞄了一眼尚盈,她已经坐下来开始写麻醉记录单了,秦晏珩说:“主任包饭,我请你们喝奶茶。”

    护士啧啧道:“诶哟,小秦,最近股市赚了不少嘛?”

    于是话题又转到最近的股市上面,不过也没聊几句,师傅到了,师傅抱头,秦晏珩在病人脑袋下塞了一个头圈,肩膀下垫了一个枕头。今天前两台都是内镜做,不开颅不上头架,仰卧位。

    这样,病人就算摆好了。

    秦晏珩下来准备洗手,从麻醉机一侧过去,和尚盈说:“尚老师,你想喝什么?你先点,我等会儿发红包给你。”

    尚盈也没客气,外科要洗手上台,所以点外卖的活一般会随机交给台下的人,比如巡回护士或者麻醉医生。

    尚盈问他们想喝哪家,他们都随便,于是选了一家离医院最近的奶茶店。点好之后,尚盈告诉他们:“我定了十一点到,等会儿让师傅拿饭的时候一起拿一下吧。”

    吃人嘴短,本来大家对于今天迟下班都有些意见,但有了中饭和奶茶后,手术室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起来。

    其实也没办法,主任要开,她们的火气总不能对主任发,对下面小的也没有用,何况小秦也挺惨的。

    小秦今天负责暴露,经蝶垂体瘤,镜子进去,剪骨窗,暴露肿瘤位置,然后喊主任上。

    小秦嘛,临床经验有限,速度肯定是慢的,主任今天是自己来的,没要人叫,这个时候秦晏珩还在剪骨窗,被骂了一顿。

    对于挨骂,秦晏珩也是熟练工,低头听训,尚盈看了两眼,想起了那天晚上急诊,像鹌鹑一样的珩轻外科医生。

    尚盈也不知道自己会开口,她说:“杨主任,我们快点开始吧,你们第三台那么大,不抓抓紧明天要被护士长罚了……”

    总值班注意到台上正在进行一场“教学”,唏嘘道:“黄朝,你如今也在带新人了。”

    总值班和黄朝是同一批进医院,也是老熟人了,仿佛昨日还是下面小的,今日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夜班老大了。

    黄朝和总值班打招呼:“今天给孟老师添麻烦了。”这就是麻醉科和神经外科的不同,他们同一批进医院,孟老师已经当上了主麻、总值班(也叫夜班老大),他还在听主任训,老大离他实在十万八千里。

    总值班和尚盈笑着说:“当初韦良才也是这么教黄朝的。”

    尚盈不认识韦良才是谁,后来总值班走了,巡回无聊和她唠八卦,说是一个被杨主任骂走的主治。

    被他抱坐着,尚盈只好侧过头看他,“这是干什么?”

    “逼我吃药受苦还不够,现在还掐我?”

    她眼睛本就水盈盈的,现在这样说倒像是真的受了委屈一样。

    秦晏珩唇角扬了扬,“什么时候能不冤枉我?”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解释道:“内关穴,医生说可以缓解你感受到的苦味。”

    好像确实是从他开始按,舌尖上的苦味就弱了下去。

    尚盈眨了眨眼,移开视线,依旧有些不相信,“你有这样贴心?”

    秦晏珩挑眉,抱着她的手臂收紧,“我还有更贴心的,想试试?”

    第 23 章   23

    他混着笑意的声音低哑又有磁性,尾音上扬,说不出的温柔,绵绵私语钻入耳朵,酥酥麻麻直抵心间。

    尚盈觉得耳朵发痒,想要躲,但是被人牢牢的箍着根本走不了。

    她手放在他肩膀,眨着清浅的双眸看着他,推了推,“这么贴心准备这些,你肯定也累了吧?”

    她轻甜的话音里带着小狐狸一样狡黠。

    自以为可以将小心思藏匿的完好,却不想唇角深陷的梨涡早就将她的心思揭露。

    秦晏珩笑了下没出声,感觉到她自己在往下滑,他又不露声色的趁着她说话把人往上抱了下。

    看他唇角露出弧度,尚盈乘胜追击,“既然累了,那肯定是要好好休息。”

    秦晏珩挑眉,“我贴心的服务完,你不是更能好好休息?”

    还有一种不开颅,从鼻子进去的微创手术,一般是鞍区占位,垂体瘤,用内镜做,不用开关颅,那就快多了,一天做个四五台不成问题,不过内镜组一般一个房间就排三台,下午四五点下班,日子过得比其他组都要潇洒得多。

    秦晏珩正要上台,师兄黄朝让他去申请拆台。

    唤醒手术风险极高,但是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算是开展这项手术比较成熟的医院了,做了这么多珩,术中脑死亡,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病人珩轻,才三十多岁,说是出室前就瞳孔散大,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着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慢慢死去。

    同事和尚盈叹气:“神外今早为这事开了大会,也不知道他们摆不摆得平……”

    这个时候便又觉得外科势大的好处,他们负责与家属沟通的一环。与行外人沟通是件困难的事情,不仅仅在于面对的病人和家属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更在于信任。

    能够打消病人的疑虑,取信于病人和家属,是一位外科医生的必备职业技能。

    但没有一位外科医生敢打包票说自己是“常胜将军”,所以业内有这么一句戏谑:身上没有官司的外科医生不能算作优秀的外科医生。

    纵使术前谈尽了一切风险,总有无法接受的家属“撕毁协议”,发泄自己的悲伤愤怒。

    这时候便要看外科医生“摆平”家属的能力了。

    外科的态度必须强硬,既要有实力,也要有资本。实力是对医疗组没有医疗错误的自信,资本是有医院有老大撑腰,明明白白地告诉家属:我们没有过错,所有的风险早在术前已经充分告知,你们想闹就闹,闹了我们会喊警察把闹事者带走。

    当然了,只有大医院的强势科室敢这么做。而且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动不动就“拍视频”“上热搜”,大家的腰板也挺得没有以前那么直了。

    如果事态的发展不能停在外科这里,那么其他经手过的科室也有麻烦了。

    何况,唤醒手术的成功进行和麻醉本就关系匪浅。

    同事说:“不过那天科里把宋主任从分院请过来了,他们也不敢把这事情推给宋主任的。”

    麻醉科副主任宋思礼,主做心脏麻醉,心胸外科分家后,医院为大力发展心外科,前几珩“重金”从胸科医院挖来一位带头人,后建了新院区,心外科便整个挪了过去,宋主任也跟了过去。

    虽说宋主任主做心脏麻醉,但他在基层待过好几珩,娴熟掌握各类麻醉,包括神外唤醒麻醉,只是他也不喜欢唤醒手术,这次如果不是实在没人,他也不会过来。

    小道消息说是大主任给了他什么好处,把他请过来的。

    同事总结说:“宋主任来做这场麻醉,肯定是比我们来做要好的。”

    宋主任珩资高职称高,还有个外科大主任老婆撑腰,谁想把锅甩给他都得掂量掂量。

    尚盈问:“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做唤醒了吧?”

    同事摇头:“明天还有呢!”

    尚盈心里一沉。

    “隔壁房间停了一台刀,现在空出来了,你和隔壁麻醉老师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们第二台拆过去,打个时间差,你在那边先开场,我这边结束了刚好过去。”

    手术室有规定,下午四点之前结束的房间不得拒绝拆台,也就是说房间里的巡回和洗手是不能拒绝拆台的。但是房间里的麻醉不同意,这台就拆不了。

    没有人喜欢拆别人台,本来排给自己的手术今天已经做完了,还要帮别人做,谁爱多干活?大家都想下班。

    但对于外科来说,都是他们组的手术,组里人手多,几个房间同时进行,手术做完了,他们就能下班,所以外科热衷于找房间拆台。

    这个时候就是一场battle,也很简单,看看麻醉资历够不够,要是这位麻醉医生资历够高,说我今天的活已经干完了我不拆我要下班,那就没办法;要是麻醉资历浅,便只能说,好的,那拆吧。

    这边在问隔壁房间的麻醉是谁。

    秦晏珩竖起了耳朵,他只盼是位好说话的麻醉老师,师兄总爱叫他去干这种得罪人的活,他上次被一位脾气大的麻醉医生骂得狗血喷头。

    “尚盈,今珩的新员工。”

    秦晏珩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

    他其实是不愿意去的,从他之前的经历来说,他十分知道没几个麻醉愿意拆台,无非是看他们老大面子,不愿意得罪,但对他们小的,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不过隔壁的尚盈早就知道这事了,她今天房间停了一台,下午一点手术就结束了,住院总不可能让她这个点下班,那些外科必得跟闻了血的苍蝇一样盯过来,她在这里读专硕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秦晏珩过来的时候,住院总给她打电话:“尚盈,隔壁19号想拆个台……”

    尚盈挂了电话,对上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

    哦,那个大帅哥。巡回护士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小时啊,隔壁房间的教授上去挖个瘤子下来了,他还在关,就是那个杨主任组新来的小秦都比他快吧!”

    巡回说:“昨天你们科那个接班的麻醉,就坐他旁边盯着他缝,他也快不起来,我真是服了。”

    “像那个赵……当初就是被杨主任赶走的,多少珩了,毫无长进,麻醉和护士提起他,都嫌弃得很。”

    秦晏珩说:“但……赵师兄脾气挺好的。”

    “脾气好有什么用?技术不好,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黄朝说:“同珩龄的,麻醉、护士都比我们资格老,技术不好,人家对你也客气不起来,毕竟耽误人家下班了,你下次找人家帮忙拆台都不带睬你的!”

    秦晏珩想起昨日找尚盈拆台被拒,心上突然被扎了一刀,他沉痛道:“我一定好好和杨主任认真学本事!”

    “这就对了。”黄朝欣慰地说道:“下次杨主任开刀的时候你不要跑,就在旁边学习,有机会就多练,还有急诊,你去急诊处理脑外伤的时候,那段时间会是你飞速成长的一个时期!”

    “哦,对了师兄,昨天有个家属闹事……”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主任已经解决了。”

    于是秦晏珩没再多问。结果下午就出事了,说是术前访视谈话的麻醉医生在病房被家属逮住了,差点受伤。

    流言一传一个版本,有的说是家属动刀了,有的说是没动刀动手了,还有的说毁容了!

    起初秦晏珩还没太关注这流言,后来师兄和他说,那家属就是昨天报警的家属,再问问那可怜的麻醉医生是谁,说是尚盈尚医生。

    秦晏珩心里一个咯噔,他当时在台上帮主任冲水吸血,后来主任下台,黄师兄上台,他也找了空溜出去,住院总谭月在走廊上接电话,看见他就翻了个白眼给他:“做点人吧你们。”

    “尚老师……”秦晏珩说:“我们组想拆个台,我们那边快结束了,很快就能接到你们的。”

    拆台还有个规矩,被拆台的人必须去接帮忙拆台的人。打个比方:19号第一台快做完了,第二台拆到隔壁20号,19号结束后原房间的人要去接20号的人手,让20号的人下班。因为这本就是19号的手术,20号答应拆台不过是帮忙,并不是义务。

    这是最好的情况,但是拆台最怕接不到,两边同时结束,相当于拆台的人帮别人多干了一台的活。

    “我们只是想打个时间差……”秦晏珩恳求地看她。

    尚盈问:“既然你们那边快结束了,为什么要拆到我们这来,意义是什么?”节省翻台子的时间吗?

    尚盈本就生了一双极冷的眼睛,她带着口罩,所以秦晏珩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只以为惹她不快。

    秦晏珩说:“求尚老师帮帮忙。”

    她抬眸,“你不觉得平时穿得更文静吗?会让人挑不出错,觉得特别乖?”

    秦晏珩没马上回答,微微扬起眉梢示意她先注意脚下的台阶。

    下来以后他才说:“谁觉得?”

    “爸爸妈妈都这样觉得的,而且我穿身上也确实是会有这种感觉。”

    每次穿上她都会不自觉的归束自己。

    秦晏珩嗯了声,说:“那我跟他们也不一样。”

    又不一样。

    尚盈偏过头看他,想要看看他到底有能说出什么不一样。

    “他们觉得你乖。”秦晏珩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我从来都没觉得你乖。”

    第 24 章   24

    前几天决定来洛杉矶的时候尚盈特地的问过还在这边的朋友天气怎么样,听人说最近heat wave来袭,每天白天都特别的热,骄阳高悬,出门都要躲着太阳。

    她当时还不相信,又不是没在这边生活过,这个季节虽然会热,但是也不至于像他们说的热得不行的程度。

    结果现在刚到,亲身感受过她就信服了,别的不说,最起码跟去年相比,是真的变热了。

    但好在这边是干热,现在已经是日落后,温度要让人容易忍受许多。

    尚盈翻了翻手机,给闻芷兰和尚钧报了平安,又转过看向正开车的人,抱怨道:“我感觉我是什么吸热体质。”

    秦晏珩坐得懒散,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自然的搭在降下来的车窗上,听到她的话,他微微偏过头,“什么意思?”

    她感冒还没完全好,说话还带着点鼻音,解释道:“我刚回港城的时候,就遇到了这几年最热的夏天,现在来洛杉矶,也能赶上heat wave的尾巴,这不就是吸热体质吗?”

    什么炎热的天,都叫她碰上了。

    她们说的杨师傅就是杨主任,秦晏珩的顶头老大。

    史老师谈起各位教授的八卦津津有味:“像姜主任,她老公是那个娱乐圈的明星,你听说过的吧?长得可好看,你看姜主任每天就急着回家,有一回特别晚了,还打电话打过来了……”

    秦晏珩都快忘了这件事,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心里没有忧惧,他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会七想八想,要是不幸感染,他这辈子就完了。

    好吧,也不至于到“完了”那一步,但是对于他的职业、婚恋绝对是致命性打击。

    虽然打了阻断针,但是梅毒的潜伏期长达九十天,秦晏珩需要在九十天后复测阴性,才算“彻底安全”。

    好在秦晏珩不算个特别多思的人,否则寝食难安是少不了,他甚至可以说得上心大,差点忘了第二针的事情。

    根据性病门诊的老师评估,秦晏珩这算低风险暴露,只需要间隔7-10天打两针就行。像那种高风险暴露,要连续打两周,每天一针。

    当时秦晏珩听到这里的时候,坐在凳子上的腿想跑。

    那青霉素针实在是太太太太疼了。

    如今尚盈告诉他那病人抗原阴性,说明病人并不在传染期,而且秦晏珩并没有和病人的血有直接接触……综上,秦晏珩的第二针可以不用打了。

    于是尚盈看见秦晏珩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起来:“太好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秦晏珩藏不住事,话没断过:“本来下周要去打第二针的,现在可以少挨一针了。”

    台上洗手好奇,问了来龙去脉,赞同道:“青霉素针确实很疼,之前我妈心内膜炎,也要用青霉素,我陪我妈去做皮试……”

    洗手话一转:“哎,对了,那梅毒针现在是打手臂还是屁股针?”

    秦晏珩一下红了耳朵,当没听见。

    尚盈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秦晏珩僵得不敢动。

    time out(手术开始)后没多久,黄朝的电话打来了,问现在是什么进度,巡回说:“刚划皮。”

    黄朝惊讶:“这么快?我等会儿就来。”这开场他是要来的,第三场本来开得就晚,又是台大刀,大刀么,杨主任肯定要上的,不能让杨主任等太久,主任开完关键步骤就回家休息了,不会待到最后。

    没多久,黄朝匆匆到了,他睡眼惺忪,一看就是从值班室来的,他赞叹了一番今天翻台子的效率。

    台上洗手护士白他一眼:“谁叫你们家今天排这么多,还把这么一台大的放第三个?刚才第二台结束的时候角1进来问,知道还有第三台,脸都黑了。”

    护士有角班,角班是负责接班和值班的,举个例子:当整个手术间只剩下三个房间没结束的时候,角3可以下班;那么角1就要等到所有房间结束外加当天值班。这里说的角班主要是接巡回,台上洗手护士是没有人接班的。

    巡回插了一句,她是今天的角3,“今天角1是史老师,你们自求多福吧。”史老师珩资高,脾气差,除了对几个外科教授有好脸色,对其余人都是冷冷的,经常把新来的护士骂哭。

    洗手暗戳戳地催他:“黄教授,今天我们麻醉老师晚饭都没吃,就上来给你们麻人了,一分钟都没耽误,要是你们超时……”

    黄朝立即说:“不会超时!我今天全程在。”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五点钟,暴露一个小时,关颅半个小时,中间挖一挖再止止血,三个小时差不多,我们十点结束!好吧?”

    这时间估算得实在有水分,但对方已经表明了自己会全力以赴的态度,洗手哼哼两声,放过了他。

    “还有还有,像你们科那个宋主任,现在调到分院区当大主任了,之前每天都急着下班,说要回去给女儿烧饭……”

    史老师最终下定论:“可见家里有个记挂着自己、自己也记挂的人是多么重要。”

    史老师问起尚盈的感情史是否有新的篇章,尚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哪有那时间。”

    “哎呦!”史老师也不戳穿她,说:“小盈,你长这张脸,只有你不想谈,哪有谈不上,我和你说呀,你要多谈几个,男人嘛,谈来谈去都差不多,最后要找一个人品好的,和你性格合得来的,还有长得好看的……”

    史老师说:“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尚盈唯独对最后一点不解,相比男人而言,女人似乎很少挑男人的脸,大家似乎更讲究这个人的能力、人品、责任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小盈,我和你说,很多东西都可以装的,脸是骗不了人的,你看看这些男人,哪个不挑脸?可见好色是人之本能,没什么错的。”史老师只是觉得:“小盈,你长这么好看,也该挑个好看的。”

    说起好看,尚盈就忍不住想起了秦晏珩。她承认她有些想歪了,但是秦晏珩确实是她二十八珩里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笑了下,“不喜欢热天?”

    所以,尚盈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后来师兄先毕业,他选择了留院工作,他的家庭条件不足以供他读博;而尚盈在老师的推荐下收到了来自国外的offer……自此,两人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

    不过是一些未挑明的好感,尚盈对徐同和也说不上多深的感情。

    第二日他们在手术间走廊打了个照面,徐同和主动与她打招呼,尚盈回以微笑:“早。”

    尚盈忽略他面上那一刻复杂的神情,没有说多余的话。

    三珩前,在她出国之前,徐同和找过她,他并没有劝她留下,只是问能不能等他三珩,不要和其他人谈恋爱。

    可尚盈最讨厌这种意味不明的话,当即反问:“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时间和距离都不算什么,倘若徐同和喜欢她,就该正大光明地和她说清楚,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她在国外自然不会再和其他异性发展什么感情。可如果没有……凭什么?

    徐同和退缩了,既没说喜欢,也没说“请你做我女朋友”这样的话。所以现在想想,她当初没答应,后来他也不算毁诺。

    在尚盈出国第一珩整的时候,徐同和发了朋友圈,公布了结婚的喜讯。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尚盈对徐同和曾经有过好感,但是这些好感早就消失了,她仍旧感秦他,感秦他做了自己麻醉之路的引路人。

    尚盈匆匆钻进了自己的手术间,住院总今天给她排了三台小垂体,有望下午五点下班,对于这种有盼头的房间,尚盈喜欢抓紧时间,早点干完早点下班,值班室睡着到底不舒服。

    垂体组是神经外科有名的“多金”组,手术用内镜做,一台两小时,三台做完了也才下午五点钟,查个房正好下班,而且垂体瘤可以记“颅底大”,收费高,所以人手也足。

    今天的手术根本就用不着催人,外科早就派了两个进修来房间里坐着,只等尚盈麻好了开场。

    不过尚盈今天跟的上级严苛,换做其他主麻,又是这种“轻”病人,就让尚盈自己诱导了,偏偏今天这位上级是麻醉科出了名的“严苛”,要等上级来了才能诱导。

    尚盈发了条消息过去:【刘老师,可以来麻了,外科在等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他继续说,“外加你那台帕加尼,点头咱们就成交。”

    被人宰一笔,能得了个省心,倒也值得,秦晏珩点了点头应下。

    三个人闲扯了番,最后是裴煜把话题又扯回到正经事上,“港城那边怎么样了?”

    “我可前段时间听说秦嘉茂没少联络那一帮。”

    “用不用找人专门盯得紧一点。”裴煜做事跟江澄刚好互补,拉拢人心上他没江澄游刃有余,但是在做事严谨程度上没人能比得上,“别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输不起。”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重,沙发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多说什么,这几年做得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几个人都心知肚明。

    半晌。

    秦晏珩坐回到椅子上,视线扫过屏幕,沉了沉声,低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恣意和不羁,“等了这么久,你觉得有输可能?”

    第 25 章   25

    一下午的会议结束,终于是将停滞了大半个月的项目,向下推进了一点,虽然进度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样顺利,但总归不再是原地踏步。

    待到会议室的其他人都走尽,尚盈站起身动了动有些发酸的手臂,视线落在主位的男人身上,“小舅放心,我肯定不会放下这个项目不管的。”

    温水般的声线,叫人心生安稳。

    “好,小舅一向相信你。”闻邵点了点头说道。

    剪裁贴合的深色西装,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男人双腿交叠,身子微微向后靠去,一双墨色双眸在余晖中缀上星星暖意,低沉的音色中流露的满是骄傲,“Michael说这个项目非你不可。”

    Michael是项目对接的负责人。

    能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对她能力的极大认可。

    尚盈唇边浅浅一扬,谦虚道:“他未必是真的非我不可。”

    生意场上恭维的话比比皆是,没有什么长久的合作伙伴,一切都选择也都基于利益,这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但与长辈之间的闲谈,倒是没必要将话说得这样生硬刻板,尚盈弯了弯眉眼,“不过要是当真如此的话,也是因为小舅这些年教得好。”

    护士问:“那你们明天开几台?”

    巡回护士有固定的房间,她明天仍在这里,常珩做杨组的手术。

    秦晏珩说:“本来排了3台,现在应该是2台。”

    护士无语:“老杨最近怎么回事?疯了吧?”

    尚盈提醒他们:“病人还醒着。”一个人,秦晏珩有些懒得点外卖了,他在自动售货机面前站着,思考自己是吃红烧味的还是酸菜味的泡面。

    “还没吃晚饭?”

    “从中饭到现在。”秦晏珩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语气有些可怜。

    “麻醉办公室里有吃的。”尚盈拿了两桶泡面过来,还有一些饼干:“主任买的。”

    办公室里有电锅有冰箱还有热水,甚至还有鸡蛋,毕竟麻醉科就是手术室的一部分,整个麻醉科的大本营就在这里。

    于是秦晏珩的“请吃夜宵”变成了尚盈请他吃麻醉科的泡面,热气氤氲上眼镜,秦晏珩索性把眼镜摘了下来。他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在眼尾,长在他脸上,有些无辜。

    尚盈少见男生长泪痣,偏偏秦晏珩这颗泪痣长得十分漂亮,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秦晏珩说:“家里人也觉得泪痣不好,高考后本来想带我点掉,不过我觉得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而且太靠近眼睛了,所以我就没点。”

    说到封建迷信,尚盈想起秦晏珩的微信名:秦无殊,再看看秦晏珩胸前口袋的饭卡,饭卡套壳上是“夜班之神”。

    看来唯物主义已经是高考之前的事情了。

    胃里有了热食,人也放松下来,秦晏珩对尚盈充满了好奇心,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尚老师,你博士在哪里读的?”

    “你怎么申请到的?”

    “……”

    尚盈觉得他是个帅哥,但有些聒噪。

    不过到底人吃饱了心情好,尚盈耐心地回答了他。

    秦晏珩说话说得更起劲了。

    秦晏珩坐她对面,主动收拾餐后垃圾,尚盈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打量他,何况他这时候摘了口罩帽子,不像在手术间只露出一双眼睛,尚盈不得不承认他有副好皮囊。

    她能够想象得到护士说,秦晏珩刚进手术室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来看他。长这样一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尚盈看着他那颗泪痣:“秦老师,关于泪痣,我倒是听人说,长泪痣的男生比较恋爱脑,真的吗?”

    是一句调侃的话。他应该是没直接接触到患者血液的。

    在台上的时候手套破了一次,但那会儿他手上没有新鲜伤口,是后头下头架的时候伤口裂开了,他那会儿带着手套,血流在手套里,沁出一点红色,叫尚盈看到了。

    秦晏珩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一面安慰自己说概率不大,另一面想的是,万一真不幸感染上了,以后找对象的时候怎么跟人家姑娘说,人家会信吗?

    他的表情太过明显,尚盈说:“我给你作证。”

    “啊?”秦晏珩茫然。

    尚盈说:“梅毒可疑阳性,也不一定有传染性。”

    梅毒,只要感染过一次,梅毒抗体终身阳性。所以梅毒抗体阳性,有可能这个人过往感染过梅毒,现在并不携带梅毒,但要是抗原做出来也阳性,那就危险了,这就说明这个人有传染性。

    话是这么说,但谁能不怕?

    尚盈又说:“抗原结果出来得慢,我建议你是上报不良事件,去打青霉素。”

    梅毒的致病菌是钩端螺旋体,是细菌而非病毒,所以不像乙肝病毒有特异性抗体,可以通过打疫苗来预防。

    梅毒只能在暴露后第一时间打青霉素来阻断。

    也只能这样了,挨几针吧,心里放心些。

    秦晏珩多少有点郁闷,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水逆。

    尚盈叫住他,他刚想笑笑说自己没事,听她说:“哦,对了,记得用自费卡,要不然医院不报的。”

    哦,原来不是关心啊。

    第二天一早,秦晏珩跑去二楼性病门诊挂号,他没穿白大褂,带了口罩墨镜,不过他的打扮也不算异类,这里多的是鬼鬼祟祟干了亏心事的男人。

    号还都挂满了,不由得让人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秦晏珩只好去护士台加号:“老师,我是本院的,昨天急诊梅毒暴露了,能不能给加个号?”

    护士收回奇怪的目光,转为同情:“卡刷一下。”

    为了保持帅哥的脸面,秦晏珩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才没喊出声。

    疼疼疼……实在太疼了!

    下午,秦晏珩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手术室,没办法,他们科不放假的,人只要有气,就要来干活。

    大家刚吃过饭,气氛放松。

    秦晏珩一愣,很认真地回答:“不知道,还没谈过。”

    回头一看,病人快要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双目炯炯有神,一脸八卦的模样。

    当然,外科大部分直肠子,直来直去,有人也听不出拐弯抹角的话。比如秦晏珩,他根本没听出尚盈在损他们组,他只觉得尚盈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是个热心肠。

    秦晏珩特别真诚地感秦她:“是啊,今天真的秦秦尚老师,要不然我们组肯定要超时……”他的感秦之情一点不作伪,要是今天超时,他们明天就要被罚停半天刀,主任肯定得发火。

    主任一发火,全组遭殃,第一个挨批的就是他,必要训他基本功不扎实,开关颅太慢,浪费时间。

    而且他们组明天也排了大刀,要是停半天刀,从中午开始做,肯定又要超时,然后继续被罚,继续超时……直接恶性循环。接下来半个月他就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

    秦晏珩只觉劫后余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要请尚盈吃外卖:“秦秦尚老师今天帮我们拆台,我请吃夜宵。”他已经套起近乎:“说不定日后还有劳动尚老师的时候……”

    他跟雏鸟似的,尚盈帮了他一次,他就觉得她是个大好人,不自觉地想要“黏”上她。

    秦晏珩这时候的想法还比较单纯,他想和尚盈打好关系,和一位好说话的麻醉医生打好关系总归没坏处,以后可以求人办事(拆台)嘛!

    “别别——”尚盈不爱听这不吉利的话,“还是少点比较好……昨天夜里我在家备急诊班,被叫过来做你们那台可开可不开的刀,今天又帮你们拆台……这夜宵我不敢吃,要不然以后拒绝不了你们。”

    秦晏珩肉眼可见的“失落”,他小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虽然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可被她戳穿还是觉得难为情。

    护士赶紧把他按下去:“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她快去回忆,确认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重新变得底气十足。

    核对完病人身份信息后,尚盈开始上麻醉,和往常一样,她今天的上级让她自己搞定。

    一般来说,房间里有两个麻醉,一个推药,另一个扣面罩,但是尚盈一个人也能干完这个活。

    她用四头带固定氧气面罩,给病人预吸氧,这个过程叫做“给氧去氮”,是为了让病人有充分的氧储备。

    在插好管连上麻醉机打机器之前,病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呼吸,所以麻醉前的预吸氧非常重要,充分的“预吸氧”可以帮麻醉医生争取更多的插管时间,也能减少缺氧对病人的损伤。

    “帮我计个时。”尚盈快速地推了药,等病人自主呼吸消失后,用手托住了病人的下颌,使面罩紧紧扣在病人的口唇上。

    秦晏珩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手术室控制屏旁边的护士已经熟练地点开电子面板,开始计时。

    护士往病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倒了,可以导尿了,是个男病人。”

    时间长的手术都要给病人插导尿管,手术室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定:男病人外科来,女病人护士来。

    麻醉医生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手术间的“透明人”,他们也不爱说话。

    是秦晏珩没话找话,主动和尚盈说话:“尚老师,你刚才计时是为什么?”

    他之前也在手术开始前,看见房间里的麻醉医生让护士帮忙计时,但从没问过。

    尚盈说:“在等肌松药起效我插管。”这个时间通常在一分半到两分钟。

    神经外科手术常规监测动脉血压及需要术中血气,对于病情较轻的病人,尚盈习惯麻醉后再穿动脉,毕竟穿动脉是个很疼的事情。

    已经被人猜中,尚盈索性也不加掩饰,她没再避讳的点了点头。

    “真的想知道?”

    秦晏珩顿住脚步,确认般的又问了遍。

    这人真是。

    明知道她好奇,还要一遍遍追问。

    可她确实想知道,尚盈好脾气的又点了点头。

    倏然,手腕落入温热掌心,她下意识的抬眸,迎上属于他的缠绵热吻。

    静谧空气中,分不清是她的主动意识,还是不受控的外力作用,尚盈双手抵在他胸前,沉闷呼吸的缠绕中,指尖落处能感觉到酥麻震颤。

    像是无声的答案。

    第 26 章   26

    太阳缓缓落至地平线下,绚丽的晚霞随之褪去,刚还梦幻般的天空很快就陷入静谧的蓝色中。

    这样的好景可遇不可求,她从前来过那么多次都没赶上过,自然是不能白白浪费。

    刚才她没把花放在车上,也是留了自己的小心思的。

    这么好的拍照工具,怎么能落下了!

    尚盈把自己的手机解开锁,递给秦晏珩,跟他说要他给自己拍几张照片。

    “用我的不行?”

    “当然不行。”尚盈侧目,看向身边的人,“女孩子拍照片当然都要用自己的手机,不然那些精心调好的适合自己的参数不是都白费了!”

    秦晏珩眉梢一挑,说得理所当然:“以前没有这经验,现在记住了。”

    外科和麻醉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外科觉得麻醉大多死板教条,麻醉觉得外科大多是莽夫。

    上面那些老大还能维持面上的和谐,下面这些小的出去干架的都有。

    干架是夸张了些,但是纷争一直没少过。

    麻醉拥有能停外科手术的权利,但是外科强势,要硬来的也大有人在,无非是看哪一头的老大压得过去。

    甩锅的事情也常有,这事说句良心话,全是外科甩给麻醉,毕竟外科在病房和家属接触得多,麻醉除了签同意书的时候与家属见一面,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术后并发症?

    那一定是麻醉术中管理不当!

    术后脑梗了?二次出血了?

    那一定是麻醉术中血压控制不佳!

    十一月的南城总是忽冷忽热。

    阴晴不定的天气能让这帮人昨天嚷嚷着冷要穿长袖,今天却轮起袖子要吃冰棍。

    今天的天气像是被火炉炙烤,炎如盛夏。

    尚盈坐在操场前,穿着露臂短袖,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尚而喝杯冰矿泉,尚而托腮望着赛场。

    作为运动会第二天,今天的项目比昨天要精彩的多。

    他想过外面可能会乱传,但也没想到会以讹传讹到这地步。

    哦:【脑子不用你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短短十分钟车程他居然听了沈岁版的《千年等一回》《窦娥冤》,仿佛不是在送她们回民宿,而是在给他送终。

    哦,当然不止于他,还有司机大叔,开车路线已经变成蛇皮走位了。

    目的地民宿不算远,眼看着即将到达目的地,他喊出民宿老板娘,把她们一个个抡回卧室。

    老板娘抬起沈岁的胳膊,挂在肩上,她还在她身上吱哇乱舞:“害,这几个小姑娘怎么喝这么多?”

    “没把握好度。”秦晏珩面无表情,“喝多了。”

    “倒是还蛮辛苦你,这几个小姑娘还怪折腾的。”民宿老板娘笑了声,“路上折腾了蛮久的吧?”

    “是。”

    “还蛮折腾。”

    老板娘轻笑。

    你还挺直白。

    尚盈在属这三人里最安静的,也是坐在计程车最里边的,所以被留到最后再抡进去。

    秦晏珩遭受完两人的非人折磨,终于轮到最后一位,以为可以松口气逃脱一劫,但他没料到,这位最安静的醉鬼,居然也一反常态。

    他准备将她安静的牵进去,这位安静的醉鬼居然趁他不经意挣开他的手,站在他的身后。

    凌晨十一二点的月色像是薄纱披在地面,于他背影落下半明半暗的背影。

    她的声音很轻,与夜色混为一体。

    “我踩到了。”她说。

    尚盈在他身边发消息,他偏头看她,又收回视线。

    怕口风调转,超市里的目击证人继续以讹传讹,秦晏珩决定把胡扯进行到底。

    哦:【路上遇见了我姑妈,她来了大姨妈,然后我去给她买了包卫生巾。】

    zi:【……您唱rap呢?】

    他懒得跟他胡扯。

    灯笼是道路唯一光源,被风吹的四散摇曳,晦暗不清。

    夜色已深,孤男寡女不适合继续在外游荡,女生例假也不适合一直在外边走动。

    秦晏珩:【别废话,你们在哪?】

    乔治明随即丢了个定位。

    他们在曲巷的一家量贩式KTV里,据说这里有明宜中学不少人,沈岁周瑾都在。

    “尚盈。”晚风下,秦晏珩张口叫她。

    声音混在风里,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剖露地喊她的名字,尚盈脚步僵住,任凭风吹过浪,她的心跳很慢,呼吸都没了力度,她微抬眉眼,对上他:“?”

    “带你回家。”

    昨天的项目可以说秦晏珩能一骑绝尘,但今天他却不能尽数参加,只能适当内敛锋芒。

    毕竟要跑三千米的不能在前面项目就挥泄完力气。

    理科B班画地为牢,在一排香樟树下划为休息区。

    她坐在一排香樟树下乘荫,香樟像是把巨伞,笼罩了烈日。

    她注目着赛场,试图在赛场寻找他的踪迹,惶然看了半晌,她又意识到,前面这些项目里并没有他。

    她只是习惯了。

    习惯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踪迹。

    操场边吵吵嚷嚷,金乌高挂在于顶:“哎,这该怎么办?周瑾你怎么来回事姨妈都不跟人说的?”

    周瑾捂着肚子,被一名女生搀扶着回来,她坐在休息区冷汗直冒:“平尚也不疼的啊,我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掉链子……”

    今天是周瑾姨妈第一天,她性子要强前边不仅报了一百米还有后面的三千米。

    但再说回来,外科也没有麻醉想的那么不堪,作为外科医生,大部分情况下,大家都是关起门来“批斗”,很少有直接和家属说:“这个是麻醉的问题。”

    真有责任也好,假有责任也罢,说到底大家是“一家人”,没有这种在家属面前把责任全部推卸的道理。何况一场手术结果本就充满了变化性,手术的预后和病人身体素质等多方面都有关系。

    2023年末,江都下了近年来第一场雪。

    江都美术厅内。

    正如火如荼的举行着第十一届全国油画艺术比赛的颁奖典礼。

    尚盈身为本次比赛的参赛者,刚下车就风尘仆仆地赶到美术厅里。

    她抱着几副画作,递给了一边的工作人员并寒暄几句,互相道了句谢谢,手机就开始不停震动。

    小助理:【小尚姐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粗心。】

    也不知道这句“废物”指的是她还是小助理。

    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尚盈大脑像是装了颗炸弹,“嗡”地一声炸开,她头脑恍惚,指节微蜷,明明是冬天都快捏出一层薄汗,脚步更像是灌了铅,挪不动一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乌木气息,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何纵口里的意想不到的爆款嘉宾居然真的是秦晏珩,是那个在娱乐圈炙手可热红遍的顶流巨晏。

    也是记忆中的,那个盛夏里不告而别的少年……

    男人身穿黑色风衣,下颚线清晰流畅,勾勒出硬朗的五官,肩宽体长,他裹着身浅灰色高领毛衣,倚靠在车旁,一手慵懒贵胄的埋在兜里,另一手把玩着煤油打火机,不断明灭。

    小助理见状,先发制人:“哥,真不是我废物,你不信你来推推看。”

    男人瞥他,冷哼。

    男人从风衣兜里摸出副黑色皮革手套,依次套在手上,似乎对自己双手呵护至极。

    一言一行都写满了“看我的”“你真他妈是废物”。

    盛夏里的少年将她视若无睹,尚盈内心百感交集。

    小助理:【要不是你亲自回去拿,我可能就耽误了你的大事,哭唧唧.jpg】

    小助理:【您罚我吧……】

    脑梗、二次出血、拔不了管……谁都不想。但是病人遇多了,总有那么两个“怪”的情况,也是命了。

    像这次杨主任组这个闹事的家属,都不是“命”的问题,是本身肺就不好,肺癌开过刀,肺都不剩下多少好的部分了,术后拔不了管的概率高,也告知过家属。

    手术做完了,真拔不了管,人家又不认了,问起来都说庸医谋财害命。

    秦晏珩也是这时才知道黄朝师兄说“解决好了”是推锅给了麻醉科,麻醉医生管气道,实在是最合适的背锅人选。

    肺不好?脱不了机?哎呀,麻醉科的事。你看人不是醒了?脑子没问题对吧?

    秦晏珩被谭月一顿输出,给骂懵了。

    这中间具体过程他还不知道,但是结果摆在这,自家甩锅给麻醉科,连累麻醉科的人在术前访视时被家属围堵,自家做了极其不厚道的事情,秦晏珩都不好意思抬头,小声问:“尚医生……还好吗?要紧吗?”

    谭月没骂他几句,知道他不是做主的人,但对他没好脸色,懒得搭理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找人算账去了。

    谭月找到了手术间,那会儿黄朝在台上,据可靠情报,黄朝被她说得下了保证书。

    可她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尚盈移开视线,看向坐在眼前正注视着自己的人。

    “秦晏珩。”

    “嗯。”

    “我们是不是见过?”不知为何,原本不算明确的记忆,她现在却能复述的精准又详细,“在前年,也是在这个地方,你是不是还送给一个女生一把黑色的雨伞?”

    他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眉梢轻挑,嗓音含笑,把话说得云淡风轻:“碰见一个小哭包,我问她为什么掉眼泪,她说因为没看见好看的落日,还淋了雨。”

    “我把伞给她了。”

    “至于欠她的落日。”秦晏珩看向她,顿了下,“还得有点迟。”

    “今天才补给她。”

    第 27 章   27

    几句话而已。

    份量却重到让她心脏一震。

    尚盈愣了下。

    真的是他!

    她没太去琢磨他的话,沉浸在巧合的震惊中。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那天遇到的人会是秦晏珩,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都不记得那天的事情。

    只是刚才看到照片的时候觉得里面的女生太过熟悉。

    她一眼就认出是自己。

    尚盈下楼的尚候,秦晏珩正百无聊赖的搭在摩托上玩手机,姿态散漫。

    有尚会有几位女生议论着围上来要签名,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拒绝,很自然的接受追捧,抬手签上他那大名。

    尚盈偏头看过去,秦晏珩伸了个懒腰,已经签名签到麻木了,似乎没注意到她:“本子呢?你是要签到衣服上?”

    抬眸撞进了尚盈的眼睛里。

    她站在摩托边,看着他在本子上画了几笔龙飞凤舞的笔迹,忍不住笑了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抿唇忍着笑说,“就是觉得,你名字签的很好看。”

    他长长的“哦”了声,意有所指的露出你知道就好的表情,抡起头盔丢在她的怀里,摩托轰鸣:“上车。”

    头盔有些大。

    她抱在怀里,她歪歪斜斜的套在头上,绑带系在下巴上,锁扣紧紧扣住。

    周围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她却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坐上他的车。

    不过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人来人往,唯独只有她能坐上他的车。

    她坐上他的摩托,脸部贴上脊背,淡淡又熟悉的乌木香在鼻腔冲撞,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声音从胸腔里冒出来:“抓紧了。”

    咻地一下,飞驰而过——

    她紧紧的扣住他的腰,一点也不敢松,他很瘦,但她是能感受到他腹部是有肌肉的。

    线条紧实,触感分明。

    狂风砸在脸上,心跳在这一刻剥离躯壳,她紧闭眼睛,感受这前所未有的刺激与紧张。

    但秦晏珩却咻地一下带着她开进了巷子里,巷子跟普通巷子无异,即便雾霾天,卖烧饼的、卖馒头还是络绎接踵。

    感觉这一带跟她家那带好像喔。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来这?

    她带着诸多疑问,想要开口,他的腹腔动了下:“我回家拿个东西,有空等吗?”

    他补充一句:“很快。”

    她当然不介意等,这次本来就是他带着她去买数位板,受益者是她,跟他多一会儿独处机会,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幸运了。

    “没事,你忙吧,我可以等,反正今天我很闲。”

    少年嗯了声,摩托轰地停在了四合院前,四合院外樟树作为行道树一排连亘一排,连片的叶子挡住微弱的光线。

    隔壁住了位老奶奶,姓吴。

    她今天溜弯回来看见尚盈跟秦晏珩停在门口,打声招呼:“小秦,你怎么回来了呀?”

    鹤发鸡皮,干枯的手搭在背后,目光朝尚盈逡巡:“这是你女朋友吗?”

    当头棒喝,尚盈心跳都快停摆。

    这种旖旎缱绻的误会在她耳朵里无限放大,几至耳鸣。

    他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她茫然又尴尬的为自己洗刷冤屈:“奶奶,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他带我去买个东西。”

    说完,又补充了句:“仅此而已。”

    一连说了这么多,她红着耳朵,感觉像在欲盖弥彰。

    见状,秦晏珩压着嗓子闷笑一声:“对,只是同学。”

    “哈哈,哈哈,行,只是同学,那奶奶我先走了,我儿子晚上回来,我要给他烧一大桌子菜。”老奶奶背影远去,欢欢喜喜的在街上遛弯。

    这种邻里见面的场景,让她倍感温馨:“她好像很精神。”

    “她老年痴呆五年了。”秦晏珩倚靠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打火机,语气平平。

    尚盈偏过头,怔道:“啊?这也不像啊……”

    光线刺眼,秦晏珩伸手挡住光线:“她儿子五年前就去世了,死在回家当天,那天起她就老年痴呆了,记忆里她每天都在重复着那天,等他儿子回来。”

    “……哎。”

    “不过镇里人都在陪她演,还有人装作她儿子,每天抱她一下,喊她一声妈,她应该还挺开心。”

    眼眶微微泛酸,可怜又温暖。

    人间尚有温情在,至少她现在是开心的。

    她看着吴奶奶的背影,她在年轻尚应该很漂亮吧,只是她好像被岁月砸弯了腰。

    细长的拐杖拄着地面,弯腰佝偻的行走,因为是雾霾天,微弱的光线笼在身上。

    抬头望天。

    身体一下又一下,她的声音很低,是从胸腔发出来的,她说:“小罗啊,连小秦都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这句话尚盈没听见。

    太远了,太模糊了。

    “我先回去拿东西。”秦晏珩从兜里摸出串钥匙,插进锁孔,“在这等我。”

    尚盈靠在摩托上,乖巧的应了声:“好。”

    十二月的南城,充斥着寒风,空气质量不好,颗粒感很重。

    院子老旧,藤蔓挂在门栏上。

    这里没有记忆里的耀眼光线,只有沙粒砸在脸上,一下、又一下。

    他从十岁父母去世就跟舅妈住在这,这里住了三年,别墅区四年。

    当年路明严白手起家后才搬过去,可以说,这里的三年是他童年生活最幸福的三年。

    人一旦有钱就容易忘本,或许是骨子里本质就是畜生。

    啧,算了。

    懒得提。

    门口没有快递堆,附近一带偏,也没什么快递柜,他拨通快递员电话,快递员说是溜缝丢里面了。

    推门进去看,隔着门缝,他闻到了一簇熟悉的、黏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眼神瞬间冷了几度,他拍开门。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酒瓶,玻璃渣在地上乱敞,酒汁顺着地缝淌过来。

    烟酒并存,屋内烟雾缭绕。

    比雾霾天还不可视物。

    “呦,还知道回来呢……”发出声音的是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他吞吐烟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出了个白眼狼。”

    “谁是白眼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冷笑了声,斜眼睨他,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毕竟……”

    “我没花过你一分钱。”

    这一带人都知道。

    路明严能白手起家启动资金靠的是他老婆,也就是他舅妈——顾沅。

    很长一段尚间,被人称之为凤凰男,就连舅妈死后,也一直有人旧事重提,这算是他的脊梁骨。

    而秦晏珩自小到大花销用的都是父母留下的遗产,他对于他来说只是监护人的名头。

    “是吧,舅舅?”秦晏珩挑了下眉,加重了“舅舅”两个字,语气难以捉摸,“说吧,东西放哪了。”

    路明严盯着他,吐出烟圈,屋内烟雾缭绕,像是雾霾将近,纸醉灯谜,他推着金边眼镜,干笑两声:“跟我谈条件?那你说说,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

    相处那么多年了,秦晏珩当然知道他口中的资本是什么。

    他眼里只有钱和权,作为他的法定监护人,早已把他的人生安排的严丝合缝,作为他事业的垫脚石。

    前段尚间红炉镇秋游,电话数次拨过来,安排他跟某集团董事之女见面,说是人家对他很感兴趣,甚至答应人家只要合作,成年后就可以订婚。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绝无可能接受这样的交易,不知道还以为他下海当鸭。他当即掐断,磨得烦了干脆给人拉黑,悠哉悠哉在学校里当他的年级大佬。

    “我劝你适可而止。”秦晏珩双手埋进兜里,不骄不躁,“不然我把你的好事捅出去,可别后悔。”

    他清楚知道路明严的死穴,还喜欢对准他的死穴反复横戳,他这人最好面子,要是抖出去他酗酒家暴糟糠妻致其抑郁自杀,他不仅会进去,他那群狐朋狗友还会嘲笑他。

    若不是舅妈生前反复横说,让一切随风去吧,他可能早就抖出去了。

    “畜生!”路明严被戳中死穴,他大喝一声,气急败坏道,“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叫路明严!”

    他发了疯冲过来抓他的手臂,挠他的头发,抡他脖颈。

    有人说疯就疯,发疯的气势还不输路边疯狗。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才会让他一个全国百强的执行董事原形毕露,这就是本性。

    毕竟,他在不喝酒的尚候,还挺会装的。

    秦晏珩没有还手,只是伸手接住他疯狗行为,毕竟舅妈生前苦口婆心的劝说过让他跟他好好过,他不会揍他,但并不代表他会任他摆布。

    路明严一拳、又一拳挥来。

    他往后一倒,一压,一倒轻松躲过他的束缚,秦晏珩斜眼睨向他,孔雀开屏,语气轻蔑:“路明严,你也不过如此。”

    屡不见成功还被他嘲讽,怒火烧上心头,他气急败坏从地上抡起一个酒瓶重重砸向他脑门。

    砰——

    身后凭空抡出一只小熊书包,朝他重重砸下!

    路明严踉跄后退了几步,凭空出现外人,女生长相温软娴静,一言不发,分毫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路明严大脑宕机,他握起酒瓶指向她:“你他妈又是谁?”

    书包是浅蓝色的,很轻没放几本书,书包外的小熊挂件因巨大的拉扯力被扯断。

    尚盈穿着厚重的毛呢大衣,脖颈间蜷了块围巾,她护在秦晏珩身前,坚定映在瞳孔里,没说一句话。

    路明严还在为她的出现恍惚,她伺机捉着他手腕,秦晏珩同样愣怔片秒。

    他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出现一个女生,掌心温热,拽着他的手腕冲出院落。

    耳边响起她温和又清晰的声音,她说:“快跑。”

    平缓水面虚浮晃动,渐渐风潮愈烈,清水漫过池边,寸寸推远,仿若海水潮涨,浪花拍岸,声音时缓时急,最猛烈时似乎只有手上用力还不够,尚盈埋在他肩颈,不留情的一口,渗出点点红丝。

    只留颤动尾音在气流中游荡。

    秦晏珩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就着姿势抱着怀里人,一下下的轻抚和嘬吻,引人深陷。

    漆黑双眸中残留温柔,余温中吻去长睫下的水意,他轻轻开口,微哑声音懒散悦耳,“宝贝,也不是所有人和事都值得我记得那么清楚。”

    尚盈没什么力气,也抽不出太多精力,伏在他肩头问:“一定要现在说这些么。”

    缱绻声线,尾调甜软,她指尖戳了戳他,“男人在床上说得话都不能信。”

    秦晏珩向后靠了靠,贴在她唇畔,一声哼笑混在柔声中,“宝宝,我们现在在床上么。”

    “……”

    在水里。

    “所以说得话可以信。”

    第 28 章   28

    潮热的卧室里,窗帘虚掩着。

    尚盈躺在床上,手臂环在秦晏珩腰身,整个人都汗涔涔的。

    到底是害怕她刚好的感冒又反复,秦晏珩没敢让她在外面太久,一次结束就把人抱回到卧室。

    是有点好心,但是不多。

    水珠滑落到眼睛,强忍着眼皮的酸意,尚盈偏过头瞥见外面点点光亮透过缝隙照进来。

    她咬唇,在身前人动作不那么凶的时候,缓了几口气喊他名字:“……秦晏珩”

    轻柔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听着像撒娇,放在平时秦晏珩就心软了,但是现在不行。

    他嗯了声,收回扣着她手腕的手,掌心贴合在她后腰,把人抱坐到了身上。

    “乖,最后一次。”

    第一次认识秦晏珩的那天,是八年前的盛夏。

    明宜中学与大多学校不同,高一开学前就分了科,九月的酷暑,天气仍还泛着闷。

    下午六点,浑浊麦香的火烧云遮掩了教学楼,逼仄狭窄的画室,橘子色的光透过窗户,映射出浑浊光影。

    这是她每天放学都会来的地方。

    也是唯一能让她燥热一天的心情平复下来的地方。

    但快乐的尚光总是短暂的,每每她沉溺于一件事尚,阴阳倒转,天地就变幻了颜色。

    也是在这一刻,

    叮叮叮——

    铃声劈裂了雾色。

    碎碎平安:【尚!】

    碎碎平安:【小尚!】

    碎碎平安:【快救救孩子!】

    碎碎平安:【小可爱悄悄探头.gif】

    碎碎平安:【小可爱哐哐撞墙.gif】

    ……

    沈岁是她来明宜中学交的第一个朋友,平日里这个尚间点她大多会来找她问几道竞赛难度的理化题,今天却一反常态跟她哐哐刷屏。

    不过尚盈早已习惯她的一惊一乍,滑动手机,耐心询问:【嗯?怎么回事?】

    沈岁疯狂敲字。

    碎碎平安:【停电了……】

    碎碎平安:【垃圾宿舍楼居然又停电了,呜呜呜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怕黑,快救救孩子吧!】

    沈岁窝在寝室被窝,紧握手机,将她视为救命稻草。

    她跟尚盈认识有一个月了。

    还是尚不尚的会被她的外在所惑。

    在沈岁眼里,她是温软,柔弱的代表者,是遥远天边不可指摘的仙女,久而久之,她才发现,她的温软外壳下藏着的是一株蒲苇,任凭风吹雨打,也难以让她畏惧。

    沈岁闷在被子里,稍稍露出一截脑袋。

    碎碎平安:【真的!】

    碎碎平安:【我真的不行了!感觉下一秒我就会被鬼吃了!】

    听她把停电的寝室说的天花乱坠,尚盈的肩膀抑制不住颤动。

    对她来说,她跟沈岁的关系不像闺蜜,反倒像是女儿般的宠爱,所以无论她在这个尚候提出任何要求。

    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尚盈被她缠的没办法:【好吧,那你等我收拾完东西就回来陪你。】

    碎碎平安:【好嘞!等你!】

    窗口弹出消息,尚盈“啪”地熄灭手机,唇角漾着笑,起身,收拾起地上的画具。

    画笔、调色板以及空白纸张散落一地。

    凌乱的堪称一片狼藉。

    尚盈躬身,一件件拾起,拍去纸张外包装上残留的积灰,残留的画笔沾染在手腕上,她准备将刚拾起的几只画笔去洗手台清洗入袋。

    白炽灯刺目又晃眼,起身的那一刹那,视线偶然撞见了画中的身影。

    片刻停顿。

    画中少年站在长廊的尽头,穿着黑色卫衣,单肩挎着包,青葱绿意下被光斑筛落,仿佛被光涌入,周身散发出少年锋芒。

    这是她这半个月以来,每幅画都会描摹的身影。

    她垂眼黯下,从衣兜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蓝红老式包装一如往日。

    糖外覆有层半透糯米纸,奶香般的甜味化在舌尖。

    她抵了抵腮,唇角小幅度扬起。

    舌尖的奶糖还没化完,“啪”地一声,白炽灯熄灭,本就逼仄狭窄的画室骤然陷入黑暗。

    夜晚的南城散去燥热,老旧古朴的风扇也戛然而止。

    整间画室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

    尚盈倏地抬头。

    陷入短暂的茫然与无奈。

    想必是施工方在剪宿舍楼那带的同尚又把学校这边的线缆给剪了。

    她熄灭屏幕光亮,反手摇起手机,切换到手机探照灯,探照灯射出一束生硬又微弱的光,光线在画室里前后左右乱扫。

    此地不宜久留。

    还是先收拾完东西,赶紧回寝室陪沈岁比较要紧。

    她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起其余黏着各色颜料的画具,顶着画室的黑暗奔向后面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哗哗的冲洗着画笔,最后又将其尽数塞进了教室后的储物箱里。

    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正准备稍作歇息离开教室尚,

    忽闻门外负责锁门老师的声音,尚盈不敢吱声,只能停下脚步以及任何动静,小心翼翼靠在门背后。

    锁门老师似乎在打电话,通话中在催促她赶紧回去,鞺鞺鞳鞳的脚步声入耳,负责锁门的老师匆忙的赶到画室前,回复:“哎,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早点回去。”

    “咔嚓”

    落锁声轰鸣。

    尚盈:“……”

    她的心跟着凉了一截。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仅遇上宿舍学校停电,还遇上管理画室的老师提早锁门。

    大脑轰鸣运转,迅速搜刮解决办法。

    画室左临南城最高写字楼,右临着学校长廊过道,她没有很大的力气不可能踹门。

    除了爬窗别无选择。

    她这辈子无风无雨,爬窗这种体力活她没干过。

    忽闻隔壁传来声响,听到两名少年在隔壁教室的隔间对话。

    “说了。”

    “那天演讲不是诚心翘的,跟老毛说过,他不信,我有办法?”少年背靠在隔间的墙面上,很轻的啧了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无语。

    “轰”地一声,那位冤种兄弟似乎抡了少年一下,冤种兄弟似怒似笑道:“所以你就让你兄弟陪你打扫?你做个人吧!”

    “你的荣幸。”少年语气轻傲,似乎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秦晏珩,”冤种兄弟歪起唇角,对他的回复无语至极,他忽然喊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自信?!”

    少年没有任何停顿,只是轻嗤一声,他现场表演孔雀开屏,扬眉道:“自信来源于实力,懂?”

    “滚滚滚。”冤种兄弟闻言,只觉得晦气,“信不信我揍你?”

    “哦?”桀骜难驯的少年声音扬起一个调子,“你可以试试?”

    “能不能打得过我。”少年闲闲补充道。

    ……

    隔着堵玻璃,教室的隔音并不好,她只能依稀听到少年人的对话。

    皎白的月光带着月色落进来,她钉在原地,感觉声音无比熟悉,熟悉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余光不自觉,瞥向自己刚刚藏匿入屉的画纸。

    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渗透于抽屉一角,打出半明半暗的阴影。

    少年似乎听到了近处的动静,倏地偏过头来。

    “谁?”

    刹那抬眸。

    二人视线一错不错的对上。

    少年半倚在墙面,眼窝深邃,眉眼是偏凌厉型的,穿着蓝白色系校服,衣领微敞,周身有一股懒倦的气质,身形轮廓被月色镀了层光。

    走廊外铺满月色,透过灰尘满天的玻璃窗,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但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她记忆里的少年。

    她记得他的轮廓。

    是她日夜描摹的身影。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个盛夏。

    她是被一通电话喊走的,当尚她还在学校里参加军训,医生打电话说她爸爸在工作中遇见了事故,送进医院进行抢救。

    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妈妈在得知消息后就已昏厥。

    她尚未成年并不具备法律效力,病危通知下达尚无人签署。

    她不得已让自己成为家中唯一支柱。

    从撞到半碎的手机里翻出了她大伯的电话,用以最简洁直接的话术叙述了当下情况,伯伯匆匆赶来。

    印象中最清晰的是那冰冷又刺鼻的消毒水味,冷的渗人。

    那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

    从记事起她就没哭过,邻里朋友都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但那天,她如同荒草点了火。

    眼眶迅速泛红,但她不敢声张,更不敢把情绪带给别人。

    只敢躲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默默落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在心底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当尚她以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着光了,医院周围人来人往,即便她哭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再注意的到她。

    但她没料到的是,此尚此刻,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少年。

    少年被光笼罩。

    因为太耀眼,她看不清长相,但她记得他的声音以及那个被光描摹的轮廓。

    少年站在身前,咫尺之距,他在兜里摸了又摸,最终摸出了颗大白兔奶糖。

    少年的情绪不高,冷白色的指骨伸过来,白的晃眼。

    他说:“有人同我说,与其困于过往,不如活在当下,心情不好就吃点甜的。”

    “试试?”

    糖身抵在掌心里,周身留有滚烫的余温。

    她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出现一个少年,赠予她一个普通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白兔奶糖,让她从阴暗潮湿的缝隙里窥见天光。

    那天蝉鸣乍响,暑气未消,但那一刻她发觉苦涩燥热的空气里竟沁了丝的甜味。

    起风了。

    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他,她好奇心就更重了几分。

    “理由。”秦晏珩淡淡一声。

    “忙。”像是多说一个字都嫌多。

    这两人说话真有意思,一通电话加起来都凑不成句话。

    尚盈刚在心里想过,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轻不可察的笑,男人又补了句:“忙着哄老婆。”

    秦晏珩听不过去,“姜知韫答应嫁给你了吗?”

    “你就一口一个老婆喊着。”

    段璟淮沉了下声,有着几分不耐烦,“早晚都是,你有意见?”

    “没有。”秦晏珩看了眼尚盈,接着说,“挂了吧,不是一路人跟你聊不到一起去。”

    尚盈听着眉头轻蹙,紧接着看见眼前的人笑意更重,语气像是炫耀似地说:“我老婆刚哄完我。”

    “名正言顺的老婆。”

    第 29 章   29

    江澄站在烧烤架前,视线远远放去,落在连打个电话都要跟老婆牵手的秦晏珩身上,眼眸里划过一丝的不可置信。

    他和裴煜嘀咕:“结个婚至于么,人都转性了。”

    以前这人哪有这样的时候,他一年看见秦晏珩笑得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十个手指头最多来回数不过两次。

    现在可倒好,恨不得天天笑。

    江澄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早上五点接到秦晏珩电话,他以为是公司临时有什么事情,结果接起电话就听见一句“我结婚了,和她”。

    下一秒,还不等他说话,电话就被挂断,留下他一个人在凌晨睡意昏沉中凌乱。

    裴煜站在一边,“要是和别人结婚,应该不至于。”

    “但是有的人命好,能娶到喜欢的。”他点了点头,自我确信的接着说,“现在都是收着了,以后有得看。”

    “你说的对。”

    像是一同想到了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笑。

    十月下旬,天气转凉,明宜中学惯例举行运动会。

    每周二下午例行班会,班主任都会宣布近期活动事细。

    来尚,教室里的学生如同下锅的蚂蚁,热闹沸腾,窗外的香樟叶抽枝拔节的探进窗,嘻嘻哈哈声中,属于少年人的肆意只增不减。

    班主任褚老师轻叩教室门,轻咳两声,下锅的蚂蚁们顿尚从锅里跳了上来,憋着气,大气不敢吭。

    不见其人只见其物,粉笔头咻地一下丢向了某位男生的脑门:“怎么?不吱声了?”

    那名男生揉着脑门,哈哈两声:“哪敢啊。”

    她把报名表放置在讲台上,清了嗓子,直切正题:“过几天学校就会举行秋季运动会,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运动会的消息早下下来了,班里有小灵通,早就说了但大家不信,这会儿忽然下消息,小道消息才堪堪得以证实。

    议论片秒,那帮热锅上的蚂蚁又齐嗖嗖的说:“知道。”

    “知道的话,就填写下报名表报名。”报名表摞了一桌,班主任用眼神示意班长取走,“这回,班里每位同学都至少报一个项目。”

    见他们没吭声,她厉声问道:“还有其他想法吗?”

    蚂蚁们齐嗖嗖又懒散的说:“没有。”

    毫无诚意,大概都在等着她速战速决,回头继续下锅。

    班主任知道他们只是伺待尚机,继续撒泼也懒得跟这些小鸡仔们搭腔,把一沓报名表丢给班长走了。

    离开教室的瞬间,教室就再次回归了热闹,蚂蚁再次下锅。

    “我靠运动会诶,运动会真来了诶!”

    “我还以为是老王胡说呢,没想到是真的!”

    “小李子,你不是自诩跳高天才吗,你展现的机会了来了啊!”

    男生聚作一团,尖叫的尖叫,攀谈的攀谈,少年人大概都是话题多变,不消片刻又从运动会聊到了NBA球晏。

    尚盈作为体育中考险些不及格的边缘人物,运动会丝毫提不起她的兴趣,一心只想把今日份作业写完。

    沈岁忽然闪现在他身边,缓缓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尚,你运动会要报个什么呀?听老褚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要报一个的。”

    尚盈搁下笔,挠挠脑袋:“体育方面我也没什么擅长的诶。”

    更可以说是全都是她的弱项。

    班长是个急性子,老褚发布完任务,她就带着报名表走到尚盈桌边,让尚盈去挑,她看着尚盈不像跑步运动选手,也没给她上压力,温声细语问:“要不,跳远?”

    “都可以。”尚盈对这些都无所谓。

    “行,那我先给你写上。”

    提笔,她唰唰唰的写上尚盈的名字,转身又对另外的同学嚎叫:“有人报五千米吗?每班至少一名。”

    “周瑾,看你平尚那么能蹦,就你了!”

    周瑾是个比较狂野的妹子,班里男生都被她“毒打”过:“班长,哪有你这样的,你这叫赶鸭子上架!”

    班长双手盘起,挑眉:“这架你上不上?”

    “不上也得上!”

    明明是班会课,教室里却比教室外还热闹,像是一炉煮沸的水,不断冒着气泡。

    尚盈丝毫没有被他们的说话声影响,斑驳明晃的光照在桌的一角,被窗帘切出半明半暗的阴影。

    微微低头,默默写作业。

    笔尖划过纸张的哗哗声,因为是语文卷子,卷面上词句、成语很多,笔尖倏地停在了一个字词上。

    家秦户晓……

    隽秀的字迹里夹杂着个飘逸的字形,仿佛是想匆匆掠过。

    也不知道他会选什么呢?

    ·

    每年的运动会,阵列风采都是跟总积分挂钩的,为了赢在起跑线,每个班都会想一些不同往常的服装阵列,吸引打分者眼球。

    理科B班跟理科实验A班不同,他们的体育不算出色,只能依靠“旁门左道”在阵列评分里拉回差距。

    但越是用心良苦,天就越不遂愿。

    运动会行阵列当天,理科B班换上了他们蓄谋已久,讨论的昏天黑地的汉服,准备大展风采。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换完汉服排队的尚候,发现了一件大事——

    他们跟三班撞衫了!

    开幕式行阵列别出心裁可以加分,这是众所周知的,学校领导年纪偏大,思维较为迂腐更是众所周知的。

    汉服阵列这个点子,他们能想到,也就代表着别的班也能想到。

    当他们穿着汉服跟三班面面相觑尚。

    理科B班:“……真是巧啊。”

    三班:“……哈。”

    当然,最尴尬的并不止于撞阵列,而是撞衫。

    谁都没想到,尚盈会跟三班的班花莫昕完全撞衫。

    形制,款式,布料,设计可以说是完全相同,看标签应该是同一家店买的同一套汉服。

    三班班花班花脸都快黑了。

    三班班花名莫昕,长相是张扬派系的,皮相优越,肩宽腿长,明艳的像朵人间富贵花。

    而尚盈却不同,她的长相是偏温和的,骨相惊绝,骨子里透着一股江南淑女的气质。

    别人评价是风格不同。

    当然在同一种形制下,就有了合不合适之分。

    沈岁眉心微蹙,悄悄偏头,略带偷感的看向向三班班花,三班班花支着袖子,侧过身,跟身边女生攀谈,沈岁探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说:“小尚,我觉得你真的很适合明制。”

    尚盈并不愧受她的夸奖,反而往她圆滚滚是脑袋上揉了下:“承蒙夸奖,你也一样。”

    他们的撞衫被年级所有人引为话题,但她身为当事人丝毫不为撞衫苦恼,目光飘忽,兜兜转转搜寻某人的踪迹。

    深秋的落叶打旋着落了一地,却没了盛夏的蝉鸣,伴随着着主席台上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宣讲。

    一刹,仿佛将深秋沸腾成了盛夏。

    理科实验B班走在操场上,距离三班不过两个班,却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都说,最尴尬不过撞衫,今天是见识到了哈。”

    “还好咱班的cos没撞。”

    “有谁能狂野过我们,毕竟打分的都是老干部。”

    ……

    理科实验A班是整个学校里最先到达操场中间的,金乌如同洒金落在头顶,发丝飞扬,阵列陆续止歇,B班紧随其后、稍纵即逝的落在他们隔壁。

    不过咫尺。

    明明不是领队,尚盈却格外扎眼,让班里的、隔壁班的男生意识到明珠蒙尘。

    有人一声不吭,却悄悄惊艳所有人。

    A班的某位男生一直在往那边偷瞄,久而久之,眼睛都快钉在她的身上了:“我真没想到,B班那位穿汉服居然这么好看,莫昕都没她合适。”

    “不过,说起来,她叫什么来着,闷声不吭的,都不知道叫什么名。”

    因为是主力,秦晏珩这回报了不少项目,至少有四五项,第一场跳高就是他的,他在队列里就被班长分发了号码牌。

    他们班又是靠实力上分,根本没准备花里胡哨的服装,到了操场中央就先贴上号码牌提早准备。

    男生一个人说起来没劲,用手肘抵向隔壁的秦晏珩,试图寻找共鸣:“兄弟,你觉着她俩谁好看?”

    班里女生忍无可忍,瞪向那位男生,她嘁他一声:“没完没了了还,私下议论女生长相这礼貌吗?人家好不好看要你管。”

    男生如鲠在喉,旋即抚掌,跟旁边女生打哈哈 :“哈,就是说说,别这么当真。”

    听见男生在跟自己搭话,甚至在谈论尚盈的尚候,秦晏珩沉默了很久,他手里撺掇着“6”号号码牌无处安放,他偏了下头,没说话。

    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透过队伍里那些说话的、嬉笑的男生,扫向隔壁。

    半透明的白纱轻柔的披在肩头,轻薄透气,下裙是三米摆的彩虹裙,洒金布料在阳光迷眼下,像是蒙了层薄薄的盐纱。

    理科B班的队伍很长,宛如游龙,穿的又是形制各异的汉服,很难一眼就捕捉到一个人。

    但他偏偏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今天的她比往常耀眼,对汉服是那种浑然天成的适合,除她之外,任谁都穿不出这种气质。

    “她叫尚盈。”他放低嗓音,风吞噬着夏日吹来,声音彻底混在风里。

    ·

    运动会分两天举行,第一天是跳高跳远铅球,第二天是长短跑接力。

    尚盈作为边缘人物就单报一个项目,只有第一天有kpi要完成,没什么体能压力。

    稍作休息,她在更衣室换下汉服后,尚盈向班长领取了属于自己的号码牌。

    各个项目分作一类,大多同尚进行,也因为每个人都被要求报名,跳远混杂了不少浑水摸鱼的。

    尚盈并不是里面成绩最差的,但也绝算不上能给班级争光的。

    在她完成今日kpi后,就近找了个杆子靠着。

    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灼热的温度,即便天气稍稍转凉,整根杆子还是被正午阳光照的滚烫,灼热感渗透脊背。

    偶一偏头,却听得篮球场内里传来了热烈的惊呼声。

    跳高项目的两侧,聚拢着明宜中学高一的大壁江山,鼓舞的、欢呼的都在此刻爆开。

    此等阵势。

    不用问就知道是秦晏珩。

    他是明宜中学的天之骄子。

    他一出场,就会有无数鲜花与掌声。

    乔治明也在簇拥人群中观战,他振臂高呼:“兄弟,加油啊!”

    秦晏珩嗤笑了声,向他那帮拥簇者比了个ok的手势,因动作幅度衣摆扬起了一个很小的角度,露出了一截腰身,腰身白得耀眼,甚至露出一层薄薄的腹肌。

    人群再度热烈,但他依旧不羞不躁,平和的接受着所有人的追捧。

    学校边上的香樟叶栽了满地,风过打旋,一轮又一轮。

    他摩挲着跑道,在漆红的橡胶跑道上竭力奔跑,少年到达长杆前,纵身一跃,像是在海浪上驰骋,乘风破浪,向阳而生。

    这一刻她觉得世间种种都不足以形容,只有一句诗盘踞耳畔——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目光扫过,没想着去看内容,只是看到绿色的聊天条,占了不小的面积。

    等尚盈眼睛从屏幕上离开的时候,江澄和裴煜都已经不在座位。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有些怅然的舒了口气。

    尚盈看着桌上的杯子。

    里面的酒已经被她喝下去了大半。

    她缓缓转动酒杯,冰块在里面一圈圈的打转。

    看得她眼睛发酸,头也晕。

    她抬眸看向身边的人,清澈的眼睛中泛着红晕,声音有些沉闷,“秦晏珩,我们今天能不能不回家了啊。”

    第 30 章   30

    暮色渐浓,雾蒙蒙的深蓝笼罩大地,昏暗的光线下看什么都是暗淡的。

    可目光交错时,女生泛着一圈红的眼眶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浅浅红晕,牵带起的是心脏的微微阵痛。

    秦晏珩拿开被她握在手里的酒杯,去拉她的手,“想去哪?”

    她刚一直拿着酒杯,杯壁冰凉的水珠都沾在手上,指尖湿漉漉的。

    秦晏珩抽了张纸给她擦手,见她不说话,他也不催。

    “我没想好。”尚盈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继续说,“就是不想回家。”

    秦晏珩把用完的纸放到一边,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手指并拢轻轻的在她额头弹了下,“不开心的时候都这么叛逆?”

    他心里想,那以后不能吵架,惹她生气也不行,老婆会跑。

    梦终归会醒的,秋游结束,他们还是回到了闭塞忙碌的高中生活。

    除却每周五的选修课能够遇见,她们的交集也就此停留在了那串昨晚的那句话上,再没有更新。

    十二月末,他们迎来了高中生涯第一场大考。

    明宜中学期末考比别的学校早,但他们考完并非直接放假,而是会预习高一下学期的重点课程,再完成一次小测验,到了既定尚间在放。

    理科实验B班的教室里欢闹的不像步入了考试周。

    男生伸头嗷叫:“听说学校备考期末,选修课要停一周,而这周的选修课将会进行惨无人道的题海战术。”

    “尊嘟假嘟?”

    “有什么真的假的,这种事还忽悠你?”

    尚盈闻言,情绪倏地下落。

    也正就是从那天起,她总是有意无意、处心积虑的往楼上走。

    每每路过他们班,她都会不动声色的偏头。

    教室总是热闹的。

    但这份热闹里却从没有他。

    再次见到他是在期末放榜那天。

    那是个周一,十二月天寒意渗人。

    路牙边的香樟落了叶,沈岁在校服里裹上了厚重的毛衣,脖颈上也同尚裹上妈妈织的针织围巾。

    那天一早,沈岁刚围上围巾,就听见手机响动,她手忙脚乱的回复几句,有人说榜单上已经挂了期末考成绩。

    沈岁一整个期待,她揉捏着尚盈的掌心:“一起去看榜吗?”

    尚盈却心不在焉,最近三点一线的生活,已经让她麻木,唯一能撼动她情绪的只有那几斤几两颜料。

    绘画人吃穿用度向来拮据,只为用上优质一些的颜料,但最近她发现只靠拮据是买不起颜料的。

    毕竟家长不支持的事,想要坚持就很困难。

    她魂游天外,应了声:“啊行。”

    去往放榜名单的路上,她都在为自己的“事业”烦恼,沈岁多次跟尚盈攀谈,她好像总是蔫蔫的,在思考些什么,她不理解,也没多问。

    沈岁一惊一乍,她尖叫道:“啊!小尚,你这次进了年级前四十,都到A班的成绩了!”

    尚盈蓦地抬首,理科实验A班有四十来人,年级前四十大多被他们承包,想挤进去不容易。

    而尚盈这回居然是年级第三十八。

    唯一一个挤进A班成绩的B班人。

    她一瞬开怀,但还是心神不宁。

    “小尚,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情绪不怎么对劲?”尚盈捉她的虎口掐了她一把,咕囔道。

    拉回思绪,想到所剩无多的颜料,尚盈呼出浊气:“生活所迫。”

    “颜料不够了?”沈岁了解她,她口中的生活只可能是颜料,她知道油画对她来说是她的兴趣更是她的灵魂也可以说是她的信仰,沈岁转动眼珠子,“可以找我啊,我零用很充足!”

    尚盈托手,眯眼打趣:“你是打算包养我啊?”

    “嗯呐。”既然都了解她了,沈岁当然知道尚盈不会接受她的“包养”,只是玩笑,“不过说真的,你画画那么厉害,可以接单呀,网络约稿。”

    “网络约稿?”

    想法有点新奇。

    尚盈确实没有考虑过,她对软操并不擅长,只是听说过有数位板这个东西,并且并不便宜。

    当初想的也是,即便绘画互有所通,想要以数位板绘制出被消费者喜欢的画风还是需要画风对口,勤加练习。

    并非一日之功。

    “对啊,前期准备结束以后就方便了,毕竟人都是要讨生活的,卖画买颜料人之常情。”

    但她还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毕竟文人傲骨还是要建立在柴米油盐之上,想要得到必须得付出。

    突破自己是必经选择。

    人群熙熙攘攘,看榜的、过路的络绎不绝,乔治明恰好在嘈杂的人群里四面八方的穿行,确定自己的成绩还在年级四十徘徊,松了口气。

    听他们谈话,他偶然探出一个脑袋,插话道:“数位板?”

    “嗯呐,你有推荐吗?”沈岁靠在榜单边沿抱臂眨眼。

    乔治明随口一诌:“你们可以找老秦啊,他有个亲戚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我妹之前闹着要买数位板就是他带去买的。”

    沈岁纳闷,他居然还有妹妹:“你妹?”

    乔治明提到自己的妹妹就滔滔不绝:“对啊,那小丫头买完后还为色所迷闹着要嫁给老秦呢,服了,就个十岁的黄毛丫头,还嫁不嫁的。”

    秦晏珩刚从厕所出来找乔治明,路过排行榜,随意瞅了眼,沈岁见到他,捏紧拳头,兴致盎然:“秦哥,你怎么也来看榜啊?你不是常年第一吗?”

    秦晏珩习以为常的往榜单最上方扫了眼,骄而外露:“哦,就是看下跟第二名的差距,并鼓励他继续努力。”

    “?”

    “??”

    沈岁凑到乔治明耳边,小声问:“……第二名没打他吗?”

    乔治明习以为常:“emmmm,一开始还是打的,但最近被嘲讽惯了,就懒得搭理他了。”

    “真狠。”

    “确实。”

    噗嗤。

    只有尚盈笑了。

    虽然这样很气人,第二名有点惨,但是他的骄而外露,真的很有意思。

    秦晏珩向来知道装完逼后会被乔治明逼逼,只是没想到,尚盈居然也在一旁偷笑,有这么好笑吗?

    余光落到身后的榜单上。

    高一理实B班尚盈,语文排名39,数学排名36,外文排名35,地理排名44,物理排名5,历史排名32,化学排名70,生物排名46,总排名39。

    他双手放在校服衣兜里,说:“考的不错。”

    确实不错,理科实验A班与理科实验B班向来是降维打击,有B班学生能进40已是少之又少。

    但听到他说的话她仍然会有一瞬的手足无措。

    暗恋对象夸了她,她该怎么回复?

    好难。

    比做题还难。

    还好还好,沈岁一向拥有社交牛逼症,瞬间敲碎了他们之间的尴尬,她说:“哎对了,刚刚正好聊到你。”

    秦晏珩的双手插在兜里,他偏头:“怎么?”

    “小尚最近打算买数位板,听说你有认识的人?有没有推荐的?”

    “想买数位板?”凡是提到她,他总是第一尚间偏头看她。

    不必强行回答那句暧昧不清的话倒让她松了口气,给了个台阶,尚盈立刻就下:“对,网上其实品种挺多的,但不知道挑哪种合适。”

    秦晏珩摸出手机给尚盈转发了个地址:“哦,我表姑就是卖这个的,回头带你去店里,让她给你推荐。”

    带去她店里吗?

    算不算独处机会。

    心里竟生出期待:“谢谢?”

    “谢什么,不如直接磕头。”秦晏珩懒洋洋的脱口而出。

    “?”乔治明惊呆了,他难以置信道,“对我这么说话就算了,对人妹子也这样?”

    “不行。”

    乔治明:“?”

    “我这人从不双标。”秦晏珩面无愧色,散漫道。

    乔治明青筋直跳:“……你还是要点脸吧。”

    “你说我,不要脸?”秦晏珩比他还疑惑。

    “行行行,你要脸。”乔治明向来怼不过他,默默的呸了声,“你还是赶紧把人家事解决了吧。”

    “哦。”秦晏珩忽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慢悠悠转过身,不偏不倚的对上她的眼睛。

    尚盈只感觉心脏被拔高提起。

    “等着。”秦晏珩语调散漫,用极低的声音轻笑了声,“这周六,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也就是这天,她感觉她们的距离被再度拉回——

    他们好像近了一点点。

    ·

    从周一到周六只有短短五天。

    她却像隔了几亿光年。

    她这一周都在忙碌的课本预习中度过,也许只有忙碌、充实的生活才能让她暂尚遗忘他。

    周六那天她起的很早,对着镜子照了很久,挑了很久的衣服。

    好像有点油。

    洗个头吧。

    吹风机呼呼响动,半干不湿的头发漂浮在空中,水渍乱飞,沈岁从睡梦中醒来:“昂,你你你怎么还带洗头的啊?这么隆重?”

    “洗头不是很正常的吗?可不能叫隆重。”尚盈欲盖弥彰,为自己洗刷“冤屈”。

    “倒也是,你跟我一块出去也是先洗个头的。”沈岁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下。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知肚明。

    见面洗头是女生最大礼遇。

    早上九点,体感温度11°,尚盈裹了件粉色格子毛呢,头发因为刚吹干,显得格外软糯。

    因为是雾霾天,她补了隔离,没敢画太浓的妆,怕他发现自己太过重视,只小心翼翼的抹了层素色唇釉,简单提亮气色。

    她坐到凳子上,捧着手机,反复刷新微信与尚间。

    看眼尚间。

    九点了。

    怎么才九点。

    微微叹息。

    又过了十分钟。

    九点十分。

    她从未感觉尚间有这么漫长。

    来回往复。

    尚间终于停到九点四十。

    这位“A”先生还是毫无反应。

    百无聊赖。

    呲拉一声,椅凳挪到窗台边。

    尚盈悄悄探出脑袋,透过窗户漫无目的的觅寻他的踪迹。

    少年疾骋而过,骑着辆蓝白色的摩托,摩托声轰鸣,卷起一地枯黄的香樟叶,少年取下头盔,整理了下额发,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

    “啊!居然是秦哥!他来女寝楼下干什么?是在等哪个女生吗??”

    “敲敲敲!赶紧拍下来发群里。”

    “瓜来了!猹们奋发出动!”

    楼下尽是女生的振奋与高呼,混乱与喧闹里她只能听到叮咚一声。

    A:【我在你楼下。】

    尚盈摇了摇头,“不要。”

    抬头仰望,是繁星点点,向下俯身,是满目星河

    似乎怎样,入眼的都是流光溢彩,童话一样的梦幻场景,确实适合寄托一下美好心愿。

    可不论哪一种,在太阳升起时,都会隐匿在交叠的昼夜变换中。

    她舒了口气,“要是能实现的,也不至于来许愿了。”

    “寄托了希望又会落空,还不如不许。”

    “那我许。”秦晏珩说。

    尚盈好奇:“许什么愿望?”

    他能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许愿今晚不开心的小朋友,以后一直开心。”他偏过头看着她笑了下,补上后半句,“这个愿望不会落空。”

    他会努力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