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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红玫瑰小姐 豪门霸总和他的俏嫩金丝雀……

    十二月中的傍晚, 日暮后寒风瑟瑟。

    但装了暖气的皇后饭店宴会厅依旧温暖如春。

    陶良搬着自己吃饭的家伙,挪到了摆满着餐食美酒的长桌旁。

    安顿下那笨重的木制相机后,他便搓了搓手, 从餐桌上拿起块他不认识的小方点心先塞进了嘴里。

    这点心不知是什么所做,放进嘴里还未嚼两下就化了开来,甜蜜丝滑,奶香浓郁, 满口都是钱的香味。

    “这就是有钱人的享受啊。”忽而身旁传来一道略沉厚的男声,似乎将他的心声也给说了出来。

    陶良扭头看向身侧,才发现是个老熟人——沪报馆的宋又陵宋记者。

    宋又陵身旁也架着台木制相机, 方才正是认出了这站在宴会厅楼梯角吃蛋糕的平头青年是个同行, 才走过来朝陶良搭讪。

    “外边天寒地冻的,里边人却连穿着西服都嫌热,啧啧……”

    宋又陵意味不明地轻轻咋了咋舌, 扯了扯身上灰绿色的毛呢大衣道:“要不是这件外套是我妹妹亲手给我做的, 怕不小心弄丢了, 真想脱下来乘个凉。”

    陶良不紧不慢地又吃了块蛋糕,拍了拍手笑吟吟地回应他的搭腔:“宋兄也是受程老板邀请而来吗?”

    “陶兄说笑, 程老板都请你们申报馆的来了,还找我们沪报做什么。”宋又陵揶揄说道, “我是为了拍那位香国总统, 好歹是我们报社投票出来的,她跟了程老板后的首次露面, 这种场合怎么也得关注一下。”

    “奥, 但恕我直言,金宝儿能拿第一也就是讨个巧,论样貌么, 我看是不如排第二的那个白晶晶。”

    “是有不少人同你看法一致,”宋又陵双手抱臂倚靠墙柱站立,百无聊赖地翘动着脚尖,“所以如今不是流传了一句话嘛,要问程老板究竟是慕虚荣,还是好美色,十七姨太为分晓。”

    陶良闻言不禁失笑,这话一听就是第二名的支持者流传出来的。

    “不过嘛,金小姐会打扮也是门技艺,不能说她名不副实。”

    他给了句总结,接着边搬动相机,边朝宋又陵道:“我准备随意逛逛,看是否有可取之景,宋兄是准备在这等金小姐出场?”

    “那我还能去哪?”宋又陵笑呵呵地回道,从兜里掏出怀表瞧了眼:“时间也快了,她多半会和程老板一块儿从二楼下来,我就在这……”

    话到一半,他忽然见陶良望向楼梯的双眼陡然间瞪大了几分,接着猛地转身将相机镜头朝向了那方向。

    霎时间,宋又陵条件反射地也站到了架好的相机后方,做好了随时拍摄的准备,才有空闲望向前方的楼梯方向。

    只一眼,他便明白陶良方才的反应为何那般剧烈了。

    铺着深红地毯的弧形楼梯上,那身姿绰约的女子穿着优雅柔顺的黑色礼服、戴着高傲精致的宽檐帽,一只手拿着把黑色的蕾丝折扇,一手挽着程老板,款款走下楼梯来。

    遮盖着面孔的黑色头纱令她庄严得好似一位圣女,而袒露的胸口与肩膀、半披着繁丽披肩的玉臂、纤细的腰线与飘逸裙摆下时隐时现的黑色高跟鞋,却又透着几分轻佻浮荡。

    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得她轻盈的裙摆丝滑流动。

    朦胧的黑纱下,影影绰绰地透着她柔情的眉眼与朱红饱满的嘴唇,分明看不太清晰,却是那样迷人。

    “这就是那位红玫瑰小姐!”不知哪位宾客被蛊惑了心神,甫一瞧见女子手指上那朵艳丽的红丝绒玫瑰,就失态惊呼出声。

    一时间,大半宴会厅的宾客都向楼梯方向投来了目光,望向了这场宴会的东道主,身边的美丽女子。

    “这香国总统,的确有些美貌资本。”

    “我早说过,金宝儿或许容颜不及第二名,但她每每出现,就是能抓人眼球,报纸上如此,此刻亦如此。”

    “不知她这身衣服是何处做的,端庄肃穆又热烈奔放,如此矛盾的气质,真是头一回见。”

    “瞧程老板得意的样子,是被他挖着宝儿了……”

    周围宾客的讨论声不断地灌入两个记者耳中,他们却无心评判。

    只待金宝儿缓缓走进相机的取景框,两人各自抓取最佳时机,“咔嚓”一声按动快门,在镁光闪过间,定格下这一幕。

    ·

    人们到底是热衷于花丛八卦,自从程老板带着他新娶的姨太太出席晚宴的照片登上报纸,连续数日花边新闻围绕的都是类似消息。

    什么“程老板别置金屋藏宝儿”、“绅商名流拜倒香国总统石榴裙下”、“黑面纱装风靡花丛”、“程老板喜新厌旧奔新欢,金宝儿重张艳帜候恩客”等等,种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亦有小报登载,称金宝儿在宴会上所穿的那一套引起花界女子模仿热潮的黑面纱裙是程老板“一掷千金”向《摩登》画报的主笔画师,上海时装界新秀纪先生所定做。

    但因是不入流小报,未引起什么人关注,平民百姓瞧见也只感叹一声,一套衣服售价千金,有钱人的钱真好骗等等……

    这些小道的花边新闻,纪轻舟自然不知晓,他只看过沪报上的照片,知道金宝儿那日晚宴穿他的衣服出场,引起的反响不错就足够了。

    金小姐的礼服订单结束后,纪轻舟便恢复了之前的工作常态,尽量不给自己安排服装的制作工作,日常只做做打版,沉下心画画稿之类的。

    相对轻松的生活过了几日,纪轻舟又接到了张导的电话,告诉他男二即将入组,问他需不需要去给男二的造型做个指导。

    显然张景优是将祝韧青当成了他的什么邻居弟弟之类的角色,一旦有涉及小祝的重要事情便要通知他这个监护人。

    考虑到祝韧青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上镜工作,纪轻舟便决定去片场看看。

    一方面有自己这个熟人在的话,多少能给祝韧青增加点底气,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指导一下他的造型。

    这部戏的男二号戏份不多、人物设定也较为片面,能否在观众心目中留下印象,他的外形至关重要。

    而张导虽说请了化妆师和服装指导,但这个电影剧组总给纪轻舟一种草台班子的感觉,他不大放心他们对祝韧青的妆造审美,还是觉得有必要去把把关。

    前往剧组那日是个晴朗天,冬日阳光虽清寒,但无凛冽冷风,体感到底舒适许多。

    这天清晨,纪轻舟想着自入冬以后,许久未带解予安出去遛弯儿了,正好今日天气不错,进衣帽间换衣服时,望见衣橱里几套新做的冬衣,就问解予安要不要同他一块去电影片场逛逛。

    解予安先是答应,旋即疑惑:“你的指导工作不是结束了吗?”

    “奥我好像没跟你说,我介绍祝韧青去拍戏了。”

    纪轻舟从自己的衣橱中拿出一件丝绸长袍,漫不经心说道,“这回是他要进组了,张导请的造型师我不太相信他们的审美,就去现场看看……对了,你穿什么,西服吗?”

    “这般关心他做什么。”解予安口吻不怎高兴,尔后回答:“西服,你做的那套。”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要哪套。”纪轻舟说着,便将他给解予安做的那套褐灰色西服拿了出来,接着慢悠悠解释:

    “我那不是关心,是看中他的潜力培养他。他毕竟长得好,即便演技不怎么样,靠外表大概也能收获一些名气和粉丝。

    “那只要有了名气呢,就有了价值,等他出了名,我再请他做广告模特,看在我现在这么照顾他的份上,他不好意思收我太多钱吧?

    “诶,这么说来,这一块国内市场还挺空缺的,你说我要不要干脆成立个演艺公司得了,把小祝和施小姐都签到我公司来,以后就靠他们挣钱了。”

    “你有时间管理?”

    “嗯……这倒也是,那还是算了,我就好好干我的服装吧。”纪轻舟方才也就是灵光一闪,开个玩笑罢了。

    开影视公司需要大量的资本、人脉和精力,不是他能搞得起的。

    随即就将衬衣长裤递给解予安道:“去换衣服吧。”

    解予安听话拿着衣服进入了里间,待他关上房门,纪轻舟就在外换起了衣服。

    他今日准备穿的是沈南绮去裕祥给他定做的秋冬装。

    一件夹了薄棉的天青色丝绸长袍,配上一件较厚的小坎肩。

    坎肩外层是雪白的绸子面料,带有些不大明显的竹叶暗纹,里边则为柔软又保暖的兔毛内胆,领口和袖窿处还向外翻折着内层的兔毛边。

    纪轻舟当时看见,就觉得这一件小马甲做得未免太可爱,也不知沈南绮是站在什么角度挑选的,觉得他适合这样款式的衣服。

    但既然这马甲做都做了,面料工艺、保暖效果都不错,价格估计也不便宜,总不能干放着积灰。

    寻常去工作室上班,他肯定不会穿这样的衣服,正好今日不用干活,就拿出来套上试试。

    别说,沈南绮还挺会挑的,这带着白色毛边的外套一上身,顿时就有了过冬的感觉。

    夹棉的长袍也很舒适,配上兔毛内胆的马甲,更是轻便又暖和。

    入冬以后,解家公馆也开始烧锅炉给整座别墅供暖,几乎每个房间包括衣帽间都安装了暖气片。

    他寻常在家穿个单件的长衫已经足够,这会儿套上马甲便觉得热得发汗。

    于是试穿了会儿后就脱了下来,放到一旁,准备等出门再套上。

    正对着穿衣镜整理领口,解予安换完了衣服出来,系着皮带的裤腰勾勒出狭窄的腰身,深色的直筒型西裤衬得双腿愈发笔直修长。

    纪轻舟同上次那般,帮他扣上袖口,系上领带,穿上了西服外套。

    扣好前襟衣扣后,他捏了捏对方的袖子道:“这个天穿这套有点冷,等会儿给你拿件大衣放车里吧。”

    “你穿什么?”

    “我穿……你要不自己摸摸?”纪轻舟回答到一半,就拉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手臂上。

    解予安顺着他丝绸外衣的袖子滑了下来,穿过手臂摸到了他腰身上,捏了捏腰间衣料道:“只穿了这一件?”

    “不是啊,我在里边穿了羊绒的秋衣秋裤,还有件外套呢,肯定不会冷的。”

    “怎么不穿西服?”解予安摸完了他的衣服后却未将手收回去,手掌揽住青年后腰往怀里带了带。

    “又想跟我穿情侣装啊?可惜我没有你这套的同款。”

    纪轻舟看穿了他的心思,旋即眼珠一转,笑吟吟道:

    “其实我今天穿得可嫩了,沈女士给我挑的这款式,嫩得跟养闺女似的。我们今日这组合搭配,站在一起那活脱脱的就是豪门霸总和他的俏嫩金丝雀,眼盲大佬与他的俊俏小夫郎,你想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情侣装?”

    解予安不懂他的梗,只道:“不必强调眼盲。”

    纪轻舟咋了下舌,有种自己空有一身幽默无处使的寂寞,不客气回道:“那你本来就看不见啊,早说了你没眼福。”

    解予安抿了抿唇,提要求:“之后再穿给我看。”

    “行行行,等你眼睛好了,我一套套试给你看。”纪轻舟先是好商量地应了句。

    接着唇角微微扬起,凑到男子身旁耳语:“不穿也行哦。”

    解予安按在他腰间的手掌微微收紧了几分,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点点染上了薄红。

    “看来这暖气还是太热了,瞧把咱们元宝闷得,小脸通红。”

    纪轻舟语气寻常地调侃,若无其事地将他搭在自己后背上的右手拉了下来:“走吧,去吃早饭。”

    第102章 吃味 明天还有给元宝的生日礼物……

    祝韧青饰演的男二号沈彦书身为真千金黎韵琳的钢琴老师, 他的剧情基本都围绕着女主进行,故戏份都在黎宅中拍摄。

    纪轻舟此次带着解予安来到张导的这座园林别墅,对比上次他过来做服装指导, 片场环境明显混乱了许多,声音喧嚷,人员杂沓,道具设备堆满了边边角角。

    他们过来时, 张导正跟道具师一块忙碌着布置楼梯。

    见纪轻舟带着一个高大冷峻的青年走上楼梯来,张景优便立即过去打招呼道:“纪先生来了啊,今日穿得真斯文秀气, 白白净净的玉面郎君啊!这位先生是?”

    “我表弟, 解予安。”纪轻舟简言介绍,“他就是陪我出来逛逛。”

    张景优身为一个资深富二代,显然对上海这一片的权豪势要都很了解, 闻言面上便带出笑意:“原来是解二公子, 难怪如此英俊不凡, 我见过令兄,也是相当之挺拔俊逸, 英英玉立的,予我印象深刻!”

    他吹捧了两句, 见解予安没什么反应, 就朝向纪轻舟道:“冒昧问一句,他的眼睛是?”

    “受了伤, 在疗养中。”

    “奥。”张景优若有所思应声。

    听他这么一说, 就隐隐回想起自己确实有听到过解家二少受了重伤归国疗养的传闻,于是也不再多问,拱了拱手道:“那祝二公子早日康复。”

    纪轻舟代替解予安道了句谢。

    正想询问祝韧青此刻在哪, 就听张景优又开口道:“对了,我们今日要拍生日宴会戏,正愁演员不够,二位可否来凑个人手?就扮演两个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坐在那拿着酒杯装装样子便好。”

    “您别随意拉壮丁,演戏我们可不行。”纪轻舟下意识便拒绝。

    “诶呀,不需要演,当个背景板即可,你们要是怕露脸,我可以保证,最多最多只拍个侧影。

    “正好二位服装都合适,人物设定我都给你们想好了。纪先生您这身打扮显然是一位知书明理的世家少爷,解先生么,这身衣服就更有味道了,一瞧背影便是个留学归来的青年才俊、商界精英……如何,拜托了!”

    纪轻舟听他这样恳请,想着只是拍个侧影的话,倒也不碍什么事。

    并且他也有点私心,想记录下解予安穿这套西服的样子,今后说不定还能和解予安一块去影院看这场戏,就捏了捏身边人的手心道:“你想拍吗?”

    解予安考虑了两秒,道:“我随意,听你的。”

    既然解予安无所谓,纪轻舟也就顺水推舟答应道:“那行,届时我们就去充当个背景板。”

    “那太好了,多谢帮忙,今晚请你们吃饭啊。”张景优开朗地道谢,旋即指了指走廊一侧半敞的房门道:“小祝这会儿已经在化妆了,您先去看看吧。”

    纪轻舟点了点头,随后便牵着解予安去到了男化妆室。

    他们这剧组演员不多,一些不重要的小角色都是由工作人员临时扮演,男性演员也基本不化妆,所以男角色的化妆间就只有这么一间,不论男一男二还是男N号,都挤在一间房里做造型。

    纪轻舟进去时,祝韧青已经换好了戏服,正坐在镜子前做妆发。

    见这会儿化妆间人员较少,纪轻舟就将解予安安顿在了里侧靠窗的座椅上。

    窗子是落地窗,外边还连接着一个小露台。

    他见外面阳光清朗,便把落地窗打开了些,令解予安可以沐浴到冬日阳光。

    安排好了解元宝,随后才走到祝韧青的座椅旁,打了声招呼。

    祝韧青因为一直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上眼妆,并未察觉到他到来,等听到声音,睁开眼才与他在镜子中对上了视线。

    发觉纪轻舟到来,原本还有些迷茫无措的青年眼神顿然明亮,想要站起身问候,又因为正在化妆不得动弹,就只好展露笑意道:“先生,您来了。”

    “嗯,今天不是你第一天拍戏嘛,来看看你。”

    纪轻舟这么说着,仔细观察了会儿他镜子里妆容,朝一旁上了点年纪的男性化妆师道:“这种妆容不太适合他,尤其眉毛,毛毛虫似的,太浓了,这种眉尾下垂的眉型也不太好看,改一下吧。”

    化妆师韩师傅是后进组的,他原本就在戏院里干这行,给昆剧、越剧、文明戏演员都化过妆,自认有些资历,听着纪轻舟指点的话语便有些不满。

    但见此人衣着气质皆不错,怕是个有钱少爷,他也不敢随意得罪,就浅浅反驳道:“您可能不了解,他演的沈彦书乃是个郁郁寡欢之角色,我之前给许多文明戏演员上过妆,这样的角色正需要配上此种眉毛。”

    “他本人气质就蛮清冷忧郁的,不需要这种额外的衬托,”纪轻舟解释道,“再说他这是演电影,和舞台剧表演不一样,舞台剧观众看不清演员脸上的细微表情,才需要靠妆容画出角色的特征,拍摄电影,镜头自然会怼到他脸上,将他每个情绪表演记录下来,所以妆容大可不必画得这样清晰,尽量贴近自然就好。”

    韩师傅愣了愣,道:“您说得是有道理,但我们拍了许久了,一直是这般化妆的,您这无缘无故的,不好擅自指点更改吧?”

    纪轻舟轻轻咋舌,问祝韧青:“你的戏份还没拍吧?”

    祝韧青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按照我说的来,”纪轻舟朝化妆师道:“我是他的造型指导,张导请我来的,我姓纪,原本是施小姐的服装指导。”

    “奥奥,原来您是纪先生。”韩师傅一下反应了过来。

    他在剧组也干了一个月活了,常听见有人说这部影片原本的服装指导纪先生有多么厉害,女主角那些令人惊艳的服装全是他做的,甚至连每套戏服的发型也是他给画好了图纸,葛师傅照着做的。

    张导有时候不满意某个演员的妆造,便会说起,干脆找纪先生来做个指导,但回回打电话过去问了,对方又都没时间过来,最终那些个不重要角色的造型还是凑合了过去。

    所以韩师傅心里也暗暗有些好奇,这位审美独到又格外忙碌的纪先生究竟是哪位业内大拿,却不料他是个这样年轻俊秀的后生。

    “那您说怎么化吧,我照您说的改。”既然是张导特意请来的造型指导,韩师傅也不敢再反驳,全听纪轻舟的意见。

    “先把妆洗了吧,他皮肤挺好的,也够白的了,不需要上粉。”

    韩师傅依言照做,先让祝韧青去洗净了脸,待对方擦开了脸坐回位置上,便按照纪轻舟的指点重新上妆。

    “眉毛稍微修一修,顺着他原本的眉形来画吧,眉峰这稍稍上扬一些,不需要拉很长,与眼角齐平即可。

    “用细眉笔,一笔笔地填充描画,注意毛流感,一定要自然。”

    “眼型本来就挺好看的,眼影略微打一点,眼线贴着眼睑画细细的一条,显得眼睛有神些即可。

    “打个鼻影和侧影吧,轮廓修得更立体点,上镜更好看。

    “嘴唇可以上点色,浅浅的红……嗯,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做发型吧。”

    一番指导过后,韩师傅再看向镜中祝韧青的面孔,发现这妆容对比自己原来所化之妆,真是淡得不轻。

    不过如此一修饰,确实更为突出了这青年原本的五官特点,分外的斯文俊雅,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很有男二号多愁善感、仿佛藏了许多心事的忧郁气质。

    韩师傅这下是真有些佩服起这纪先生,连忙问道:“发型该如何做的?”

    “简单打理一下吧。”

    纪轻舟扫了眼桌上的工具,又对着镜子抓了抓祝韧青为了配合角色设定而剪短了许多的头发,接着便直接拿起梳子道:“我来给他做吧,您方便的话可以学一下。”

    说罢,就往梳子上抹了点发油,直接动起了手。

    将他浓密的短发三七分,一侧用发蜡定型到耳后,一侧梳起较高颅顶,垂落些许细碎刘海搭在左侧眉眼上方。

    这发型制作起来还算容易,主打的便是一个乱中有序,约莫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就已定型完毕。

    结束以后,纪轻舟叫祝韧青站起身来瞧了瞧。

    整体打量几眼后,满意点点头:“还不错,你这可塑性还是挺强的,这么一搞就干净清爽多了。”

    祝韧青方才实际都未怎么看镜子里的自己,关顾着看他先生给他做头发了,等结束了站起身一看镜子,才发现自己变化有多大。

    妆容一改,发型一做,五官顿然立体了许多,眉眼神采也更生动了。

    精致的发型配合整齐的西服套装,形象矜贵优雅中透着些许忧郁和成熟,不用演也有几分神似他拿到的那份剧本中的角色。

    发现了这份变化,一时间,祝韧青原本因即将开启陌生职业而忐忑的心情都顿然放松自信了许多。

    韩师傅见到祝韧青的变化,同样很是感慨,不禁竖起大拇指道:“您这手艺是真好啊,这发型一做,比刚才俊多了。”

    正说着,张景优忙完走进了门来,看到祝韧青显然眼前一亮:“嚯,小祝这造型太到位了,谁做的?韩师傅?”

    “我哪做得出来,这是纪先生亲自上手做的。”韩师傅立刻回了句。

    “那就不奇怪了!”张景优呵呵笑了笑,走到祝韧青前方仔细打量了几眼,一拍手道:“挺好,今后就按照这个造型来做了。”

    “他这个角色就这么一套服装吗?”纪轻舟洗了洗手后,过来问道。

    “他就两套戏服,都差不多。”张景优回答,敏锐问:“您觉得这衣服不行?”

    “也还可以,就这样吧。”

    “那您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就带他出去走戏了?”张导尽管能听出纪轻舟对祝韧青的服装不是太满意,但现在再改显然也来不及了。

    见纪轻舟微微颔首,他便装作什么都未察觉的样子,叫上祝韧青,带着他出了化妆间。

    虽然对祝韧青的首次拍摄表演挺感兴趣,但只是走戏的话,也没什么可看的。

    随后,纪轻舟便提了张凳子到解予安身旁坐下,手肘撑在解予安的椅子扶手上,斜着身子托着下巴小声吐槽道:

    “早知祝韧青会来演男二号,我便把他的戏服给包了,那个濑三给男二准备的西服版型也太小家子气了,小祝那腰细腿长的多好的手办身材,这套西服一穿硬是把他衬得像个房地产销冠,完全体现不出他的气质,真是可惜了。”

    说着,他见解予安西服的袖子被套在外面的大衣扯得有些后缩,便抬手给解予安理了理袖子,顺口道:“换成你身上的西服款式,那就很好看了。”

    “那我脱给他穿?”解予安状似好心询问,口吻却带着几分冷嘲意味。

    “我就这么一说,你的号型他哪穿得着。”

    “意思是他能穿,便要我脱了?”

    纪轻舟这下便听出了对方语气的不对劲,无奈地笑了声,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我是在工作,至于这么酸嘛你。”

    “你不是服装指导吗?还要亲自上手理发?”

    “那得做示范啊,不然做头发要怎么教啊?”

    道理固然如此,解予安却很难不吃味,便沉着脸色默然不语。

    纪轻舟见状微微叹气,道:“你这样,我以后要是办个秀什么的,一个个模特从鞋底板到头发丝的造型,我都得指导过去,你是不是一整天不用吃饭,就光靠喝醋填肚子了?”

    “什么办秀?”

    “算了,我也不一定搞得起来,以后再说吧。”纪轻舟懒得花时间同他解释,旋即道:“我要去女主化妆间那边看看施小姐的造型,顺便给宋瑜儿讲个课,你去吗?”

    “女化妆间?你去?”

    “这是工作的地方,你能不能别这么迂腐?好歹不也是留过学的吗?”

    “……”

    其实这与什么“男女有别”无关,就好比纪轻舟工作室的员工多是女子,解予安也不怎在意。

    他在意的是纪轻舟与那位施小姐的联系有些过多了,不仅给她做了那么多的衣服,还要从头到脚地为她设计造型……寻常时候可能还能容忍,这会儿正在吃醋中,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此刻,被纪轻舟这么一训,他也不好再发作,便拿着手杖站起了身,冷静道:“一起。”

    “那走吧。”见他恢复状态,纪轻舟语气很快柔和了下来。

    他理解解予安眼睛不便,会比常人更缺乏安全感,所以也未生气,接着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想了想,又改为了握住他的手掌,牵着他往外走去。

    ·

    在纪轻舟原本的计划中,今日来电影剧组,给祝韧青和施玄曼指点下妆造,再给宋瑜儿讲讲作业,最多下午一两点钟就可以结束了,那还能趁午后空闲的时间,带解予安四处逛逛。

    结果因为临时多添了份群演的工作,他同解予安坐在那布置好的场景里充当背景板,喝了两个多小时的装在玻璃酒杯里的茶水,才结束了相关戏份的拍摄。

    拍完戏,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纪轻舟便婉拒了张导的晚饭邀请,带着解予安直接回了家。

    回到解公馆时太阳已经落山,随着天光渐暗,气温骤降,即便只是微风也分外凛冽寒冷。

    走进大厅,本想直接去大餐厅等着吃晚饭,听佣人说沈南绮今日提前回来了,正在小会客厅坐着,纪轻舟便带着解予安一块去了东馆。

    相比空旷的大厅与走廊,安装了暖气片的小会客厅明显温暖许多。

    纪轻舟推开门,才发现不仅沈南绮在里边,赵宴知也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闲聊,还有解玲珑,小姑娘正一心同小狗在屋子角落玩搭积木游戏。

    解玲珑每往别墅上搭上一块木头,小豪便叼起一小块木头放在上面,搭得很是整齐。

    他们进去时,沈南绮正靠在长沙发上打毛线,用的是暗红色的羊绒线,已经织了一米多长的围巾。

    见二人开门进来,沈南绮抬起头道:“回来了,去哪了你们?”

    “看今天天气好,带元宝出去走了走。”纪轻舟随口应答着,半蹲下身撸了撸过来迎接主人回来的小狗。

    接着帮解予安脱了身上的厚外套,拉着他在皮质单椅上落座。

    给自己和解予安各倒了杯热茶后,捧在手里问沈南绮道:“您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

    “学校也没事情,就早点回来了,明日不是元元的生日嘛,我得赶紧给他把这条围巾织完了。”

    “哦,您这红围巾是给他织的啊,蛮好看的。”纪轻舟靠在椅子上,喝着暖融融的热茶笑了笑。

    “原本想着混点别的颜色的绒线,搞出点花样来,又怕织得不好看,就先这么做吧。”

    沈南绮将那织好的半边围巾理了理,旋即转头瞧着纪轻舟打量道:“你穿的这身是我之前去裕祥挑的款吧?站起来给我瞧瞧……”

    穿着人家买的衣服,纪轻舟也不好意思拒绝这要求,就站起身来转了一圈给她瞧。

    沈南绮看着微笑点头:“这毛茸茸的领子果然挺适合你的,真想给元元也做上一件。”

    “我不穿。”解予安出声表达态度道。

    “知道你不穿,所以没给你做。”沈南绮抿下了唇角,转而问道:“你身上的西服是哪来的,不是我买的吧?还蛮好看的。”

    “哦,这是我给他做的,生日礼物。”纪轻舟解释说道,又生怕沈南绮多问一句怎么礼物提前就已穿上身了,马上岔开话题问:“明天是解元的农历生日,那要办生日宴吗?”

    “又非什么特别的年岁,一家人吃顿饭便罢,不办什么宴会。”沈南绮边打毛线边回,倏而想起道:“对了,你的生日是五月五对吧?诶,那早过了,当时也忘了给你准备点礼物,明年再给你好好过吧。”

    “别说您了,我自己都不记得。”纪轻舟笑着摇了摇头。

    话语刚落,便感到自己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被身旁人握了握紧。

    他垂眸瞧了眼,连忙抽出了手,生怕被沈南绮或者赵宴知给瞧见,接着就放下茶杯,站起身拍了拍解予安的胳膊道:“那你们聊吧,我带他去楼上换件轻便的衣服,再下来吃饭。”

    沈南绮专心织着围巾,头也不抬:“嗯,去吧。”

    ·

    顺着东馆的楼梯到了二楼,一走进衣帽间,关上房门,纪轻舟便舒了口气道:“你是觉得自己看不见,你母亲也被蒙了眼睛吗?在长辈面前能不能收敛点?”

    解予安却是半点不在意,毫无关联地问道:“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纪轻舟脱了身上的小马甲,挂到衣架上回道:“明天不是你生日吗,问我做什么?”

    “今年没给你过生日。”

    “哦,所以是心疼愧疚了?没必要,你那时候又不喜欢我。”纪轻舟实话实说道。

    他本来就不怎么过农历生日,五月初五那会儿穿越来也没多久,每日忙着经营他的小裁缝铺,哪想得到什么生日。

    “再说你平时不也时不时地送我点东西吗?什么香水、留声机的,送不送生日礼物的没那么重要。”

    纪轻舟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西服外套脱下,也给挂到了衣架上,随后转身到解予安身前,抬起手臂环上他脖颈,仰头往他嘴角亲吻了一下,宽慰道:“你要实在愧疚呢,就明年再给我补上,补个双倍的,嗯?”

    “嗯。”解予安搂住了他腰身,语气淡淡道:“再亲一下。”

    “哼,有了亲亲就忘了愧疚感是吧?”话是这么说,纪轻舟还是满足他的小要求,吻了下他的嘴唇。

    接着贴到男人耳旁小声说道:“可以期待下,明天还有给元宝的生日礼物。”

    解予安心间微颤,顿然泛开柔软的涟漪:“什么?”

    纪轻舟轻快一笑:“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惊喜感,自己想吧。”

    第103章 薄礼 你在期待什么

    翌日礼拜六, 纪轻舟照常早起去工作室上班,下午则专门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回家,给解予安过生日。

    由于昨日沈南绮说过不办生日宴, 只是寻常家里人吃顿饭,纪轻舟也就没做什么准备,结果回到解公馆,才发现大餐厅那叫一个热闹。

    不仅解老太太出来同他们一道吃饭了, 解予安的外祖一家,沈家人也被邀请了过来。

    包括沈南绮的父母、兄长,以及沈医生的老婆、孩子和孙儿。

    除了沈家人, 此番还特意邀请了解予安的两个发小。

    可惜邱文信因为报馆的工作实在忙碌, 未能抽出空过来吃饭,只好托骆明煊帮他一道送了礼。

    今晚,大餐厅那宽敞无比的餐桌终于派上了用场, 丰盛的菜肴一道道列满长桌, 好似过年一般, 一家人按着辈分排序围在桌旁而坐。

    不过长辈聚集后,解予安哪怕拥有着寿星的身份, 也不得不往后排一排,和小辈一组吃饭。

    “一家人聚齐了, 这张桌子就圆满多了。”夜饭开席后, 解老太太便望着众人如此感慨了一句。

    “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 到时人会更齐, ”解见山用公筷给老母亲夹了点素菜,语气平和道,“前阵子收到良嬉的来信, 说会在年底回国,这会儿估计已经坐上邮轮了,一定能赶回来吃年夜饭。”

    “弥深呢,她可回来?”

    “大嫂如今年岁也大了,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估计没法坐那么久的轮船。”

    “嗯,这倒也是。”解老太对后者似乎也就是随意一问,旋即便若无其事招呼起亲家吃饭。

    纪轻舟虽然坐得离长辈较远,但还是清晰听见了他们的闲聊,便借着给解予安夹菜的动作,凑到他身旁小声问:“是谁坐邮轮回来啊?”

    “解良嬉,我堂姊。”解予安简言作答。

    纪轻舟等了等,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就扭头朝向了另一侧的骆明煊问:“解元的堂姐,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啊,良嬉姐嘛。”

    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在座又多是长辈,骆明煊说起话来不像平时那么大嗓门,用着仅限于两人听见的音量道:“她是元哥大伯父的女儿。元哥的那位伯父,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真是……这个!”

    骆明煊比了个大拇指,意思便是说他是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元哥选择参军,多半就是受他伯父影响,可惜那位八年前就因病故去了。他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良嬉姐,当年解大伯病逝,她便跟她母亲一块去了法国,听闻是在什么什么美术学院念书。

    “那姐姐也是个厉害人,自小就聪明,又特别好强,早几年不听家里反对,直接同一个法国人在国外结了婚,后来不到两年又传回消息和离了,一边带孩子,一边继续念书,今年估计是毕业了,就准备回来过年了。”

    纪轻舟听完点了点头,他其实没这么八卦,不过听沈南绮的意思,解予安的这位堂姐回国后大概率也会住在解公馆,便觉得还是提前了解一下为好。

    “说到过年,我们几个过一阵一块吃个饭聚聚如何?我请客。”骆明煊睁大眼注视着他的侧脸,压着嗓音朝他提议道。

    纪轻舟微微挑眉:“你都被断了生活费了还请客,有什么事吗?”

    “我堂堂骆少,怎么会差这点钱,再说,你不想要年底分红啦?”

    “那还是得要的,到时候定了地方再约时间。”

    “好……欸,那是不是长寿面来了!”

    正说到这,佣人就端了碗汤面过来,放到了解予安右手侧。

    纪轻舟见状,便帮解予安把饭碗挪了挪,将面碗挪到了他面前。

    吃寿面只是个象征,所以碗里面量不多,也未准备什么配菜,不过放了个煎蛋,加了点葱花做点缀而已。

    但那面条却是厨师特制的超级加长版,比起纪轻舟之前临时准备的要讲究许多。

    虽是解予安生日,但依照传统惯例,亦给桌上年纪最长的几位准备了长寿面,寓意长寿健康。

    沈贺新老先生,也就是解予安的外祖父,在开始吃面条前还特意朝解予安笑呵呵嘱咐:“吃寿面不可咬断或夹断了,元元可需小心些,最好一口气吃完啊。”

    “不必太讲究,一点五公尺的面条,他现在这样,一口气哪吃得了啊。”沈南绮说了句公道话。

    解老太太原本也是这么觉得,但听沈老先生特意提出来了,又觉得夹断了的确寓意不太好,便提议道:“不若让小倾喂他吃。”

    “啊?”纪轻舟没料到会有这活被派到自己头上来,一时有些惊愕。

    偏偏沈南绮想了想后,竟也同意了下来,朝他道:“那你便将面卷一卷,干脆一口全部塞到他嘴里,便不会咬断了。”

    “……”解予安沉默得就差将无语二字写在脸上。

    纪轻舟看了看面碗里分量虽少但一口绝对塞不下的面条,又看了看身边人无言的表情,不由得失笑,说道:“要不我帮你卷起来,你自己吃?”

    “嗯。”相比起他母亲的建议,纪轻舟的提议简直太善良了,解予安不假思索便应了声。

    随后,纪轻舟便拿起他的筷子,将鸡蛋拨了拨开,用筷子尖小心地卷起了面条。

    这长寿面的面条也是特制的,其实不怎容易夹断,他便分了五次,将面条卷成差不多可入口的一卷递给解予安,对方再一口吃进嘴里,如此配合着很快解决了这碗面条。

    待吃完了面,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解予安又夹起那个荷包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这时耳旁传来纪轻舟的声音,暗含期待问道:“是我给你做的好吃,还是你家厨师做的这碗好吃?”

    解予安嘴角将要扬起,又压平了下来,故作沉思道:“徒弟做的,自然不如师傅。”

    纪轻舟轻一咋舌:“没爱了,以后你就吃你的家庭厨师版吧。”

    “但煎蛋,是你做的更好。”

    “呵,现在知道拍马屁了,晚了,以后都别想吃我的爱心煎蛋。”

    解予安静默了片晌,低声说道:“那以后我做给你吃。”

    “你有厨艺?等你眼睛好了再说吧……”

    纪轻舟虽说不大信得过一个民国大少爷的厨艺,但解予安这话听着还是挺顺心的,他便大方地不再追究方才的小摩擦。

    ·

    此番虽是家宴,二十一岁的生辰也并非大生日,但解予安今晚还是收了不少生日贺礼。

    如沈南绮送的针织围巾是独一份的属于母亲的心意,至于其他长辈送的便都是些珠宝玉石之类的名贵物,解见山送了他儿子一辆新进口的雪佛兰小轿车,而解予安的外祖则更是出手阔绰,直接给了大笔的礼金。

    纪轻舟实在好奇,便悄悄问了解予安礼金数目,得知答案,他顿然瞠目结舌。

    亏他之前发现解予安在炒股,还替他担心,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那些退休金全赔了进去。

    现在看来,当初解予安特地跟他提及那笔退伍金,不过是因为那是他自己赚的,意义特殊而已,实际对于钱财,这位少爷是真的不在意。

    人家随随便便一次生日收到的礼金,都是他那时装店累死累活干十年的收入了,与其有那个闲心操心别人,倒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冬夜,月上枯枝,寒冷清寂。

    以免夜深了太过寒冷,不便出行,晚餐结束后,大家去会客厅稍微闲聊消遣了一阵,约莫七点左右,沈家人和骆明煊便各自乘车离开了解公馆。

    而解予安则被沈南绮强迫着换了好几种方式试戴了围巾,随后就系着那条围巾,同纪轻舟一块回了房间。

    东馆尽头的卧室最为静谧清幽,尖冷的夜风包围着八角窗呼啸作响,屋子里却暖融融的颇为舒适。

    一走进房间,解予安便将脖子上系扎成结的围巾整个摘了下来。

    正要扔到床上,纪轻舟就伸手接了过去。

    “毕竟是你母亲亲手织的,这么不情愿戴做什么,多暖和啊。”纪轻舟将围巾结打开,理了理,叠成方块暂时放在了斗柜上。

    “不喜红色。”

    “红色多好看,热情、浪漫,喜庆又吉祥,干嘛不喜欢,再说反正你也看不见。”

    解予安听着他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了沙发旁,故作不经意问:“你准备的礼物呢?”

    纪轻舟刚要在沙发上坐下,闻言扬唇一笑,抬手帮他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道:“你今晚都收了多少豪礼了,还惦记我那买一赠一的小礼品啊?”

    “礼轻情意重。”

    “不会说话就别说。”

    “所以,嗯?”解予安用一个淡淡的疑问来表达自己的期待。

    “本来想晚点给你的,真心急啊你……行吧,你跟我来。”纪轻舟无奈叹了声,拉着他的手朝一旁走去。

    解予安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的脚步,原以为他会带自己去衣帽间或者是书房,结果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走进了浴室。

    什么礼物会放在浴室里?

    他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耳边就响起了纪轻舟关上房门,打开盥洗室灯的声音,紧接着一旁又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这水流声他十分熟悉,正是给浴缸放水的声音。

    随着热水贴着洁白的浴缸壁缓缓上升,一股潮湿的热气氤氲在狭小的浴室内,于瓷砖壁上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在做什么?”解予安心底无端焦炙,捺不住问了一句。

    纪轻舟调了调水温,尔后站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手道:“你先洗个澡吧。”

    “不是说送礼物吗?”

    为何要先洗澡……解予安暗暗思忖。

    也许是被弥漫的水汽熏得发热,一时间耳朵脖颈的肌肤都缓缓发烫泛红起来。

    纪轻舟转过身,见他端着一派从容清净之色,面孔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绯红,有些忍俊不禁。

    故意用轻巧暧昧的语气逗他道:“嗯,礼物在这呢,你要不往旁边摸摸?”

    解予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手指蜷曲着抓了抓自己的衣袖,尔后才缓缓抬起右手,朝他所站立的方向摸了过去。

    手掌先是触及到了纪轻舟的肩膀,略微犹豫了几秒,发现对方没有反应,便又坚定地顺着肩颈摸到了他脸颊上。

    “想什么呢,不是叫你摸我。”纪轻舟抬手覆盖上他宽大的手掌,语气里含着纯然的笑意。

    接着就握住他的手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摸到了吗,给你做的新睡衣,百分百桑蚕丝的哦!”

    解予安忐忑而羞怯的情绪霎时间戛然而止,脑中不由得再度闪过了那两个字:就这?

    第104章 离不开(纯感情) 多喝点粥补补……

    随着夜阑更深, 呼啸不断的夜风也渐渐沉寂了下来,宁静的屋子里时而响起几声盥洗室传来的窸窣动静,听声响, 估计解予安已经洗完澡,在换衣服刷牙洗漱了。

    靠近窗户的沙发区,纪轻舟长腿交错地搭在茶几上,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画稿。

    这是最近接的一笔急单, 一位老顾客订的新年穿的大衣。

    他已同客人约好了明天上午到店里看效果图,那么起码今晚得构思好衣服细节,将线稿画出来。

    正打着草稿,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纪轻舟扭头看去, 便见解予安穿着他做的新睡衣,拿着手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他抬起视线,上下扫量了对方几眼, 心忖解予安到底身材好, 穿睡衣也跟要去走秀似的。

    其实这身睡衣款式很是普通, 寻常的翻驳领衬衣配上直筒长裤,衣服的领子和袖口边缘包了狭窄的绲边, 这都是现代睡衣常有的设计。

    唯一的小亮点,就在于领子驳头上, 他给绣上了一小束的紫堇花。

    之所以给解予安做这么一身睡衣, 也并非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只不过恰好看到了这么一款雾霾蓝的丝绸料子, 手感舒适、颜色也漂亮, 想着上回闹了乌龙,没能给解予安过成生日,便拿这料子又做了一套。

    “怎么样, 穿着舒服吗?”待解予安在对面沙发上落座,纪轻舟便开口问道。

    解予安点了点头,静静地应了一声“不错”。

    “怎么看你有点低落的样子,不满意我送的礼物啊?”

    “满意。”

    “那之前给小元宝的礼物呢,穿了吗?”纪轻舟作无意似的问,其实心里早已知晓答案。

    毕竟他在浴室里就只放了他做的内裤,假如解予安这会儿还不肯穿,那就得真空穿睡衣了。

    “我有选择?”解予安语气淡淡反问。

    说着,略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衫,总觉得包裹??着身体某部分肌肤的面料有些密实和紧绷。

    纪轻舟抬眸扫了他一眼:“别搞得好像我逼你穿似的,不是你自己说的,生日这天穿吗?”

    解予安沉默片刻,说道:“已经穿了。”

    “哦。”纪轻舟似乎只是随口一谈,之后便专心地握着笔画画,不再出声。

    气氛陡然间静默了下来,解予安听见他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就开始犯困。

    他稍微坐了坐正,强打起精神询问:“吃饭时,你同骆明煊在嘀咕什么?”

    “嗯?没说什么啊……”纪轻舟头也不抬地回着话,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道:“哦,他说过一阵请我们几个聚聚,一块吃饭来着。”

    听到只是这话题,解予安就不再多问。

    纪轻舟想起方才饭桌上的事情,便想到了他吃长寿面,脸上浮现些许笑意道:“又长大一岁了,二十一岁喽,解元元。”

    “过完年二十三了。”

    “谁跟你算虚岁。”

    解予安眉毛微动,问:“你喜欢年纪小的?”

    “嗯……这个么,一般来说,年纪小的精力更旺盛。”纪轻舟含混回答,随即扯着嘴角一笑:“别想歪,我说工作上的精力。”

    “不必刻意补充。”方才刚被戏耍了一通,解予安已基本摸清了他的套路,自认成长许多,不会再被他几句刻意的言语引导惹得心浮气躁、面红耳赤。

    转而便以一副沉稳口气问道:“何时画完?”

    “快了快了,我就打个底稿,你等不住就先去床上睡会儿,等会儿我画完了再给你讲故事。”

    解予安有些不高兴地抿了下唇:“不想睡。”

    “那你就坐着慢慢等吧。”

    话虽如此,纪轻舟还是悄然加快了速度。

    粗略地打了个形出来后,往大衣上面添加了些细节,待差不多构思完毕了,就合起了本子,将画本铅笔放到了茶几上,起身去盥洗室洗澡。

    浴室里还环绕着上一个人留下的潮湿水汽,纪轻舟大致地清洁了下浴缸,便往里面蓄了大半的热水。

    习惯性地拿起柜上的香水瓶往浴缸里倒了几滴,正要盖上盖子,考虑了两秒,又往里多加了几滴。

    馥郁的清香伴随着热气的扩散很快填满了整个空间,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钻了出去,消失在略显燥热的空气中。

    坐在沙发上的解予安闻见了那若有似无的熟悉香味,稍作犹豫后起身走到窗边,摸索着将窗户推开了个窄窄的口子透气。

    听着浴室传来的声音,他依照经验判断,要不了多久,纪轻舟便能洗完澡,就转身走向了床边。

    于是等纪轻舟洗漱完毕出来,抬眼便发现某人已经平躺进了被窝里。

    棉被盖到胸口,一副准备安睡的模样。

    他见状就去关了房间的大灯,开了床头台灯,继而悠然地哼着歌脱了鞋,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透过茶色灯罩散出的台灯光线宁静柔和,泛黄的光晕带着股微醺的醉意,仿佛在这空间中多待一会儿,就会忍不住合起眼帘。

    纪轻舟靠着枕头,转头看向身侧,问道:“你这便打算睡觉了?生日都还没过完呢。”

    解予安一动不动地静躺着,闻言开口:“还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纪轻舟稍微往被窝里滑进了一点,侧身撑着脸颊注视他道,“但我给你做衣服这么辛苦,你就不打算给我看看上身效果合不合适吗?”

    “不是已看过了?”

    “外面的看过了,里面的还没啊。”

    意识到他所指的是什么,刚刚才发誓不会再中他圈套的解予安又不禁羞赧起来,半晌才闷声回道:“不必看,很合适。”

    “合不合适你说了可不算。有些顾客啊,特别喜欢某件衣服的时候,穿上身了哪怕尺寸不对,他也会欺骗自己说合适。”

    纪轻舟语速慢悠悠地说道,接着倾身趴到了他枕头旁,朝他耳畔吹了口气:“嗯?真不给我看啊?”

    “……”

    解予安冷白的肤色就注定了他藏不住任何心思,尽管闭口不言,自睡衣领口飞速蔓延至耳根的红晕仍是直白地透露了他的情绪。

    纪轻舟见证了他耳廓顷刻间变得通红的过程,心里觉得怪有意思的,难得好心地岔开话题:“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解予安冷静了片晌,才微微摇了下头。

    “不听故事那做什么,现在还早呢,不到九点,我一点也不困。”

    解予安佯作镇定地考虑了几秒,说:“亲一下。”

    “我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

    纪轻舟抿唇无声地笑了笑,稍稍撑起身凑过去,亲吻在他光洁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般的,只碰了一下,却留下馨然芳香引人遐想。

    解予安嗅到那清甜的香气靠近,便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腰身,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搂紧。

    纪轻舟感受到他的意图,便索性挪了挪位置,将脑袋枕在了他肩膀上,问道:“我香不香?”

    解予安低声开口:“香水倒身上了?”

    “啧,算了,你这嘴还是适合接吻。”

    纪轻舟放弃同他调.情,旋即便仰头,吻住他毫无情趣的嘴。

    解予安说起话来不怎动听,接起吻来却分外实在,一手紧拥着他后腰,一手自后颈穿过浓密发丝,宽大的手掌覆盖了大半个后脑勺,他不松手,纪轻舟半点也挣脱不了。

    直到亲得自己浑身发烫不对劲了,他才缓缓松了手部的力道,手指依然穿插在青年柔软的发丝间,恋恋不舍地抚摩着。

    纪轻舟被他摸得脊背发麻,正欲趴到他肩膀上躺躺,略一动身便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几乎未怎么考虑,他抬手摸了摸男人凸起的喉结,语声柔和问:“额外的生日贺礼,元元要不要?”

    解予安喉结逃离般的滚动了一下:“什么?”

    “嘘,自己感受。”

    ……

    翌晨,当窗台被冬日澄净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烫时,解予安终于从酣然美梦中转醒。

    意识尚处于朦胧阶段,他感受到怀抱空虚,便习惯性地伸出长臂,去触摸身边人的体温,结果探来探去也未摸到人影。

    此时走廊的落地钟恰时敲响了九点,模糊的钟声引起神经振动,解予安顿然清醒了过来。

    察觉到耳畔没有人的呼吸声,他便撑着手臂坐起身,静心倾听片刻,发觉盥洗室也没有丝毫的声响传出。

    “轻舟。”他略微抬高嗓音叫了一声名字,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别闹了,纪轻舟。”

    话落,想象中某人伪装破功后的笑声依旧未出现。

    霎时间,他额头沁出薄汗,慌乱又有些失落不安。

    自回国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早晨睡醒时,没有听到任何纪轻舟的动静。

    他伸手捏了捏身旁的枕头,从枕面到枕芯都没有丝毫体温残留,显然纪轻舟离开有些时间了。

    于是静默地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拿着手杖起身走向盥洗室。

    过程中,脑中犹如反省一般地不断闪过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技术太差,才令对方失望不满到不想面对他。

    还是……摸完了就没有新鲜感了?

    正要迈步进盥洗室,门外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

    尽管解予安听出那并非纪轻舟的脚步,还是下意识停住了步伐,紧接着门口传来敲门声,黄佑树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进来:“少爷,您起床了吗?”

    “嗯,进来吧。”解予安口吻淡淡,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黄佑树听见声音便推开房门,进了屋子,抬眼瞧见他家少爷冷漠不悦中夹着些许黯然的神情,大概也知晓是什么原因,忙解释说道:

    “纪先生店里似有什么着急的工作,一大早便出门了,让我九点左右叫您起床,刚听见钟声响,我就过来了。”

    闻言,解予安神情略有松动,缓步走进盥洗室问:“他嘱咐你了?”

    “是啊,纪先生出门前说的,”黄佑树边帮他准备好洗漱的牙粉、毛巾和热水,边详细说道,“还说您可能会起得比较早,叫我留意房内的动静。”

    “什么时候出门的?”

    “不到八点,飞快吃了顿早餐就出去了。”

    解予安不再追问,加快速度洗漱完毕后,就同黄佑树去了衣帽间。

    一走进这带着些干燥皂香的屋子,各种回忆便随着熟悉的气味翻涌而来,寻常时候并不会觉得纪轻舟的陪伴有多么特殊,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有多离不开他。

    “少爷,纪先生给您把衣服也挑好了,您是穿他选好的,还是……”

    “给我。”解予安直接接过了衣服,拿到手上便发觉是一件较厚的长袍。

    他走进里间换了衣服,穿好后依照习惯做了整理,出来时衣扣、领子、肩线、袖子都已整整齐齐,完全不需要旁人额外帮他整理。

    “纪先生还给您配了马褂,我给您拿上,方便您出门散步穿。”

    黄佑树这么说着,视线从他领口扫过时,诧异脱口道:“少爷,您脖子……”

    话到一半,欲言又止。

    解予安此时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长袍,在漆黑的衣襟衬托下,那洁白的脖颈上有任何的痕迹残留都很明显。

    黄佑树大概猜到那一块块不规则的红印是怎么来的,一时便有些犹豫,想提醒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嗯?”

    黄佑树挠了挠后颈,支支吾吾道:“您脖子上,有些红印。”

    “……”解予安倏然无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理了理袖口,耳尖却有些微泛红。

    “可要换件领口高些的?”

    解予安只是故作淡然地摇头:“不必在意。”

    换完了衣服,拿起手杖正要出门,他又顿住了脚步,语气迟疑地问黄佑树:“你觉得,我同刚回来时有何差别?”

    黄佑树疑惑地瞧了瞧他,说:“您较刚回来那会儿,气色可是好多了。”

    “圆润了?”

    阿佑稍稍睁大了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扯起嘴角道:“这词哪能与您沾边啊!您现在看着是强健多了,刚回来那会儿,脸色煞白的,一瞧便是重病初愈。”

    解予安稍稍放心地“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走出了门。

    沿着东馆的小楼梯下楼,穿过走廊前往西馆的大餐厅,途经大厅时,忽有女佣叫住他的脚步喊道:“二少爷,您来得正好,有您的电话,是纪先生打来的!”

    解予安顿然止住了步伐,听声响判断方位走到了电话机旁,动作稍有些急促地从女佣手里接过听筒,放到了耳畔。

    随即,他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喂,元宝在听吗?”

    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解予安却是连听见这语气都不由得心里颤悠了一下。

    过了几秒,方低柔地应道:“在听。”

    “我刚要挂电话,你就来了,凑得真巧,我们这也算是挺有缘分的吧?”

    解予安静静应声,旋即语气稍带着点怨念道:“为何不叫我起床?”

    “我叫了啊,差不多七点就叫你起床了,但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累着了,自己贪恋被窝起不来不说,还想拉我继续睡。

    “平时也就算了,今早确实工作比较多,就干脆让你接着睡了。反正你也不上班,冬天嘛,多睡一会儿也挺好。”

    “下回直接叫醒我。”

    “好好好,下回你不起,我就拿衣架抽你屁股。”说到这,电话里的男声似乎被自己的话语逗乐,不由得笑了几声。

    旋即又恢复正经,语速较快地说道:“其他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怕某个黏人家伙一觉醒来发现我不在又要生闷气。那你没事的话,我就挂了。对了,早餐有小米海参粥,记得多喝点补补。”

    “……”解予安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电话里青年又发出了两声轻笑,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解予安停顿了片刻,才将听筒递给女佣,尔后阖着眼帘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黄佑树以为他是找不着方向了,就出声道:“少爷,餐厅这边走。”

    解予安摇了摇头:“不吃了,准备些点心,备车出门。”

    第105章 物有所值 薛定谔的脸皮

    上午, 风和日暖,空气澄清。

    难得接近十二月底还有这小阳春般的天气,洋房院子里, 胡民福大清早便开始干起了园艺工作。

    施肥、修枝、清理枯叶,忙活个不停。

    工作室二楼的会客室里,充足的日光从敞开的落地门窗洒落进屋内,空气中纤尘尽显。

    靠着墙面的试衣镜前, 个子不高、脸庞圆润的潘玉铃正对着镜子试穿自己的新衣。

    一套奶白色的冬装,内搭是轻薄低领的打底针织衫与及踝的直筒半身裙,外面则是一件落肩式的宽松大衣。

    从内到外柔和的米白色给人以温暖明亮之感, 穿上这一套衣服, 潘玉铃觉得自己面色都变得温柔年轻了。

    “这外套是羊绒的料子吧,又轻软又保暖,真当舒服啊。”

    “是的, 专门找厂子定做的双面羊绒。”纪轻舟简单讲解道, “里面的针织衫也是用纯羊绒线手织的, 不算人工,原料就挺贵的。”

    “这衣衫是你们手织的?那可真是大工程了, 难怪叫我等了两个多月。”

    她虽是正儿八经地感慨,话语里却多少带点嗔怪的意思。

    纪轻舟的确拖延了半个月的工期, 只好和善一笑:“让您久等了是挺不好意思的, 所以给您准备了一副羊绒手套做赔罪礼。”

    他说着,指了指放在沙发盒子里的纯白色手套。

    这纯羊绒的针织手套软糯舒适又分外保暖, 单卖或许就要十几二十元了, 潘玉铃也是个识货之人,对这服务态度自是无话可说。

    随后,纪轻舟又转身到柜子旁, 拿来了与衣服配套的米白色钟形帽,走到她身旁问:“我帮您戴上吗?”

    潘玉铃闻言,就将新剪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笑道:“那就麻烦老板了。”

    纪轻舟整理了下帽子的帽檐,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将帽子戴到了她的头上,看着她的脸庞,调整着帽檐上山茶花的角度。

    他一抬手臂靠过来,潘夫人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同屋子里那馥郁的玫瑰香不一样的芳香,清冽中夹着一丝甜香,很是好闻。

    潘玉铃虽自认是长辈了,但低头看见他穿着白色衬衣被裤腰收紧的狭窄腰身,闻着年轻人身上清新独特的香味,仍是有些许的羞涩。

    连忙找话题问道:“你这里原来不是有个小姑娘帮忙试衣服的嘛,怎么今朝过来没看到她啊?”

    “您说鱼儿是吧,她去忙别的活了。”

    “这样啊,我以为她不干了,满机灵的那个小姑娘,手脚也勤快。”

    随口聊了两句,纪轻舟帮她调整完帽子就收手退到了一旁。

    潘玉铃立即扭头看向镜子,旋即便感眼前一亮,拢了拢帽檐下的头发夸赞:“好洋气的装扮,这帽子一戴,马上就时髦多了。对了,这帽上别的是朵什么花啊?”

    “手钩的山茶花,看着不太像是吗?”

    “是不太像,不过做得太像也俗气,这样就蛮好看的。”

    “您喜欢就好,其实这花还可以拿下来做胸针的,您不想戴帽子的时候……”

    正说到一半,这时房门忽然开启,纪轻舟条件反射回过头去,还以为是叶师傅有事找自己,结果却见一道穿着黑色长袍的修长人影出现在了那白色的房间门后。

    潘玉铃听闻声响,也看向了门口方向,但在她的视野里瞧不见人影,便问:“谁啊?”

    纪轻舟马上回道:“我店里的员工,您接着试,我去聊两句。”

    说罢,就迈大步伐走到了门口,靠在门框旁朝解予安压低嗓音道:“你怎么这么早过来?这才九点半,送不了午饭吧?”

    “在忙?”

    “忙着呢,去我办公室等我。”

    解予安不怎高兴地抿了抿唇,接着一声不响地朝另一边房间走去。

    纪轻舟见他身旁有黄佑树跟着,便放心地合上了房门,转身走到沙发旁问:“怎么样,潘夫人,帽子大小应该合适吧?”

    “不仅合适,也很漂亮暖和,过几天就是新历新年了,届时就穿这套出去访友了。”

    潘夫人先是满意应声,旋即又叹了口气,看着镜中的纪轻舟道:“纪老板,你呢做什么衣服都好看,款式新,又舒服合体,价格嘛虽然贵,但也物有所值,唯一缺憾就是等的时间太久了,你若是像百货商店那样,衣服挂在店里,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纪轻舟点了点头:“我懂您意思,其实我在准备明年开家时装店,和制衣厂合作做做成衣。”

    “开时装店啊,那太好了,早就好开了!你的那个摩登画报,我周围很多朋友在看的。

    “上上期你不是出了冬装的时装画嘛,那件黑色大衣多时髦啊,但是你这没得卖啊,我那些朋友看上了么肯定是想快点穿上身的,就去认识的裁缝那做了,现在人手一件。你看看,要是早点搞个成批的同款大衣,这生意做得多好?”

    “是是是。”纪轻舟笑着点头,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道:“那等我开了店,还得请潘夫人帮我宣传宣传,届时给您打五折。”

    潘玉铃听了扑哧一笑:“这样大的优惠,那我肯定是要帮你好好宣传了。”

    衣服试穿得差不多了,潘夫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这笔单子便可结算了。

    纪轻舟本想等她换完衣服出来再说尾款,结果潘玉铃却道:“这套衣服太舒服了,我就不换了,直接这样穿回去算了,您也不用帮我包装,给我个袋子,让我把我的衣服带回去就好。”

    “那行,正好我们店刚新做了一批购物袋,我去给您拿两个过来。”

    说罢,纪轻舟就跑了趟储物间,拿来了两只礼品袋。

    这是他这个月在纸货店新定制的一批卡纸手提袋,定做了两款颜色规格。

    一款是黑色的袋身,配上银色的丝带手提绳,正反面印着解予安手写体版的“世纪”汉字标识。

    另一款则是米白的袋身配上奶黄色丝带的手提绳,袋子表面印着他当初在小裁缝铺工作时设计的粉色商标。

    即一个莓红色的衣架下方排列着枫叶红的中英文标识,文字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衣架下挂着一条小裙子,分外的精致靓丽。

    除此之外,还定制了一批礼盒,也是这两种图案款式,分了大中小三种尺寸规格,因为数量较多现在还未送到。

    考虑到潘夫人的性格喜好,他给对方拿的是米白粉字的那款手提袋。

    潘玉铃瞧见他打开的购物袋果然很是喜欢,当场便夸道:“这袋子也蛮漂亮的,图案是纪老板你自己画的吧,跟你做的衣服一样精致时尚。”

    “您夸奖了。”纪轻舟边回,边帮她把衣服折好,连同赠品的羊绒手套一起放进了购物袋。

    “尾款是一百二十块对吧,我今日钱带得不够,明日让司机送来可以吗?”

    “可以啊,我还信不过您吗。”

    潘玉铃闻言心情颇感愉快,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手提袋高兴道:“那我便回去了,你忙你的,不用送我下去了。”

    “好,下回再来。”

    送潘夫人到了外面过道,看着对方下楼后,纪轻舟便转身回去收拾了一下试衣间,随后关上会客室门,径直地去了对面的制作间。

    他甫一开门,叶叔桐逼人的目光就望了过来,凝视他问:“又接新单了?”

    纪轻舟无奈地摇头,转身关上房门,拿了件门后挂衣钩上的围裙道:“不算新单,就前几日那个金业银行的张小姐定做的新年大衣,刚来定了款式。”

    在潘玉铃来试衣服之前,他还接待了一位客人看画稿,也就是那位定做新年大衣的张小姐。

    昨天夜里忙着给解予安过生日,大衣的稿子他只打了个雏形就放下了。

    偏偏约好了张小姐今早九点左右过来看效果图,他才不得不早起来将图稿画完。

    想到昨晚之事,纪轻舟才陡的记起解予安还在书房里等他,险些把他给忙忘了。

    “诶,一单一单又一单,不知何时是尽头。”叶叔桐一边干着活,一边念诗般地摇头晃脑感慨。

    纪轻舟将穿到一半的围裙又解了开,挂回了挂衣钩上,接话道:“也没这么夸张吧,十二月至今也才接了八个定制单。”

    “上月整个月才八单而已。”

    “毕竟快过年了嘛,大家都想穿个漂亮新衣服。”纪轻舟打开了房门,出门前拍了拍手激励道:“大家打起精神好好干吧,过年给大家发年终奖金。”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就关上房门,去了斜对面的书房。

    推开书房门,纪轻舟下意识看向安乐椅位置,却发现椅子空空的,解予安并未躺在他的专属摇椅上,而是坐了他蝴蝶桌前的办公椅上。

    他开门时,对方正悠然地靠着椅背,听阿佑给他读报纸。

    几缕斜照的清透日光穿过枯枝树梢,透过明净的玻璃洒在男子侧脸上,给他的脸庞发丝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宁静又分外安逸。

    纪轻舟轻巧地关上了房门,走到桌旁问:“怎么好好的摇椅不坐,把我的位置给占了?”

    说着,瞥见桌上放着个小巧的食盒,还以为是给自己带的零食,便伸手将盖子给掀了开,结果发现里面装着一碟花花绿绿的糕点。

    联想到解予安来找自己的时间,他挑起眉问:“你没吃早饭?”

    解予安点了下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怎么不好好吃饭,不是叫你多喝点粥吗?一点不听话。”

    纪轻舟瞧着他漠然不动的俊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就这么想我啊,一起床就马不停蹄地过来?”

    “家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你家还闷?那么大的花园是摆设吗?”纪轻舟轻嗤了一声,懒得再揭穿他。

    随后就拿起一块奶黄色的糕点,送到解予安嘴边,碰了碰他嘴唇:“自己拿着吃。”

    解予安接过了糕点,却未放入口中,而是稍稍往后挪了挪椅子,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坐。”

    “……”纪轻舟一时无言,想要提醒他阿佑还在这,又觉得以解予安的性格可能也不在乎。

    解予安的脸皮虽薄,但仅限于在他未尝试过的领域。

    一旦某个领域被他涉足掌握过了,由懵懂变得熟知了,他的廉耻观就会奇异地泯灭,随时随地地要亲要抱,全凭主观做事,谁的眼光也不在意,甚至都敢在他母亲的面前无缘无故地牵他的手。

    纪轻舟知晓这点,也就未多说,清了清嗓子,朝站在门边努力缩小自身存在感的黄佑树道:“额阿佑,你要不去楼下逛逛,找你表哥聊聊天?”

    “好的,先生。”黄佑树像是早有准备,说罢就开门退出房间,利索地关上了房门。

    待旁人离去,纪轻舟这才转身面对面地跨坐到他的腿上。

    柔软的触感贴着自己的双腿,昨夜的记忆立即苏醒过来。

    解予安心脏怦怦跳动着,用空闲的那只手抱住了他,手掌搂在青年纤瘦柔韧的腰身上,感受到透过衬衫面料传出的温热体温,才觉空虚了一早上的胸膛一下子被填满了许多。

    纪轻舟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往前挪了挪屁股靠近了几分,说道:“行了吧,抱也抱了,赶紧吃吧,别饿着了。”

    解予安拿着糕点咬了一口,接着往他面前递了递。

    纪轻舟躲开险些戳到自己脸上的糕点,偏着头问:“什么意思,想用糕点砸死我?”

    “……味道有些熟悉,你尝尝。”

    “什么熟悉?”纪轻舟不懂他的意思,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品了品嘴里的香味后反应过来:“桂花味的?”

    “嗯。”解予安将剩下的糕点吃进了嘴里,随后评价:“比你好闻。”

    “你好无聊。”纪轻舟都不知该吐槽他嘴硬好,还是吐槽他恋爱脑,什么事都能往自己身上联想。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反正我的香水是你定制的,不好闻也是你的错。”

    “……”

    见他吃完了一块,纪轻舟又侧转身体,拿了块粉色的糕点放到了他手上:“试试看这粉色的是什么味。”

    解予安慢条斯理地拿到嘴边尝了一口,摇了摇头:“吃不出来。”

    然后又将糕点递到了他面前。

    “怎么每个都要我咬一口啊,我吃过的会好吃一点吗?”纪轻舟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话是这么说,还是握着他的手,咬了口糕点。

    嚼了几口后微微蹙眉:“我也吃不出来,樱花味?还是玫瑰味?总之就是花味。”

    解予安似乎压根不在乎这糕点是什么口味,纪轻舟尝过一口后,他便慢吞吞地将剩下的糕点吃进了嘴里。

    纪轻舟看着他颜色浅淡的嘴唇,将那表皮粉嫩的糕点一口口吃了进去。

    拇指摸了摸对方耳垂,倏而嘴角微翘,凑到他耳畔,意味深长地说道:“看见这粉红的点心,我想起来了……其实,我昨晚没有关灯,只是拍了下桌子,发出了关灯的动静。”

    解予安幸亏此时已咽下糕点,否则多半要噎住。

    “我都看见了哦,小元宝虽大,但粉粉的,颜色很漂亮。”

    “你怎么能……”解予安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搂在他腰间的手指顿然蜷曲收紧。

    “啊,怎么脸都气红了,我看看而已,不至于这么小气吧?”纪轻舟眨了眨眼说道。

    见他似乎真的很害臊,便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脸道:“好好好,别气了,我关了关了,刚刚才是骗你的,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解予安默不作声地抿着唇,过了片刻才冷静下来问:“真的关了?”

    显然,就因为他这爱开玩笑的毛病,在解予安心里的信誉值已有所降低。

    “真的,不然你后面有再听见我关灯的声音吗?”

    “那你是如何确定……”

    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纪轻舟却立刻听懂了他想问什么,噗嗤一笑说:“一般来说,你这种肤色的,颜色都比较浅。”

    “这是从何得出的经验?”解予安面色冷然,“你还看过旁人的?看过几个,都是谁?”

    纪轻舟没料到他会从这个角度钻牛角,忙解释:“这是人家总结的经验,不是我,别整天胡乱吃醋行不行?”

    话落,见他又要开口,就连忙拿了块绿色的糕点塞在他嘴里:“绿茶的,降降火。赶紧吃吧别问了,吃完了我还得去干活。”

    解予安将糕点拿了下来,沉默着纠结了片晌,语气犹豫道:“下次,给你看。”

    别好奇他人的。

    后半句话,他咽回了肚子里。

    第106章 冬夜聚会 他这酒量真不行吧

    繁忙的工作毕竟是做不完的, 考虑到的确许久未有休假了,十二月三十这天,中午给员工发完薪水以后, 纪轻舟便宣布从下午开始,给全体员工休两天半的元旦假。

    与此同时,老铺子那边,房租也已经到期, 纪轻舟特意提前了几日去同房东说明了情况,不准备续租。

    于是之后几日,他便和祝韧青一块, 陆陆续续地将裁缝店可用的布料工具等搬到了工作室的储物间, 缝纫机也通知了吴老太的儿子,让他们自己搬回去。

    至于其他用不着的家具,他便同祝韧青说了, 让他有看中的, 尽管搬回家里去, 实在无用的,就干脆留在铺子里, 让旅馆老板娘处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月底的那天下午, 员工放假以后, 纪轻舟特意回了趟爱巷,把铺子的钥匙还给了房东。

    当他拿着幌扠将铺子门口的旗帘摘下来时, 祝韧青显然有些沮丧。

    恰逢那日天气也不怎么样, 阴云密布,冷风萧瑟,青年穿着有些破旧的棉袄, 站在阴沉凛冽的寒风中,垂着眼帘,神情黯然,一副仿佛失业又失恋的低落模样,瞧着好不忧郁。

    “不必这么难过吧?又不是不给你活干了。”纪轻舟将旗帘卷了卷,准备带回家去找个地方放着,权当留作纪念。

    其实祝韧青也没有那么沮丧,待了大半年的铺子关门他自然是有些怅然的,可先生也早就同他说好了,这边铺子关闭后,让他去工作室那边做他的助理,日常打杂收拾卫生,帮先生跑跑市场、送送货之类的。

    能跟在先生身边做事,他当然高兴,可与此同时,他亦有种好似拖累着先生的感觉。

    想要尽快为先生做些什么,可凭他的本事却又无可奈何,因此才分外怅惘。

    “对了,你此次拍电影,张导给了你六十块片酬对吧?”纪轻舟拿着旗帘进屋,将幌扠靠在了门旁。

    正想拉张椅子坐坐,却陡然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先前常坐的那张竹靠椅也已经被祝韧青搬回家了,他便只好坐在门槛上凑合一下。

    “嗯。”祝韧青倚在门旁,视线紧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见纪轻舟坐在门槛上,便也跟着蹲坐了下来。

    “那你现在收入也还算稳定了,不若带着你母亲找个好点的房子租住吧,离工作室近点的,省得天天上下班坐电车。”

    “搬家吗?”

    “嗯,趁着明后天放假,你不妨找找看。”纪轻舟回忆着工作室几个员工聊过的关于租房的话题,提供建议道:

    “爱多亚路、霞飞路那些小弄堂都有便宜的出租屋,环境可能一般,但总比住在棚屋好。你们住的那地方潮湿又阴暗,现在天冷了,估计透风还不防雨吧,还是早点搬出来为好。”

    “好,先生,那我明日去看看房子。”祝韧青这么应着,心里却想到他们那棚屋才交了两月的租金,哪怕他努力说服母亲搬家,她多半也不会答应。

    想到这,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

    冬日天寒,阴雨天气尤为阴冷,于是放假这两日,纪轻舟也未出门,整日待在家里吃吃喝喝睡睡,偶尔画个稿,逗逗元宝。

    然而到了元旦这天傍晚,却是不得不出门,应骆明煊之邀请,同解予安一块去吃饭。

    骆明煊此次请客所定的餐厅是一家名为高长兴的绍兴酒菜馆,位置就在南京路上的一条小弄堂里,离解公馆不远。

    据说是邱文信推荐的他们文人比较爱去的一家菜馆,价钱便宜,味道也还不错。

    听闻吃的是家乡菜,纪轻舟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这家绍兴菜馆显然是家有些年头的小馆子,不管是门口的牌匾还是里面的木头梁柱都灰扑扑的,沾满了油烟与灰尘。

    客人多坐在大堂吃饭,但在二楼也设有雅座,骆明煊便定了其中一间。

    纪轻舟两人出门较晚,等到了地方,骆明煊和邱文信都已在雅间入座。

    “嗯?就我们四个啊?”

    纪轻舟牵着解予安走进包间,扫了眼屋内情况,见那八仙桌旁边真就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些不可置信。

    原以为凭骆明煊的性格,既然是他请客,肯定是要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帮熟友一块喝酒才痛快。

    “别提了,喊了好些人,不是嫌冷懒得出门,便是没空要陪家人,连我表哥都只想待家里抱老婆。

    “不过想来也是,若非光棍一条,谁过节时候还出来和兄弟喝酒啊!”骆明煊说着,站起身帮解予安拉开了椅子。

    纪轻舟闻言心里暗暗发笑,看向邱文信问:“那信哥儿怎么不在家陪老婆?”

    邱文信戴着一顶颇有绍兴特色的乌毡帽,裹着厚厚的棉袄,边拿起碟子里的盐水花生剥壳吃肉,边悠然笑道:“有人回家陪妻儿,自然就得有人坚守报馆了。”

    “哦,您是吃完了还得回去加班啊……”纪轻舟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见解予安在位子上落座,为了方便照顾他吃饭,便直接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凛冬日短,才五点左右天已擦黑。

    外面天寒地冻的,包间内自然窗子紧闭,尽管如此仍有些许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吹得头顶悬吊的白炽灯泡时不时地晃悠几下,带动昏黄光影摇曳。

    虽然寒冷,但好在店主给雅座客人在桌子底下准备了烧红的炭火盆。

    围在桌旁,烤着火,喝着酒,想想就很有冬夜聚会的氛围。

    纪轻舟靠在椅子上,拉着解予安的手伸到桌底烤了烤火,朝骆明煊问:“菜点了吗?”

    “信哥儿点了几道他爱吃的,我去拿个菜单,你们看看可要再加点什么。”

    骆明煊很有东道主风范地给他们各倒了杯热茶,尔后就打开房门,喊了个伙计进来点菜。

    既是绍兴酒菜馆,绍酒必要来两斤。

    菜色上,一道梅干菜焖肉,一道苋菜梗是必吃的,还有黄酒腌制的醉虾,佐酒的豆腐干、茴香豆、霉千张等,这些家乡菜邱文信都已点好。

    而得知这家馆子亦做杭帮菜,骆明煊浏览着伙计给的菜单,便点了个东坡肉,一道响油鳝丝。

    又问他们意见道:“西湖醋鱼可要尝尝,听闻很有特色,是吧,信哥儿?”

    邱文信摇摇头:“我有一阵没来了,上次来还是秋季来吃蟹,醋鱼倒未点过。”

    纪轻舟便笑着劝说:“算了吧,就我们四个吃,菜也够多了,这醋鱼嘛,你就留着去楼外楼吃吧。”

    “诶,可行,我还未去过西湖呢,下回有空,咱们一道去尝尝。”

    骆明煊说到这,便将那手写菜单还给伙计:“那就先加这两个菜吧。”

    待伙计出去关上了门,骆明煊兴致勃勃地抬眸看向纪轻舟问:“等会儿你可要喝点儿?”

    “喝啊,为什么不喝?”纪轻舟刚这么回答,便感到自己的手心被身边人捏了捏。

    他佯装没发现,扬起嘴角道:“都熟人嘛,喝醉也就喝醉了,反正我明天工作不多,再说有你元哥在,也不怕出事。

    “况且,我酒量其实还可以的,上回那肯定是多年陈酿了,一时没注意才喝醉了。”

    骆明煊听得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揭穿他那两杯倒的酒量,一派老成地点了点他劝道:“年轻人呐,还是得量力而行。”

    话虽如此,待酒菜上桌以后,他也是给大家倒酒最勤快的。

    即便是解予安,得知他没在吃药后,骆明煊也给他倒了一小杯。

    而解予安也挺给面子,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今晚好歹喝了一小口。

    “咪一口意思意思就差不多得了,毕竟还在养病。”

    纪轻舟生怕他不小心端错了杯子,把杯里酒水当茶给一口饮尽。

    解予安甫一放下酒杯,他便拿了过去,将剩下的酒都倒进了自己杯里。

    旋即拿公筷往解予安碗里夹了点便于进口的菜,看见摆在中央的那一盘蒸得熟烂的苋菜梗,扬起笑脸问:“苋菜梗要不要来点试试?臭是臭了点儿,但吃着蛮香的。”

    解予安口吻平淡道:“我吃过。”

    “啊?真吃过啊?”

    骆明煊见状倏而发笑:“你在问他什么,我们这一桌就你这京城来的没怎吃过吧?咱们苏州人可都是从小吃着臭苋菜长大的!”

    “哦苏州也吃。”纪轻舟稍有些尴尬,搞了半天原来是江浙一带都有这菜色。

    “对了,差点忘了,季度分红得给你!”

    吃到一半,骆明煊突然想起了正事,转而便从放在屁股后面的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站起身来递给纪轻舟,郑重其事道:

    “年底了,我们的小作坊在您的英明指导、我的苦心经营下,已然是慢慢进入正轨了,不过毕竟开张也就三个月,盈利不多,还请纪兄多担待。”

    纪轻舟伸手拿过信封,当场便拆开看了眼,继而眉头微挑:“一百零二块五角八分,还挺有零有整的。”

    “那是,给我们尊贵的图案师傅的分红,自然一分也不能少。”

    纪轻舟将那银行存单塞了回去,把信封直接推到了解予安手上说:“给我收好了,回去放你保险箱里。”

    邱文信见状略有些诧异,目光在他们二人间狐疑地转悠了两圈,问:“你的钱财,交给他保管?”

    纪轻舟夹碎了自己菜碟里的东坡肉,将瘦肉部分放进了解予安饭碗里,哼笑了声道:

    “信哥儿这就不懂了吧,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薪水都是要上交给老婆的。”

    解予安正将那信封塞进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闻言微微挑了下眉,竟然也没反驳。

    邱文信一瞧便知他们有情况,呵呵地笑了笑不再多问。

    骆明煊却当他们在开玩笑,吃着菜兴致高昂附和:“有道理,倘若我老婆也像元哥这般可靠,我赚了钱也要交给我老婆保管!”

    解予安这下倒醒过神来,朝着对面冷嘲:“喝醉发痴了?”

    “哈哈,说个玩笑话,莫当真……”

    骆明煊没皮没脸地一笑,见纪轻舟又端起了小酒坛,马上转移话题,瞄准他道:“诶你悠着点,第几杯了这是?”

    “第三杯而已,这么小的杯子,别说区区三杯,十杯也没问题。”纪轻舟如此说着大话,实际脸庞已有些发热和晕乎。

    但他只当是烤着火吃饭有些闷热,再说喝酒嘛,多少会有些微醺反应,难得今晚吃的是他熟悉的家乡菜,自然要尽兴多喝两杯。

    一边喝着绍酒,一边吃着醉虾,纪轻舟直觉飘飘然悠然舒适。

    闲聊般地向邱文信问起道:“今日出的是第十一期画报了吧,近几期卖得可还行?”

    “销数还算稳定吧,基本都有一点三万册以上。”邱文信似乎也喝得有些发汗,抬手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他被压得扁平的头发,慢悠悠说道:

    “不过卖得最好的还是施小姐照片做封面那期,再版三次,足足售出了二点五万册,之后说不准还要再版。”

    “这么多啊,”骆明煊有些吃惊,“那为何不再请那小姐再拍张封面?”

    “我们也想请施小姐再给张照片,不过,她写信婉拒了。信里说明了缘由,并非是她不乐意,而是她家中长辈本就不高兴让她拍电影,只是签了合同没有办法才同意的。前阵子她那照片登上画报,与家人闹了不小的矛盾,自然是不想再生事端。”

    “还有这回事……”纪轻舟轻声嘀咕,此事施玄曼倒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包括上次去剧组,对方也是一副开朗自信的模样,没想到心里藏了不少烦心事。

    “也想过请其他女子拍封面,”邱文信喝了口小酒,砸砸舌头接着道,“但良家女子哪肯给照片,宋又陵还提议请选美大会的头几名拍摄封面,说她们多半乐意,可就怕给施小姐惹来非议,便没有再做。”

    “这倒也是。”纪轻舟认同地点了点头。

    努力转动着昏沉的脑子,思考着说道:“其实,男士封面也可以吧?”

    话语一出,桌上二人便都有些讶异朝他望了过来。

    邱文信眯着眼问:“莫非,你愿意拍封面?”

    “当然不是我了,但时装报也有男装,请个男模拍封面未尝不可嘛。”纪轻舟解释道,脑中则闪过了个念头,或许可以问问小祝愿不愿意拍个封面。

    “这……怕是有些困难,回头我考虑考虑。”邱文信仍是觉得男人照片做封面,引起的关注度肯定不如美丽的时装女郎,所以也没直接答应。

    纪轻舟大概理解他的意思,转而又道:“现在画报销量停滞,你们也可以想想加些别的内容,例如穿插个名人访谈啊,找些个文坛名士、商界精英、社交名媛等等,聊聊他们的穿搭见解、兴趣爱好、生活趣事之类的,想必也很受欢迎。”

    邱文信若有所思点头:“这听着是个不错的发展方向。”

    “是吧,可以去试着慢慢转型。”

    纪轻舟又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时,发现邱文信正满脸疑惑地瞧着他,才恍然记起刚刚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心里实话说了出来。

    “为何你觉得我们需要转型?”邱文信迟疑地问。

    “额哈哈,”纪轻舟尴尬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明年有些新的计划,肯定会更忙,待我那半年合同结束,多半就不会续约了。”

    “奥,原来是出此缘由……”

    邱文信稍稍蹙眉点头,虽然遗憾,却也理解他的选择,老神在在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的确是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这画报的发展。”

    “诶,你们说的那个封面男模,我能做吗?”骆明煊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但他的眼睛还明亮得很。

    “你么,收拾收拾应该也行。”

    纪轻舟托腮注视着他道,倏而耸了下鼻子,疑问:“嗯?你最近好像白了不少嘛?”

    骆明煊被他略显迷蒙的醉眼盯着,思绪稍有些发飘,嘿嘿一笑道:

    “可不是吗,自从开始做生意,我不仅戏院不去了,连从前最爱的钓鱼活动都甚少参与了,自然要白上一些。”

    “白得都开始冒光了,有重影了……”

    “啊,倒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

    骆明煊刚这么困惑地说着,就见对面座位,解予安忽然放下筷子,往纪轻舟的方向挪了挪椅子。

    紧接着,刚刚还在同他对话的青年便双眼一闭,脑袋一歪,很是安然地歪倒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骆明煊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就醉了?我说什么来着,他这酒量真不行吧!”

    解予安分外熟练地抬手环住了身边人的肩膀,调整了姿势让他脑袋更安稳地枕在自己肩颈里,平静说道:“你们吃,我带他回去。”

    “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骆明煊嘀咕了声,随即便起身道,“我去叫阿佑上来。”

    黄佑树就在楼下吃着饭等候,骆明煊到楼梯口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人就一块进来了包厢。

    见解予安半抱半搂着青年起身,骆明煊挺起肩膀道:“元哥,同上次一样,你跟阿佑下楼去,我来扶轻舟兄。”

    解予安却未应声,招了招手示意黄佑树过来扶着人,接着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半蹲下身道:“放到我背上来。”

    “啊,你背他走啊?”

    骆明煊愣愣地看着黄佑树将那已经醉晕过去的人放到了男人背上,不大放心道:“这会否太不方便了,你们车停在巷口,得走上好一段路呢!”

    “你就别操心了,坐下安心吃饭吧,”邱文信神色淡然劝道,“予安的力气能抵上两个你了,轻舟这细瘦的身材,他还背不动吗?”

    他这边说着,解予安已经背着人站起了身。

    一个成年男子压在背上,他却是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压根感受不到重量。

    骆明煊见状,也确实觉得没什么操心的必要,随即便拿起大衣展开,从后面包裹着纪轻舟披到了他们身上,拍了拍他元哥的胳膊道:“走吧走吧,送你们下楼。”

    老菜馆的楼梯狭窄陡峭,主要是下楼需要搀扶一把,放慢脚步小心些。

    到了楼下以后,便无需那般谨慎了,于是骆明煊也就只送他们到了门口。

    出了馆子,外面朔风凛冽,月光无限清寒。

    阿佑跟在他们身旁指导方向,时不时地帮忙提个衣服。

    刺骨的夜风一吹,硬是把趴在男人肩头睡得迷糊的某人给冻醒了过来。

    纪轻舟眼睛虽睁开了,头脑仍晕乎着,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背上,就嗓音低哑地问:“你谁啊,驮着我?”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解予安语声柔和:“你说呢?”

    “我知道了……你是我叫的,滴滴代驾。”

    “……”解予安没听懂他的醉话,也就没有回答。

    沿着狭长幽暗的巷道向前走着,感受到背上的人正缓缓滑落下去,便双臂用力将人往上背了背。

    “嗯……小心点。”

    兴许是方才手掌握着的位置距离臀部近了些,令青年在醉梦中也感到了冒犯,他特意发出声音提醒:“我有老公的,你别摸我屁股。”

    他这话说得含糊,也就只有近在咫尺的人能听见。

    “没摸你。”解予安下意识回答。

    接着又微微侧头,压低嗓音问:“你老公,是哪位?”

    “我老公……很厉害……”

    “我,特别崇拜……”

    解予安眉毛微动,压平着嘴角:“多厉害?”

    “嗯?你问哪一个?我有可多老公了……”

    死的活的,排满世界服装艺术史。

    解予安神情顿然间冷了下来。

    正当他想要把身上人摇醒,问问清楚时,耳旁又传来了青年黏黏糊糊的声音。

    “但是,正儿八经的,就一个……”

    “谁?”

    背上人轻轻一笑:“我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他叫,解元宝,很可爱,我很钟意……”

    解予安不禁步伐微顿,寒风吹过,耳尖瞬间泛起了薄红。

    第107章 代餐(纯感情) 喜欢到不愿放过任何一……

    在外吃了顿饭, 回到家里也才七点出头。

    解予安背着纪轻舟从玄关门厅进来时,恰好碰上了才吃完饭没多久,准备一道去小会客厅聊天消磨时间的沈南绮和解予川等人。

    看见本就行动不便的儿子, 背上还背着个烂醉如泥的人,沈南绮忙走过去查看情况,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轻舟怎么醉成这样?”

    “朋友聚会, 多喝了点。”

    “他这样你还怎么睡呢,不若今夜把他放到客房去,派个人照顾着?”

    “不必, 他喝醉了也很乖。”解予安下意识拒绝。

    说罢, 好似生怕迟一步,沈南绮就会将他们分开般,二话不说就背着人朝大楼梯走去。

    沈南绮望着那两人姿势稍显亲昵的背影, 微微蹙起了眉头, 当初目睹她儿子主动伸手去握纪轻舟手时的那种犹疑不安的情绪再度浮上心头。

    解予川见她停留原地, 便牵着解玲珑过去问:“怎么了,母亲?”

    沈南绮吐了口气, 本想问他一句,你身为男子会用“乖”这个字来形容年长你五岁的男人吗?

    随即考虑了一番, 又觉得不可这样挑字眼, 毕竟纪轻舟长相性格是蛮青春水嫩的,喝醉了一动不动地趴在人肩上也的确挺乖巧。

    于是就摇了摇头, 假作什么都没发生般, 转头朝女佣吩咐:“去叫厨房备点醒酒汤。”

    ·

    二楼东馆尽头的卧室里,回到房间后,解予安便摸索着帮纪轻舟脱了外套和鞋子,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了床上。

    阿佑端了盆热水过来,将毛巾浸湿拧干,正要动手给纪轻舟擦拭,解予安就伸手接了过去道:“我来,你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黄佑树对他的举动一点也不意外,闻言便转身走出房间,动作轻巧地合起了房门。

    听见关门声响,解予安坐到床边,将毛巾折了几折,探手顺着青年的肩膀摸到了衬衣领口。

    稍稍迟疑了片刻,他帮着纪轻舟解开了领口的两粒纽扣透气,尔后迅速地移开了手,略微俯身,拿着毛巾,沿着左手摸过的位置,动作轻柔地擦拭起他的脸庞和脖颈。

    当抚摸到青年唇部时,他手指微微停顿。

    也不知怎么想的,拇指指腹按压在柔软的下唇上,稍稍用力便探入了其中。

    似想要拨弄舌尖,指尖却轻轻地碰撞上了里面的牙齿,令他顿然醒神。

    正要收手,忽而那嘴唇微张,将他拇指连关节处也含了进去,手指刚被潮湿感包围,便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像咬在了解予安心口上。

    他不觉喉结滚动,有种恶作剧即将被揭穿的心慌意乱感。

    正犹豫是否要抽手,青年便将他手指吐了出来,语气困惑又含糊道:

    “你谁啊?为什么,把手伸到我嘴里?”

    意识到纪轻舟还未醒酒,解予安倏然放松几分,口吻镇定道:“又不认得我了?”

    纪轻舟缓慢地眨眼,抓着他僵直的手臂慢吞吞地坐起了身来。

    眯着微红的醉眼注视了他一阵后,思索道:“有点眼熟,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人。”

    解予安:“像谁?”

    纪轻舟又凑近了几分,呼吸几乎要喷洒到男人脸上。

    “像,我先生……”

    解予安听见这词便不由得心旌摇曳,刚要故作淡然地应声,又听对方补全了后半句话:“……的代餐。”

    “代餐?”解予安微愣,稍加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悦道:“你有丈夫,还吃代餐?”

    纪轻舟却丝毫不在意,抬起手摸着他的脸感叹:“好像,一模一样啊,完美代餐……两万一月,跟不跟我?”

    “上次说给我十万。”

    “那不行,你这眼睛都睁不开的,行情不好……你想加钱,得先给我验验货。”

    解予安听他口气不像在开玩笑,不禁沉下了脸色,但下一秒对方就坐到了他的腿上,双手熟练地搂着他的脖子,亲吻在他的唇角。

    贴在嘴角上的触感柔软温热,又带着些微醺甜的酒气,解予安顿然间思绪一空。

    无暇再追究正餐与代餐的问题,下意识便搂住了他的腰,按着他的脖颈,交换起深吻。

    他很喜欢和纪轻舟接吻,喜欢到不愿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大抵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便尤为喜好这般亲昵的接触,越是热烈,越能令他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感受到对方身上鲜活蓬勃的生机,和对自己的纵容与爱意。

    正亲吻得投入,解予安忽然呼吸一滞,神经陡的紧绷起来。

    “我要验货喽……”青年的嗓音轻哼着从唇息间吐出,带着股撩人的笑意。

    说罢,就从他怀里滑溜了下去。

    解予安尚未做好准备,紧随而来的强烈触感便刺激着他的心脏开始狂热跳动,持续的怦怦声犹如雷鸣鼓点,在耳朵内炸响。

    他不由得轻吸了口气,紧蹙着眉头,嗓音低沉:“纪轻舟,你是不是酒醒了?”

    青年却无暇回应,兀自专心地验着货,嘴里还醉醺醺嘟囔着:“这么大的蘑菇,不切片怎么吃得下……”

    解予安神经滚烫发麻,低垂着脑袋,深长地呼吸着。

    静寂中,手指从青年浓密的发丝间穿过,顺着眉心滑落鼻尖,又向上摩挲,停留在他的眉眼上。

    指腹缓缓抚摸着他微阖的双目,轻触着那纤长的眼睫,凭借这一下下细致反复的触摸,于心里勾画着他的神情……

    ·

    翌晨,冬日的朝阳铺洒在宽阔的窗子上。

    纪轻舟熟睡一晚醒来,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像染了重感冒。

    翻了个身,揉了揉发酸的双眼,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某人的臂弯里,便扭头看向了身侧。

    解予安虽然手臂揽着他的肩膀,却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床头位置,一条腿曲起搭着床沿,背靠着抱枕合着眼眸在发呆。

    他的头发面容都已收拾得整齐干净,显然是早已起床洗漱完毕了。

    “早上好啊,解元元……”纪轻舟才说了这么句话,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上回喝醉醒来时手腕淤青,这回却是喉咙发胀又发堵,嘴角好似开裂了一般,一张嘴就刺疼。

    更可怕的是,他嗓子还哑了。

    “怎么回事,元宝,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哑了?”

    解予安也有些诧异于他的反应,但心里对于造成这情况的原因心知肚明。

    昨晚之事,他实在难以启齿,就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说呢?”

    “咳咳,你昨晚怎么把我送回来的,是不是给我扔马路边上吹冷风了?”

    纪轻舟清了清嗓子,一开口仍有些沙哑,黏黏糊糊的,像是喉咙里含了东西。

    “……我至于如此恶毒?”

    “谁知道你,不过这感觉确实不像是着凉了,鼻子都没塞……”

    解予安仍是一声不响,握着他的手讨好般地按摩了起来。

    纪轻舟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心虚,就撑着身体坐起身,注视他问:“该不是你把我亲哑的吧?”

    他早就发现解予安这人很喜欢接吻,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只要一亲上,就非得咬得他嘴唇发烫、舌头发麻不可。

    平时看不见也抓不着他,昨天他喝醉了没意识,对方指不定逮着机会使劲亲了他多久,才害得他一早醒来嘴角裂了、嗓子哑了,舌头口腔都麻麻的,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解予安对他的猜测无言,停顿了片刻,话里有话道:“我的嘴是大炮,能发射弹药吗?”

    “那是怎么回事,我酒精过敏了?”

    “自己想。”

    纪轻舟盯着他的侧脸眨了眨眼,待扫见对方那泛着粉意的耳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奥~好你个解元元,太自恋了吧,你能跟大炮比吗?”

    解予安轻轻挑眉:“想起来了?”

    纪轻舟摇头:“没想起来,但你肯定不能和大炮比。”

    解予安不理会他的调笑,语气竟罕见地有点温柔:“待会儿带你去看医生,等把你喉咙养好再说这话。”

    知道不是感冒和过敏,纪轻舟就懒得多管了,满不在乎道:“看什么医生啊,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再说看医生要怎么说病因,睡觉前吃了炸药包吗?”

    他说着,便翻身坐起,穿上拖鞋朝着盥洗室而去。

    解予安也紧跟着站起了身,追随着走进了盥洗室。

    确定脚步声停留的方位后,走到了青年身后,默不作声地伸手穿过腰间,从后面抱住了他。

    “啊真难受,跟被糊了嗓子眼后风干了似的。”

    纪轻舟拿起牙杯接了些热水,一边刷牙一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含糊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没给我清理啊?”

    解予安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给你喂了水漱口。”

    纪轻舟吐掉漱口水,问:“漱了几次?”

    解予安顿了顿,道:“三次。”

    “那怎么会……”

    “你都吞下去了。”

    “啊?”纪轻舟先是挑眉,旋即又心态很好地安慰自己:“算了,反正我不记得,就当没发生。你也不必过多在意,这东西吃了不会怀孕,就当补充蛋白质了。”

    解予安听着一声不语,面色却有些发红。

    纪轻舟刷完了牙,又快速得擦了擦脸,抬头见某人一副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的神色,颈侧与耳朵都染着红霞,便疑惑说道:“该羞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

    “嗯?不会还回味呢吧,解元宝?我的技术这么好啊?”

    解予安自不会承认,做出冷淡的口吻道:“你有什么技术?”

    “自然是让你回味无穷的技术。”纪轻舟半是得意,半是开玩笑地接道。

    旋即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要不现在趁热打铁,再让你体验一次?反正我这喉咙肯定是要养几天的。”

    解予安抿着唇,挂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刻意没有接话。

    纪轻舟见他不答,便就着他的怀抱转过身,凑近他的耳朵吹了口气,肉眼可见对方的脸颊和脖子迅速升温。

    他顿时笑出了声:“逗你呢,干嘛不出声,不会真的还想再来一次吧?

    “你这家伙,表面装得冰清玉洁的,怎么脑袋里净是些轻薄亵慢的东西。”

    “注意言辞。”解予安不是很有力地反斥,愈发地面红耳热,这次却是赧然中混着些气恼。

    纪轻舟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暧昧其辞道:“你要真想要呢,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等会儿还得去上班,总不能让我失声了去干活吧?只能改天有空再深入探讨一下了,好吗,元元哥?”

    解予安本想硬气点反驳说“不想要”,可这又有些违心,沉默半晌,憋出三字道:“再说吧。”

    纪轻舟忍住喷之欲出的笑意,觉得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真是可爱得很。

    于是又仰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口吻轻快道:“好了,放开我吧,我还得洗个澡,你想留在这陪我吗?”

    解予安光是听闻此言就浑身滚烫了,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便一言不发地松了手,转身大步地走出了盥洗室。

    “诶,同手同脚了,解长官……”纪轻舟瞧着他故作从容的背影,好心提醒。

    话还未说完,洗手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咔嚓”一声关上了。

    第108章 掮客 想做我堂姐夫?

    日子一晃到了年底。

    腊月二十八这日, 按南方风俗照理是要做一些大扫除、备年货、打年糕之类的迎接新年的准备,当然这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风俗习惯,作为一家时装工作室, 纪轻舟自然无需操心这些。

    对于工作室员工而言,今天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日,顶多为即将开启春节假期而暗藏些许期待而已。

    冬季日光斜长,就连二楼书房也被朦胧柔和的阳光所笼罩。

    洁白的日光从百叶窗照射进来, 在地板上留下一条条狭长光段,气氛静谧而安逸。

    突然房门被敲响,打破了沉静氛围。

    祝韧青端着印有铃兰花纹的陶瓷茶杯, 推开房门进屋道:“先生, 咖啡。”

    “嗯,放桌上吧。”纪轻舟头也不抬地应声,专心地绘制着图稿。

    祝韧青走到他办公桌旁, 动作轻巧地放下了咖啡, 垂眼扫见屋里满地的纸张, 就俯身收拾了起来。

    那些纸张平整的看起来像是草稿的图画,他捡起以后都整齐地叠在了一起, 放在书架上,觉得先生以后说不定会有用。

    至于那些已经撕碎的、或者揉捏成团的, 就先扔进了专门收纳废纸的垃圾桶里。

    收拾完房间, 他正要出门,身后忽然传来纪轻舟的声音:“诶, 等等。”

    祝韧青顿然停下脚步, 转身就见他先生将几张稿子塞进文件袋里,递给他道:

    “这是二月份的画稿,你帮我跑趟沪报馆, 送到他们报社主笔的手里。要是二楼没人,就拿给隔壁照相馆的宋先生,宋先生也不在的话,放在楼下门房那也行。”

    这活祝韧青已经干过一次了,不必再问报馆的详细地址,闻言立刻接过了信封点头:“好,我这便帮您送去。”

    “穿得厚点,把你那邮差包背上,路上小心啊……”

    “嗯,谢谢先生提醒。”祝韧青稍有些腼腆地微笑应声。

    “行了,去吧。”

    待人出门,纪轻舟又转过身来,拿起铅笔继续绘制图稿。

    约莫十几分钟后,他“啪”地放下铅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几张手稿夹在画本里,步履匆匆地离开书房,去了斜对面的制作间。

    一开门,诸多的视线投射而来,除了冯二姐等人,还多了两位新裁缝。

    随着年关将至,天气愈发的寒气逼人,即便是最为追求时髦的那班先生女士们,在这个严寒的时节,也不再那么热衷于打扮自己。

    听几个员工所言,最近各家洋服店的生意似乎都冷清了不少,也就他这时装工作室,随着客源的累积和名声的流传,非但不见冷清,反倒愈发火热。

    毕竟熟客都知晓,在纪先生这做衣服,直接定做下个季节的衣裳即可,除非付个加急钱,否则多半要等上一二个月才能收到。

    其实工期拖久了,纪轻舟心里也着急,为此特意制定了计划,至少在春节假期前,结清民国七年的所有订单。

    于是自元旦之后,他便不再接急单,同时,为提高工作效率,还在月初时新招了两位裁缝。

    此次招聘裁缝分外顺利,同样是四十元的月薪,短短三日,应聘之人却有七八位,基本都是慕名而来。

    新招的两个裁缝,一男一女,是纪轻舟从应聘选手中挑选的手艺最好的两个。

    一人名为文翠蔓,祖籍江西,家里三代都是裁缝,擅长缝制中式服装和饰品,旗袍长衫、裙褂鞋袜等等,样样在行。

    文姐原先其实也经营着一家裁缝铺,不过因为竞争压力大、铺子房租又连年增长,她也上了些年纪,不像其他裁缝那般能迅速地接受新事物,学做新衣裳,依靠老一套实在无力维持店铺运转,就索性关了店,出来靠手艺谋生。

    纪轻舟选择她,是因为她手艺确实精湛,手缝比车缝还要整齐细腻,刺绣功底亦是深厚,且速度还很快,比起工作室那擅长手针的田阿娟,缝制速度快了近一倍。

    这样快准精细的手针技艺,靠的是一种经验和直觉,非多年锤炼是练不出来的,太适合在他制作那些复杂金贵的纯手工高定服装时,来给他做助手了。

    若非文翠蔓年纪大得已经能做他母亲,纪轻舟有时候真想开玩笑说一句:“你是我寻找多年的黄金搭档。”

    所聘的另一位裁缝名为吴岚,是个苏州人,一个才二十四岁的年轻小伙,自小在苏州鼎鼎有名的李春平洋服店学做裁缝。

    两年前学成以后,他便安心地留在了那店里工作,但最近传入苏州的《摩登时装》画报在年轻一代中风靡流传,身为一个二十出头的洋服店裁缝,他理所当然地就对上海的时装业心驰神往起来。

    经过数日的纠结后,他最终向他的师傅,即老板李春平求得谅解,辞了工作,前来上海闯荡。

    谁知运气如此好,当他依照画报上的地址找到世纪时装工作室,恰好看见了张贴在路口的招聘启事,于是二话不说就走进了店里应聘。

    当然,纪轻舟选择吴岚,自然不是因为这年轻人是自己的粉丝,纯粹是试用几日后,觉得他裁缝手艺扎实,肯学习、有热情,且能迅速接受新的服饰风尚,才招他进了工作室。

    而对方也没叫他失望,跟着叶师傅熟悉了大半个月工作室的干活流程和节奏以后,便能独立负责一套洋服的裁剪制作了。

    话说回来,进入制作间后,纪轻舟就秉持着老板的职责,查看起几位员工手上工作的进度与质量,顺便给予一些指导。

    当走到吴岚身旁时,这个头不高、形象质朴的年轻人正给一件亚麻衬衣做熨烫整理。

    见他过来,便汇报工作道:“先生,我手上的套装下午应该就能完成了。”

    “嗯,不用太着急,还是以保证工艺质量为先,明天中午前能结束就好。”

    吴岚很是恬静地点头,旋即又仰头看着他好奇问:“明日结束后,便开始放年假了吗?放多久啊?”

    听他这么一问,缝纫机那边,两女工便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踩洋车的动静。

    另一侧,冯二姐和文姐的家常话也不聊了,全都竖起了耳朵倾听。

    纪轻舟自然能察觉到此时氛围的安静,笑了笑道:“只要将手上分配的工作完成,明天上午收尾检查没问题了,下午就开始放假,放到正月初七,初八来上班。”

    “放八天啊!”吴岚扬起双眉叹道。

    “怎么,嫌假期太长了?”

    “不不不,八天正正好,短了不够我回苏州访亲问友的,时间长了待在家中也无趣,八天正够我来回休息,过个爽快年。”吴岚口吻快活道。

    接着又扯开嘴角一笑,试探着问:“我听小梅说,您还会发一个年终奖金?”

    纪轻舟知道他们都很关心这奖金的多少,反正明天就发薪水了,这没什么可瞒的,就点了点头道:

    “嗯,年终奖金额外发一个月的薪水。不过你和文姐才来一个月,就比其他人少一些,发十元的奖金。”

    “十元也好啊,老板真大气!”

    毕竟才干了一个月活,能有年底的奖金拿就不错了,吴岚很是高兴。

    在制作间转悠了一圈,见没什么问题后,纪轻舟便走到门旁拿了件围裙,出了制作间,关上房门,夹着画本朝楼下走去。

    员工多了以后,即便二楼空间再宽敞,也有些拥挤。

    裁剪台就那么一张,又要裁布又要打版,偶尔还要铺上衣服做些细致的缝纫工作,显然是不够用的。

    于是,纪轻舟就将楼下的会客室收拾了一块区域出来,放上了一张定制高度的长桌,将打版工作转移到了楼下。

    此时,叶叔桐也在一楼的会客室,给一位先生定做的西服打版。

    纪轻舟分配给他的年终任务,他已经全部完成,现在所做的算是明年的活计了。

    因此,叶师傅难得干活时毫不着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地拿着尺子在布料上比对测量着尺寸。

    见纪轻舟走到桌子对面,摊开了画本,他还好奇地瞄了几眼。

    旋即微微睁大了眼,趴到桌上凑近瞧了瞧,发现纸页上所画的几张服装款式图,都并非计划列表中的衣服,便疑惑问:

    “这几套似乎不是客人定做的?还是说,你已经开始接明年春夏季的单子了?”

    “嗯,的确不是客人定的。”

    纪轻舟含混地回了句话,就开始裁剪坯布,放到人台上,插上大头针固定,进行样衣的制版。

    “那这是谁的衣服?”

    “这个嘛,明年你就知道喽。”

    “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叶叔桐淡笑着摇了摇头,顾自己认真工作起来。

    正忙活到一半,胡民福的声音忽而从门外传进来道:“纪先生,有客人来寻你。”

    纪轻舟闻声转头望向门口,便见一个穿着旧皮袄、戴着乌毡帽、肤色偏黑瞧不出年纪的男子走了进来。

    扫见来客身上那件发灰的皮袄子,他立即认出了来人,未多寒暄,直接放下了手头工具过去,示意男子在沙发上落座,问道:“刘经纪今日来找我,是有结果了?”

    被他称为刘经纪的这位,是骆明煊半个月前介绍给他认识的一个掮客,即房产中介。

    骆明煊先前搬出来自己居住,便是让这个刘经纪找的房子,说是服务态度还不错,价钱收取得也还算公道,于是听闻纪轻舟有需要,就把人介绍给了他。

    男子似乎不是很习惯室内的温暖,下意识地摘下帽子扇了扇风,语速稍急促地回道:“是,按您的要求,三楼三底的铺子,英租界最繁盛之地段,一处在大马路边上的,一处在四马路,暂时就给您找了这两处合适的,您这两日可有空去看看?”

    他口中的“大马路”和“四马路”也就是南京路和福州路,都是商业相当繁华的地段。

    纪轻舟想了想问:“很抢手吗,过几天去看行不行?”

    “抢手自然抢手,急倒不是很急,主要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房东也要拜年走亲戚啊,等这年过完了,那样好地段的铺子可就难寻了。”

    “这倒也是。”纪轻舟点了点头,稍作考虑道:“那明天下午吧,您帮我约个时间。”

    “可以,那我等会儿便去同房东说一声,明日下午,我到这来带您过去。”

    “行。”

    三两句话敲定了事宜,随后这位租房中介便连一口热水也未喝,就戴上帽子急匆匆地出了门,像是之后还有不少的生意赶着去做。

    “租铺子?你是准备开新店?”

    待纪轻舟回到了人台旁工作,叶叔桐便猜测问道:“莫非这几套衣服都是给新店准备的样衣?”

    既然他都猜到了,纪轻舟也没瞒着,直接应道:“叶师傅聪明哪,都被你看穿了……来,麻烦把剪刀给我。”

    “原来如此,”叶叔桐拿起剪刀过去,顺便搭了把手,帮他扯开了需要修剪的布片。

    嘴里嘀咕道:“我说呢,我们之前那人手也并非忙不过来,你怎又突然招进了两个裁缝,还以为是我整日催你放假,惹你不满了,故意招个年轻温顺的同我竞争。”

    纪轻舟听得一笑,扬起嘴角道:“你就放心吧,我这的活源源不断多得是,不会让你失业的。”

    叶叔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听起来似乎也并非是什么值得高兴之事……”

    ·

    由于明日下午多了项看房的工作,而上午既要将年底前的工作收尾,还要给员工发奖金薪水,以防来不及,这天员工下班以后,纪轻舟便多留了一会儿,独自待在书房内,将一摞摞的银圆点数以后,放进写有每个人名字的信封袋里。

    至于大家的奖金,则又分开装一个信封,如此更为清晰。

    忙碌结束,时间不过六点出头而已,天色却早已入暮。

    今夜的寒风依然冰冷刺骨,洒落院子的月辉倒是分外皎洁清明。

    纪轻舟离开门厅前,特意穿上了厚厚的夹棉外套,蹬上了长靴,双手戴上羊绒手套塞进了口袋里,做好了在夜风中等电车的准备。

    结果刚走到外面锁上门,正要关上走廊电灯,就见冬日萧瑟的庭院里,某人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脖子上戴着条围巾,拿着手杖,踏着月色沿小径走来。

    天色虽暗,纪轻舟还是通过对解予安和黄佑树的了解认出了他们,见状便暂时停住了动作。

    等两人走上了台阶,他才伸手帮解予安把脖子上那条暗红色的围巾扎了扎紧,问:“今天也没加班啊,你怎么突然来接我?”

    解予安握住了他戴着羊绒手套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答非所问道:“之前同你说过的,我堂姐回来了。”

    “哦我记得,良嬉姐对吗?等会儿见面了,我也这么叫,行吧?”

    解予安语气淡淡地应了声,挂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似有些心不在焉。

    纪轻舟还以为是天太冷了,冻得他脸僵了,也没在意。

    直到两人坐到车上,体温回暖以后,他同对方商量了下明天下午一道去看房子的事,结果解予安仍旧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他才疑惑起来,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道:“发什么呆呢,有心事吗?”

    解予安静默地迟疑了片刻,犹豫开口:“你……当真不喜欢女子?”

    纪轻舟挑了下眉:“干嘛这么问?”

    解予安抿了抿唇,轻描淡写地说道:“突然觉得,某些外貌主义者的感情未免靠不住。”

    “……我是外貌主义没错,但也不是完全不看内在吧?就算这样,你不还是受益者吗?突然这含沙射影的攻击我是什么意思?”

    纪轻舟满脸的莫名其妙。

    解予安只是闷声不吭地将他塞在自己衣兜里的手握了握紧。

    分明是他挑起的信任话题,这般沉默不语的样子,反倒搞得像是他受了委屈似的。

    纪轻舟没等到解释,就轻轻咋了下舌,又抬手掐了下他的脸:“快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支吾搪塞,罪加一等哦。”

    解予安微微叹气,平心静气道:“我母亲,想要撮合你同我堂姐。”

    “啊?”纪轻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几秒才问:“怎么可能,我们不是结婚了吗?虽然是冲喜,但也算是结婚吧?而且你姐不是都带娃了吗,你是不是听错了?”

    解予安神色深沉地摇了摇头。

    沈南绮当着他的面对解良嬉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年岁合适”、“职业爱好适配”、“虽然门户不当,好歹样貌俊秀”等等,摆明了是想撮合他们。

    而纪轻舟听了他的简言转述后,却不由得蹙起了眉,觉得不大对劲。

    至少以他对沈南绮的了解,她不像是爱当媒婆的人。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行。”

    “然后呢?”

    解予安摇头:“就走了。”

    纪轻舟眼皮微微跳了跳,思索道:“完了,解元宝。”

    “我怎么完了?”解予安偏头朝向他,带着点冷峭的语气道:“想做我堂姐夫?”

    “先别瞎吃醋了。”纪轻舟敛起神色,口气难得严肃,“我怀疑,你母亲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了。”

    第109章 拿捏 要不要晚安吻?

    尽管猜测沈南绮已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 但毕竟对方没有明确地说破,只是处于一种模糊的试探中,纪轻舟觉得此事还有得救。

    于是在回去的途中, 便特意嘱咐了解予安,之后千万要注意言行举止。

    偶尔凑近说个小话没什么,毕竟以前也常这么做,但千万别再当着他家人的面, 莫名其妙地牵他手了,实在太惹人怀疑。

    而解予安尽管对公开感情之事无所畏惧,假如家人能接受, 那么今后便不必再遮遮掩掩, 纪轻舟也可作为真正的家人融入解家。

    倘若他父母无法接受,非要棒打鸳鸯不可,那便搬出去住, 换种生活方式, 未尝不可行。

    不过显然纪轻舟还未做好公开的准备, 他也只好答应下来,配合对方在家人面前隐瞒关系。

    岁暮天寒的冬夜, 街道寂静苍茫,坐着那辆解予安生日收到的雪佛兰小轿车, 穿过朦胧夜雾, 回到家中已将近七点。

    寻常这个时候,解家晚餐都已经快结束了, 今日则为了欢迎解良嬉的回国, 特意多准备了些菜色,等所有人聚齐再开饭。

    纪轻舟走进大餐厅时,正巧一个玩具球被抛到了他的脚边, 紧接着已差不多拥有了成年犬体型的小豪便冲着他欢快地跑了过来。

    “诶呦,这是谁的玩具呀,是你这只帅气小狗的吗?”

    纪轻舟俯身捡起小球,顺势揉了揉小豪的脑袋。

    刚准备玩个捡球游戏逗逗狗,抬头便与一双浮着笑意的美目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瞧见站于桌旁的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时,纪轻舟着实被惊艳了目光。

    对方穿着一件剪裁修身的黑丝绒连衣裙,戴着顶黑色的羊毛呢礼帽,乌亮亮的秀发披于双肩,体态穿搭分外具有气质。

    至于长相则显然偏向于解家人,即如同解见山和解予川那般,生着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

    于此同时,她还拥有着较高的面部折叠度,画着浓深上挑的弯眉与精致秀气的朱唇,唇角眉梢皆透着一股明媚优雅的美感,俨然是一位轮廓分明的中式大美人。

    哪怕纪轻舟在现代见过不少一眼惊艳的模特,此刻也不由在心底暗暗感叹,解家这优秀的外貌基因真是强大得显著。

    “纪先生,”他正悄然打量着,那位女子便露出了笑容,主动朝他搭话,“这是你养的狗吗?真是聪明可爱。”

    “名义上算是我的狗,但它确实很机灵。”

    纪轻舟说着,便拿着小球在小豪面前晃了晃,动作轻巧地将玩具球抛向了前方。

    小豪敏捷地扑过去咬住了球,先是跑过来讨好般地用脑袋蹭了蹭纪轻舟裤腿,又蹦起来碰了碰解予安的手,算是和两个主人打过招呼。

    紧接着就叼着球跑向了解良嬉,显然是要新来的美女姐姐继续陪它玩游戏。

    当然了,纪轻舟并不会因此就认为小豪是条颜控狗,这只不过是这条聪慧小狗让新成员尽快融入家庭的小把戏而已。

    “都回来了,就赶紧洗洗手,过来坐下吧。”

    沈南绮出声朝他们招呼道,“你也真是忙,连予川昨日都休假准备过年了,你还在上班。”

    “自己做老板,自然不嫌累,是吧轻舟?”解予川接话道。

    “吃得苦中苦嘛。”纪轻舟笑着点头,随后忽然想起道:“对了,予川兄,你等会儿有空吗,想同你谈个生意。”

    “谈生意?可以啊,待吃完了饭,我们再聊吧。”

    “嗯,好的。”纪轻舟干脆地应了声。

    说罢,他带着解予安一块去隔壁的卫生间洗了个手。

    待回到餐桌旁,才发现解予安平时的位置已经被他哥所占据。

    瞧了眼坐于赵宴知身旁的解良嬉,纪轻舟大概明白了对方的用意,随即就默默拉开了解予川身旁的两张椅子,和解予安坐下吃饭。

    今夜的晚餐果然丰盛,且基本都是苏州家常菜,显然是为了让解良嬉回国后尝尝家乡的味道。

    才吃了几口,沈南绮倏然开口道:“对了轻舟,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漂亮小姐是他们两兄弟的亲堂姐,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的,要在这住上一段时日。”

    “我知道,解元跟我说了,”纪轻舟朝着解良嬉笑了笑,“良嬉姐,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其实我只长你两个月,不过你这么叫我,也没问题。”

    解良嬉话语直爽道,随即停下筷子,一改话题道:“今日下午,受叔母推荐,我看了不少《摩登》画报,你的时装画很有特色,虽然画技有待长进,但线条灵动,构图精巧,服饰也特别漂亮。”

    这评价真是相当直白,该夸就夸,有批评也不留情面,纪轻舟只好笑着应声:“多谢夸奖。”

    他刚这么道谢,沈南绮便朝他道:“良嬉留学时学的是美术,应该与你有许多的共同语言,既然住在一块,你们今后不妨多交流。”

    话说着,她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她小儿子的表情,见对方一派漠不关心地自顾自吃着饭,就稍稍安心地收回了视线。

    纪轻舟在沈南绮开口时,便于桌底下暗暗地撞了下解予安的膝盖,提醒他做好表情管理,面上则保持着稀松平常的状态,微笑答应道:“好啊,那今后便请良嬉姐多指教了。”.

    通过夜里这顿饭,纪轻舟确定沈南绮未掌握他们谈恋爱的切实证据,顶多只是稍有些怀疑而已,这令他感到放松了许多。

    当晚夜饭结束后,纪轻舟按计划找解予川聊了聊制衣厂的事情。

    两人就直接去了东馆二楼的书房,关起门来一聊就是大半个钟头。

    解予安本想听听他们聊什么,却被纪轻舟以“这是公事,家属不能旁听”为由,赶回了房间,只好无所事事地让阿佑放了热水洗澡。

    待他泡完澡,换上那套绣着紫堇花的雾霾蓝色的睡衣裤、端着养生热茶来到书房时,屋里已经结束了商谈。

    解予川离开后,纪轻舟就同往常那般坐到书桌旁,摊开了画到一半的校服设计图,进行上色和填补细节。

    “你方才同我哥在聊什么?”发现自己兄长已经离去,解予安便一派从容闲适地坐到了安乐椅上问。

    “还能什么事,就聊了聊服装生产呗。”

    说起此事来,纪轻舟便蹙起了眉,忍不住同他吐槽:“真是瞧不出来,你哥平时那么温和好脾气的人,我以为他工作时也很好沟通呢,结果一跟他谈起生意上的事,那可真是固执如牛,他也不跟我绕,但就是半点不带退让的。

    “我问他那制衣厂接单条件和报价,张口便是三百件起做,太好笑了,就我那一家店的体量,一个款式三百件的库存,往哪卖啊?

    “好说歹说,嘴皮子磨破了才给我降到五十件。价格我便不说它了,数量越少加工费越高,这挺正常。既然是做高端精品线,成本高一点我也可以接受,但五十件还是有点超出了我的计划。诶,总之,我再考虑考虑……”

    说到这,他便又长叹了口气。

    按照他的计划,他的品牌时装店刚起步时,肯定流量不多,保守起见,最开始自然是选择小批量小规模的生产。

    最好就每个款式做个二三十件,卖完即止,这样风险较少,成本也无需太高,更容易赚钱回本。

    哪知解予川一张口就是三百件起做,真是令他头疼。

    即便到时候肯定要分码,五十件的量,他还是担心会积压库存。

    上海有钱人虽多,但能消费得起高价时装的就那么些人,总不会每个款式都人手一件,那撞衫的几率也太高了。

    除非,就像骆明煊当初说的,甫一上新,就售往其他城市。

    如此一来,就得在其它城市开设专卖店,或者直接请代理商,那成本投入就更高了。

    “他只在不涉及利益的事情上温和,同他谈公事,是不怎容易的。”解予安淡定地接话。

    “要不然,我再打听打听别的工厂?”纪轻舟觉得既然解予安都这么评价他哥了,自己同对方谈生意肯定落不着好处。

    琢磨着用笔头敲了敲桌面,“我要不是之前打听过你哥手下那家制衣厂加工质量不错,我也不想找你哥,虽然自家人的公司感觉比较可靠,但我们这关系……万一以后闹掰了,他要拿捏我也是轻轻松松。”

    解予安尽管觉得这是不必要担心的事情,还是耐心解释道:“这你放心,他素来公私分明,不至于因为感情上的事为难你。”

    “也不会因为你们是兄弟,就给我优惠对吧?”纪轻舟轻笑着接了一句,无奈摇了摇头:“创业真难啊,明日先去看看店铺,要是房租还特别高,就真得问你借钱周转了。”

    解予安端起青瓷茶杯来喝了口热茶,倏而道:“你可有看过保险箱?”

    “没啊,”纪轻舟听他突然提起这话题,不禁横生猜疑:“怎么,你把我的创业金弄丢了?”

    解予安却不正面作答,平静道:“可能数目对不上,你去看看。”

    “故弄什么玄虚,你那保险箱是会吞钱还是会生宝宝啊。”

    纪轻舟半开玩笑地嘀咕,接着就放下画笔,起身去将放在书架旁柜子里的保险箱稍稍挪了些出来。

    在昏暗的壁灯光芒下,他回想着密码,转动了几次密码盘后,顺利地打开了保险箱。

    不算大的箱子里,解予安装照片的那只钱包早已消失无踪,不知被他转移藏去了哪里,里面只有三个印有特定银行标识的信封。

    纪轻舟对这三个信封都很熟悉,一封是骆明煊给他的分红,一封是他最开始存在银行的一千元活期存款的单据。

    还有一封装的是他这个月中旬,刚往银行存的两千元的存款单据,其中一千一百元是工作室的营业利润,九百元是报社结给他的稿费。

    自己手头上则留了数百元周转,方便采购面料和给员工发薪水。

    这么乍一看是没变化的,但解予安特意提及此事,总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是,纪轻舟便将几个信封都打开瞧了眼,尔后发现那封放置着两千元存款单据的信封里又多了张存单。

    那盖着印章设计得花里胡哨的单据上,黑色的繁体字所写的赫然是“壹萬圆”整的存款。

    “这是什么意思?”纪轻舟抽出那张单据,看了看反面的小字,不动声色地明知故问。

    解予安坐起了身体,口吻沉静:“用你的本金,在交易所赚来的,是你的创业资金。”

    “少给我来这套。”纪轻舟才不信他的话,将单据都塞回信封收好,“其实是用你的钱炒股,赚了算我的,赔了算你的,是这意思吧?”

    解予安摩挲着茶杯没接话,也就是默认。

    “好意心领了,但我也算挺能挣钱的,没穷到需要你这样无私地帮忙。再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这钱数额不小,还是得算算清楚。”纪轻舟一边好声好气地说着,一边将保险箱重新上锁,推回了柜子里。

    随后坐回到书桌旁,靠在椅背上笑吟吟道:“你这一万元,我先存着,之后倘若有需要再问你借。当然了,假如你想入股我的品牌时装屋,我也很乐意,股份咱们就对半分,以后哥哥带你挣钱!”

    “……谁要你这哥哥。”解予安话语中透着几分怏然。

    听口气,准备的巨额惊喜没送出去,他还挺不高兴。

    “啊,你不要啊?”纪轻舟眨了眨眼状似纯然地开口。

    考虑了几秒,倏然话锋一转道:“其实我觉得良嬉姐真的很漂亮。”

    解予安嗤地冷笑了声:“以为我会中你圈套?”

    “唷,看来成长了啊,不会随意拈酸吃醋了……”纪轻舟挑了下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转瞬又改变语气,话语真诚道:“但我说的是实话,像你姐那样自信美丽,有学识有气质又有主见,穿搭也挺有个人审美特点的女子,的确很引人注目。她还夸我画作灵动漂亮呢,眼光也很好……对了,她还不是还有个孩子吗,怎么没带回来?”

    他说到一半时,解予安唇角就已微微沉了下来,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水,道:“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想做人后爹?”

    冷嘲的话语里,已然夹着股掩盖不住的酸味。

    纪轻舟顿然笑了出声:“啧啧啧,不是说不中我圈套的嘛,这么明显的陷阱也踩啊,解元元?”

    解予安牙根略有些发痒,一声不响地放下了茶杯道:“过来。”

    “不过去,去了又要被你亲肿。”纪轻舟马上坐直身体,拿起了画笔,语气正经道,“我这图可赶着明后天交给你爹过目呢。”

    “……”被他如此戏弄,解予安竟然也未生气。

    沉默片晌后,就一副夷然自若的样子靠回了安乐椅上,神色静穆得诡异,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纪轻舟倒是大概猜到他在思索些什么,轻哼道:“收收你那些轻薄心思,别想了,今晚你就清心寡欲地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闻言,某人似心思被揭穿,耳根微微泛起红晕道:“只是有些犯困而已,你以为呢?”

    “哦,那你困了就睡吧,等会儿晚安吻也不要喽?”

    “你以为我很需要?”

    “原来你不想啊?昨晚还说跟我接吻很舒服呢,都是骗我的吗?”

    纪轻舟故作落寞地轻叹了一声,“男人的嘴啊,真是靠不住,尤其是小五岁的男人……行行行,那以后都不亲了。”

    解予安一听便有些坐不住,明知他是在故意逗弄自己,仍是不由得心烦意闷。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不到五秒,他便站起身来,步履平稳地走到了书桌另一侧,探手点了点纪轻舟的肩膀:“起来。”

    “又来那套?”纪轻舟抬头瞧着他清凛中透着些不悦的面孔,轻轻咋了下舌。

    尽管知道被对方抱着时肯定会影响工作效率,还是起身让开了位置。

    尔后果不其然,解予安很是熟练地占据了他的座位,叉开腿让出一些位置道:“坐。”

    纪轻舟暗暗叹气,在他腿间位置坐了下来。

    被男人修长的手臂搂进怀中时,他稍稍侧头问:“这样贴着你就有安全感了吗?”

    解予安没有应声,将下巴搭到他肩膀上,声音稍显低沉道:“再问一遍之前的问题。”

    “嗯?之前哪个问题?”纪轻舟停顿了笔头,回想了刚刚的话题,尔后失笑,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要不要哥哥带你挣钱?”

    解予安抿了下唇:“不是这个。”

    “哦,那元宝要不要晚安吻?”

    解予安闭着眼眸,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回:“要。”

    第110章 租房 茫茫人世间,卑卑不足道……

    翌日清晨, 轻云淡淡,日光熠熠。

    虽已是腊月二十九,纪轻舟仍是早早起床, 按照计划去工作室,给员工们发薪水和年终奖金。

    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年底前的最后两笔客户定制单在午餐前就已经结束,纪轻舟检验了服装质量后, 就将衣服打包,联系了两位顾客。

    倘若客人急着过年穿,便让祝韧青跑一趟送过去, 倘若不急, 那就等过完了年,正月里再来试穿。

    彻底结束年前工作后,以表达感谢, 纪轻舟特意在附近的一家馆子里订了个包间, 让叶师傅和冯二姐带所有员工去聚个餐。

    至于他自己, 因为忘了和解予安打招呼,对方又送了午饭过来, 以免浪费了食物,便只好待在工作室里吃男友送的爱心午餐。

    吃过午饭没多久, 房产中介刘经济如约来了店里, 带他去看商铺。

    于是便由阿佑开车,纪轻舟二人坐在车后座, 载上刘经济一道去看房。

    从霞飞路过去, 离福州路更近,故几人先去看的是位于四马路的那家商铺。

    正如纪轻舟所要求,那是一幢三楼三底的中西合璧式房屋, 坐落于宽阔的马路边上,靠近福州路东段。

    建筑外观不算漂亮,灰白色的外壳,棕褐色的屋瓦,显得较为沉闷。

    内部光线也稍有些昏暗,不过空间倒是分外的宽敞和充裕,墙面和地板也保持得较为干净,总体是一座不错的铺子。

    “您看这地段可以吧,就在这路口边上,过去一段路便是报馆街,那是读书人最爱去的地方。

    “这一带不仅白日里人头济济,夜里更是喧哗热闹,同样是商贾云集之地,到了夜晚,恐怕大马路也比不上这条路上的繁华。

    “莫说茶楼、戏院、小吃馆子多聚集在此,一旦太阳落山,这左右里弄的,随意找个弄堂进去,必能见到几个粉红佳人倚窗招客如花笑……正所谓‘处处珠围兼翠绕,家家燕瘦又环肥’,那是昼夜供欢娱的。”

    刘经济并不知纪轻舟开的是什么店,但见他和一个生得高大贵气的男子来看店铺,身旁又跟着个佣人司机,便觉得他们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既是有钱公子哥,有几个不爱逛妓院的,于是就故意这么“投其所好”地拽了句不知从哪处学来的文辞。

    他这话音刚落,纪轻舟还未发表看法,便感到自己手指被解予安并拢着握在掌心里缓慢地摇了摇。

    显然,对方是在以此表达,这个商铺,他不满意。

    纪轻舟心里其实已有了主意,却是故意逗他道:“我倒觉得还不错,这马路上熙来攘往、车马骈阗的,的确很热闹,尤其离信哥儿他们报馆还挺近,房租也符合我的预期,不到八十一个月而已……”

    “我不喜欢。”解予安打断他道。

    “为什么不喜欢,你都看不见……再说也不是给你租铺子,没有表达喜好的立场吧?”

    “气场不和。”解予安给了个玄学借口。

    “现在都开始来这一套了?”

    纪轻舟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朝刘经济道:“这边的商铺我看得差不多了,房子蛮好的,就是采光我不太满意,我们去下一处吧。”

    他话是这么说,实际真正淘汰这个商铺的原因在于他一路过来,几乎没瞧见什么洋服店。

    这边的人流量如此可观,三教九流聚于一地,假如真能经营起高档的洋服店,难道会没人开吗?

    纪轻舟不觉得那些精明的商人会放过此类赚钱的机会。所以多半,常在这条路上流通的客人,就不是那种高档时装店的受众。

    刘经济听他明确表示不满意,也就没有多劝,随后便关上店铺的大门,赶去南京路看下一个商铺。

    相比四马路,大马路这边的商业街就更为宽阔和摩登了,不仅仅是名牌商店、老字号商铺汇聚于此,更有多家百货公司、外资洋行与国货商行等等云集。

    所谓的“十里洋场”,缘起便是这一条大马路。

    而刘经济所介绍的这栋商铺就位于南京路中间地段,在大马路和五福街的交叉口。

    同样是三楼三底的洋楼,比起福州路的那栋面积要小上一些,不过建筑外观倒是漂亮许多,一楼是米黄色的外墙,二层和三层则为蔷薇色的红砖墙面。

    从正对马路的那扇嵌着玻璃的店门进去,里边便是全无隔断的三间横向的铺面。

    上一任租客退租时,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间屋子空空荡荡的,一件家具也没有留下,不过如此一来,反倒方便纪轻舟仔细观察里面的环境。

    这商铺的空间虽不算特别宽敞,但因是坐北朝南的房子,采光相当不错,一点不会觉得沉闷昏暗。

    地面铺的是深木色的地板,油光发亮的,保养得很是不错。

    相比之下,漆成姜黄色的墙面就保养得一般,角角落落都已有些泛旧和掉漆,届时要租用的话,估计得贴个墙纸墙布之类的,重新装潢一下。

    二楼的空间构造和楼下差不多,沿着设有雕花金属栏杆的楼梯上来,就是一个完全没有隔断的大间。

    听刘经济所言,之前这商铺是被租去开化妆品和美容店的,那时一楼二楼都摆满着各种摩登的香粉、香水、面霜之类的美容品,如此也可以理解这房屋的布局。

    至于三楼则分了两间房,一间空间稍小,光线较差,估计是用来做仓库的。

    另一间明显宽敞精致许多,采光明亮,还附带有卫生间,原来大概率是老板的办公室。

    纪轻舟最喜欢的就是三楼的这个大房间,只因它临街这面有两个向外延伸的梯形小飘窗,三面都是白色窗框的玻璃窗,视野分外通透敞亮。

    看到这窗子,他便已开始畅想,到时将办公桌摆在这两道窗户之间,闲暇时放着音乐,靠在椅子上眺望街景的画面了……

    当然了,前提是,他有空闲时间。

    这间商铺整体转下来,不论房屋构造,还是地段位置,纪轻舟都十分满意。

    和刘经济在三楼转了一圈,回到楼下同解予安、阿佑会和后,他便问刘经济道:“所以,这边的月租金是多少?”

    刘经济听他这么问,就知道这笔生意多半能成交。

    他拢了拢自己皮袄,口气很是真诚地说道:“这一块的地段您也知道,放在租界内,那也是最繁华的地方!像大马路上这种临街的商铺,平时都是人家争着抢着要的,根本不会有空缺,所以这房租啊,定然是不会便宜的。

    “但您凑得巧,这的房东着急租,您要是愿意年底马上租下,他便能给您个优惠价……不到一百,只九十五大洋的月租,一年起租。”

    九十五元的月租,年租金一千一百四?

    算上中介费,一千二?

    纪轻舟听闻,当场便想感叹一句,这也太贵了!

    他的总存款才三千多块而已……

    他不禁蹙了蹙眉,扭头转向了解予安,想同他商量商量是否要租下这里。

    而待看见对方那从容平静的神色,他又放弃了这想法。

    和这位财大气粗的少爷商量完全没用,对方但凡听出他的意思,肯定就会冒出一些“喜欢就租,房租我出”之类的霸道总裁式发言。

    纪轻舟考虑了几秒,看向刘经济问:“房东可住在这附近?”

    刘经济也是个人精,听他这么一问,就知道他是想越过他同房东讲价。

    略带笑意说道:“房东也是位大忙人,南浔商会的会长,盛大昌号的老板,也就是卖那雪花霜的,您若是现在打算租下,那我便帮您去通知一声。”

    纪轻舟听闻此言,就知道没有讲价空间。

    不禁纠结地踱步到店门口,望着从大马路上缓缓驶过的电车,思量道:“年底前是吧,那我再考虑一晚。明日上午九点,麻烦您再来这里一趟,我到时再答复是否要租下。”

    “这房租确实不是笔小数目,您是该好好考虑的。”

    刘经济先是表示理解,尔后又摆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态度劝说:“不过也莫错过了时机,我是做这行的,知道这商铺的位置有多抢手,在这条路上消费的,寻常都是非富即贵,您若想挣大钱,做大生意,在这开一家比在四马路上开三家有用得多。”

    纪轻舟哪看不穿他的小手段,随意一笑道:“行,我知道了,今日辛苦您了,明天见吧。”

    ·

    “小祝,现在合同签好了,钥匙给你。你是打算明天就搬过来住是吧?那到时候要帮忙叫我们一声。”

    位于爱多亚路的一个小弄堂里,祝韧青趁着今日拿到了薪水和年底奖金,就顺路来到了他前几日看好的房子里,和房东签合同,付了房租。

    如此便能赶在除夕前,带母亲搬到新家来,过一个温暖舒适的好年。

    他新租的房子在一栋石库门的建筑里,两楼两底的房子,楼下是给租客的房间,楼上则是人家房东夫妻的客厅和住处。

    而他则租在客厅后面的亭子间里。

    那屋子十分狭小,和他目前居住的棚屋差不多大小,却要四块半大洋一个月,但这已是租界里较为便宜的房子了。

    从房东杨太太的手里接过那把钥匙,祝韧青略带笑意地点头道:“好,谢谢您。”

    “不用客气,都是隔壁邻里的,又是过年,能帮就帮一下。”杨太太穿着藏青色的碎花布袄,看着眼前长相俊秀、衣着体面,也挺有礼貌的新租客,心里颇为满意。

    她原本还疑惑,这年轻人穿的衣服明显不便宜,气质瞧着也不像个干苦力活的底层人,怎么会来租这么狭窄简陋的亭子间住。

    一个人也就算了,据说还要带他母亲一起住。

    起先,她还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外室和私生子被赶出来了,那就不好租给这种人了。

    后来了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洋服店上班的,那工资少、穿得体面也可以理解。

    “你是和你娘住,对吧?”杨太太随即确认般地问道。

    祝韧青点头,“嗯”了一声。

    “你娘身体好的吧?”

    “还好。”祝韧青勉强回答道。

    “好就好喽,诶呦你别怪我多嘴,我真是给搞怕了。之前有个在纱厂上班的小姑娘带她弟弟来租房子,我看他们年纪蛮小的,人也勤快,就租给他们了。结果她那个弟弟是个病秧子,她有次加夜班没在家,她弟弟半夜里发高烧死在了屋里头,那还是三伏天里最热的时候,一晚上人就发臭了,房租降了又降,才租给一个外地人……”

    杨太太说着便将房租合同一起塞进怀里,朝他挥了挥手,示意没什么事情了。

    祝韧青听着略微愣神,尔后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钥匙,走进了即将搬入的房间。

    ·

    寒冬腊月的夜晚,空气冰冷彻骨。

    屋外偶尔传来行人路过的声音,寂寥的脚步声衬得这本就冷飕飕的棚屋愈发的清寒幽静。

    棚屋内的小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悠悠晃动的火苗从那雾蒙蒙的玻璃罩中透出光芒,颤颤巍巍地在糊满着老旧报纸的墙壁上印出昏黄的光影。

    “这些都不要了吧,娘?”趁着夜晚无事,祝韧青就整理起需要搬家的物什。

    寻常看起来有些家徒四壁的破棚屋,真正清理起来,将藏于床底、橱柜里的东西全部挪出来后,就发现他们的家当其实也不少。

    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破布烂铁玻璃瓶堆积一地,显得本就逼仄的空间愈发乱糟糟的,满是灯火穿不透的阴翳。

    “我看过那边房子,有床,有桌子,有柜子,还有衣橱,这些破烂东西我们平常也用不到,就不要了。”

    妇人披着厚厚的灰袄子,坐在凳子上,手里抱着一件蓝色竹布的长袍,手持针线对着那昏黄的灯火,微微颤抖地缝着长袍的领子。

    闻言,她抬起头,看向儿子指出的那一堆旧物件,稍稍犹豫后,嗓音有气无力地应声:“那这竹靠椅要搬去的,你从裁缝铺子里拿来的都是好东西。”

    “嗯。”祝韧青不假思索地应声,一边收拾着,将一些小家具放进麻布袋里,一边说道:“明日把东西搬过去了,我再带您去买件新衣服。”

    “我又不出门,不必要买什么新衣服。”

    “那就去估衣铺挑一件,您有好多年没做新衣裳了,以后搬去那边住了,您也要出门走走。”

    祝韧青说罢,担心他母亲还是不肯答应,又补充:“娘,我现在给先生做助理,薪水很稳定了,先生今天还给我发了奖金,足足二十块大洋,给您买件新衣服过年还是买得起的。”

    “你先生待你是好,但那房租不是很贵嘛,都要快五块钱一个月了,一年要六十块,太贵了。”

    “您忘啦,我之前还去拍电影了,就拍了几天,给了六十块钱。”

    “……好,那就去估衣铺挑一件好的。”他母亲听闻此言,约莫也宽心了许多,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祝韧青紧接着又道:“听先生说,明年我演的电影就会在戏院放映,到时候我带您去看,就是小时候,您带着我在茶馆门口看过的那个会动的相片,很有意思的。”

    “好……你带我去。”妇人说话的气息稍有些微弱,似乎已经很累了。

    祝韧青扭头看去,见她母亲微闭着眼睛,手上的缝衣针完全对不准衣服,就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别做了,为挣这一分两分钱的,别把眼睛搞坏了。”

    “诶,活都接了,自然得做完啊,以后便听你的,不做了。”

    “那就明日再做,不差这一天。租界里边的房子有电灯,我们租的那个房间也有,到时候您夜里做活,也能看得清了。”

    妇人微微叹了口气,手被青年握着也抽不出来,就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温和笑道:“好好,那便不做了。”

    “那您赶紧去床上休息,手都这么冰了。”说着,就将他母亲怀里的衣衫和手里的针线都拿了过来,暂时堆放在了橱柜上。

    妇人见状,也只能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床边,掀开那虽然破旧但好歹保暖的棉被,缓缓躺了进去。

    随后,祝韧青又整理了一番家具物什,待收拾得差不多,便熄了灯火,沿着那只有几根横档的梯子爬到了暗沉沉的楼板上去。

    瑟瑟寒风从瓦片和板壁的缝隙里不停地钻入进来,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轻轻地吸着气,青年弓着身子在低矮的楼板上铺开两床又薄又硬的被子,脱了件外衣盖在被子上,便蜷缩着身体躺进了那犹如薄冰覆盖的被窝。

    夜深冷寂,寒意袭人。

    他缩着脑袋埋头在被窝里,随着体温渐渐融化床铺的冰寒,没多久就睡得迷迷糊糊。

    正当恍恍惚惚,即将进入梦境之际,他忽然听见了“砰”一声的异响,似乎是从楼板下传来的。

    尽管觉得多半不是什么大事,他仍是有些心神不宁,就不顾吵醒母亲睡眠,探出被窝喊了声“阿娘”。

    声音回荡在沉郁寂静的黑夜中,没有半点回应。

    于是又抬高嗓音,喊了两声,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祝韧青陡地清醒过来,来不及披上外套,便钻出被窝,摸着黑爬下了梯子。

    当在梯子角站定的刹那,他望见眼前画面,一时间血液逆流,心跳如鼓。

    自窗子缝隙投进来的月光苍白狭长,之前熄灭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又点燃了起来,朝矮桌旁投射着黯淡微弱的光芒。

    在那混沌交错的光影里,他的母亲无声无息地趴伏在地上,夹着银丝的灰发凌乱披散,那件缝至一半的袍子铺散一旁,搭在袍子上的手指已然呈现灰白僵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