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营地中热火朝天,燃烧的篝火上或架着滋滋冒油的羊肉,或者支着铁锅炖煮着手把肉和羊杂,鲜香肉味混杂在火热的空气中,摇曳的火光照亮了篝火旁一张张兴奋和期待的笑脸。
当温珣提着水桶走出马车时,便感觉到了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氛。往常到了这个点,部曲们只会按部就班地生火准备饭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会闷着头做自己的事,除非必要,不然不会多说一句话。可是今天,大家的欢声笑语随处可以听见。
韩恬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唇角出现了莫名的水渍:“公子,真香啊。听说今日每一个部曲都敞开肚子吃肉,我也可以吗?”
温珣笑了:“当然可以,你也是部曲之一。”
韩恬唏嘘不已:“公子,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在入端王府之前,我连几顿饱饭都没吃过,直到跟着您,我才能吃饱,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敞开肚皮吃肉!”小少年咂咂嘴,满怀期待道:“一会儿我要用饼子卷着炙肉,公子,我觉得我能吃五张!”
温珣笑了:“好,想吃几张吃几张,今天你可以敞开肚皮尽情吃肉。”
不怪部曲和韩恬如此期待,这年头普通百姓饥一顿饱一顿,一年到头吃白米和白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能吃上一口肉了。端王的部曲们相比普通百姓日子好了许多,每日能吃两顿饱饭,但也鲜少见肉。
这次秦阙大手一挥,部曲们买了五十多头羊回来,平均十人就能分到一头羊。天热存不住肉,所以今夜大家可以敞开肚皮吃喝。对于部曲而言,这比过年还要高兴。
就在主仆二人向那十几辆装着植物的马车走去时,有四道高大的身影突然蹿到了二人身前。温珣定睛看去时,只见领头的是个面熟的部曲将领。这将领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温珣只听秦阙说他姓崔,倒是从没和他说过话。
那将领对着温珣行了个礼,紫黑色的大脸上笑容真诚:“末将崔昊,见过王妃。王妃可是要去给您的花草浇水?部曲们先前已经浇过花了,请王妃检验。”
温珣:???
爬上马车看了几眼后,温珣更疑惑,只见花盆中盆土湿润,疏松的泥土竟然还有施过肥的迹象。要知道从离开长安至今,这十几辆马车中的植物都是温珣和韩恬伺候的,部曲们最多帮忙拉个车,平日里看都不会看它们一眼。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部曲竟然主动帮忙浇水施肥了。
有人帮忙当然是好事,温珣也乐得轻松,下车后他对着崔昊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将军了。”
受到表扬的崔昊咧了咧嘴,随后有些笨拙的邀请道:“王妃,末将已经烤好了羊肉备好了美酒,想请王妃去吃肉喝酒。”
温珣刚想友好拒绝,就听崔昊不好意思地说道:“先前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对王妃多有得罪,还请王妃原谅末将。”崔昊身后的几个小将也对着温珣抱歉地抱拳:“请王妃原谅末将的无礼。”
这话说得让温珣摸不着头脑了,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同崔昊等人说话,他们什么时候对自己无礼了?
等温珣被簇拥着来到崔昊等人的篝火旁时,才发现秦阙也在其中。秦阙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笑着对温珣说道:“坐这边。方才他们还在担心你不来,本王告诉他们,你是个宽容和善的人,不会为难他们。”
原来这群部曲之前并不喜欢温珣,他们觉得温珣是个祸水,若不是他,王爷也不会被贬入封地。再加上出行时温珣还要带着他那十几辆车的植物,这让大家更觉得他是个多事又矫情之人,因而这群人对温珣态度冷淡,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
直到路过晋阳城,他们被晋阳城的官员和富商刁难。原以为大家会憋屈着一路饿着肚子北上,却不料王妃带着大家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他们不止拿到了比预计中还要多的粮草,更得了实在的真金白银。若不是王妃,今夜哪里有肉吃?
崔昊红着老脸高举酒杯:“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末将终于明白了!王妃,这杯敬您!希望您将来多多带着咱兄弟们吃酒喝肉!”
秦甲更是叫嚷着:“早些日子就对你们说过了,王妃不是一般人,你们这回总要信我了吧!”
部曲们直白的热情倒是让温珣不好意思了,一饮而尽后,他的两颊涌出了红晕:“以后有劳各位将军了。”说罢,他向篝火旁的部将们展示了空了的杯底,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众人善意的笑声:“王妃爽快!”
等温珣放下酒盏后,他发现面前的盘子里多出了一块鲜嫩的羊肉。秦阙侧头笑道:“你有口福了,这是老崔亲手烤的羊,他家里从爷爷辈开始就做烤全羊,羊脖子上的肉最鲜嫩,一般人尝不到。这第一口肉由最尊贵的人享用,今夜你便是尊贵的人。”
温珣笑着对崔昊拱拱手:“多谢。”品了一口羊肉,果然鲜嫩多汁,半点羊膻味都尝不出来,温珣真诚地夸赞道:“真美味,崔将军好手艺。”
崔昊得意道:“嘿,我老崔做的烤全羊凉州第一!王妃若是喜欢,以后只要交代一声,老崔就给你做!”
接下来部将们彻底放飞自我,一整只羊在众人的撕扯下四分五裂,有抱着羊腿啃的,有揪着羊排剔肉的,还有的喝得东倒西歪……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吞咽下美味羊肉的同时,众人心中的郁结也一扫而空。欢笑声从营地的各个角落传来,在满满的肉香中,众人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秦阙作为王爷,被部将们灌了至少两坛子酒水。温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来还想等一碗羊肉面片汤,结果被几个将领敬了一轮酒后,已经晕得找不到北了。
正在和部将谈笑的秦阙只觉得肩头一沉,回头看时,就见温珣闭着双眼面色如绯色的云彩,呼吸间满是酒味,显然是醉过去了。
还想灌温珣两轮酒的部将们惊讶不已:“王妃竟然喝醉了?”“这才喝了几杯啊,这就醉了?”
秦阙之前就见识过温珣的酒量,那一次在玉兰花树下促膝夜谈,温珣也是没喝几杯就倒了。见到这种场面他并不惊讶,端王爷笑骂道:“你们当谁的酒量都和自己一样吗?来人,把王妃送去车中休息。”
看温珣被部曲背走,秦阙还不忘关照一句:“吃喝归吃喝,不要忘记正事。”他们现在并不安全,随时都会有人来偷袭,若是喝醉了误了正事就麻烦了。
秦阙担心的事情部将们也知晓,秦甲认真道:“王爷您放心,兄弟们已经做好准备了。断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秦阙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来,继续!”
一个多时辰后,秦阙终于被他的部将们给灌醉了。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爷,神智还算清醒的部将询问道:“统领,我们是抬王爷去营账休息还是送到王妃的马车上?”
晕乎乎的秦甲“哈”地笑了:“这还用问吗?自然是送到王妃车上啊!王爷和王妃可是夫妻,哪有夫妻整日分房的?更何况,晋阳城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就睡一起了。以后这种傻事少问!”
看着部曲们抬着秦阙走了,秦甲高声呼和道:“来人,给我上两碗面片汤!娘的,这群兔崽子速度太快了,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肉就不见了。”
从离开长安起,只要露宿野外,温珣就会住在马车上。他在车门和车窗上装了一层轻纱,到了晚上放下轻纱能防蚊虫叮咬。可是今夜在睡梦中,温珣觉得叮咬自己的蚊虫格外多,他的脸上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蚊虫叮了,又疼又痒。
温珣抬手摸了一把脸,没赶走蚊虫,却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脑袋。顿时他的睡意不翼而飞,惊醒过来时,只见秦阙正抱着自己又亲又蹭,他感觉到的痛痒正是秦阙的胡茬扎脸的滋味。
喝高了的秦阙在温珣的脖颈和头发上嗅着亲着,口中含含糊糊:“好香,好香……”
温珣的火气顿时压不住了,眼看秦阙的大脑袋又凑过来了,他握紧拳头对着秦阙的面颊一拳挥去。
一声闷哼后,端王爷应声而倒,斜斜地躺在了温珣身侧,左眼处肉眼可见地青紫了起来。
温珣咬着牙放下了拳头:“耍你妈的流氓,香你奶奶个腿。”
*
第二天睁开双眼时,秦阙便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有些异样。在吴伯的大呼小叫中,秦阙借了红玉的铜镜,往镜中一看,左眼青紫俊美的外形荡然无存。
端王爷放下铜镜顿时怒了:“是谁偷袭了本王!秦甲,是不是你们昨晚喝醉了挥拳时挥到了本王脸上!”
秦甲等人满脸无辜,看着秦阙不对称的眼睛,他们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属下们昨夜并没喝醉,王爷直到离开之前都是好的。”
谁,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揍王爷?!
这时就听温珣抱歉的声音响起:“或许王爷脸上的伤,是我造成的。”
话音落下,部曲们纷纷竖起耳朵,看向温珣的目光中满是好奇和探究。神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好脾气的王妃对王爷动粗了?
温珣坦然道:“昨夜我喝醉了,梦中被贼人追赶,许是那时候手脚不受控制伤了王爷。对不住啊王爷,琼琅睡觉有些不安分。”
秦阙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他摆摆手随意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后少喝几杯就行了。”虽然表面看着没什么,可秦阙心里却委屈极了,想温琼琅睡着时多乖巧,定是这群部曲昨夜灌酒灌过头了,才让温珣做了噩梦!
收拾好了之后,众人准备开拔启程。这时就听部曲中传出了一阵骚动:“我的天,这孩子何时回来的?!”
温珣循声看去,只见营地边缘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这是入并州那一日秦阙等人从荒村中带出来的孩童,一开始孩子不言不语,众人还以为他是个小哑巴。后来养了几天后,他开始断断续续说话了。
秦阙本想着路上寻个好人家安顿孩子。可是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都是自身难保的灾民,好不容易到了晋阳城中,城中的官员和富商对他们不善,普通百姓日子也艰难,没人要这个孩子。
昨天傍晚部曲们去周边镇子买羊时,遇到一户失了孩子的人家,他们愿意收留这个孩子。在秦阙的授意下,部曲们将孩子送了过去,并且留下了十两银子,希望对方能看在银子的份上善待这孩子。
那户人家收了银子并再三表示会对孩子好,结果一夜过去,赤着脚的孩子又出现在了营地周围。此刻他正捡着地上部曲们吃剩的羊骨,啃食着里面残留的星星点点的肉碎,豆芽似的身体颤抖着,脸上的神情却无比满足。
众人不知他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营地的。看到这一幕,昨夜送走孩子的部曲怒了:“他娘的,他们收了我们的银钱,怎么没照顾好孩子!老子要去剁了他们!”
听到部曲的声音,孩子抓着羊骨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几圈,最终落在了秦阙身上。下一刻小小的孩子笑了,他抓着羊骨踉跄着向着秦阙的方向跑来,等跑到秦阙身边时,他抬起双手捧着羊骨送到了秦阙面前。
秦阙低头看时,就见那截羊骨中探出了一根灰白色的脊髓,那孩子张张口满眼期待地看着秦阙:“吃,吃……”
红玉不确定地猜测道:“他是想要王爷吃吗?”从没吃过好东西的孩子觉得自己找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他想要将好吃的东西留给自己的救命恩人?
秦阙定定地看了孩子许久,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大灾之年活下来的孩子都长着同样的脸和身体,最终秦阙败在了孩子亮晶晶的目光中,他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眼神复杂道:“本王不饿,你吃吧。”
确认秦阙不吃,孩子这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啃咬起了那一小截脊髓。秦阙缓声道:“还有面片汤吗?给他一碗面片汤,等他吃完后,送他回去。”
秦阙话音刚落下,那孩子啃咬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低下头,两行眼泪顺着干瘪的脸颊滑了下来。秦阙并没有因为这两行泪而心软,他冷声道:“北上危险重重,跟着我们,你未必能活,留下来你能活。”
那孩子双肩抖动着,倔强地摇了摇头。然而不管他哭成什么样,秦阙都不再理会他:“准备拔营。”
车队再次向北启程,一个身形高大的部曲抱起了孩子翻身上马。他要快些完成任务,再折返和大部队汇合。就在部曲扬鞭时,孩子沙哑的嚎哭声响了起来,他瘦小的身体挣扎了起来,双手向着秦阙的方向伸着:“爹——爹爹——”
“爹爹——别走——小豆乖,小豆不吃了,小豆听话——爹,爹你别不要小豆,爹——”
哭得太惨,孩子打起了嗝,车队行走扬起的沙尘糊了孩子一脸,车轴滚动的声音和马蹄声盖过了他的哭声。眼看车队开拔,抱着孩子的部曲扬起马鞭:“别哭了,王爷也是为了你好。”
孩子的哭喊声逐渐远去,温珣终究不忍地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若是能遇到心善的收养者倒也罢了,就怕遇到了表里不一的人家。他无父无母,又年幼无力,就算被人磋磨也无人知晓。”
“前路确实难行,可我们终究会到达幽州安定下来,不若带上那孩子吧。等到了幽州,给他寻个好人家,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心里也有数。”
温珣话音刚落,秦阙便对身边部曲说道:“王妃说得有道理,去把那孩子找回来吧。”
小豆嚎哭了一路,等再见到秦阙时,他张着大嘴哭都哭不出来了。缓了好久,小豆才回过神来。
秦阙盘膝坐在小豆对面,放缓声音道:“你叫小豆?方才你为何喊我爹?”
小豆扁了扁嘴点点头,小小声道:“奶奶对我说,如果我能活下来,给我粮食吃的人,就是我的爹娘。我要乖,要听话,要紧紧跟着爹娘,以后就不会饿死……”
秦阙若有所思:“这么说倒也没错,你们那个村子已经成了荒村,能从地窖里把你带出来并且给你粮食的人,确实是你的贵人。你奶奶倒是会教你,你也是个认死理的孩子。不过本王必须要告诉你,本王没有收你做义子的打算,你以后不能管我叫爹。”
“你若是听话,本王会让你留在身边,做个部曲。若是你觉得不能接受,到了幽州本王会重新安顿你。”
小豆歪着脑袋懵懵地看了秦阙一会儿,秦阙眉头皱起:“听不懂吗?”也是,教导一个乡野孩子道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秦阙准备整理语言再说一次时,就见小豆点点头:“听懂了,小豆听话,爹别不要我。”
旁听的吴伯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显然没听懂。秦阙愣了片刻,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扶额:“总觉得本王又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温珣软言劝道:“孩子长得快,好好教导很快就能知晓道理,王爷不要着急,时间到了该懂的道理他都会懂。”
秦阙还没来得及回应温珣,就见小豆歪着脑袋羞涩地看着温珣,扭捏地唤了一声:“娘。”
温珣:……
很好,他也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
车队继续北上,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太原城北转道向东取道冀州。越是临近太原城,部曲们越是谨慎,无他,主要是太原城中盘踞着许氏家族的分支。而许家是站在大皇子身后的世家,可以这么说,许氏家族跺一跺脚,并州和冀州就要抖三抖。
而且过了太原城之后地势逐渐变得复杂,原本和缓的丘陵和平原被高大的山势代替。人迹罕至的山中想要打伏击太容易了。
接连几日,众人都在沉默地赶路中,直到途径阳曲城时,秦甲带来了一个不妙的消息:“王爷,兄弟们发现了探子的踪迹。”
秦阙冷笑一声:“终于还是出手了。”也不奇怪,他都走到大皇子的地盘上了,大皇子若是不出了这口气,着实不太像他的风格。
对着舆图看了一阵的秦阙在地图上圈了一处地方:“这处地形易守难攻,又是官道必经之处。我若是带兵之人,必定守在此处。”
温珣对兵法了解不多,但是他也是能看得懂舆图的人。看完舆图之后,温珣的面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无他,主要是秦阙圈起来的地方实在太难破了。这里是一处山谷,他们一行要从下方的官道路过,若是有人在官道上方设伏,就算他们的人马再多一倍,也架不住从天而降的石块。
这也就罢了,若是这人再派兵在峡谷两头堵一堵,他们这上百车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就在温珣思考着该如何破局之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抬头看去,左眼依然青紫的秦阙双手抱胸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温珣抿了抿唇,慢慢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惜我不太懂兵法,一时间想不出破局之道。”
闻言秦阙却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山谷只有百丈长,装不下千军万马。从高处攻击低处确实有利,但是未尝没有弊端。山谷上地形狭窄空间有限上下不便,自上而下的攻击手段除了滚石弓箭火油之外也就没啥了。”
“破局的法子有的是,他们自以为能伏击到本王,可本王又不需要急行军,我完全可以在山谷前方安营扎寨,耗死他们。也可以派几个部曲带上几辆空车用诱敌之术让他们先消耗了几波。等到他们没了武器,本王只要堵在他们下山的道上,就能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
随着秦阙的解释,温珣的眼睛越来越亮:“妙啊行远!原来你的技能点在了这里!”以后谁再说秦阙有勇无谋,温珣第一个不同意,他都没想到的法子,秦阙竟然有好几种破敌之道。
被温珣夸了之后,秦阙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偏过头去露出了微微泛红的耳根:“这有啥,本王也就是在凉州卫中看多了才学了一点,和真正的用兵大家比起来,本王差远了……”
温珣连连点头:“嗯嗯。那行远,你准备用什么法子对付伏击我们的敌人?”
秦阙眉头一挑,自信笑道:“若是本王没猜错,伏击我的人多半是太原许家的府兵,带队的可能是许氏族人。若是先前的本王,必定要拿他们的脑袋来祭旗,只是现在么……”
见秦阙竟然卖起了关子,温珣很给面子地配合道:“现在怎么了?”
秦阙洒脱一笑,随手握住了马鞭:“太原许氏是冀州许氏的分支,虽是分支,却也有钱。本王要活捉了他们的族人,想要本王放人,拿钱来赎!”说着秦阙美滋滋算道:“一个人头本王也不多要,部曲五百两,族人两千两,活捉他个几百人,嘿!”
素来淡定的温珣此刻竟有中瞠目结舌的感觉,这还是他认识的秦阙吗?揉了揉面颊后,温珣自我检讨:都怪他在晋阳城操作太骚,让秦阙看到了不走寻常路有多轻松,罪过罪过。
*
作为端王妃,温珣有幸以旁观者的角度见证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日暮降临时分,部曲们赶着伪装好的马车停在了山谷前,领头的秦甲和崔昊二人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圈,大着嗓门嚷道:“后面的车队跟上,此处容易设伏,我们快速通过!”
喊完后,马车中传来了应和声。接着马车一辆接一辆地走入山谷中,昏暗的光线成了最好的掩护色。就在大半的车队进入了山谷中后,山谷上方突然传来了喊杀声,紧接着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山谷上方,数块巨石从两边的山坡上滚下,朝着下方的马车滚来。
受到惊扰的马儿拼命嘶叫着,好几头甚至挣脱了缰绳向前快速奔跑起来。巨石撞击声,马车倒伏声、马儿嘶鸣声和部曲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有埋伏!有埋伏!快撤!”
山坡上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杀了端王赏银千两!”紧接着,飞蝗一样的箭矢从天而降,下方的马车顿时被扎成了刺猬。
昏暗的山谷乱成了一团,几匹战马在倒伏的马车间惊慌失措地奔跑着,期间夹杂着部曲惨烈的呼号声。喊杀声中,没人发现倒伏燃烧的车厢中甩出来的都是穿了部曲衣衫的假人,而真正的部曲早就躲在了山谷两侧近乎垂直角落中盖着盾牌躲好了。
一连几波滚石和箭雨后,就听山上有人喊道:“停——下面没有动静了!端王一行死光了!”
正策马站在另一座山头上的秦阙实在绷不住了:“狗娘养的,你们全家才死光了。”说完这话后,秦阙“啧”了一声,又嫌弃上了:“这个带兵的将领不行,许氏怎么养的人,光线如此昏暗,他对付本王竟然舍不得用火油。而且……本王的人头竟然只值一千两白银?真抠搜啊。”
温珣笑着安慰道:“这也是好事,证明对方没什么经验,若是对方和王爷一样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我们的人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山坡上那人的声音变得亢奋:“小的们!随我下山斩端王人头!”紧接着山坡上的火把连成线开始向下移动,兴奋的欢呼声顺着山谷传得老远,隔了一个山头,温珣都能听见有人开心道:“没想到这端王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话落下后不久,秦甲和崔昊等人整齐划一的嗓音划破了夜空:“小贼!你们的死期到了!杀啊——”“他娘的,小兔崽子竟敢偷袭你爷爷!”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对方就缴械投降了。当然负隅顽抗的人都被端王的部曲当场斩杀。一场仗下来,端王部曲只有数十人受了伤,没有一人死亡。而对方的主帅和几百个府丁却被端王部曲们活捉了。
山谷中亮起了明亮的火光,温珣和秦阙这才骑着马出现在了山谷中。秦阙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俘虏,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前方的两个白衣少年身上。这两个少年显然被端王府的部曲们招呼过了,两张脸像是开了染坊一般五颜六色。
即便被俘虏了,两人依然不服输,其中一人甚至对着秦阙吐了一口唾沫:“狗贼!这次落到你手里算爷爷我倒霉,有本事你杀了我,我绝不认输!”
另一人跪得笔直,见秦阙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头一扭视死如归:“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有种杀了爷,十八年后爷又是一条好汉。”
被俘虏的这两人是太原许氏的一对双生子,兄长名为许湛清,弟弟名为许湛澈。这二人从辈分上算起来得喊秦睿一声表兄,听说秦睿被秦阙给废了,二人肺都快气炸了。他们不顾家主的劝告,带了八百个家丁,提前数日就在此做好了伏击准备。
本以为打了胜仗能为表兄大大出一口气,却不料二人双双被俘虏也就罢了,被生擒的家丁竟然多达六百多人。
秦阙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来人,给太原许氏送封信,让他们带钱来赎人。”
话音落下,两个部曲上前一步,抓住了许湛清和许湛澈的头发,刀锋滑过,二人的头顶一凉,互相对视时,就见对方的头顶已经露出头皮,凌乱的碎发耷拉下来看着无比狼狈。断了发也就算了,部曲们还在两位公子身上摸了摸,能证明身份的玉佩首饰都被搜出来和断发一起放在了匣子中。
许湛清顿时就骂出了声:“狗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然断我发!你有本事杀了我!”
许湛澈愤怒至极:“玉佩首饰已经能证明我们身份,你为何要断我们的发羞辱我们!”
秦阙其实想断的是这两人的脑袋,但是比起脑袋,他更想要实在的东西。端王爷不动声色对部曲道:“快马加鞭将两位公子的头发送到许家家主手中,告诉他们,他们家的两位公子和几百府兵在云中山峡谷伏击我们,被我们生擒。明日天亮之前,请准备好赎金赎人。两位公子身份尊贵,一人五千两白银,至于他们家的府兵,五百一人。”
“此外,我们一行在山谷损失惨重,痛失马车两百辆,马匹千两。刚从晋阳城借的四百担粮草也不幸损毁……”
许湛澈顿时疯了:“你胡说!狗贼,你胡说!你所有的马加起来都不足千匹!马车也只有百辆,上面根本没有粮草!你胡说!”
秦阙面不改色对着部曲使了个眼色,一声闷哼后,许家二公子蜷缩在地团成了一个虾米。顶着二人满眼的恨意,秦阙继续说道:“告诉许氏家主,我们一行急着北上,没时间等候他们。日出之后若是见不到赎金,每过一个时辰,我便会斩五十名府兵,加贵公子身体的某个部件回许氏宗族,直至所有的人杀光,许氏两位公子变成人彘。”
想到即将到手的银钱,秦阙心情大好,他指了指山谷上方:“通知兄弟们今夜在上面安营扎寨,这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说罢他瞟了一眼两位许公子,轻飘飘地说道:“把他们挂起来。”
*
今夜注定有人彻夜难眠,阳曲城中的许氏族人接到端王部曲的传信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听到秦阙开出的条件,许氏族人只觉得头大如斗:“两位公子真是疯了,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伏击这位杀神?!家主早就有令,命令我们分支的人不得卷入党争,他们两人无视家主命令惹下这么大的祸端,现在可如何是好!”
“虽然……但是两位公子是家主的亲孙儿啊,我们不能不管啊。”
“别废话了,赶紧派人去太原传信。再来个人,来个能说会道的,随老夫去云中山峡谷同端王爷说说情。粮草和马车好说,赎金和马匹我们哪里有这么多!”
“那可是端王啊,他能答应我们的要求吗?”
“那你说怎么办?眼看着两位公子受死吗?”
秦阙还真能看着两个公子受死,在他看来伏击他的人就要做好送死的准备。他大人大量没当场要了这些人的命,还好心将这两人挂在山谷前最结实的树上以便许氏族人来时一眼就能看到,这二人应该感恩戴德。
树下的篝火照亮了两条咸鱼一样摇晃的公子,两人双手双腿反绞着,口中堵着粗布条,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秦阙站在树下欣赏了片刻风景,而后不解地问道:“你们能告诉我,秦睿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如此卖命吗?你们只是分家家主的孙儿,平时又在并州,想必都没和秦睿见过面吧?那为何会舍命帮他出气?本王不是很理解。”
久久听不到响应,秦阙摸了摸下颚,仿佛才注意到二人口中堵塞之物。他猛地一拍脑袋,“哎呀,瞧本王的记性,原来是本王让部曲堵住你二人嘴,本王竟然忘记了。”
在许家大公子快要杀人的目光中,秦阙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这么看着本王作甚?与其恨本王,不如想一想,你们的家族会为你们做到何种地步?”
“你们猜一猜,他们能否掏出那么多银钱粮草赎你们回去?又不妨猜一猜,即便你们回到家,等着你们的又是什么?”
说完这话后,两位许公子像是斗败的公鸡,蔫巴巴地垂下了脑袋,完全不见方才的气急败坏。秦阙眉头扬起,原来杀人诛心是这种感觉,琼琅说得没错,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一刀杀了他们,而是要让他们懊悔痛苦。
心情不错的秦阙转身顺着山道走向了今夜的驻地,他要去问问琼琅,明日许氏族人派人来谈判时,这些人打包的最低价是多少。
第29章
天气炎热,日出时间就会格外早,东方刚刚出现鱼肚白时,许氏分支阳曲城当家人就带着数十名族人来到了云中山山谷前。山谷前漏斗形的一片地上,堆着数百尸体,尸体旁则是一片烧焦的残骸,从轮廓上看着应当是马车。
燃烧的灰烬随着热空气盘旋,血腥味和呛人的焦糊味闻着令人作呕。许氏一族的人多半是文人,何时见过这种惨烈的景象,一时间众人面色发白,有几人两股战战摇摇欲坠。
可是他们不能倒,山谷上方有上百支箭矢正对着他们,但凡他们有异动,这些羽箭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们飞来。在看去,只见谷口山腹的歪脖子树上吊着两人,不是那两个违背了家族意愿惹下大祸的大冤种又是谁?!
许家两位公子被吊了一夜,兄长许湛清尚能保持清醒,二弟许湛澈已经垂着脑袋不省人事了。见到家人,许湛清蛄蛹了几下,口中发出了呜咽声,两行清泪顺着五彩斑斓的脸颊往下直落。
阳曲城许氏分支的当家人许颂章从辈分上说算是二人的堂叔,见二人如此又是心疼又是心惊。他们许氏在并州冀州势力庞大,不说族人了,就算是下人出门采买见到的也都是笑脸。两位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端王吊起的不只是两位公子,更是他们许氏分支的脸面啊!许颂章虽然明白,可除了干瞪眼白着急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站在谷口等了半个时辰后,许氏一族的人才见到了传说中的端王。秦阙高高站在山坡上,目光顺着山道看向远方。一轮火红的太阳挂在东方的山峦上,许氏族人身后的山道上却空空荡荡,一辆马车都没见着。
秦阙嗤笑一声,慢悠悠说道:“你们什么都没带,就这么十几个人来见本王了?”
话音落下后,许家人貌似恭敬地跪在了地上,许颂章高声道:“草民许颂章拜见王爷。王爷,许氏小儿触怒王爷,本该以死谢罪,还请王爷念在他们年幼无知的份上,给二人一条生路。王爷所要的钱财和粮草,我们的族人已经在筹备了,然而数额巨大,一时间难以筹齐,还请王爷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秦阙眯了眯眼,慢悠悠地问道:“你们还要本王给你们多长时间?”
许颂章偏过头去,同族人对视一眼后说道:“王爷要的粮草和马车能在今日集齐,只是这战马难寻,我们许氏也没办法拿出那么多的赎金……王爷能否通融?”
见秦阙面色微妙,许颂章甚至保证道:“草民可以请家主印信,给王爷打欠条!”说罢许颂章开始说软化攀交情,各种深情厚谊。
许颂章口才了得,说到最后给秦阙一种若是他今天不放了许家两个公子和府兵,自己就是不忠不义不孝的玩意的感觉。端王爷脑瓜子嗡嗡的,自觉招架不住许当家的言语炮弹,想了想后,他侧头对身边的部曲说道:“你去里面把王妃唤醒,就说人来了,被他猜中了。”
没多久,温珣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身后的山道上。秦阙转头看时,可怜温珣还在打哈欠。看到温珣眼底的青黑,秦阙抱歉道:“吵了你的觉,真是对不住。”
温珣摆摆手,漫不经心道:“没事,本来也到了该起身的时候了。他们人来了?”
秦阙隔空指了指下方,眼底满是嘲讽:“喏,来了十几个阳曲城分家的人,正在和我攀交情呢。这群人嘴巴真厉害,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本王最烦这种人。”
温珣了然地点点头:“许氏家族本就是言官出身,嘴皮子当然利落。”
凝神听去,正巧听到许颂章说等凑齐了赎金到时候送去幽州的话。听到这里,温珣忍不住笑了:“世上最不可信的几个词语中就有‘等什么什么时’,谁知道许氏需要多久才能筹到银子?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时间一长谁还记得,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他们想得挺美,只字不谈许氏两兄弟伏击你的事,还想用粮草和马车遮盖过去……”
“世家的嘴脸,我算是看到了。”
许颂章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感动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轻笑声:“许家主说来说去,没说到重点。”
许氏族人抬头看时,就见秦阙身边站了一位风姿绰约的青年,那青年皮肤白皙声音柔和,怎么看都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语,却将许颂章方才粉饰出来的太平砸了个稀碎。
温珣缓声道:“许湛清和许湛澈两位公子带着府兵伏击王爷,许家主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谋害皇子,谋害一州之主的行为,是可以抄家灭族的大罪。怎么到了许家主嘴里,就成了孩童无知不懂事了?”
顿了顿后,温珣似笑非笑道:“也是,两位公子尚未弱冠,确实可以不懂事。可是两位不懂事的公子又是如何调用八百府兵的呢?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两位公子是受许氏家主的指使半路截杀端王一行的呢?”
秦阙这时回过神来了,方才被许氏族人压制住的憋闷感瞬间飞走,端王爷摸着下颚眼神不善地看着下方的许氏族人:“原来如此!许氏一族包藏祸心要谋害皇族!”
话音一落,许氏族人彻底傻眼了,许颂章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上并肩而立的二人。惊惧的目光在温珣身上转了几圈,这人便是端王侧妃了吗?不是说他只是个靠美貌勾引端王的娈宠吗?
温珣根本不在意许氏族人快要杀人的目光,而是慢悠悠道:“王爷心善,本可以将这群贼人当场斩杀,但是顾忌许氏颜面,才派人给你们传信。结果你们将王爷的话语当成耳旁风,还倒打一耙,说王爷索要的钱财和粮草数额太大……不知情的还以为端王爷故意讹你们。”
秦阙呵呵冷笑了两声:“许家两位公子在昨夜高喊‘取端王项上人头者,赏银千两’,本王这条命不值钱,想着许氏公子金尊玉贵,命比本王值钱,因而开出了每人五千两的赎金。本王觉得,区区一万两银子,许氏一族应当拿得出来。万万没想到,你们来了这么多人,一个子都没带来。看来这两位公子的命,也同本王一样不值钱。”
说完这话后,秦阙抬起下颚冷俊道:“既然许氏一族没有诚意,那便不谈了。送两位公子和这些贼人上路。”想了想后秦阙补充道,“许家主你不要误会了,虽然本王不要赎金,不过马匹马车和粮草,你们还是要赔给本王的。若是不赔,本王会告诉父皇和皇姊。”
说话的同时山谷中的骚动越发明显,很快端王府精壮的部曲们就拎着五十个俘虏走到了山口,树上的两位公子也被放了下来。俘虏们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有高声哀求的,有痛哭流涕的,还有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的。至于树上的两位公子,大公子口中的布条被取了出来,只能发出嘶哑的求救声:“三叔,三叔救我们!三叔!”
昨夜还志气满满仇恨秦阙的许公子在树上思考了一夜的人生,秦阙的那两个问题确实扎到了他们的心口上。是啊,他们和秦睿才见过几次啊,秦睿未必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凭什么要为秦睿去死啊?
秦阙翻脸的举动吓坏了许氏族人,那十几人当场跪下磕头哀求:“端王爷饶命,刀下留人啊!王爷放心!赎金,赎金一定会给!一定给!只是我们阳曲城分支实在拿不出来,只能去太原城求救!请王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端王,王妃!请看在我们许氏一族对大景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我们的族人吧!”
许氏一族人的节奏被完全打乱了,昨夜商量好的话术和方法全然失效。原本想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秦阙讨价还价,现在看来秦阙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许颂章心里苦,他就是阳曲城一个管事的,为什么这等糟心事会落到他头上。
在许氏族人的哭泣声中,秦阙缓缓放下了手:“如此本王给你们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本王要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不要试图再挑衅本王。你们应当知晓,本王若是真和你们计较,绝不会这般好说话。”
“这些人本王先帮你们看着,他们的食物和水本王不提供。许家主,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和太原联系,多耽搁一日,你们的人就会多受一日罪。”
看着许氏一族的人连滚带爬离开的背影,秦阙长长舒了一口气:“畅快。”他和温珣被算计的那次,许氏的言官没少出力。在长安时,秦阙没办法对付那些言官,没想到离开了长安,竟然还有出气的那日。
想到这里,秦阙心中畅快:“琼琅,本王方才反应如何?是不是震慑住了他们?你说三日之后,他们会乖乖送上赎金之类的吗?”
温珣想了想,笑道:“首先,我们要保证这三日内,我们毫发无损。狗急跳墙,万一许家人联合灾民再联系一些匪宼杀过来,我们还真无力招架。”
秦阙若有所思:“对,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确实该防一防。”
温珣摆摆手,“防什么?深山老林荒郊野外,真遇到了大队人马时就算我们占据了有利地形也还是会被耗光。通知兄弟们,把重要的东西藏好,然后收拾收拾我们向阳曲城出发。”
秦阙愣了一下:“嗯?去阳曲城?”
温珣远眺着阳曲城的方向,慢悠悠地说道:“许氏子带领府兵伏击端王的消息,总要帮他们宣传宣传。”
第30章
阳曲城古称狼孟,大景开国时,太、祖皇帝曾与前朝悍将在此激战。因其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太、祖苦战两月险些命丧于此。这里是并州要塞,也是太原城对对抗外族的前线。阳曲县城不大,可城墙却修筑得结实,青石垒成的城墙高两丈,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秦阙盯着巍峨的城墙眼馋道:“等到了幽州,我要在我们治下的所有县城外围都建上这样的城墙。到时候每隔一丈就派兵卒值守,我要让来犯的敌人有去无回!”说道豪迈之处,秦阙戳了戳温珣的侧腰:“你说对不对?”
温珣应了一声:“好,不过王爷有没有想过,每建一丈这种规模的城墙需要多少人力财力和时间吗?”
好问题,秦阙好似瞬间被人破了一盆冷水:“应当不便宜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想他之前无论是在凉州卫还是在京畿大营,从没操心过银钱的问题,现在轮到自己成了一州之主,他才惊觉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温珣见身后的秦阙明显萎了下来,便笑着安慰道:“王爷不用担心,等到了幽州,我们好好经营,终有一日能将幽州各城建得固若金汤。”
秦阙这才笑了:“你说得对,慢慢来。”
等看到阳曲城墙后,秦阙勒马停住,回眸对着秦甲和崔昊等人点了点头。
后方的部曲中站出了二十多个手拿铜锣的汉子,他们穿上了大红色的外衫。这是阳曲城的风俗,当有喜事发生时,人们就会穿上红衫载歌载舞敲锣打鼓传递消息。习惯穿甲胄的部曲们对视一阵,竟然还扭捏上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了出声,这笑声像是有感染力一般,迅速传了开来。秦阙笑了一阵后清清嗓子,“严肃些。”
身穿红衣的部曲们在秦阙的示意下走到了队伍前方,随着第一声锣响起,部曲们笨拙地舞了起来,浑厚的嗓音传了开来:“特大喜讯:端王一行于云中山峡谷大破许氏子伏击——”“端王部曲五百,生擒许氏两位公子和府兵五百二十八名——”
五花大绑站在俘虏们身前的许湛清终于明白了秦阙的意图,此刻他恨不得自己像弟弟一样晕过去,端王这么一嚷嚷,许氏一族再也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被部曲们捆绑的许氏府兵更是面色灰败,他们的人数远超端王部曲人数,还提前占据了有利地形,结果却被人打得哭爹喊娘落花流水。作为府兵他们是不合格的,许氏不会再用他们了。
端王一行加上俘虏的五百多人,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阳曲城西门进了城。若是平时,倒是会引来好奇的百姓,只是旱灾之下,百姓们活着都已经用尽全力,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看热闹。
不过秦阙他们的锣鼓声也不是打给这些人听的,而是打给阳曲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听的。绕城走了一圈后,喧闹的锣鼓声引得城中士族大夫好奇不已,纷纷派出下人去打探情况。得知是许氏两位公子带人伏击了端王一行后,已有触感敏锐的士族大夫点了亲信安排一家老小准备出城,生怕卷入了许氏和端王的纷争中。
端王一行带着俘虏们浩浩荡荡在城中转了一圈,所过之处铜锣开道。在城中绕了一圈后,秦阙径直入住了阳曲城最好的客栈中,而他的部曲们则带着俘虏在阳曲城许氏宅院前的长街上驻扎下了。许氏族人只要一开门,就能见到端王部曲们雪白的大门牙和两位公子五颜六色的脸。
温珣端坐在客栈二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能将许府前的半条街纳入眼底。抿上一口凉茶,温珣的眉毛微微皱起。就在他放下茶盏时,眼前多了一碟子透着凉意的果子,抬头看去,只见秦阙正提起着茶壶大口大口吞咽着茶水。
“苦。”端王爷放下茶壶点评道,“不过有劲儿,这茶不错,一会儿让店家烧几桶送给秦甲他们。”
说完这话后,秦阙一屁股坐在温珣对面的位置上抱怨着:“这鬼天气,再不下雨也不知道百姓怎么活。”
温珣闻言叹了一声:“是啊,好歹下几滴雨啊。”
静默片刻后,秦阙又欠欠地拽了拽温珣的衣袖:“你说,我们这一招管用吗?”
温珣理智分析着:“从阳曲到太原不过六十里,一夜过去,我觉得不止是太原分支的家主收到了信儿,就连冀州许氏的嫡支也应该知晓了此事。他们但凡聪明一些,就明白阳曲人少他们尚且能控制风向。可若是再不作出反应,等我们敲锣打鼓往太原通风报信,那事情就不是他们许氏能控制的了。”
秦阙了然地点点头:“也是,许氏也有政敌,他们在阳曲还能说上话,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那些政敌必定会伺机而动啃下他们几口肉来。”说完秦阙自己都乐了:“我原来最恨党派之争,觉得他们成天不做事,就想着互相攀咬,现在看来也是好事,关键时刻也能利用一二。对了,你说他们主家的人什么时候会来见我们?”
温珣想了想后说道:“应该不会过夜吧,现在的我们在许家人看来和瘟神无异,自然是早些摆平好。”
温珣说的还是保守了些,没到正午时分,部曲们就来通报了:定北侯来了。
秦甲两只眼睛都笑成了缝儿:“王爷,王妃,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站在城墙上往南一瞅,那黑压压的马车,那些个骏马,真壮观哪!”
秦阙惊了:“许氏真的掏出了战马?!他娘的,本王都拿不出一千匹骏马来,他们竟然能拿出来!”端王爷气呼呼的骂了两句:“狗贼,一个个平日里哭穷,欠着国库的银子死活不肯还,现在终于舍得掏出家底来了?”
温珣笑眯眯地顺毛:“王爷息怒,往好处想想,你想啊,他们的家底现在是我们的了。这么一想会不会开心一些?”
秦阙板着脸想了一阵后,露出了无法遮掩的笑容:“嘿嘿,开心。”
定北侯许泰年过花甲,他是许氏分支的家主。几十年前他本是许家一个名不经传的族人,误打误撞进了并州军,因为抵抗外族有功,先被提了将,后来又被封了候。有了这个称呼,许泰有了从主家独立出来的胆气。驻扎在太原几十年,许氏分支才有了今日的荣耀。
同许泰一起前来的还有几百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南门进了城,一入城就直奔秦阙下榻酒楼的方向而来。
温珣本以为定北侯会首先来楼中找秦阙,却不料眼角余光一撇,他看见许府门前的长街尽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策马而来。
那老者身披铠甲神情凝重,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剑。温珣虽然没见过定北侯,但是凭着直觉,第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果然,看到老者策马前来,许家大公子喊出了声:“爷爷!”
温珣面色一变:“不好!”说罢像是一阵风冲出了客栈,秦阙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秦甲等人也不是吃素的,见人策马而来,第一时间拦了上去。只听定北侯声如洪钟怒吼道:“让开!老夫乃是定北侯许泰,这等不肖子孙,老夫亲自教训!”
爷爷揍孙子还有什么需要阻拦的?如果是自家孙儿做出这种不省心的事,秦甲必定大嘴巴子招呼他们。部曲们不疑有他,幸灾乐祸地让开了道路。
眨眼间定北侯已经冲到了两个少年身前,许湛清尚且能跪着,许湛澈已经躺在了后方的棚子阴凉里不省人事。
老爷子翻身下马一脚踹翻了跪着的许湛清,怒骂道:“畜生啊!”
定北侯惊怒不已,蒲扇一样的巴掌重重落在了许湛清面颊上:“天杀的灾星!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夫知道你们仰慕端王爷,想追随于他,没想到你们竟然不打招呼直接试端王爷的武技!老夫平日里教导你们的东西,被你们忘了个精光!”
“丢人现眼的东西,就凭你们还想追随端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端王因你们受了惊吓,你们就算死一万次也难以挽回。早知你们会犯下弥天大祸,老夫就不该让你们两个孽障活着!”
许湛清面颊肿胀口鼻出血,看着爷爷的眼神中满是惊惶。他明白,爷爷要放弃他了。许氏可以有两个顽劣的公子,却决不能留两个刺杀皇室的逆贼。
许湛清艰难地闭上眼睛,青紫的眼眶中挤出了两行血泪。事到如今悔之晚矣,只能庆幸幼弟尚在昏迷中,没有亲眼见到慈爱的爷爷对着他们拔剑的场面。
随着一声利刃出鞘声,雪白的剑光印在了许湛清面容上,定北侯虎目含泪:“清儿,澈儿,你们犯下如此大祸,端王慈悲饶你们一命,我们做臣子的却不能不忠不义。爷爷亲自送你们一程!”
许湛清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定北侯跪直了身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身为许氏子,他知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擦去脸上的血泪后,许湛清哑着嗓子道:“爷爷,孙儿愧对您的栽培。孙儿仰慕端王爷,听闻他从并州路过,心中动了想要投奔的念头,却不料惊扰了王爷大驾。孙儿万死不足惜,还请爷爷饶了弟弟,所有的一切都是孙儿一人的主意,弟弟是被我连累了。”
许湛清以头抢地,哽咽不已:“孙儿不孝,让爷爷受累了。”
定北侯泪如雨下,执剑的手颤抖着。就在他咬牙挥剑刺向许湛澈胸膛时,一道柔风从侧面袭来,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剑刃,牢牢止住了剑势。
殷红的鲜血顺着温珣的指缝滴滴答答挂下,面如冠玉的青年神情柔和,笑容未变:“老侯爷何必如此动怒,少年热血是好事。我们王爷只是跟两位公子开个玩笑,侯爷莫要将玩笑当真,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定北侯惊疑地扫了温珣一眼,目光从温珣的面容转到了那双正在握剑的手上:“你,你是何人?”
温珣抿唇笑了笑:“利刃伤人,还请老侯爷收剑。”
秦阙赶来时,就见温珣稳稳抓住了长剑,长剑这头的定北侯颤抖着松开了手,另一头跪着的许湛清脊背弯曲,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惊喘不止。
秦阙的面色瞬间凝滞:“快来人!王妃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