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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先前听说藩王在自己的封地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轮到自己做藩王时,秦阙恨不得一日能有二十四个时辰,自己能长出八条胳膊来。

    忙啊,根本停不下来。

    虽然很多事情都分给下面的部曲帮忙处理了,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事需要他和琼琅亲自确认。前脚刚安顿好了刑武他们,后脚秦阙又马不停蹄去接待幽州铁骑中来骂街的将领们了。

    这一天天的,从睁眼忙到闭眼。等秦阙终于能喘口气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疲惫的端王爷这才发现,他已经大半日没见他家王妃了,问了问随行的部曲,才知晓温珣还在开会。

    听到这话,秦阙心中了然:“我去看看。”

    这段时间温珣将幽州孩童启蒙教育提上了日程,他想要让幽州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能有受教育的机会。想法是好的,可是实行起来很有难度。就拿蓟县为例,整个蓟县只有两所官学,能入官学学习的都是富商或者小士族家的子弟,百姓家的孩子连入学的资格都拿不到。

    等秦阙找来时,会议已经结束了。偌大的会议室中暗沉沉,温珣坐在靠前的位置上,两只手撑着额角,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秦阙轻轻敲了敲门,笑着问道:“我的王妃,可是遇到阻碍了?”

    温珣抬头看去,就听秦阙挑眉道:“是不是官学的那些老学究不说人话了?本王帮你抽他们?”

    温珣忍不住笑了,他舒了一口气,神情柔和道:“也不算多大的阻力,做事总会遇到麻烦,哪有一帆风顺的。幽州孩童启蒙教育势在必行,凭他们无法阻拦。我就是突然有些感慨,觉得世界之大,总会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想法。”

    “也不奇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会有人守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不思进取,也会有人最大限度地利用手里的那点权利去为难别人,开了半天会后,温珣深刻认识到了教育的重要性。

    “别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配合也就罢了,若是不配合,不用他们就是。幽州两百五十多万人,离了他们难道还不做事了?”秦阙的观点很明确,“不是你对我说的么:别为了不值得的人伤身伤神。”

    聊了几句后,温珣感觉心里舒坦了不少,他起身收拾着身前的资料:“有点饿了,王爷用饭了吗?”

    秦阙上前拿过温珣身边的布包,待温珣将资料装入包中后,他随手将布包挂在了自己腰身上,另一只手顺势牵住了温珣:“没有,这不是等你一起用饭么?”

    暮色降临,这也是部曲大营中最轻松的时刻。每一栋营房都亮着烛光,随处可以听见部曲们的谈笑声。此时漫步在营房中,能感受到部曲们的年轻和活力,心中会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和松弛感,别说温珣和秦阙喜欢这种感觉了,就连范栗和他带出来的大儒们也喜欢呆在大营里。

    温珣和秦阙喜欢亲自去膳食堂用膳,这样能直观地看到部曲们餐食。大营中的伙食自然没办法和王府小厨房的相比,不过量大管饱,以温珣的胃口,吃一个馒头就差不多饱了。

    不过今天不吃馒头,今天吃杂酱面。最近牧场中优化了一批牲畜,给铁骑送了一半肉后,剩下的肉就到了部曲营房中。心思活络的伙夫们半点都不想浪费,每一块肉都最大限度地利用上了。边角料剁成的肉馅,调上大酱搁上辣椒,再配入奇奇怪怪的蔬菜丁,就能凑出几桶杂酱来。

    吃馒头时舀上一勺往中间一夹,增香添味;吃面条时盖上一条,面条也变得鲜美了起来。温珣嘴唇被辣得红润,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今天的杂酱调得不错,一点腥膻味都吃不出来。”

    前两天部曲大营做红烧肉,肉块卖相倒是很好,只是吃起来腥臊,温珣吃了一口就扛不住了。只怪优化下来的猪没有阉割,才会有一股怪味。不过这种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少,辽东郡的养殖业初见成效,等到下半年,部曲们就能吃上阉割后的猪了。

    秦阙碗中的面条都被辣椒油染红了,谁能想到当初被一根朝天椒辣得涕泪齐下的端王爷竟然是个无辣不欢的主?杂酱里面本来就加了辣椒,他还额外盖了两勺辣。听温珣夸厨子的手艺,他跟着点点头:“是啊,好吃。”

    就在二人闷头吃饭之际,一阵鼓点声从窗外传来,温珣抬头看去,就见不少部曲往校场的方向跑去。一看就知道,是文艺兵部的部曲们又整出了新花样。

    自从来到文艺兵部后,范岭如鱼得水,逢五逢十,他都会让手下部曲们在校场排演,给其他部曲们带来视觉和听觉的盛宴。听鼓声振奋,温珣笑道:“今天的曲子好像是新曲,节奏感很强啊。”

    秦阙刮着碗底的酱汁,“有兴趣的话一会儿去看看?”

    温珣摇了摇头:“一会儿还有事。王爷,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我们一起去看?”

    秦阙的眼睛顿时亮了:“哦?是实验楼又产出什么好东西了吗?”见温珣摇头,他又猜测道:“那就是你的某个种子发芽了?”

    问了一圈后,秦阙实在想不出这个礼物是什么了。温珣悠闲地擦擦嘴巴,笑道:“你随我去就知道了。”

    见二人往马场走去,秦阙恍然大悟:“我知晓了,是不是小甜瓜们出生了?”

    甜瓜虽然特立独行,可是血统太好了,它眼光还高,在部曲大营一冬只看中了几匹母马。如今母马都揣了小马,小马还没出生,部曲将领们已经将小马们瓜分完了。

    谈笑间,二人已经到了马场中,几日没来马场,秦阙发现马场中多了一座房间,还没靠近,他就听见了大大小小的狗叫声。

    温珣笑吟吟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养军犬吗?这段时间我让师父和师伯们帮忙寻了一些品种好的狗,今日刚到营房。”

    还没看到狗,秦阙已经乐开了花:“狗好!狗好啊!”

    犬舍中的狗足有数十种,它们来自大景的各州郡,有些师出名门有些则来自民间。能进入部曲大营的它们有个共同点——聪明,听话。训犬的部曲一声令下,大大小小的狗儿一拥而上,将秦阙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阙摸了这只又摸那只,脸上的笑容从进犬舍开始就没停过。见秦阙像个孩子一样快乐,温珣眯眼笑道:“行远,喜欢这个礼物吗?”

    秦阙抱着一只大狗的脖颈舍不得松手:“喜欢!这个礼物太惊喜了!谢谢你琼琅。”

    直到亲手将犬舍中的上百只狗都摸了一遍,秦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凉州卫也有军犬,我曾经有幸得到过一条通身漆黑的大狗,我给它取名璟睿。璟是秦璟的璟,睿是秦睿的睿。身边的人不知内情,都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温珣:……

    “璟睿有点憨,不太聪明,可是跑得很快性子也凶悍。”想到了曾经的爱犬,秦阙眼神中都是怀念,“它喜欢吃棒骨,无论多粗的棒骨都能两口咬断。”

    “那后来呢?”温珣从没见过那条狗,“你离开凉州卫时,没带走璟睿吗?”

    秦阙眼神黯淡了下来:“璟睿死了,有一次我和将士们巡视边境时遇到了敌人突袭。敌人有备而来,我们小队处于劣势。璟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敌人打死了……我连它的尸身都没能寻回来。”

    战乱时期人命都是草芥,何况是一条狗?

    秦阙叹了一声,遗憾道:“回头想想,其实我不能算是好主人,每次都和璟睿抢棒骨吃。若是早知它会因我而死,我会对它再好一些。”

    温珣心中酸涩,他伸手轻轻握住了秦阙的手掌,温声劝道:“璟睿不会怪你,说不定它已经投胎回到了你的身边。你看这么多狗子,有没有像璟睿的?”

    秦阙笑着反握住温珣:“像!所以这些狗子全部取名叫璟睿,璟睿一号到璟睿一百一十三。”

    温珣:……

    他看明白了,秦阙这是和秦睿秦璟杠上了。

    听秦阙再一次提起了凉州卫,温珣斟酌道:“行远,你和凉州卫的将领们还有联系吗?如果有的话,可以送一些辣椒种子和土豆种子去。”

    提起这个话题,秦阙有些为难:“实不相瞒,凉州卫林渊元帅脾气古怪,他对我有半师之恩。当时我要离开凉州卫时,和他闹得有些不愉快。到了京畿大营后,我曾经派人给他送过一些物资,都被他丢出来了,他还痛骂了我一顿。”

    “许是我那时胡涂,识人不明伤了林帅的心,所以他不认我了。而且现在我成了藩王,掌管幽州军政大权,若是再和凉州卫联系,只怕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而且林帅那人最恨结党营私,先前想要和他攀关系的世家和皇子都被他落了脸面。就算我们把珍贵的种子送过去,他估计看都不看一眼。”

    想了想后,秦阙有些纳闷:“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凉州卫的事?”

    温珣解释道:“这不是听你说璟睿的事吗?我想着凉州的狗和其他郡县可能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想搞几只凉州的狗来。”

    秦阙皱眉想了一阵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什么人养什么狗。林帅养的狗都和他一个德行,凶悍但是不聪明。要我说还是大黄最聪明,咱现在有了这么多璟睿,还有大黄小黄,已经足够了。”

    温珣哭笑不得:“这话你可别让凉州卫的人听见了,不然肯定得削你。”

    林帅是谁啊,哪怕温珣从没见过他的面,也知晓凉州卫元帅林渊是和卫椋齐名的悍将。秦阙竟然在背后说林帅不聪明,被林元帅手下的人知道了,这事没法善。

    第72章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六月。六月,是春收的季节,对于这次春收,幽州的官员和百姓都无比期待。新上任的官员们想要看看自己的治下能产出多少粮食,佃户们指望着田亩中的产出能填饱全家的肚子。

    春播至今几个月,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可耕种的田亩不断增加。如今幽州境内,有产出的良田就有六十万顷,更别提正在发展的辽东辽西两郡了。光是这个春天,迁居到这两郡的百姓就开垦出了近万顷的良田。等到秋收时节,这些新开垦出来的田亩又会有新的产出。

    这几日走在官道上,放眼一看到处都是抢收的百姓,每一个郡县都能看收公粮的官差们。

    往年到了收粮的时节,百姓们总是愁眉苦脸,他们的田地本就是租种而来的,辛苦收上来的粮食先交一大半给主家,剩下的粮食往往都得交给官府,落到自己肚子里面的也就只有可怜的一小袋。遇到灾年,他们甚至交不上主家要的粮,只能卖儿卖女卖身填饱肚子。

    今年不一样了,交粮的百姓们脸上带着喜色。今年收成好,只要是勤快的人家,交了公粮之后家中剩下的粮食足够他们吃到年底了。而下半年还有秋收,听说官府会发亩产千斤的粮食种子,到时候一人种地全家都能吃饱了。

    “哎嘿~王爷你是没看到啊,山海关内六个郡,官粮仓从来没这么满过!”这几天秦甲带着部曲们运粮,哪怕天塌下来,他也要将部曲大营和幽州铁骑的粮仓装满了。

    秦将军眼底布满了血丝,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所过之处,百姓们得知我们是端王部曲,对我们都非常好。他们说,要不是王爷和王妃,他们还在过食不果腹的日子,哪里能有地种有粮食存余?”

    “官府发土地发种子这种事,他们从没听过也没见过。王爷和王妃一定是天上的神仙派来拯救他们的,有几个郡的百姓给您和王妃立碑见庙了。那碑建了一丈高,庙里面的雕像也威猛!”

    听到这话,秦阙愣了一下:“威猛?有多威猛?”

    秦甲想了想后,终于从脑海中翻出了恰当的形容词:“就像寺庙里面的十八罗汉一样的威猛。”

    实不相瞒,看到雕塑的那一刻,秦甲和他身后的部曲们险些笑岔气。毕竟是乡土百姓凭着自己的想象捏出来的雕像,百姓们哪里知道秦阙和温珣的俊秀,他们仿照着寺庙中的罗汉像捏了两个人,其中为了表示对温珣的尊重,代表温珣的那个泥人头上还戴了一朵花。

    形象确实不太美好,和本尊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大家的心意部曲们是看到了。

    秦阙哭笑不得:“那估计是没眼看了。这几日你辛苦了,本该让你休息几日,不过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跑一趟。”

    秦甲站直了身体:“但凭王爷吩咐!”

    秦阙道:“你带一千人和粮食跑一趟雁门郡。”

    秦甲秒懂:“末将领命!”幽州春收取得了大丰收,自然不能关门只顾着自己吃饱,他们还有一部分兄弟驻守在并州,自家的粮库满了,当然不能让在外面的兄弟挨饿。

    秦阙摆摆手:“到了雁门郡后卸了粮草,再装满煤回来。”

    秦甲瞪大了眼睛:“煤?”什么煤?哪里来的煤?

    部将震惊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秦阙,秦阙也忍不住笑开了花:“今天早上传来的消息,许氏兄弟在汾水以西发现煤矿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冬天就有用不完的煤炭了。听说是个大矿,你带兄弟们去探探虚实。哦,别忘了,六月十六我和王妃大婚,你记得带刑武他们回来观礼。”

    秦甲呲着雪白的大牙连连点头:“哎!好,好!王爷放心,末将一定完成任务!”掐指一算后,秦甲愣了:“哎,六月十六……不就是六天之后吗?”

    回过神来的秦甲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带着刑武他们回来参加婚礼!”

    大婚之日还有六天,若是换成了大家闺秀,此时一定心情紧张又喜悦地等待着大婚之日的到来。而温珣完全没有即将结婚的自觉,此刻他正和几个老农站在棉花地中研究棉桃。

    王楮寄来的棉花种子满打满算种了三亩地,第一次种棉花的温珣对此非常谨慎,他亲自挑选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来照顾这些棉花。在老农们的伺候下,棉花种子顺利地发芽了,开花了,如今半人高的棉花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棉桃,臌胀的棉桃中,孕育着幽州将士和百姓们越冬的希望。

    秦阙寻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正低头和老农说话的温珣。见此,秦阙也没出声,而是静静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等着温珣忙完手里的事情。直到一盏茶后,温珣才发现了正在揪棉花花瓣玩耍的秦阙。

    四目相对后,温珣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王爷稍等片刻,我还有几句话,说完就来。”

    秦阙微微颔首:“不忙,你慢慢做事就行。”

    等温珣挤开密实的棉花来到秦阙身边时,秦阙身前的田埂上已经落了一片粉白色的花瓣。温珣有些心疼:“王爷这是辣手摧花。”

    秦阙很有经验地说道:“我没摘下全部的花,你看,我只摘了几片花瓣,里面的花……花啥还留着。”

    “花蕊。”温珣瞅了一眼,果然,附近绽放的棉花花朵都少了一两片花瓣。虽然丑了点,但是不影响授粉。

    “忙完了吗?绣坊送喜服来了,走,一起去试一试喜服?”秦阙起身在袖口擦擦手,当他满心以为温珣会和他一同回去时,却见温珣笑着说道:“稍等片刻,我去看看那边的菜地。”

    秦阙啧了一声,委屈地嘟囔着:“这种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

    温珣神色未变,笑吟吟说道:“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亲自盯着些。就拿这棉花为例,王爷看到了吗?棉花地里面的棉花高低不同壮弱有别,估计里面有好几个品种。不做好标记,一一记下特性,到时候棉花熟了一采摘,种子又混到了一处。”

    “有些棉花能结一树的棉桃,有些只能结几朵。现在就要将这些不同特性的东西区分出来,下次播种的时候我们就能挑选好品种试种了。”

    “毕竟是第一次种棉花,谨慎一些总不会出差错。”

    听温珣说得头头是道,秦阙哼哼了两声:“对,重要的事情是要盯着些。你看,本王还得亲自盯着我家王妃试喜服。这是不是证明,在本王心里,我们两个人成婚的事情大过种棉花?还是说明,在王妃心里,我们的婚礼不如棉花重要?”

    眼见秦阙又要胡搅蛮缠,温珣四下一看,趁没人注意这里,飞快在秦阙脸颊上亲了一口,低声道:“都重要,在我心里,种棉花和成婚都重要。好啦行远,我们去试喜服。”

    端王爷承认自己没出息,王妃一哄,他的嘴巴就像河里的翘嘴鱼一样压不下来了。

    蓟县最好的绣坊花了半年时间才绣出了秦阙他们的喜服,六月温度升高,丝绸质地的喜服灵动之余也添了凉意。喜服绣的并不是常见的龙凤图,而是祥云仙鹤和并蒂莲。风吹动时,衣摆上金色的云纹便流动了起来,更增加了几分华美。

    当温珣身着大红色的喜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时,秦阙的眼睛顿时就直了。他鲜少看到温珣穿艳色的衣裳,如今才知晓,原来红色和他家琼琅也是如此相合。

    “好看……”书到用时方恨少,想要夸奖温珣时,秦阙才发现脑海中的词语竟然如此匮乏。红了脸的端王爷对着自家王妃傻乎乎地笑着,脸颊都被鲜艳的正红色晕上了颜色。

    温珣也是第一次见秦阙穿红色,明明两人身上的喜服是同一个款式同样的花纹,可是穿在秦阙身上却多了几分霸气。不过看到秦阙傻笑的脸时,这份霸气又变成了憨气。

    “不枉费绣坊的女工们熬更守夜,这两身衣服确实做得好,该赏。”温珣笑吟吟问道,“行远觉得呢?”

    秦阙这会儿只顾着点头:“嗯嗯,好看,好看~”显然温珣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

    看着挂起来的两身喜服,温珣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去年的现在,他们正在前往幽州的路上,担心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前途未卜。而今年的现在,他们不但在幽州站稳了脚跟,甚至他就要和秦阙大婚了。

    回想过去一年的经历,就像做梦一般。谁能想到陷入绝境的自己,能遇上一个知冷知热想要相守终身的人?

    转头看看秦阙傻笑的脸,温珣心中的恍惚感逐渐变得踏实。呼出一口气后,温珣伸手牵住了秦阙:“走吧,我们去确认一下婚礼的流程,到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可别出错了。”

    大婚的场地设在了王府,这几天萧瑾瑜将府中的危险排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到时候有所疏漏。当他来到秦阙二人的院落中时,就见值守的暗卫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萧将军眉头一皱:“怎么了?”

    值守的小暗卫叹了一口气:“试喜服的时候,王爷笑得比得了骨头的大黄还开心。”“对啊,王妃牵着他出门的时候,王爷同手同脚,哎……没眼看了。”

    萧瑾瑜一头雾水:“啥?大黄?”

    第73章

    六月十六,天气晴朗,诸事皆宜。

    今天是端王爷和端王妃大喜的日子,一大早,蓟县城中张灯结彩。有钱人家取出红绸挂在门上,没钱的人家也会在门楣上挂上红纸剪成的花。商户们早早打开了店门,店铺中的东西都给了前所未有的优惠。

    大街小巷都变得热闹了起来,巷口街尾随处可见正在摆席的百姓。借着端王成婚的理由,街坊邻居凑一凑,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大家跟着一起热闹热闹。今天入蓟县的人,到了饭点无论走到哪一条街巷,都会被拉着坐下吃饭。

    最开心地当属城中的孩童们了,一早上端王部曲已经在街上散了好几轮糖果了。孩童们的兜兜臌胀,每个人都尝到了来之不易的甜。他们不知道端王爷和端王妃长什么样,但是他们知道,这两个人是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的人。

    清脆的童谣回荡在街巷中,往来的人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不少人换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想着沾一沾王爷和王妃的喜气。

    部曲大营和军营内也是同样地热闹,将士们杀猪宰羊,膳食堂香飘数里。虽然绝大多数的将士们没办法来观礼,但是王爷和王妃的喜气,无论如何都得沾一沾。

    端王府前更是热闹,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络绎不绝,各色的马车将宽宽的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今日能受邀前来参加婚宴的都是幽州境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身着华服的诸位大人们在王府前碰头,寒暄客套声不绝于耳。

    随礼后的宾客会在仆从的指引下进入王府,王府前厅已经摆好仪仗,只等观礼之后就能入座用餐了。

    刘湍站在宾客中间,听着周围的道喜声,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暗淡。说不遗憾是假的,温珣就像是天上明月,自第一次见面,刘湍就深深被他吸引了。只恨他没能在最恰当的时间和温珣相遇,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别人。

    就在刘湍唏嘘感叹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端王部曲提醒的声音:“刘公子,您家的小少爷走到后院去了。今日府中贵客多,还请公子看好家中孩子。”

    循声看去,只见一位神情倨傲的少年正扭着脖子涨红着脸试图挣脱部曲们的钳制。刘湍眉头一皱,眼神逐渐不耐:“刘琇,你在做什么?”

    待部曲松开后,那少年几步蹿到了刘湍身边,不满道:“一群莽夫,本公子好歹是客人,竟然对客人如此粗鲁。”

    刘湍低声呵斥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幽州,今天是什么场合?往来的都是贵客,你若是冲撞了谁,我不会管你!”

    闻言刘琇垮了脸,委屈不已:“小叔现在说话,和我爹一模一样。你变了,自从你来到幽州之后,你就变了。你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小叔了……”

    “别说端王府了,就算是皇宫,我都进出无数次了。我们刘氏宅邸往来的哪个不是贵人?小叔未免太看低自己了。”

    刘湍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少年额头前的碎发:“小叔初来幽州时也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可是经历了一些事后,才知晓先前的自己有多粗陋和浅薄。过两年你就要弱冠了,小叔希望你也能遇到一个看重你之人。”

    这段时间刘湍往鲜卑运了几次盐,虽说幽州和鲜卑明面上已经达成了协议,可实际运作时,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有几次,他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若不是温珣派人及时将他捞了回来,此时的他也不知在哪里做孤魂野鬼,幽州刘氏分支今年春天的利润更不可能成倍增长。

    想到温珣的笑脸,刘湍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更添了几分怅然。这么好的人,他若是能早些遇见该多好。

    缓了缓后,刘湍认真看向刘琇:“方才你跑到哪里去了?”

    刘琇嘟囔着:“都说端王妃长得好,我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结果还没靠近后院,就被王府的仆从给逮住了。小叔你是不知道,端王府真穷啊。之前太子纳侧妃时,太子府中哪怕是偏院都花团锦簇,结果你猜怎么着?端王府只有前厅布置了,后院空落落的,假山都小得可怜。”

    “我想不明白,就算幽州荒僻,我看我们刘氏分支的宅邸中也没这么寒酸啊。端王好歹一州之主,怎么成个婚还搞得这么破败。”

    刘湍眼神一凝,“慎言!刘琇,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口无遮拦,一会儿我就送你回本家。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只看到了外表浮夸,看不透内里的锦绣。”

    “从刘氏宅院到端王府,一路走来,你看到百姓们在做什么?他们像是自家在娶亲,发自内心地为端王和王妃高兴。你再看先前我们参加的那么多的婚宴,有几户人家做到了这点?”

    见小叔真的生气了,刘琇委委屈屈闭上了嘴巴。在家中时,他最喜欢这个小叔,小叔风流倜傥狂放不羁,和家中那些一板一眼的长辈完全不同。自从小叔被家里人丢到幽州之后,刘琇感觉天都塌了。好不容易求得爹娘同意让他到幽州看望小叔,他才不要还没玩尽兴就被小叔送回家。

    刘琇委屈地点了点头,恳求道:“小叔,我知道错了,你别赶我回家……”

    刘湍舒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听宾客中传来了惊呼声:“范家的大儒来了!”循声看去,只见红毯的尽头出现了以范栗为首的大儒团。范栗换上了先帝亲自授予的礼服,他老人家一马当先,稳稳走在最前面。

    紧跟着范栗的,是范琉范璃和卫椋章淮。范式一门三名大儒,整个大景人都知晓。章淮也是江南有名的大儒,何况他还是端王妃的恩师,他出现在大儒团队中也情有可原。可卫椋是怎么回事?

    不知内情的众人窃窃私语:“哎?大将军王怎么也在里面?”“他身上还穿着同样的礼服,难道也想给端王他们证婚?”

    卫椋闻言挺直了脊背,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得意。呵,他就不解惑,憋死这群人。

    五人大大方方从众人面前走过,等走到厅堂中时,范栗居中,四人靠后站定。随即,部曲们喜悦又嘹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王府。

    “吉时到——新人进场——”

    虽然前两天已经排演过几次了,可是当温珣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另一边时,秦阙的心还是狂乱跳动了起来:“琼琅。”今日的琼琅和往常不一样,他看起来更加俊美温润,直叫自己挪不开视线。

    温珣发现自己的手心中浸出了细密的汗珠,原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是真站在这里,他还是没压住心底的喜悦和羞怯。甚至于此刻脑海中还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他要成婚了?他现在要参加的是自己的婚宴?

    环视一圈,温珣在宾客中看到了哭成泪人的阿兄,看到了躲在角落笑得灿烂的袖青红玉和吴伯他们,看到了目光殷切的师祖和师伯,看到了部曲们善意和期待的笑容。

    最终温珣的目光落在了秦阙脸上,这时他才发现,秦阙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而自己的视线也不知何时模糊了。

    一对新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靠近,站定后,秦阙伸手在袖中掏了掏,摸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给温珣摁了摁眼角:“我家琼琅今日真俊,不愧是吴郡最俊美的郎君。”

    待视线清明之后,温珣抬头看去,只看到了秦阙眼底的湿意。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的眼泪为何能收放自如?方才我以为你会喜极而泣哭上一场。”

    秦阙咧嘴笑了,“你可别说,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不过本王的眼泪只留给亲近之人看,才不哭给这么多宾客看。”

    “噗”。温珣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他觉得自己掌心中一暖,低头看去时,秦阙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王妃,我们去拜天地。”端王爷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心中无比踏实。果然取消红绸是正确的,无论多奢华的红绸,都比不上亲自握着爱人的手来得实在。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下,温珣和秦阙十指相扣缓步从红毯上走过,最终站在了证婚人身前。

    为了今天的婚礼范栗写了几千字的祝词,就算他和他的儿孙们娶亲时,都没有用上如此华丽的辞藻。华美的词语太多,秦阙和温珣没能寄下全部,但是他们看到了师长们眼底的喜悦和期盼。每一个词语,都是师长对他们满满的祝福和期待。

    大儒证婚,宾客们原以为今天的仪式会很长。没想到等范栗读完证婚词后,其他的几人什么都没说,仪式直接进入了拜堂环节。

    在大景,达官贵人娶亲时流程颇为复杂,就拿拜堂为例,拜天地之前,会有专人吟唱祭拜天地的诗词,求天地庇佑这对新人。可是轮到秦阙和温珣时,这两人直接对着天空的方向行了个礼,然后就直起身面向东南和西南方向遥拜高堂。

    全程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眨眼间二人夫夫对拜已经完成,部曲高呼:“礼毕——”

    在场的宾客齐齐傻眼:这……这就完了?

    这可是王爷娶亲啊,为什么省了这么多的流程和步骤?哪怕是城中商户娶亲,仪式也得搞一个时辰!

    随着部曲们高呼“礼毕”的声音,秦阙和温珣转身看清了宾客们脸上错愕的神情,二人相视一笑。这就是他们经过层层删减后想要达到的效果,六月气温升高,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别说他二人汗流浃背,就算是观礼的宾客也扛不住。

    仪式向来是做给人看的,心意到了就行。与其为了形式主义受罪,不如来点实在的。

    二人上前几步步,高声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参加我们的婚宴,话不多说,大家吃好喝好!千万尽兴!”

    说话间就见部曲们开始布置观前厅和花园,花园中拉上了能遮挡阳光的轻纱,回廊下整齐摆上了酒席用的圆桌。部曲们训练有素,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原本观礼的厅堂已经变了模样,秦阙和温珣拜天地的地方撘成了礼台。

    紧接着范岭带着他的文艺兵们登上了礼台,一曲战鼓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而来:“今日乃是王爷和王妃大喜的日子,我们部曲大营文艺兵部准备了几个小节目给大家助兴——”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台上的节目吸引时,圆桌上铺上了红绸,各种冷盘流水一样放置在了上方。和冷盘一起上桌的,还有一个个写了名字的木牌。今天到场的宾客众多,为了防止混乱,袖青他们早早按照宾客名单安排了坐席。

    其中最靠近礼台的便是主桌,能坐在上面的宾客身份也越尊贵,比如范栗,比如卫椋,比如章淮等……可正北方的两个座位上,却没有留名字。

    就在众人觉得这两个是端王和端王妃的座位时,就见二人分别拉了一人往主桌的方向而来。

    长福的眼眶还红肿着,发现弟弟的意图后,他连连后退:“阿珣,不行的。阿兄不能坐这个位置,你看,同一桌的有权有势,阿兄只是个小老百姓,会给你丢脸的。”

    温珣一边笑着,一边推着长福的后背往其中一个座位上坐:“阿兄当然坐得,天地君亲师,老天在上黄土在下,君在长安,阿兄是我唯一的亲人,自然要坐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长福鼻子一抽,眼泪又掉下来了:“呜呜呜,阿珣……阿兄会给你丢脸……”

    温珣将长福摁在座位上,一边掏出帕子给兄长擦眼泪,一边软声道:“没有阿兄,就没有今日的温珣。”

    紧邻着长福的范栗宽厚地笑了笑:“是啊,这一桌上,除了新人之外,你最大。”

    另一边,秦阙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吴伯整张脸都红了,被秦阙扛来摁在座位上时,他还羞得抬不起头:“老奴身份低贱,怎能坐这里,王爷,您别拿老奴寻开心了。”

    秦阙认真道:“方才阿珣说,没有长福就没有今日的他。同样的话,我也要送给吴伯。吴伯,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秦阙。吴伯,你是我的家人,是我的长辈。”

    吴伯以袖掩面,袖口很快晕湿一团,口中还在喃喃着:“老奴怎能当得?”

    见长福和吴伯稳稳坐在了主桌上,温珣和秦阙并肩而立再度牵手。亲朋祝福家人团聚,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婚礼。

    第74章

    幽州的世家贵族宴请宾客一般分餐制,一顿宴会下来,桌上的餐盘流水一般,餐盘中的食物却像喂猫一样只有几口。宾客们必须想办法消磨时间,才能避免对着空盘子发呆的局面。

    而今天的宴席格外爽快,十个人一桌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冷盘热炒,每一道菜分量十足的同时也色香味俱全。

    刘琇自认为参加过不少皇室举办的宴席,可是他从没参加过这样别开生面的席。餐桌上的菜肴有很多都是他没见过没吃过的,那些红红绿绿的菜蔬搭配着肉食,吃起来清爽解腻。小少年被辣椒片辣得直哈气,却舍不得丢下筷子:“小叔,这个是什么菜啊?怎如此特别?”

    刘湍怎会关注桌上的菜肴,他的注意力都被正在敬酒的温珣吸引了。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温珣颀长白皙的脖颈,随着温珣的动作,瀑布一般的长发微微荡漾,看得刘湍的心中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压下眼底的郁色后,刘湍不动声色道:“不太清楚,应当是幽州的特色菜肴,喜欢你就多吃点。”

    刘琇抬眼看了看刘湍,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幽州,他觉得自家小叔像是变了个人。如果说先前的小叔是风流倜傥说干就干的风流浪子,现在的小叔给他一种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感觉。刘琇想了想后,突然想到了宅院中那只被关在了笼子中的猛虎,平时看着和大猫没区别,可是只要笼子一打开,它就会飞扑出来伤人。

    温珣和秦阙正在敬酒,二人酒杯中盛着的是兑了水的米浆,喝起来只有甜味没有酒味。也只能这样,温珣才不会半途醉倒。

    今天酒席上的所有菜肴都是二人亲自定下的,除了几道幽州特色的肉菜之外,其他的菜肴都来自部曲们耕种的田野里。所有的菜蔬都是昨夜采摘,送到王府时,叶片上还带着露水。菜品好,做出来的菜色就鲜美,每一个参加宴会的宾客都对今日的菜肴赞不绝口。

    桌上有菜肴空了,就会有仆从们及时添补,因而哪怕是胃口大的武将们,也美美的祭奠了五脏庙。

    一场婚宴宾主尽欢,等散场时,武将们大多醉倒在了桌下,而文臣和世家们也脚步踉跄眼神迷离。

    这就是秦阙想要看到的效果,若是不灌醉这些人,万一他们闹洞房可怎么办?

    等安顿好最后一个赴宴的宾客后,天色也暗了。端王府亮起了红灯笼,秦阙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直奔后院,现在终于到了他最期盼的环节了。

    当秦阙的脚步快要踏进院门时,他脚步一顿,扬声问道:“暗卫何在?”

    当下院中传来了不下三道声音:“属下在!”

    秦阙满意地点点头:“本王和王妃的洞房都守好了吗?”

    几个暗卫高声回应道:“回禀王爷,绝无闲杂人等靠近!”

    很好,秦阙笑吟吟道:“辛苦诸位了,厨房中已经为值守的兄弟准备了酒宴,今夜好好休息。都下去吧。”

    很快院落中的脚步声散去,秦阙瞅着卧房中透出的烛光咧嘴笑了:“琼琅。我来了~”

    一进门,秦阙就见温珣坐在书案前看礼单。见此场景,端王爷毫不犹豫地抽走了温珣手里的册子:“王妃,洞房花烛夜你竟然还有心思看礼单?本王不好看吗?”

    温珣笑吟吟抬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秦阙眼底的笑意:“好看,今天行远最好看。你看,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等你呀。”

    房中的圆桌上放了合卺酒,见此端王爷双手一抚笑道:“还是琼琅知我心意!”

    清冽的酒水缓缓注入到了酒盏中,二人各自取了一杯酒相对而立。酒香微醺,烛光朦胧,不知是天热还是酒意上头,二人的脸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小小的酒盏轻轻相碰,杯中酒水荡起了清澈的涟漪。秦阙低头深深看向了温珣,烛光下的琼琅一身红衣,俊俏得让他挪不开视线。

    “我……”秦阙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温珣说,脑海中酝酿了很多海誓山盟的话,可是面对温珣温柔的双眼,秦阙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堵了一团麻。憋了半晌后,端王爷眼眶又红了:“琼琅今日真美,怎么办琼琅,我想把你藏起来……”

    “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了不合时宜的笑声。

    秦阙和温珣一怔,二人抬头看去,只见房顶上的瓦片被人掀开了一个洞。洞口处露出了几双兴致盎然的眼睛。再一看,这不是秦甲崔昊他们吗?岂有此理!他们几人明明已经醉得爬不起来了,原来是故意做样子。

    秦阙突然觉得牙根有点痒痒,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部曲大营中这群喜欢凑热闹的部下们:“好看吗?”

    刑武伸手捣了秦甲一拳:“都怪你,笑什么笑。”

    秦阙冷笑一声:“本王大喜的日子,你们不要太过分。数到三,赶紧从屋顶离开,晚一息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几个将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敷衍地盖上了瓦片。秦阙特意站在院中看了一眼,确认房顶屋檐下没有看热闹的人,他才放心的回到了房中。

    这一次终于能安心喝合卺酒了,再次碰杯后,秦阙保证道:“明天我一定收拾这群混球。”

    温珣笑着宽慰道:“他们也就想凑个热闹,不必责罚他们。”他并不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让秦阙减了那么多的步骤。

    在温珣看来,他和秦阙第一次见面事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侧妃也好,王妃也罢,都只是个头衔。婚礼热闹也好平淡也罢,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就比如大家都看中的拜天地,他拜完了之后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可是现在当他手握酒杯,面对深情款款的秦阙,心中却像杯中的酒水一样荡起了波澜,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他正在成婚的实质感。不是碍于礼教必须做样子,而是他要和眼前这个人共度余生。

    今后他们会成为一家人,睡一张床,吃一桌饭,共同面对风雨承担责任。

    温珣抬起酒杯,温声道:“行远,敬你。”

    秦阙同样回敬道:“琼琅,敬你。”

    二人勾着对方的胳膊饮下杯中酒水后,秦阙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他们说,喝了合卺酒就是一辈子的夫夫,以后荣辱一体休戚与共。琼琅,你以后是我的伴侣了,谁都别想抢走你。”

    温珣差点笑出声来:“真该让秦将军他们听听你在胡说什么。”放下酒杯后,温珣伸手捧住了秦阙的面颊,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端王爷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也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听温珣说完这话后,秦阙红着眼咧嘴重复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琼琅,老天待我不薄,将最好的你送到了我身边。”

    见秦阙气息有些乱了,温珣笑着提醒道:“还没结发。”

    大景夫妻成婚当日,都会剪下一小撮头发打成同心结,寓意结发同心白首不离,这个美好的小流程也被二人保留下来了。

    闻言秦阙连连点头:“对对对,结发!”

    说着端王爷头发一甩,伸手从腰间取下短刃,“唰”的一声割了一大把头发。

    这招直接给温珣看傻了眼:“不是,我们是要结发,一小撮就够了。你这一把薅下来,都能做假发了。”

    秦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床底下爆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卧槽,太狠了!”“哈哈哈哈哈——”

    秦阙:……

    温珣:……

    掀开床底的帘子瞅了瞅,只见卫震东几人正缩在床下笑得停不下来。温珣困扰地捂脸,难怪秦阙严防死守,这群当兵的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话说这么逼仄的床底,到底是怎么塞得下四个魁梧壮汉的?

    等四个统领从床底下钻出来之后,秦阙对他的新房彻底丧失了安全感,他连床头柜的抽屉都打开来看了,生怕某个角落还藏着人。

    见此闹洞房的几人笑得停不下来:“王爷您安心吧,没有别人了!我们就是想亲眼见证你们结发。”“是啊,小师弟成婚,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总要凑个热闹。”

    门外也传来了秦甲他们粗犷的声音:“是啊王爷王妃,大喜的日子总要热闹热闹。”“他们都说洞房越闹,以后的日子越红火!”

    好么,看来今天不让这群将领们闹一闹,二人别想安生休息了。秦阙索性打开了房门,挥一挥手认命道:“来吧!”

    众人鱼贯而入,本来宽敞的房间顿时变得拥挤。在众人的起哄中,二人先是再喝了一遍合卺酒,又依照着众人的意思亲亲抱抱。闹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这群人才放过了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洞房。

    被部曲们折腾了许久的秦阙这时候回过神来了:“我怀疑他们在伺机报复。”背着温珣做俯卧撑这种馊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秦阙心有余悸:“还好这辈子只成一次婚。”

    温珣割了一小撮头发,又将二人的头发用红绸捆了:“是啊,原以为我们严防死守能清净一些,却没想到还是没防住。不过这样也好,热热闹闹。”

    秦阙取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同温珣二人小心将头发放在了里面,然后珍惜放在了床头的柜子里。被部曲们一闹,二人不可避免地出了汗,对视一眼后,秦阙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了。

    温珣只觉得视线一花,就被秦阙抱着放在了床上。密集的亲吻从他的额头延伸到了胸膛,温珣手指抓住了红色的床单,语调破碎道:“先洗个澡……”

    红色的喜服在床前堆积,秦阙含糊地声音传来:“反正要洗好几次,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

    温珣的惊喘和轻呼声被堵住,十指相扣时,他扭头看了看窗户。

    骗子,哪里天亮了,天明明刚黑啊!

    红绸晃动,屋中的冰盆外壁细密的水珠缓缓下滑,窗前龙凤烛不灭。

    第75章

    饶是秦阙和温珣二人恶补了很多生理知识,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可还是出了意外。温珣发烧了,一张俊脸烧得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秦阙吓坏了,温珣倒下的这三天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又懊恼又后悔,怪自己情难自制索要无度。男子的生理构造和女子不一样,作为承受一方的琼琅受了大罪。

    意识到这点后,秦阙举手对天发誓,以后一定克制,绝不让琼琅再受伤了。

    哪怕府医说温珣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秦阙依然让他好好躺着,不让他奔波劳累。

    这一日,当秦阙处理完了部曲大营的事情后赶回王府时,一眼就看到了正弯腰上马车的温珣。秦阙的眉头皱起,幽幽道:“阿珣,你要去哪里?”

    他就知道温珣闲不住,明明他已经吩咐了部曲,不让任何人用公务来打扰温珣。结果昨日回家,他发现温珣正在厅堂中见第一村来汇报春收情况的部曲,今日又撞见他出门……

    温珣半点没有被逮住的尴尬,听见秦阙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眼眸中满是喜悦道:“行远,回来得正好。快随我一同上车,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宽大的车厢中放着冰盆,随着马车滚动,清凉的风迎面而来。温珣像是半点没看到秦阙板着的脸,还伸手从冰盆下方的暗格里取了两盏酥烙出来:“吃酥烙吗?”

    秦阙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口,主打一个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抗议。温珣见此笑了笑,捧着酥烙坐到了秦阙身侧,将冰凉的酥烙碗递到了秦阙面前:“快尝尝,这是用第一村产出的牛乳打成的酥烙,细腻香甜,我觉得比长安的酥烙滋味还浓。”

    秦阙表情松动了一下,第一村的酥烙?那确实得尝尝。

    抬眼看了看温珣,见对方还在笑嘻嘻,丝毫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秦阙倔强扭过头,强硬道:“不吃。你不要转移话题,之前你明明答应我好好休息,为什么背着我出门?天气开始热了,万一你半路倒下去如何是好?”

    温珣轻轻“嘶”了一声:“好冰好冰。”

    秦阙立刻板着脸将面前的酥烙碗接过来:“昨日你说,你没出门,只是将人迎进了王府听他们说几句话,算不得劳累。那今日你如何解释?”

    温珣抬起胳膊轻轻撞了一下秦阙:“我又不是酥烙,天气一热就会融化。再说了,我已经休息了好几日了,身体早就恢复了。”顿了顿后,温珣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声音低了一些:“再说了,今日出门之前,你不是检查过吗?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想到早上的情况,秦阙的面色开始缓和:“嗯……”

    温珣趁热打铁道:“何况,我又不是一人出行。这么多的部曲和暗卫,保护我一人绰绰有余。加上我不是背着你出行,而是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在等你。”

    秦阙眼中的光终于亮了:“你在等我?”

    温珣应了一声:“对啊,我给部曲大营传了信,让他们告诉我你的行程,知道你这个点会回来,所以专程等着,不然我早就走了。快吃酥烙,化了就不凉快了。”

    秦阙没出息地笑了:“也是,你这么聪明,要是真想背着我做什么,我根本发现不了。”

    新鲜的牛乳做出来的冰酥酪果然好吃,绵密香甜,吃在口中凉到了心里。温珣感慨:“幸亏去年冬天囤了不少冰,要不然哪里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冰酥酪。”

    秦阙应了一声,是啊,要不是温珣未雨绸缪,他们现在哪里能过上好日子?

    一边吃着酥烙,秦阙一边好奇道:“我们要去哪里?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你给我透个底?”

    温珣抿了抿唇,笑而不语:“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车队出了蓟县东门,向着东南方向前行了六七里,很快秦阙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作坊。作坊的大门上挂着牌匾,秦阙眯眼慢慢读着:“琉璃坊?”

    马车在琉璃坊大门前停下,温珣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而后笑吟吟对着秦阙伸出了手,字正腔圆道:“尊敬的端王爷,请允许我,温琼琅,和您一起见证一场奇迹。”

    秦阙爱死了温珣这幅模样,若不是身在外面,这会儿他一定将温珣抱起来亲一亲。看到温珣嘚瑟的模样,秦阙清清嗓子,仪态十足地伸手握住了温珣的手:“有劳王妃。”

    琉璃是一种从番邦传来的稀罕对象,大景立朝之初,色彩璀璨的琉璃制品卖出了天价。权贵们追捧琉璃制作的华丽摆件,不知道这到底是用什么稀罕玩意做出来的。后来才知晓,原来琉璃是用沙子制作出来的,得到消息后,大景境内不少地方都开了琉璃坊,想要做出畅销的琉璃摆件。

    然而琉璃制作最难的不是找原料,而是制作技术,番邦人能将原料透露出来,就不怕大景工匠仿制。大景全国开了无数的琉璃厂,最终没有一家做出来的琉璃能和番邦相比,很多琉璃坊做出来的琉璃对象质地粗劣,只能给小儿当玩具,上不得高雅之堂。

    秦阙的目光在温珣身上转了几圈,心中的好奇越来越重。琉璃坊内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能值得温珣带着他亲自跑一趟?

    没想到琉璃坊外面看着破败,可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光看那些整齐堆放的原料,就知道这里一定有端王府的部曲值守。果不其然,没走两步,秦阙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林邈?你怎会再这里?!”

    林邈原本是护送着部曲去第一村的统领,去年秋天秋收结束后,温珣就将他调走了。秦阙当时还问温珣:要让林邈做什么去。温珣笑了笑,告诉他过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原来林邈被温珣调到了琉璃坊!看来这琉璃坊内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专程让部曲统领守着。

    温珣笑道:“先前听说林将军的家人曾经在长安琉璃坊做过工,我想着毕竟他们之前接触过琉璃,因而将他和他的家人都调了过来。”

    林邈对着二人行了个礼,眼神中难掩激动:“启禀王爷王妃,幸不辱命,我们做出了玻璃。”

    玻璃?

    这个词语好像听说过?

    温珣颔首笑道:“劳烦林将军带路。”

    没多久秦阙就见到了让温珣心心念念的玻璃,玻璃颜色带绿,里面还有大小不一的气泡。三尺长宽一指厚的玻璃竖着立在枕木上,和颜色璀璨的琉璃相比,看起来有些平平无奇。这也罢了,有好几块玻璃上面出现了裂痕,用石头一砸,整块玻璃四分五裂。

    秦阙其实是有些失望的:“嗯……就这?这能有什么用?”顿了顿后,秦阙猜测着:“你别说,声音还挺好听,砸一下能听个响?”

    接到温珣要做玻璃的通知时,林邈也曾和秦阙一样有些纳闷。琉璃好歹能看个样子,花里胡哨放着好看,可是这玻璃颜色寡淡,还特别容易碎,做成片状后轻不得重不得。这么娇气的东西,完全不知温珣做了有什么用。

    可是当玻璃成品出现在林邈和工匠们面前时,众人立刻明白了玻璃的宝贵之处。

    温珣笑着对林邈点了点头,林邈唤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枕木上抬了一片玻璃出来。将玻璃放倒后,阳光穿过玻璃,在玻璃下方形成了一片淡绿色的光斑。

    温珣解释道:“玻璃透光,我们可以用玻璃搭建房子,到了冬天的时候,房间里能晒到太阳,再辅以热气,就能种出新鲜的菜蔬。”

    “现在你看到的玻璃是淡绿色的,但是真正的玻璃其实是透明的,像冬天河上结出来的冰片一样透明。我相信凭着我们幽州工匠的巧手和匠心,我们做出来的玻璃一定会更加结实透明。”

    “不仅如此……林邈,拿出大家做出来的宝贝,让王爷掌掌眼。”

    只见林邈捧着一个盖了红绸的木托走了过来,秦阙笑着揭开了红绸:“什么宝贝,神神秘秘的。”

    红绸下方有一截圆筒状的对象,那对象一头大一头小。秦阙拿着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除了发现圆筒两头都封了一小块玻璃之外,没看出什么花样来。就在秦阙想要提问时,温珣从他手里取过了圆筒,他将小头放在了秦阙眼前:“王爷从筒里看出去。”

    秦阙凑近小筒看了过去,这一看唬了他一跳!

    温珣将看筒对准了琉璃坊门口的马,从大门到他们站立的地方有七八丈远,哪怕是眼神极好的将士,也难以看清马儿的五官。可是透过圆筒看时,秦阙觉得那匹马像是被人从大门拉到了他面前,马儿脖颈上的鬃毛清晰可见。

    “这个叫望远镜,是用玻璃做出来的。有了它,王爷登高望远的时候能看得更远,若是有隐藏的敌人,也能看得更加清晰。”

    到了此刻,哪怕不用温珣解释,秦阙也知晓了手中之物是宝贝。他捏着望远镜闭起一只眼睛,细细看着全新的世界:“好东西~”

    温珣解释道:“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望远镜,等玻璃质量更好时,能看到的东西会越远越清晰。”

    秦阙此刻已经舍不得丢下望远镜了,“哎嘿,好东西。林邈,琉璃坊就交给你了,你要多少人,需要多少工匠多少银钱,只要王妃能点头,只管开口就是。只有一个要求,尽快做出透明的,结实的玻璃!”

    “咱兄弟们能不能在冬天吃上新鲜菜蔬这个不重要,但是,这玩意一定要做好!”秦阙掂了掂手里的望远镜,语重心长道:“它就是将士们的另一双眼睛,有了它,遇到敌人的时候,我们就能早些发现。”

    林邈单膝下跪领命,“末将领命!”

    秦阙将望远镜交给随行的部曲看了一圈,趁着部曲们看稀奇的时候,他凑到了温珣身侧:“琼琅,这份惊喜太棒了。你还有没有别的惊喜给我?哪怕你告诉我,你正在让人做能飞天遁地的东西,本王也信!”

    温珣哭笑不得:“王爷,我也不是什么都会。我觉得我们该重赏林将军和琉璃坊的工匠们,没有他们,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玻璃。”

    最初有做望远镜想法是在鲜卑人偷袭居庸关那次,他趴在陉道旁边的山顶,全靠下方的火光才能看清一二,当时他就在想,若是能有望远镜就好了。

    做望远镜,就要有玻璃,无论是凸透镜还是凹透镜,都需要玻璃才能成型。若是没有幽州这些巧手的工匠们,空有理论的他哪里能做出实物来?

    秦阙猛地一拍手:“对!说得对!该赏!”

    赏完了部曲和工匠后,秦阙又凑到了温珣身侧:“琼琅,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温珣闻言沉吟了片刻,见秦阙双目灼灼看着自己,他眉头一挑:“嗯……我想让王爷帮我揉腰捶背。”前几日腰酸背痛,秦阙见自己实在辛苦,就向府医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别说,按揉一阵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秦阙满口答应:“揉!回去就给你安排上!”

    第76章

    琉璃坊的工匠们得了王爷和王妃的夸奖和赏赐之后犹如打了鸡血,他们正式将琉璃坊改名为玻璃坊,面向周边的郡县招能工巧匠。随着工坊设备更新工匠们的技艺提升,短短数月,玻璃厂产出了好几种质地的玻璃,无论是颜色还是质量都有了飞越式的进步。

    玻璃质量好了,产出的望远镜看得更加高远,工匠们甚至无师自通发明了能折迭三层的望远镜。

    这等神兵利器怎能不让镇守边疆的将士们用上?

    又到了往居庸关送补给的日子,一大早温珣就忙上了,这次他要和秦阙亲自去送东西。

    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手伸出衣袖就会冻得失去知觉。瞅着自家徒弟站在马车边确认物资,章淮不忍道:“让卫椋自己派人来取,天寒地冻的你过去凑什么热闹。你这小身板子都挡不住他锤一拳,听为师的,老老实实蹲家里,给他送个信,他保证屁颠颠来。”

    “什么人啊,还值得我徒儿亲自送过去?老东西,美不死他。自己徒弟不用,一天天的用别人家的徒弟,真不要脸……”

    裹在狼皮大氅中的温珣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怪自家师父对师伯怨气如此大。

    明面上,章淮是朝廷送来的州牧,为了做样子,前几个月章淮依照朝廷的意思,“故意”削了幽州铁骑的军饷。为了做样子,卫椋直接带着几个人从居庸关杀到蓟县,当着黄门侍郎的面将章淮绑回了居庸关。

    不知情的人只当大将军王不满朝廷政策拿章淮撒气,知道内情的人则了解,是卫椋见不得章淮这么胖,特意绑着他去减肥了。

    短短三月,章州牧被迫瘦身六十斤,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三圈。

    章淮本来能好好呆在州牧府吃香喝辣,还能享受小徒弟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家师兄一言不发直接下狠手,怨气不重才有鬼了。

    章淮在上书十几道折子弹劾卫椋后还不解气,此时背着手走过一辆辆满载物资的车,还不忘阴阳怪气道:“呵,这么好的肉送给他卫椋还不如喂狗。嗯,大白菜,大白菜好,全给他换成萝卜白菜,为师在居庸关的时候,他天天让我喝菜汤,岂有此理。”

    温珣笑得肚子都痛了:“师父,要是让师伯知道你说这些,他可能会再将你带去居庸关。”

    章淮冷笑一声,双手叉腰扭着脖子道:“他敢!他要是再这样,我就告诉师父,谁都别想好!”谁还没个撑腰的人了,卫椋还真以为没人能收拾得了他了?

    说笑归说笑,章淮也知晓温珣他们送去的东西有多重要。朝廷这些年重文轻武,不断缩减军备开支,削减戍边将士的粮草和军饷。幽州铁骑若是没有温珣和秦阙的支持,今年冬天也不知有多少将士要挨饿受冻。

    想到这里,章淮沉沉叹了一口气,目光担忧地看向了西方:“也不知……”

    温珣竖起耳朵,静等着章淮的下半句,哪知章淮突然闭上了嘴。温珣不禁好奇道:“师父方才是想说什么?”

    章淮回神笑了笑,伸手给温珣理了理衣襟:“没什么。车上关好门窗,别受冻。到了居庸关别客气,哪里暖和你蹲哪里,别逞能。对了,若是看中喜欢的东西,别和那老东西客气,那是他欠我的!”

    话音刚落,就听秦阙打马而来:“琼琅,都收拾妥了,出发吧。”

    温珣刚准备上车,就听身后传来了长福的声音:“阿珣,这个,这个带上!”转头看去,只见长福手中提着一个竹篮一样大的暖炉,“刚换的碳,可暖和了。对了,车门车窗留个缝,别熏着了。”

    入冬之前,部曲们从并州运了很多炭回幽州,如今幽州的百姓都能用上便宜的炭。就是煤炭燃烧时得注意通风,若是在封闭环境点燃炭火,那就是安全事故了。

    长福不止给温珣准备了热乎乎的碳炉,还给他准备了一兜子路上吃的小零嘴,确保温珣一路上嘴巴都不会寂寞:“阿珣啊,天冷,你多穿点别受凉了。回来之前先给家里传个信,阿兄给你做好吃的。”

    温珣眉眼弯弯:“好嘞阿兄。”

    秦阙最喜欢拆长福准备的零食盲盒,每次他都能在里面找到口味奇特的小点心。这不,车还没离开蓟县,他就已经开始拆油纸包了:“五香蚕豆和花生米,嗯,这个好吃。嗯?好几种小饼。哎,这个是什么味道的?”

    温珣扫了一眼后笑道:“圆形的是菱角酥,方的是板栗酥,有小又薄的是芝麻脆。早上阿兄烤点心的时候对我说过了。”板栗和芝麻好找,菱角在幽州可是稀罕玩意,偏偏自己还喜欢吃菱角,为此阿兄特意托人从吴郡买来了菱角种子,又在城郊庄子上试种,这才有了能入馔的菱角。

    秦阙吃了满口的香甜,羡慕道:“长福这样的阿兄,给我一打我都不嫌多。再看看我的那两位兄长,真是连长福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秦睿和秦璟二人真是做啥啥不行,添堵第一名。”虽然秦睿已经死了,但是秦阙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他拉出来骂上两句。

    温珣眯眼道:“是啊,老天爷待我不薄,将世上最好的阿兄送到了我们家。”

    秦阙一边捡着形状可爱的点心吃,一边抗议着:“难道你身边只有世上最好的阿兄吗?我呢?还有我呢?”

    温珣赶紧顺毛:“还有天下最好的行远。”

    拉车的部曲拼命掐自己的大腿才不让自己笑出声,他终于知晓为什么其他兄弟为王爷王妃赶车后一个个面部扭曲了。谁能想到平日里对着部曲不茍言笑的王爷在面对王妃时是这个德行的啊?简直比部曲大营里面的璟睿们还要黏人。

    每次看到温珣亲自来送东西,卫椋都会笑开了花,这一次也是同样。卫老将军单手握着望远镜,看得停不下来:“好东西啊,你这孩子就是会整活,这么好的东西都能被你搞出来!”

    瞅着一车车的物资,卫椋眉开眼笑:“这么多东西都送给我这个老头子,你师父心疼坏了吧,他是不是在家里骂我了?”

    温珣笑吟吟道:“师伯良苦用心,师父岂能不知?”

    卫椋哈哈大笑:“你就别为他说好话了,我还能不知道他?师兄弟几个,就他嘴不饶人。饿了他三个月,他看我的眼睛都冒着绿光,再不把他放回去,他铁定要使坏了。”

    看完了温珣手里的东西,卫椋伸长脖子看向了秦阙:“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宝贝?神神秘秘,还用红绸盖着。”

    秦阙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把揭开了红绸,露出了下方的弓、弩:“能比肩三担弓的弩箭,普通将士亦能用。给师伯送了五百把,如何?”

    卫椋这等高手怎会看不出弩箭的神奇?只可惜他只有一条胳膊,不能亲自感受弩箭威力。当亲眼看到亲卫用弩箭射穿了百丈外的靶子后,卫椋乐坏了,一连说了数声“妙”。瞅着五百柄散发着寒光的弩箭,大将军王心情舒畅:“原以为去年琼琅送来的那些兵刃就已经让老夫开了眼,没想到你们还藏着更大的利器,好啊!”

    让部将们小心收好弩箭后,卫椋收敛了面上笑意,轻抚胸口说道:“投桃报李,老夫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们二人。”

    温珣竖起了耳朵,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期待。礼物?什么礼物?

    卫椋抬手指了指北边,“鲜卑乱了。”

    鲜卑并不团结,由十几个游牧部落组成的王国本身就不稳定,其中四大部族一直在争夺话语权。

    去年冬月的鲜卑想要趁幽州内乱捞一笔,于是发兵南下,结果被秦阙和卫椋连手揍回去了。要知道那些敢闯居庸关的都是精壮的年轻人,对于鲜卑而言战败不止是折了面子更是损了底子。再加上后续的赔款还城,一套流程下来,鲜卑国内经济直接倒退十年。

    这还得了?

    凭什么宇文部欠的债要其他的部落跟着一起还?没有这种道理!

    于是原本在鲜卑国内一言九鼎的宇文部就这样被赶下了王座,慕容和拓跋两个部落为了争权开始打架。至于那在外打输了,对内还说不上话的宇文部,只能灰溜溜地往别的的地方迁移了。

    卫椋眼神锐利道:“宇文部往东去了,我估摸着他们要去打夫余,占夫余的地方。看好了,夫余很快就会向我们求援。”

    秦阙冷笑一声:“夫余有什么好救的?背信弃义小人之国,嘴上说着是我们大景的属国,出事了让我们帮忙摆平,没出事的时候光想着怎么从我们身上得好处。”

    去年秋收之后,夫余人暗搓搓在玄菟郡周围转悠,不就是想抢点东西吗?后来刑武带着第一村值守的部曲将他们堵了个正着,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按照道理,夫余人应该像鲜卑人那样,该赔礼就赔礼,该道歉就道歉。可夫余人脸皮厚啊,他们的国主写信给了景瑞帝,一顿哭诉,愣是啥事没有,可把幽州的将帅们恶心得够呛。

    秦阙毫不客气道:“鲜卑打夫余挺好,反正本王是不会出兵帮忙的。”

    卫椋“啧”了一声,有些心疼地看向了温珣:“难为你了,和这傻小子过日子挺辛苦的吧?”

    秦阙:……

    不是,他怎么就傻了?他哪里傻了?

    温珣倒是理解了卫椋的意思,于是他慢悠悠地解释道:“师伯的意思是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宇文部和夫余国若是真打起来,我们可以捡好处。”

    秦阙眉头皱起,脸上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并不觉得能有什么好处捡。就夫余那国家,破破烂烂要啥没啥,好处在哪里?大冷天的,铁骑的将士们吃饱穿暖不舒服吗?何必北上淌这趟浑水?

    卫椋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点破道:“先让他们打着,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大军开过去。夫余人耕田种地放牧养鱼是一把好手,若是想留着,找个地方安顿了他们就是。夫余国地势平坦,你们连辽东辽西两个郡都能变成产粮的好地方,还怕种不下这么多地?”

    秦阙愣了一下:“师伯的意思是……吞了他们?”

    卫椋微微一笑:“是啊,不然呢?难道还拼死拼活为别人打江山?赶跑了宇文部后再送夫余王回王座?想得倒美。”

    秦阙瞬间笑出了声:“师伯,您要是早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您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那里能抽八千部曲出来。”

    卫椋摆摆手,高深莫测道:“急什么,让他们先打一会儿。”

    第77章

    鲜卑这一乱,就从腊月乱到了正月。这个新年,幽州以北的地界乱成了一锅粥,东迁的宇文部摁着夫余国猛揍,留在鲜卑王庭的慕容部、拓跋部你来我往,加上其他小部落参和其中,打得不亦乐乎。

    两月时间,夫余国王往大景发了十几封求助信,希望大景出兵帮忙挡住凶残的宇文部。朝廷接到求救信后,转手就给镇守的幽州铁骑发了命令。然而那些信件被压在了案桌上,等到春寒料峭时节,眼看夫余王都快破了,幽州铁骑才不紧不慢的开始点兵。

    捡漏这种事大家都乐意干,尤其是要捡夫余国的漏,秦阙摩拳擦掌许久,等的就是这天。

    不过点兵时却出了一点小意外,直到天黑时,秦阙才回了王府。一见到温珣,端王爷便哭笑不得道:“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的部曲们会为了谁跟着我出征打起来。”

    秦阙要带五千人马和铁骑汇合北上,剩下的人马得留下保护家里。将士们都想跟着秦阙走,都不想安逸的呆在家里。于是点兵之后,没有被点上的将军们主动挑事了。

    这段时间的军事理论课效果很好,双方人马将互坑发挥到了极致。等秦阙反应过来时,两边已经从动嘴发展到动手了。

    温珣惊了:“没出什么事吧?”

    秦阙摆摆手,“还好,也就是互相锤了几拳。不得不说还是琼琅你有先见之明,每次练兵结束之后就会收回兵器,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把那几个挑事的关禁闭了,等大军出发之后,你去收拾他们。”

    听说没有大事,温珣才松了一口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士们跟着你想的无非是建功立业。窝在家里种地安顿百姓终究比不上快意恩仇,他们心里不忿,我倒是能理解的。”

    秦阙呵呵笑了一声,“哪里是快意恩仇,这群兔崽子就是手痒了,迫不及待想在敌人身上试试新学的招式了。搁之前,给他们十个胆,他们心里也发怵。”

    上战场是要死人的,尤其面对的是鲜卑最凶残的宇文部,哪怕是卫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他的部曲们之所以如此热血,无非是仗着兵刃锋利粮草充足,殊不知这一份胆色,都是留在家中的温珣带给他们的。

    都怪这群兔崽子耽搁了他和温珣告别的时间,原本秦阙还想着在家里吃一顿饭再出发,被部曲大营的人一搅合,已经来不及吃饭了。

    想到北上要和温珣分开,秦阙心中难免有些惆怅。将温珣抱在怀里,深深嗅了嗅温珣身上的气息后,秦阙不舍地松开了手:“天黑之后我就要出发了,这一去可能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琼琅,我想你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温珣也从没和秦阙分开这么久过,想到战场凶险,他心中也免不了担忧:“我同你一起去好么?”

    秦阙上下打量温珣许久后,才眼神不舍地咬牙道:“不行。虽然我很想时刻见到你,但是夫余国条件恶劣,你跟过去颠簸劳累不说,刀剑无眼,伤了你我后悔莫及。再加上幽州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春耕在即,你本就忙碌,不能因此而分神。”

    道理温珣都知晓,他倒不是害怕受伤,而是幽州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若是他为了自己的一时情绪跟上了秦阙,反而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待情绪缓和后,温珣想到了重要的事:“我已经给范祁他们传信了,他们会在辽西接应你们。你带上萧奕他们,或许能用得上。”

    这一战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吞了夫余。

    夫余王必须死,待夫余王死了之后,萧奕会和夫余的那些贵族交涉,让他们意识到,除了归顺大景,他们没有活路了。

    国破家亡死君主,夫余人才会乖乖听话。

    而范祁则会带着部曲和百姓从辽西郡北上,范祁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接应归顺大景的夫余人,这些人将会并入幽州人口,直接被送到需要开荒的土地上。二是将幽州的百姓送到夫余的国土,让他们在此安营扎寨繁衍生息。

    秦阙应了一声:“你之前已经说过了,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交代几句后,秦阙伸手理了理温珣的鬓发:“我出发了。天冷,你别送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飞鸽传信。”

    话音落下,秦阙转身就走,他知道温珣的脾气,若是自己不快些离开,只怕他家王妃得送他到城门口。正月的蓟县夜风凉,他舍不得温珣受冻。

    温珣追出来时,只见骏马上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看着街道两侧朦胧的灯火,温珣感觉自己的心上像是系了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似的,勒得生疼。

    长福追出来时,就见温珣呆呆看着街角的方向眼眶微红,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长福一惊,伸手在温珣眼前晃了晃:“阿珣,怎么了?”

    温珣咧嘴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抚了抚胸口,声音干涩道:“阿兄,今晚有点冷。”

    长福赶紧护着温珣往家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责怪道:“知道冷还站在风口吹,回头又生病,难受得还是自己。”

    见温珣眼神中难掩不舍,长福怎会不知他的想法。小两口感情好,现在要分开这么久,阿珣难过也正常。长福想了想后,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安慰他家傻弟弟:“晚上吃火锅好不好?阿兄做成辣锅,吃起来身体可暖了。再给你放两个汤婆子好不好?”

    温珣笑了笑:“好,听阿兄的。”

    *

    向着东北方向前行一个时辰后,秦阙带着他的部曲们汇入了大部队。卫椋勒马而立,嫌弃道:“怎现在才来?”

    秦阙解释道:“大营中出了点事,又回家同琼琅说了几句话,误了时辰,大将军王莫怪。”说完秦阙对着身侧的秦甲点了点头,秦甲从后方的马车上取出了一个大布包来。

    秦阙举着布包走到了卫椋身前:“琼琅带给您的东西。”

    卫椋最喜欢温珣送来的各种对象,去年腊月时,这二人送了自己不少玻璃制品,可省了自己不少心力。如今又有了新对象,卫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布包里装着什么了。

    提着布包抖了抖,分量还挺轻,不过里面似乎是衣物?展开布包后,卫椋从里面抖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出来。这衣裳格外厚实,只是捏在手里,就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温暖。

    “这是琼琅去年种的棉花,第一年种没什么经验,产量不高,只打了几身大衣。其他的棉花都做成了包扎伤口的纱布,这件衣裳是琼琅专程为您制作的,希望能为您遮挡寒意。”

    听秦阙这么一说,卫椋顿时笑开了花。他抖开了衣裳披在了战甲外,“这孩子就是孝顺。”

    果然,大衣一上身,卫椋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行军时能披上这么一身衣裳,他这身老骨头也算被善待了。

    献了大衣后,秦阙本该归队,然而他却双目灼灼看着卫椋。卫椋眉头一挑:“有屁快放。”

    秦阙老实道:“听说师伯有几只识途辨路的夜枭,我想借那只认识端王府的夜枭一用。”怕卫椋不同意,秦阙特意补充道,“我用狗和您换。”

    卫椋倒吸一口凉气:“你的鸽子呢?别告诉我你没有信鸽?”

    秦阙不以为意道:“信鸽哪里能和夜枭比,我要和琼琅说得都是机密,万一鸽子半途出事,岂不是误了大事?”自从看过夜枭抓信鸽之后,秦阙总觉得信鸽傻。

    摸着身上的厚棉衣,卫椋咬牙心痛道:“行,用完了记得还我!”

    *

    长福做了香辣的火锅,吃完了身上热乎乎。他不止往温珣床上塞了两个汤婆子,还在温珣的房中生了炭盆。直将房中烘烤得热热的,他才安心地退了出去。

    本该是最适合睡觉的温度,温珣却难得的失眠了。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温珣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一想到现在正顶着寒风北上的秦阙,他先是在心里把鲜卑和夫余骂了几遍,而后又陷入了奇怪的烦躁中。

    北上的将士们粮草带足了吗?兵刃配上了吗?衣裳穿暖了吗?药草和纱布到位了吗?会不会还有什么重要的对象没带?

    确认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温珣的心却还是静不下来。

    几经辗转后,温珣侧躺着,目光落在了身侧空落落的枕头上。往常这样躺着时,他能看见秦阙俊美的侧脸。有时候他睡不着,会故意使坏,将冰凉的爪子往秦阙的怀里伸。被他冻醒的秦阙会敞开身体,将他的手脚夹住取暖……

    可是今天晚上,那个会给他暖手脚的人却出门了,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温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唾弃自己:“别想了,该睡了。”明日还要去州牧府上和官员商议春耕的事情,再不睡明天会精神不济。

    道理都懂,可是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后,温珣干脆起身坐在了案桌前打开了幽州舆图看了起来。舆图以北大片空白,若是顺利,接下来两年内,空白将会一点点被填满。

    他和秦阙曾经坐在这里,一点点描绘着幽州的未来,那时候稍不注意就聊到深夜。窗外传来了熟悉的打更声,直到此刻,温珣才惊觉,原来幽州的夜这么漫长啊……

    该睡了,再不睡明天真起不来了。

    就在温珣放下舆图准备回床上继续睡时,院中传来了大黄和小黄高低不一的叫声。紧接着,窗棂外传来了羽翼扇动的声音,两声短促的“咕咕”声传入耳中。

    温珣一愣,走出房门探头一看,果然看见一只灰色的圆脸猫头鹰正蹲在窗外,猫头鹰爪子上还捆着信筒。这是卫椋驯养的猫头鹰,曾经来王府送过几次信。

    难道师伯他们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会在此时给他送信?

    抱着这样的怀疑,温珣解开了信筒。展开信纸后,秦阙遒劲有力的大字跃然入眼:琼琅吾爱,我已经和师伯汇合,一路顺利,勿念。别熬夜,早些睡。

    小小的纸条背后还添了一句话:我向师伯借了夜枭,可用它回信。师伯着实小气,竟舍不得送我。

    温珣攒着小纸条,突然觉得系着心脏的那根绳松了,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瞅着猫头鹰圆溜溜的大眼睛,温珣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温声道:“接下来这段时间,得麻烦你了。”

    第78章

    夜枭悄无声息滑过夜空,往返于战火连天的夫余国和宁静祥和的蓟县,它不止承载着秦阙和温珣对对方的思念,也及时传递着战况。

    二月月下旬,幽州铁骑才达到夫余王都外。而那时,宇文部早已攻占了夫余皇城。

    据可靠消息,宇文部有三十多万人东迁,一路折损加上夫余人抵抗,如今皇城内还有二十多万宇文部人,而秦阙一行只有三万人。二十多万对战三万,怎么看铁骑都处于劣势。

    再加上宇文部占据了夫余皇城,夫余国虽然穷,但是皇城修建得很威武。占据皇城就是占据了有利地形,大门一开可以应敌,大门一关就能打持久战。哪怕暂时打不死铁骑,耗也能耗死他们。

    宇文部人野心勃勃,根本没将大景的将士放在眼里。

    可是很快,他们就尝到了苦头。宇文部第一次出城迎敌时,他们最骁勇善战的主帅还没看清大景领头的将帅,就被弓箭爆了头。

    这一箭直接将宇文部的精兵们给看傻了。这怎么可能?他们宇文部可是鲜卑一族中最擅长骑射的不落,他们的主帅宇文恭更是勇士中的勇士,手中的弓箭堪比弩箭。这样的他会被弓箭爆了头?

    就在宇文部的精兵们对着主帅的尸身惊恐未定时,飞蝗一样的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直接将出城试探情况的精兵们射成了刺猬。

    幽州新研制的弓、弩射程远威力高还能联发,位于前方的人马连对手的衣角都没碰到,就不甘心地挂了。

    首战失利,宇文部慌慌张张退回城内关上城门,准备打持久战。他们就不信了,他们背靠着一座城,能耗不过远道而来的铁骑。

    可万万没想到,先被耗尽的不是铁骑,而是他们自己。

    铁骑们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往常他们外出征战时,粮草吃紧人困马乏,遇到围城之战时,一个个只能勒紧裤腰带,一把盐豆子还得和兄弟们分分。而这次携带的粮草,就足够他们吃半年,若是吃完了只要一封传信,幽州就会送来新的补给。

    往常出征的将士们想在战场上吃到肉,除了带肉干之外,只有在打了胜仗之后用战死的战马祭奠一下五脏庙。肉干到了春夏时节也会腐败变质,收拾战马更是辛苦,有时候辛辛苦苦炖了一锅马肉,大军却要拔营离开。

    可是现在,将士们却在战场上吃到了美味的红烧肉、酱焖鱼和炖羊肉。这些早就做熟的荤菜被灌在了密室的铁罐头中,每一种口味都由技艺高超的伙夫烹饪而成。吃的时候将罐头放在火堆上烤一烤,就能得到一罐子香飘四溢的肉食。用铁罐保存的肉食伴随他们一路走来,以至于将士们的胃口都被养叼了,现在哪怕眼前有无数战死的马匹,他们也懒得收拾。

    宇文部的人满心以为铁骑将士们只能在城外吃着盐豆子,闻着他们炖羊肉的香味,却没想到风一吹,将铁骑大营的肉香味吹到了他们的营地里。这滋味……真不好受。

    铁骑们气定神闲,不急着攻城,也不急着和宇文部的人谈话。他们将夫余皇城团团围住,每日只做两件事:吃饭,喊话。

    每到饭点,将士们便架上大锅,煮上鲜美的肉罐头,对着城中大声用夫余话喊:“夫余兄弟们,出来吃饭了!”“夫余兄弟们,出来有饭吃啊——”“走出这扇城门,你们能成为大景的子民,能有饭吃,有衣穿,有地耕种——”

    夫余国的情况和大景不同,大景有君王有平民,而夫余国除了国王和贵族之外,剩下的都是奴隶。夫余奴隶们习惯了被领主压榨,面对为非作歹占他们城池的宇文部人,其实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反抗意识,无非是换个人继续压榨他们,反正他们一无所有。

    可是被夫余贵族压榨和被宇文部人压榨,感觉是不一样的。夫余贵族至少会给他们这些奴隶一个容身之处一口饭吃,而宇文部人却只会鞭打他们抢走他们的东西,让他们冲锋在前做挡箭牌。

    一天又一天,诱人的肉香不断传来,饥饿的肠胃在叫嚣,耳边再听到大景将士们铿锵有力的声音,终于城中出现了第一起奴隶暴动。紧接着第二起,第三起……

    三月初,终于有勇敢的奴隶杀了看守他们的宇文部人打开城门逃了出来。秦阙他们二话不说,接应着这群人入了大景这边的营房。

    吃饱喝足后的夫余奴隶们大部分跟着部曲们往幽州方向撤去,还有一小部分人留了下来,他们的口音更加纯正,呼唤的声音传得更远。大景让他们吃饱了饭,就冲着那一顿油滋滋的肉饭,他们都愿意为大景卖命!

    三月中旬,夫余皇都内浓烟滚滚喊杀声不断。幽州铁骑趁机攻破城门,在夫余奴隶们的帮助下,将宇文部主力一网打尽。

    四月上旬,经过半个月的清扫和收尾后,铁骑正式接管了夫余王都。从此,鲜卑最强部族宇文部成为了历史;从此,夫余国成为了过去。

    大军班师回朝要月余的时间,五月初五,温珣接到了信鸽传来的消息。秦阙一行已经入辽西郡,再过几日就能回家了。

    温珣小心折迭好手里的纸条,脸上难掩笑意。虽然这几个月每隔几天就能收到秦阙的传讯,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生怕秦阙出意外。现在秦阙已经到了自家地盘上,温珣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想了想后,他唤来韩恬:“让部曲们准备一下,我们出发去辽西郡。”

    韩恬正处于尴尬的变声期,说话时那个公鸭嗓无比刺耳:“好嘞!”

    既然要出门,总要和家里人说一声。温珣收拾好了案桌上的东西,出门去找长福。刚走到院门口,他就见阿兄在回廊下辅导小豆作业。不远处,红玉正在纳鞋底。每说几句话,长福就会抬头看红玉一眼,红玉也会笑着和他对视。

    见到这一幕,温珣忍不住笑了。他家阿兄死鸭子嘴硬,明明看上了人家红玉,可是当自己询问他时,他总是不承认。殊不知,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会忍不住想和他再一起,去为他做一些事。

    清清嗓子后,温珣慢步走了过去:“阿兄,红玉,在忙呢?”

    红玉慌忙起身,一张俏脸红成了一片,她嗫喏道:“没,没忙。琼琅你来找长福吗?我,我就不打扰你们两兄弟了。”说完像是身后有人撵她似的,飞一样跑了出去,哪里有平日的爽快和利落?分明像是个被人戳穿了心事的怀春少女。

    长福嘿嘿笑了两声:“教小豆术算呢,阿珣是不是想吃点什么?告诉阿兄,阿兄给你做。”

    温珣探头看了一眼小豆身前的作业本,一下看到了一个错题。手指轻点纠正了错误后,温珣还伸手扳正了小豆的后腰:“腰背挺直,要不然会驼背的哦。眼睛不要离作业本这么近,不注意将来眼睛会花。”

    长福一瞅小豆做的错题,气了个仰倒:“喔哟,前脚刚和他说过,后脚又写错了。看来这孩子不适合读书,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学个手艺吧?”

    温珣瞟了长福一眼,笑道:“我看哪,小豆和阿兄很像。你忘记了吗?你术算也不好,小时候经常气得我不理你。”

    长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阿兄确实脑子笨嘛……对了,有事?”

    温珣点了点头:“阿兄,王爷他们回来了,我要去辽西郡接他们。这几日不在家,若是有人找我,你记得给我传个信。”

    长福点了点头:“哎,好。”顿了顿后,长福又问:“要不我陪你一道去?”

    温珣摇了摇头:“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倒是阿兄,这几日得好好做准备。”

    长福一愣:“做嗲准备?”【做什么准备?】

    温珣笑道:“你问问人家红玉,看看她愿不愿意嫁给你。阿兄,郎有情妾有意是一件很好的事,不要憋闷着不说不问。若是红玉点头,等王爷回来之后,我们就给你和红玉办婚宴。”

    长福面色顿时红成了一片,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哎?不,不是……阿珣,啊这……不是……”

    温珣转身潇洒摆摆手:“阿兄,我先走啦,你别忘了问红玉,等我们回来告诉我们答案。”直到走出院子,他还能听到自家阿兄磕磕碰碰的喊话声。

    幽州从舆图上看,呈现长条形,温珣他们没来之前,幽州西边六郡繁荣,东边的郡比较贫瘠,唯一的一条官道还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如今那条破烂的官道已经变了样。

    两丈宽的官道平坦笔直地通向东方,官道两侧则是碧绿的田野,再过一段时间,幽州又将迎来春收时节,今年幽州可耕种的田亩已经达到了八十万顷。前段时间有些干旱,幸好提前开挖的人工水渠发挥了大作用,今年春收之后,幽州就能达成“管粮仓满,农家有余粮”的成就了。

    饶是温珣想早一些到辽西郡,可架不住车马慢,他得在沿途官驿住上两夜后才能到达目的地。看眼天色暗了下来,温珣吩咐部曲:“不走夜路,我们在前面的官驿过夜。”

    秦阙应当会跟着大部队回来,军队行军速度慢,估计等他到第一村的时候,秦阙他们也会到附近。

    趁着部曲们四下忙碌时,温珣缓步走出官驿。官驿旁边的田里种了玉米,这个时节玉米杆高过人头,玉米的清香在暮色中闻起来又香又甜让人身心舒畅。正在温珣站在道边闻香味时,就听东边的官道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一道大嗓门破空传来:“前方驿站官差听令,备好马!换马!”

    这……好像是崔昊的声音?!

    温珣惊讶转头看去,就见暮色中有四五匹骏马飞奔而来,领头的那人风尘仆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不是秦阙又是谁?!

    温珣充楞地站在原地,胸腔中涌出了复杂的情绪。有狂喜,有惊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委屈。

    一路疾驰,有无数人从秦阙身边擦身而过,秦阙却从没给他们一个眼神。可是当官驿旁边那道颀长的身影入眼时,秦阙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身上。

    这身影,像琼琅。

    随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秦阙原本冷俊的面容上出现了片刻的惊讶,随即莫大的喜悦冲上了他的脑袋。

    是琼琅!

    骏马猛地在温珣身前不远处停住了,秦阙翻身下马,快步向着温珣的方向冲了去,一边跑,他还一边张开了双手,温珣亦是以同样的动作迎了上去。

    空空的怀抱终于抱住了日思夜想的人,秦阙嗅着温珣鬓发上的香味,不管自己的胡茬扎人,忍不住侧头狠狠亲了温珣几口:“嘿嘿,真是我家琼琅,我还以为眼花了。”

    温珣抽了抽鼻子,往秦阙衣衫上擦去了浸出的泪花后,缓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和大部队一起回来吗?”

    秦阙再一次抱紧了温珣,眼眶微红声音轻颤:“到了自家地界不会丢,本王等不了了,八百里加急,早些回来见你。”

    第79章

    小别胜新婚,一不小心温珣放纵过了头。眼见秦阙大咧咧赤着身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温珣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幽幽叹了一口气。

    秦阙折返到床边,笑着将水杯递给温珣:“别叹气了,喝点水,不闹你了。不就是心有余力不足吗?多大点事。”

    温珣叹的哪里是这个,这会儿他开始后知后觉地害臊:“我刚刚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秦阙闷声笑了,忍不住俯身亲了温珣几口,低声道:“不大,本王喜欢听。”说着秦阙凑到了温珣耳边,压低声音道:“出门在外时,眼睛一闭上,想的都是你。”

    温珣说的哪里是这个,他和秦阙是夫夫,无论私底下闹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可是客栈隔音效果不好,也不知道部曲们听了多少。想到这里,温珣拉起了床上的薄毯遮住了自己的脸:“我没脸见人了……”

    秦阙差点笑出声来,见温珣缩成了一个委屈的球,他才笑道:“放心吧,崔昊他们又不是没成家,能理解。而且他们这会儿不在驿站,你只管安心。”

    温珣从薄毯下面探出头来:“嗯?他们去哪里了?”

    秦阙呵呵笑了两声:“凭我对他们的了解,现在要么在偷玉米要么在摸鱼。”

    温珣:???

    偷玉米,摸鱼?这是什么操作?

    秦阙光着膀子走到窗口,推开客房的窗户,面对的便是驿站后方的玉米地。他眯眼看了一阵,然后转头对温珣招招手:“你来看,后面田埂上有火光,一定是他们在烤东西吃。”

    温珣扶着腰慢慢走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田埂上有火光,数道人影正围着火光忙碌着。秦阙扬声唤了一句:“烤玉米好吃吗?!”

    那几道人影僵了一下,随即崔昊粗犷的嗓音传来:“王爷,可甜了!我一会儿给您送几只上来?”

    温珣:……

    秦阙笑道:“行!一会儿带两只来,也让王妃尝尝你们的手艺!”

    关上窗户后,秦阙解释道:“他们这群人在外人面前还能装一装,到了自家地盘那是彻底放飞。你以为他们平日满脑子想的都是圣贤之道?若不是有军法约束,这群人能把天给捅个窟窿。你平时看到的都是他们好的那一面,他们满脑子馊主意满身都是鬼点子的样子你没见识过。”

    崔昊他们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没一会儿他们就给温珣和秦阙送来了好几根烤得恰到好处的玉米,此外还有一条用芋头叶片包裹好的烤鱼。别说,折腾了一阵,温珣这会儿还真觉得饿了,这些东西送得恰到好处。

    祭奠了五脏庙后,二人才有心情开始说正事。这次北上征战收获颇丰,夫余国大片平坦的土地自不必说,投奔幽州的夫余奴隶也有六七万人,此外还有近十万的宇文部俘虏。

    夫余国土和夫余人好办,幽州的官员们早已将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是这近十万的宇文部俘虏如何处置,却让大家犯了难。宇文部已经和鲜卑其他部族决裂,这些人也不能换来牛马,可是若是按照惯例坑杀,看着那些老弱妇孺,将士们确实下不了手。

    “十万人不是小数目,无论是杀了,放了还是留下,都有隐患。师伯的意思是,将他们安置在幽州荒僻的地方,让夫余人和乌桓人看着他们。夫余国和乌桓国都因为鲜卑而灭国,对鲜卑人有天然的仇恨,让他们看着鲜卑人,也能免了这群人生出事端。”秦阙伸手给温珣擦擦嘴角的黑灰,征询道,“琼琅你觉得呢?”

    温珣思忖一阵后说道:“纵观历史,民族融合是趋势。可能你觉得我心慈手软,我更加偏向于妥善安置这群人。就像师伯说得那样,夫余人和乌桓人对鲜卑人有着骨头里面的仇恨,让他们看管鲜卑人,会滋生出不必要的仇恨。既然都被我们收编了,以后他们都将是我们大景的子民。不过融合需要时间,可能几代人,十几代人后,才能冲淡国仇家恨。”

    顿了顿后,温珣补充道:“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具体如何安置,还是要等回到蓟县,和大伙商量之后才能定夺。而且这次的事情还要上报朝廷,说不定朝廷还会有动作。”

    秦阙应了一声:“是这个理,毕竟我现在只是个藩王,在幽州境地内能说得上话,但是出了幽州,还是得听朝廷的话。对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朝廷有什么动向吗?听说冀州那边不太平?”

    温珣点点头:“对,安平国和清河国打起来了。”

    秦阙一愣:“安平国和清河国都是支持皇姊的世家在把持着,怎么会打起来?”思来想去,秦阙只想到了一个原因:“莫非其中有世家投靠了太子?”

    温珣也觉得是这个理:“朝堂争斗此消彼长,只有永恒的利益,哪里有永恒的朋友呢?”大皇子已死,哪怕长公主膝下有子,世家们依然觉得不够稳妥。加上秦璟已经坐上了储君之位,与其浪费时间扶持一个黄口小儿,还不如直接屁股一扭挪到别的阵营之下。

    秦阙目光沉沉看向了长安方向,“希望皇姊一切安好。”

    *

    六月,朝廷的圣旨传到了幽州。原夫余国变成了幽州的辽北郡,以后一切军政要务由幽州管辖,至于鲜卑的俘虏如何安置,也由端王自行决定。

    秦阙将圣旨看了几遍后,呵呵笑了两声:“夫余国还是太小了……”

    夹在鲜卑和高句丽之间的弹丸之地,哪怕吞了这个国家,朝廷也懒得单独为了它开一个州府。这也不奇怪,幽州都和其他州府比起来都算是苦寒之地,何况是幽州往北的夫余国?一年中有半年都冻得伸不出手,夫余国在此建国几百年,鼎盛时期不过十万户。

    从别的州府调百姓来,需要时间需要银钱,将辽北郡从荒地变成沃土需要时间,而辽北东有高句丽西有鲜卑,在这片土地上花时间和金钱不值得。

    如果秦阙是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随手将圣旨交给了身后的部曲后,秦阙吩咐道:“一会儿将圣旨送到州牧府,交给章州牧。顺便告诉他一声,我和琼琅要出去几天,这几日劳烦他了。”

    待送信的部曲下去后,秦阙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部曲大营。当他转身时,就见秦甲皱着眉,秦阙笑道:“怎么?赌输了?”

    先前大营中有人猜测,朝廷会在夫余国的领土上开设州府,秦甲便是这一说法的支持者。如今看到他面色迟疑的模样,秦阙好奇地问道:“你押了多少银子?不会把这个月的军饷都押上了吧?”

    秦甲回过神后连忙摆手:“不,不是。王爷,属下是在想,咱要不要在夫余国设兵啊?该派谁过去镇守啊?您看,这军政要务都归王爷管了,好歹是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咱也得重视一下。”

    秦阙摆摆手,高深莫测道:“暂时不派兵。”

    秦甲愣了一下:“哎?可是……鲜卑和高句丽都对那片土地虎视眈眈,咱不驻军,万一被他们占了如何是好?”

    秦阙呲牙笑了笑,笑容透着几分狡黠:“本王正等着他们驻军,怕的是他们不来。”

    秦甲:???

    秦阙指了指高悬在木板上的幽州舆图,意有所指道:“你看我们幽州这地形,本王先前总觉得它太过单薄了一些,如今好不容易多了一点,再多一点又有何妨呢?”

    秦甲恍然大悟:“哦~您是说……”

    秦阙抬起手指放到唇边,缓声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慎言,慎言。”

    眼看秦阙阔步走了出去,秦甲学着秦阙的动作做了一遍:“慎言,慎言~”话音一落,秦将军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噫~神神叨叨的。”

    温珣和秦阙要去一趟渔阳郡的雍奴县。雍奴县位于两河汇聚处,水网发达,这里原本是个渔村,家家户户捕鱼为生。后来大家发现河道下游的泉州捕鱼更加方便,于是渔民们又转向了泉州谋生路。不过雍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萧条,反而催生出了强大的渔船制造业。

    从拿到楼船图纸开始,温珣就命令部曲寻找工匠和合适的地方制作楼船,最终雍奴县脱颖而出。

    一路上温珣都在端详着他的图纸,想象着楼船有多高大威猛,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可是我们的第一艘楼船,行远难道不期待吗?”

    秦阙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道:“你就不怕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其实去年冬月时,他们已经往雍奴船坞跑过一次了,那时候二人兴致勃勃,一想到即将拥有幽州第一艘战船,心中就无比激动。

    当他们亲眼看到楼船时,温珣更是笑开了花,那笑容灿烂得,看得秦阙眼睛都直了。然而温珣的笑容在楼船下水时戛然而止。

    全凭工匠们看图摸索出来的楼船空有其表,刚一沾水,船身就倾覆过去了。那一天温珣站在岸边看着沉底的楼船红了眼眶……

    秦阙实在不忍心再看到温珣失望的眼神,“让他们跑一趟就行了,何必亲自见证?”

    温珣合上图纸,认真道:“这次一定能行,我相信幽州的工匠们。”毕竟去年船沉的时候,船坞中的工匠们哭得比他还大声。那是他们摸索了大半年才做出来楼船,承载着他们的心血,怎么能刚沾水就沉底了呢?

    “知耻而后勇,这次一定成!”

    第80章

    雍奴县外两河交汇,形成了一片锐角形的土地。去年春月,这里还是一片涨水就涝的荒地,可是今年,这里修坡筑堤,建成了幽州最大的船坞。船坞西北方开凿了一条人工河道,想要去船坞,要么划船度水要么从人工河道上的石桥过。

    船坞中的工匠和学子们早早在部曲的保护下守在了石桥外,当温珣从马车上下来时,抬头就看见了一双双夹杂着兴奋和忐忑的眼睛。去年翻船的事情给大家带来了强大的心理阴影,如今又到了新船下水的时刻,虽然大家这次很有信心,可也难免会紧张。

    负责楼船制作的总工匠名为杨大富,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做了大半辈子渔船,幽州市面上能见到的渔船大半出自他和他徒弟之手。去年被温珣接待时,老人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做梦都没想到,他一个做渔船的,有一天能接到做楼船的活。

    去年船翻了之后,杨大富老泪纵横,恨不得一根绳将自己吊死在船坞上,还是温珣劝慰了许久才将情绪失控的老人家劝住了。

    再见面,杨大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温珣脚还没站稳,他便上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快声道:“王妃,去年翻船的原因我们找到了。船头重脚轻吃水不够,加上我们选用的木材处理没到位,还有您给我们的图纸也有一些问题……”

    杨大富每说一点,温珣便认真的点头。其实楼船倾覆的原因,早有人早已上书给他,可是再听一遍,他依然能感受到工匠们的认真细心和执着。

    这数十条原因,每一条都是工匠们夜以继日一点点查找出来的,他们所求的无非是自己的努力能被人看见。温珣对任何能静下心来钻研的人都抱有崇高的敬意,自然不会吝啬几句赞扬和夸奖。

    一边听杨大富说着问题和解决方法,众人一边向着船坞内走去。刚入船坞,温珣脚步一顿,惊奇道:“哎?”

    秦阙顺着温珣扭头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船坞以北河道内的两艘高大的楼船。不愧是能屯兵上千的楼船,哪怕静静栖息在安静的河道内,也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霸道。

    温珣惊喜不已:“杨老,河里怎会有两艘船?提前下水了啊?真好啊!”

    听到温珣的话,在场的工匠们笑出了声。他们刻意压了消息,等的就是这一刻。

    杨大富解释道:“这第一艘,是去年沉了的那一艘,我们把它捞了上来,一点点查找原因,后来再逐一改善。原本的楼船有五层,吃水不够容易倾覆,我们取了一层后又加固了那艘船,发现它很稳固。”

    “第二艘是我们这些人吸取了第一艘的教训重新制作而成的船,王妃您猜,这艘船制作用了多久?”

    温珣掰着指头算了算,不确定道:“六个月?”从冬月至今满打满算也就八个月,其间得捞船得改善问题还得造船,六个月的时间都很紧张了。

    杨大富捋着花白的胡须,神色中满是骄傲:“不到四个月。”不仅如此,这艘船还顺着沽水向下,去海中经历了风吹雨打,前几日才顺流而上返回船坞中。

    温珣乐得连连点头:“好,好啊!多亏了杨老,我们如今有两艘战船了!”

    闻言杨大富同身后的工匠学子们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王妃请走这边。”

    当温珣来到天棚下时,他和秦阙终于明白了工匠们的笑声代表着什么。天棚下有一艘挂满了红绸的楼船,它稳稳地立在众人面前,向大家展示着自己庞大又沉稳的身形。

    杨大富得意地仰着头,纠正温珣方才说的话:“王妃,方才你说错了,我们如今有三艘能下水的楼船了。”

    温珣乐得合不拢嘴:“半年造了两艘楼船,辛苦了,真的辛苦了!”

    杨大富可算扬眉吐气了:“如果材料和人员都到位的话,打造这样一艘楼船,其实只要三个月。”

    温珣:!!!

    三个月?他怎么听说江淮水师打造一艘同样的楼船需要两年呢?不过看着工匠们熬红的双眼,温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幽州的工匠们拿出了拼命的架势,他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为的就是幽州早一天能有自己的战船。再看江淮水师的工匠,造船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普通工作,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上一次看楼船下水时,众人站在合道旁边的天棚下。这一次,大家有了更好的观赏位置。

    那艘从大海中晃了一圈回来的楼船甲板上支起了遮阳伞,为了让王爷和王妃享受到更好的体验,伞下还摆了冰盆和果盘。

    温珣双手撑着甲板上的栏杆,吹着带着木头和桐油味道的风,感觉心情无比舒畅:“三艘战船啊,行远,水师可以操练起来了!”

    话音落下后,温珣却没听见秦阙的回应。转头看去,只见秦阙手中捏了个甜瓜,笑容中有几分尴尬。温珣眉头一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阙无奈道:“实不相瞒,北方将士不善水战。若是要操练水军,让谁上好呢?”

    温珣:……

    好问题。

    “咚——”岸上传来了鼓点声,温珣对着秦阙招招手,“船都有了,还怕找不到人?快来看船下水。”

    高大的楼船下垫着圆形的枕木,随着两岸部曲的拉扯,楼船缓缓从天棚下向着河道的方向移动。鼓点声越来越快,楼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轰”的一声巨响后,楼船冲入了河道,偌大的船体在河道中晃了几下后稳稳停在了水面上。

    安静的河道内荡起了巨大的波浪,浪花推着河水冲向了两岸,连带着温珣他们所在的楼船也感受到了轻微的颠簸。

    “下水啦——成啦——”

    工匠们的欢呼声传来,哪怕先前已经见证过三次楼船下水的壮观场面,再度见证新的楼船进入河道,众人依然欢欣鼓舞。

    看着这一切,温珣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不容易啊……”

    摸着石头过河哪里这么容易,他本来想着五年内能造出楼船已经是幸运了,没想到拿到图纸还不到两年,他们幽州已经有了三艘楼船。

    在温珣看来,这不止是楼船,这是满满的安全感。等实验楼的火炮能量产的时候,他要在楼船上装上火炮,届时他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能指挥水师北上,还有谁能随便将他们搓圆捏扁。

    就在温珣和秦阙盘算着第一批水师需要安排多少人时,杨大富带着工匠们找了过来。三艘楼船还没正式命名,他们想请温珣和秦阙给定个名字。

    取名这种事,秦阙不是很擅长。从部曲大营犬舍中那些璟睿们就能得出,若是让他来取名,这三艘楼船,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名字。秦阙果断将问题丢给了温珣:“还是琼琅你来吧。”

    温珣略略思考后,斟酌道:“要不,第一艘就叫渔阳号吧?我们的船坞设在了渔阳郡,船坞中的工匠几乎都是渔阳当地人。为了感谢渔阳工匠们的努力和付出,也为了纪念渔阳郡做出了第一艘楼船,第一艘楼船取名渔阳号,我觉得很好。”

    杨大富他们惊喜地对视一眼,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的作品能以自己的家乡命名!工匠们纷纷认同地点头:“渔阳号,渔阳好,有了渔阳号,以后谁敢说我们渔阳穷且弱?!”“不止呢,这个名字还很吉利,渔业欣欣向阳,以后无论是近海捞鱼还是远洋捉鳖,我们都能上!”

    见众人快速接受了渔阳号的名字后,温珣笑道:“第二艘楼船,就叫广阳号吧。幽州治所在广阳郡,第二艘楼船命名广阳号应该没问题吧?”

    秦阙跟着点点头:“没问题,广阳也好听。”他算是看出来了,琼琅准备用幽州各郡的名字给楼船命名。

    幽州有十一个郡,若是给每个郡都配上一艘楼船,他们就会拥有十一艘船!

    一艘楼船能载两千兵马,十一艘楼船能将他们现有的部曲大营全部兵力都装上了,更别每一艘楼船还要搭配护卫船。若是完全装配到位,幽州水师足有四五万人之众了。而大景最强的江淮水师,常驻不过四万人。

    意识到这点后,秦阙感觉自己热血开始沸腾了。谁说北方将士不善水战?不想拥有全大景最强水师的藩王不是好藩王。

    前两艘战舰的名字很快就定下了,当众人竖着耳朵等温珣给第三艘楼船命名时,就见温珣突然笑了:“至于这第三艘楼船叫什么,得让剩下的九个郡的百姓们来决定。”

    “传令下去,春收结束之后,税收最多的那个郡拥有第三艘楼船的命名权。对了,这几日各郡的官员应该会陆续赶来参观楼船,到时候就在第三艘楼船的船舷上贴上这句话。”

    话音落下后,饶是秦阙也睁大了双眼。

    税收最多的一个郡?除了刚加入的辽北郡没戏之外,其他八个郡的实力可不相上下啊。温珣说的是税收,税收涵盖的项目可太多了,其中有农业税,有商业税。

    幽州以山海关为界,西边富裕东边贫穷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如今各郡开荒挖矿忙得不亦乐乎。还真说不准那个郡占优势。

    秦阙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嗯,听王妃的,以后每造出一艘楼船来,就让没有楼船的郡拿出成绩来争命名权。不过大家不要着急,每个郡都最终都会有楼船的。”

    话虽如此,可是谁不想让自己家乡早些拥有威武霸气的楼船呢?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啊!

    当工匠们下船后,秦阙夸奖道:“还是琼琅你有办法,我若是其他九郡的官员,得知这个消息,我得玩命。事关荣耀,绝不让人!”

    温珣抿唇笑了:“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对了,方才我发现一件事。”

    秦阙笑道:“嗯?什么事?”

    温珣微微歪过脑袋,“今天是六月十六日,是我们成婚一周年纪念日。”这几天赶路倒是没想起来,方才见文书记录楼船名字时,他正巧看见了日期。

    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去年的今日,他们二人成婚了;今年的今日,幽州有了自己成熟稳定的楼船,不知明年的今日又会有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