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千里接情 你,可悔?

    南锦屏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邴温故的前程, “会不会对你仕途有碍?”

    “夫郎且放心,不过跳梁小丑,能有何阻碍。”邴温故无所谓道。

    南锦屏瞧着邴温故的神色, 见他真的半点没放在心上,心中忽然涌起那些频频总做的奇怪而荒唐的梦。梦中的邴温故是那么的运筹帷幄,仿佛这世界上任何的事情都难不倒他, 不知为何,南锦屏一直不安的心忽然就放松下来。

    “温故, 都这时候了,你在右相府一定还没用饭吧,我叫平安去买几样你爱吃的吃食。吃过后好好休息下, 三日后还要进宫面见圣人呢。”南锦屏道。

    邴温故笑道:“一切都听夫郎的安排。”

    南锦屏吩咐平安去买邴温故最爱吃的吃食,回来的路上撞见南大哥, 南大哥神色复杂地瞧着自家小哥儿。

    “怎么了,大哥?”南锦屏看出南大哥的担忧, 主动问道:“大哥可是担心温故?大哥不用太过担忧, 温故既然说有办法, 就该是真的有办法。”

    南大哥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确实有些担心弟婿的仕途,但更多的还是忧心你。”

    “我?”南锦屏指着自己, 随后想到什么,理解了南大哥的意思。

    南大哥叹口气,“弟婿的仕途固然重要,可是锦哥儿,在大哥这里你更重要。”

    人心都是偏的,南大哥更是。他心疼自己这个双儿弟弟, 从小因为双儿的性别,他受了多少委屈,南大哥和所有南家人都看在眼中。

    “想当初弟婿来咱们家里提亲,我和耶娘心里一万个一千个不愿意。

    既担心百无一用是书生,成亲后,弟婿万事不管,什么都要你为他操劳。又要赚钱养家,又要替他打理家务,太过辛苦。”

    南大哥提起这些,那时候的那种担忧焦虑之情仿佛还在昨日般。

    “可那时候村里流言对你太过不利,我和耶娘没有办法,终究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结果没想到弟婿对你竟然那般好,你可知当时我和耶娘有多高兴。那会儿想着弟婿便是一辈子考不中,读一辈子书,只要他对你始终如一,我们就认下了。”

    那时候村里人都羡慕南锦屏,好多人都后悔,要知道邴温故是一个对夫郎那么好的男人,早就把自家小哥儿或者小娘家嫁给他了。

    “后来,弟婿中了秀才,我便知足了。以为一辈子做秀才夫郎够好了。可是没想到弟婿本事这般大,一路以第一名的成绩高中,先是小三元,然后□□,如今成了状元,不出意外,三日后圣人就会赐下官身。

    当初的时候,真没想到弟婿是如此人物,否则……”

    否则他们家可能不会许亲,不为其他,只是他们怕自家小哥儿配不上。这样人物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生不出孩子孕痣浅淡的双儿过一生呢!万一若是色衰而爱驰,邴温故有了新的宠妾,生了可继承家产的儿子,到时候又让他们的锦哥儿何去何从?

    可如今,嫁都嫁了,才知道他们家小哥儿嫁了如此了不得的一个人物,还能怎样,只能期盼邴温故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锦哥儿,我和耶娘从来都没想过用你攀龙附凤,只希望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得到幸福。”南大哥神色心疼地瞧着锦哥儿,“你在家中的前半生太苦了,大哥只愿你以后的人生不需要多么的大富大贵,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南大哥虽然不是一个沉默的人,但其实性格内敛。从小到大很少会同南锦屏说这种推心置腹,甚至在南大哥看来有些肉麻的话。

    南锦屏知道这是南大哥担忧焦虑到了极致,实在憋不住了,才会找来跟他说这些。心中温暖且感动,他的大哥即使这个时候最先考虑的还是他,并没有被福贵和金钱迷花了眼,这就是亲情。

    南锦屏是一个感性的人,被南大哥纯粹的亲情感动到了,眼圈红了。

    “大哥。”南锦屏走过去,给了南大哥一个深深的拥抱,“谢谢你。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相信温故,温故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辈。”

    “可是自古以来福贵繁华迷人眼,你又是一个双儿……想当初在村里的时候,弟婿还不是秀才,不过过了一个小小的县试,就有人要挤掉你。现在弟婿才刚中了状元,一只脚才踏进官场,就被右相相中,试图招做女婿。日后若是升官……”南大哥急急道。

    “不会的,我信温故。”南锦屏语气异常坚定,“大哥,我并非责怪你,只是就事论事。你看你,包括耶娘,提起我双儿的性别,都打从心底里觉得我低人一等。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其实温故从来不会。他从未因为我双儿的性别觉得我比别人矮一头,甚至鼓励我去做什么事情,而那些事情可能在你们眼中都是离经叛道的。可是在温故这里他却不仅支持我,还觉得错的从来不是我的性别,而是这个世道,是世道需要改变,而不是我。”

    “我……”南大哥嘎巴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忽然间发现确实如此。

    他和耶娘疼爱南锦屏不假,可是却也真的觉得双儿这个性别似乎就矮人一头。并且常常会把如果你是个男孩或者小娘子,我的锦哥儿怎么就生成双儿诸如此类的言论挂在嘴边。但是仔细想想,邴温故从未说过类似的话。

    在邴温故的言语和心里,似乎双儿没有同别的性别有什么不同。若外人觉得有,那就是外人的错。若是世道待双儿不同,那就是世道的错。总之双儿这个性别没错,而南锦屏更没错。

    这些话,邴温故从来不是嘴上说说,更是身体力行的实践着。教南锦屏识字,教他读书,教他许许多多道理。

    邴温故把他们南家的锦哥儿教得很好很好,好到锦哥儿已经能写书了,一本书可以赚好多好多的银子,是从前南家梦都不敢梦的数字。

    想到这些,不知为何,南大哥的眼泪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锦哥儿,对不起,大哥代替耶娘跟你道歉。我,我们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双儿性别,从来没有。我们只是心疼你。”比对邴温故对南锦屏性别的态度,再想想自家,南大哥忽然觉得自家做的很不合格,甚至很差。

    “大哥,你不要道歉。我都知道的,我明白你和家里人对我的好。”南锦屏赶紧解释,“我不怪你,更不会怪耶娘。对比村里的孩子,你们已经对我够好了。”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你们愧疚或者怎样。只是想让你明白,温故待我之心。请你相信他,就是相信我。”南锦屏坚定道:“我们一定一定可以携手百年。”

    “好,我相信你。”南大哥擦掉眼泪,“我们南家的小双儿可是福星转世,怎么会不幸福呢。双儿这个性别从来不是神之厌弃,而是神之祝福,注定幸福一生。”

    南锦屏跟着笑了,他知道南大哥这是借用了他写的话本子之中的杜撰了。《东哥儿重生记》里,他自己写的双儿是被神祝福的性别。

    “我会幸福的。”

    邴温故坐在书案旁,书案上展开一张宣纸,宣纸的最中心写着右相两个字,然后他的四周用箭头标注了人物关系图。有梅大娘、赵氏、淑妃、圣人等等。

    就在邴温故皱眉沉思的时候,南锦屏走进来。南锦屏来到书案旁,看见邴温故画的关于右相的人物关系图没有任何惊讶。

    “温故,你想对付右相?”南锦屏在邴温故身边坐下,腿挨着邴温故的腿。

    邴温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南锦屏的问题,而是瞅着南锦屏明显红了的眼圈,问道:“你哭了?”

    南锦屏摸了摸眼睛,这才想起来,他跟南大哥的那番交谈。

    “没什么。”南锦屏不想说,可是邴温故却不肯就此放过,“为什么哭?我要知道原因。”

    面对邴温故的不依不饶,南锦屏自知逃不过,只能如实相告,“大哥跟我谈了许多,他有些担心你日后升官发财会放弃我。”

    “我不会。”邴温故皱着眉头。

    “我当然相信你。”南锦屏握住邴温故的双手,“温故,我没有眼疾,更没有心疾,怎会不知你待我之心。在这个世界上,便是耶娘待我,亦比不过你待我之好。”

    二人之间的气氛旖旎起来,空气之中似乎都充斥着缱绻。

    南锦屏被邴温故直勾勾地眼神瞧得耳朵都红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手指在宣纸上点了点,“温故,你想出什么好计策了吗?”

    南锦屏本来只是随口转移话题,没想到邴温故还真有头绪,“有些眉目。”

    “啊?”

    邴温故瞅着瞪圆眼睛吃惊模样的南锦屏,越看越觉得可爱,“夫郎,右相府看似坚不可摧,可实际上并非铁板一块。”

    邴温故耐心地教南锦屏权谋,“首先便是右相夫人赵氏,从前她什么性情我不知。但是从这次短短接触,赵氏此人要么愚蠢至极,要么就是有恃无恐。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应该是仗着淑妃娘娘是她生的,又得圣人恩宠,便狂傲自大了。这样的人,破绽最大,算计起来更容易得手。”

    邴温故又在梅大娘名字上点了点,“梅大娘此人性子娇纵,不肯吃半点亏。夫君妾室在她前头怀孕,便能生生把妾室打到流产,甚至不屑于隐藏,可见其平日里如何嚣张跋扈。这种性格,手中的人命绝对不可能只一条,也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邴温故怕南锦屏听不懂,讲的十分直白,“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在这两个破绽最多的人身上找到把柄。”

    南锦屏越听眼睛越亮,“温故,你这样分析下来,我觉得搬到右相府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这一次邴温故却摇头了,“夫郎,你想的太简单了。皇恩浩荡,只要右相不失圣心,便是赵氏和梅大娘再如何恣意妄为,也不过不轻不重罚过便算了事。根本伤不到右相半分根基,至多不痛不痒罚些俸禄罢了。”

    南锦屏犯难,“那怎么办?”

    “倒也没什么可难的,只要我们能找到圣人不能容忍右相府的错处那就好了。”邴温故望着右相名字,眸色森然,“能当上右相,又怎会没有一两件圣人不能容忍之事呢。你说,是吧,夫郎?”

    南锦屏这时候脑子立刻就想到了从前邴温故给他讲的史,“你是说暗中勾结皇子?”

    邴温故笑了,“我夫郎就是聪慧。淑妃目前膝下有一子一女。公主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四皇子已经长成,到了可争皇位的年纪。圣人又对淑妃宠爱有加,淑妃怎么可能不对那个位置心动,右相怎么可能不对那个位置心动。”

    南锦屏点头,“只要找到证据,我们就能轻而易举搬到淑妃。可是这种证据会那么好找吗?”

    “当然不会,但是有的时候证据这种东西又不一定要是真的。”邴温故意味深长道。

    “不管怎样,还是要先调查一下右相府。”邴温故找了几个乞丐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右相府,倒不是要这些乞丐真能盯出什么,而是要了解右相府明面上的势力关系,然后才好挖掘更深的关系网。

    之后就是走访梅大娘前头夫家的邻里街坊,企图从中找出一些东西。

    不过了解一圈,能打听到的都是最表面浅显的右相府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

    三日后,邴温故同沈清和等本次殿试中第之学子穿着朝服入皇宫觐见圣人。

    圣人展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相貌英俊,气度威严。

    展煜面对邴温故这些新进的朝堂新势力态度温和,先是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然后就宣布了对这些学子的任职。

    之后这份任职圣旨就把朝堂炸了一个人仰马翻。

    准确地说,跟旁人关系都不大,只跟邴温故一个人有关。

    大庸开国以来,一甲前三就在汴京城中任职,这是开国以来亘古不变的潜规则。

    可是这一次作为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邴温故竟然被外派出京。并且指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里任县令,直接外放了。

    如果一甲前三都外放,倒是没什么了,偏偏一甲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没外放,按照惯例留京任职了。

    沈清和这个第二名直接补了原本应该给邴温故这个第一名状元的职位,任职国子监丞,正七品。

    而邴温故这个一甲第一名的县令,虽然也是正七品。但是穷乡僻壤的正七品官和汴京城的第七品官怎能一样。

    这个任命就很耐人寻味了,几乎就是把本朝一甲第一名不得圣心四个大字明晃晃昭告天下。

    当沈清和听到圣旨的时候,脸上的惊讶之色根本掩藏不住,几乎立刻就猛地扭头看向邴温故,动作之大,差点没闪到脖筋。

    满朝文武大臣虽不敢哗然,但是无一例外都双眼直勾勾盯着邴温故。

    邴温故即使没回头,都能感觉到那些投在他身上的各种各样的打量视线。

    整个朝堂之上,要说最淡定的,反而是邴温故这个当事人了。

    邴温故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异样的情绪,恭恭敬敬地叩谢皇恩,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圣人这道旨意代表着什么。

    任职的圣旨宣读完毕,圣人笑眯眯地挥手,“好了,朕就不多说了,宫门外的百姓都等着看新科状元郎的风采呢,你们都去吧。”

    “是。”邴温故和其他人一样行礼,然后跟着宫人走出皇宫,准备打马游街。

    不管邴温故这个状元郎得不得圣人喜欢,都不能否认他是一甲第一名,游街的时候打马走在最前头。

    邴温故本来就相貌英俊,身体挺拔,在一众进士中就是最出色的那个。再加上今日穿的还是大红色朝服,众星拱月般走在第一个,就更加的出挑了。

    游街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时间被邴温故吸引,本来应该是容貌最出众的探花反而倍受冷落。

    街道两旁掷来的假花几乎都落在邴温故一个人身上,这假花本身没什么份量,可是投掷的人多了,就形成了假花雨,砸在头上脸上也挺疼。

    幸好邴温故武艺不错,在马上躲来躲去,用扇子格挡,倒没被砸中脸。

    可他后头的沈清和和探花就不好了,明明这假花雨不是冲二人来的,却给二人连累的砸在脸上不少。

    走在前头,邴温故都能听到身后沈清和压抑地呼痛声。

    南锦屏、邴四郎、南大哥站在酒楼上,临窗而立,这里正好能看到打马游街的邴温故,当真朗朗少年郎,风光霁月。

    “大哥可真风光啊!”邴四郎不禁感叹。

    南大哥瞅了眼自家小哥儿,又瞅了瞅街上嬉笑着往邴温故身上砸花的小娘子们,赞道:“从前没发现,弟婿竟是这般英俊迷人。”

    南锦屏忽然就觉得这嘴里有点酸味,转头走到一张小几旁,把店家插在花瓶中的一支鲜花抽了出来。

    南锦屏低头一看,这支花竟然是并蒂花,忽然笑了。

    南锦屏拿着并蒂花走到窗边朝下望去,正好这时候游街的队伍刚走到他们窗户下。

    南锦屏忽然大叫一声,“温故!”然后就把并蒂花从窗户上掷了下去。

    街道两旁人声鼎沸,就算南锦屏用尽全力大声呼喊,可是他的叫声还是立刻被湮灭在两旁的欢呼声中。

    而那支并蒂花因为太轻,纵然被南锦屏用尽全力朝着邴温故抛出去,也不过飘飘悠悠从窗边落下,离邴温故的位置差了远不止十万八千里。

    见状,南锦屏脸上止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南大哥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开口劝慰道:“这里人太多,呼喊声太大,弟婿听不到很正常。至于那支花,本就轻……”

    然而南大哥劝慰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见邴温故在人群中央猛地转过头。清淡的双眸精准地锁定南锦屏所在的位置,邴温故看见了南锦屏,南锦屏也看到了邴温故。

    顿时心中那点子失落一扫而空,南锦屏对邴温故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而邴温故也恰在此时回一南锦屏同样一个微笑。

    邴温故的微笑就似清冷的雪山之巅开出的那朵莲,惊艳着整个雪山之巅。

    状元郎的这一笑,几乎把街道两旁所有人都惊艳到了,一时间欢呼声都停了下来。

    邴温故的视线此时却注意到了那支飘飘然而下的并蒂花,那是他夫郎送他的情花。

    恰巧这时候,不知道谁掷来一支假并蒂花,正朝着邴温故面门而来。

    邴温故头都没转回来,就好像后脑勺有眼睛一样,纸扇一展,将假并蒂花挡回去。同时双脚用力蹬住马蹬,整个人一跃而起,在马背上双足轻点,邴温故整个人飞出去了。

    他的脚尖轻轻点过一个个肩膀,这些瞧热闹的人群好像为邴温故建成了一堵人墙。邴温故的脚尖在人墙的肩膀上一一轻点而过,就来到南锦屏所在楼下。

    这时候南锦屏扔下的那支并蒂花正好落下来,邴温故一伸手就接住了花。

    接到花后,邴温故没有停留,再次脚尖轻点,踏着人墙,飞回马上,旋身而坐。大红色在裙摆在空中旋转,如同盛开的大红花朵。

    被帅到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有人爆发出第一声尖叫,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尖叫声连成一片海洋。而邴温故就在这片海洋的最中心的位置回过头望向南锦屏,双目相对中,邴温故把手中的并蒂花吊在嘴里,冲着南锦屏挑了眉,眉眼中具是温情的笑意。

    “啊!!!”街道两旁目睹到这幕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的叫声更加尖锐了。

    南锦屏忽而面红耳赤,可是那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你不用穿越千山万水,因为爱你的人会为你穿越层层人群为你而来。”南锦屏忽然想到这句话,喃喃而出。

    邴四郎一把捂住半侧脸,牙酸。

    南大哥一言难尽,没眼看啊,他家锦哥儿这样,跟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似的。

    不过不得说,邴温故这狐狸精,够妲己的。

    而在邴温故身后的沈清和全程目睹了这一切,沈清和都要疯了。

    “邴渊亭,你可别秀了!”沈清和压低声音,“你别忘了右相府,低调。”

    游街的队伍这时候正好走过拐角,邴温故再看不到南锦屏,就转过头,把嘴上的花拿下来。

    同样低声回答,“正是如此,我才这么做,得叫大家知道。本朝新科状元郎已有家室,勿扰!”

    沈清和无语。

    而街道两旁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此时如邴温故所愿,都在讨论刚才的事情。

    “状元郎刚才接了谁的花?是瞧上了吗?”

    “啊,不是吧,那么多人,状元郎便是眼力再好也瞧不清,应该就是故意耍帅。不过真的有被他耍到,刚才那飞跃接花太帅了!”

    “状元郎就是故意的,他肯定看清楚掷花的人是谁了。你们没注意到吗?就在状元郎千里接花前,有人朝他掷了一支假并蒂花,都要掷到他手上了,可是愣是被状元郎就那么生生给打掉了。而状元郎呢,却为了别人掷的一支并蒂花,穿越层层人海也要接到。”

    “哇,你这么一说好浪漫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小娘子被那么有才华又英俊的状元郎瞧中。”

    “我刚刚听说,掷花的不是别人,是状元郎的夫郎,名叫南锦屏。”

    “状元郎那么年轻就已经成亲了,也不知道他夫郎该是何等貌美,竟叫状元郎如此痴情一片。”

    “好羡慕,又好嫉妒啊!”

    “我看这场飞跃接花,应该叫做千里接情才更形象。”

    “千里接情,好浪漫啊!这种又有才华,又英俊,又痴情,又浪漫的人究竟哪里找得到,又怎样才能得到啊!”

    游街过后,就是宫宴了,这是惯例。

    宫宴上圣人太子和所有朝官都在,右相自然也在。

    右相看见邴温故,眼中都是未达眼底的笑意。

    “恭喜邴状元外派出京任职县令。”右相笑容中都是森然的寒意,“哦,也不知道我这道贺邴县令想不想听啊。毕竟那个吉县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已经大旱三年,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了。也不知道咱们的新科状元去了那里,还有没有机会同本官再相见了。”

    右相靠近邴温故身侧,声音极低地在邴温故耳边问了句,“你,可悔?”

    第82章 夜探右相府 入了圣人眼?还是被圣人厌……

    邴温故嘴角噙着笑意, 可是眼神却冷的可怕,森然的寒光在邴温故的眸中闪动。

    “大人,下官的字典里无悔之一字。”邴温故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右相敬了一杯, “下官也惟愿右相大人的字典中亦无悔字。”

    “你……”右相双眼微眯,怒极反笑,“死鸭子嘴硬。”

    邴温故一口喝掉杯中酒, 杯口朝下倒了倒,“右相大人且忙, 下官先行一步。”

    邴温故转身去旁的桌敬酒。右相望着邴温故的背影,双眼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为了一个双儿拒绝我家大娘子,我势必要你后悔至死!”

    邴温故端着酒杯回到桌上, 就对上沈清和略带担心的眉眼,邴温故微不可查地冲着沈清和摇了摇头。

    邴温故没有试图在宫宴上继续结交人脉, 谁不知道他这个一甲第一名是本朝首例被圣人外派出汴京城的。这般不得圣人青眼,这些人精疯了才会选择跟他结交。

    既已看清自己所在处境, 邴温故自不会上赶着给自己难堪。

    邴温故坐在位置上, 没有去攀关系, 而是默默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端坐上首的圣人看似与近臣相谈甚欢,实际上纵观全场, 所有人的表现全部都默默尽收眼底。对于邴温故这位第一个被他外放出去的状元,圣人自然格外关注。

    酒足饭饱, 众人微醺,圣人宣布宫宴结束。

    然而就在此时,圣人刚要离席之际,忽然邴温故出列。

    “启禀圣人,吉县县令邴温故有事禀告。”邴温故这一举动突然而突兀,把满朝文武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邴温故。

    这些目光有打量,有充满恶意,还有瞧热闹的。

    圣人眼中惊讶一闪而逝,转身面对邴温故,“吉县县令有何事奏,说吧。”

    邴温故恭敬道:“臣一请圣人准许臣查阅往年吉县相关情况,包括吉县目前人口数、耕地面积、旱情情况、以及税务等等相关资料。”

    这些详细情况圣人手中肯定掌握,邴温故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眼瞅着马上就要走马上任,邴温故不能临到吉县再去了解,那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既然圣人指派给他这摊,那就找圣人要好了。

    当然邴温故这么直白做法可不是这样简单的原因,看似莽撞的背后其实充满了试探。

    邴温故在试探圣人的真实态度。

    他冲圣人要资料,圣人若是不给,或者敷衍了事,则表示圣人当真不在意吉县,更是厌弃了他。

    如果圣人给了,那么这背后的涵义就大不相同了。

    说明圣人还是在意吉县的,并没有放弃吉县。只要圣人没有放弃吉县,那么对于他是真厌弃还是假厌弃或者毫不在乎都不重要。

    只要他能在吉县搞出成绩,一切都有转圜余地。但如果圣人真放弃吉县了,不在乎吉县死活,那么邴温故就要考虑是否还要效忠这个不在乎百姓死活的皇帝了。

    圣人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满意,口气缓和,“状元郎适应新的身份倒是快。”

    邴温故认真道:“托福圣人信任,下官必当在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朕准了,稍后朕手上的所有相关资料都会送到你府上。”

    “谢圣人。下官还有二请。”

    圣人颔首,“说。”

    “下官刚才听闻右相大人言吉县大旱三年,颗粒无收,民不聊生。”邴温故故意提及右相,表明此言乃出自右相之口,可不是随意说说,而是每一个字都在告状,或者说在给右相上眼药呢。

    邴温故不相信他这首例状元外派乃是单纯没入圣人眼,若是如此,圣人怎会钦点他做这状元。既然如此,只能是后来关于任职之事,有人在圣人那里给他说了小话,才导致圣人将他外派出去。

    这个人选除了右相,不作他选。

    那么邴温故自然要报复回来,虽然这些小动作不能撼动右相之位,但也要让圣人知道,这右相将他撵出汴京城,可不是单纯不看好他,而是初于私心。不然他和右相毫无交集,右相好端端跟他提吉县干什么,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后看他笑话呢。

    右相私心甚重啊,至于这点子小动作能不能在圣人心里留下一点痕迹,那就不是邴温故需要考虑的,他只要上这个眼药就成了。

    邴温故就似无意提到一般,继续道:“臣恳请圣人免除吉县五年税收,另外请求圣人赐予赈灾银粮,否恐吉县百姓无米下锅,今年更无粮种可种。”

    圣人非但没有因为邴温故这贸然的请求而有所不满,甚至眼底的满意之色更重。

    “状元郎适应身份够快,此事朕记下了,三日后给你答复。”圣人询问,“状元郎可有三请了?”

    “暂时未有了。”邴温故不卑不亢的回答。

    圣人颔首,转身离开宫宴。

    待圣人不见踪影后,右相冷冷瞧着邴温故,“老夫倒是小瞧了吉县县令,吉县县令胆子大得很呢!”

    邴温故知道右相这是指刚才他在圣人面前点破他私心报复的事情。

    邴温故不屑。

    当他是什么,面团?他都骑在他脖颈上拉屎了,还不许他报复?

    邴温故对右相拱拱手,似没听出右相话中讥讽之意,“下官多谢右相大人夸赞。”

    “狂妄小子,本官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到了那穷乡僻壤能翻出什么风浪,到时候不要悔之晚矣才好。”右相说完甩袖大踏步离开。

    右相才走,一个男人慢悠悠走到邴温故身旁,伸出一只手在邴温故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后生,老夫很欣赏你的胆气。希望在老夫致仕前能再次在这朝堂之上与你相见,老夫看好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邴温故拱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那人离开,陆陆续续的官员跟着离去,再没有一个人同邴温故讲话。

    “刚才那个是坐相。”沈清和来到邴温故身边,二人一同出了宫。到了宫外,沈清和神色复杂地瞧着邴温故,“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在宫宴上叫住圣人,你就不怕?”

    沈清和那会儿都要给邴温故的贸然吓死了,邴温故没怎么样,沈清和吓的手心冒汗。

    邴温故满不在意道:“那有什么,不过两个请求,圣人不同意就罢了,有何不敢说呢?”

    “你……”沈清和摇头,“那可是圣人啊!圣人跟前怎能随意,自当一言一行皆谨言慎行。从前憬淮总骂你狂生,我尚且不觉如何,如今忽然发现憬淮半点没有冤枉了你,你果真狂徒之流。”

    此时皇宫内,圣人坐,太子立。

    圣人忽而笑了,太子问道:“阿耶想到何事,忽然发笑?”

    圣人看向太子,“你不觉得咱们的新科状元,吉县县令是个有意思的人吗?”

    太子想到邴温故贸然叫住圣人的举动,沉吟道:“此人有几分莽撞,不,不对,不是莽撞,而是狂徒。”

    其实邴温故的冒失用莽撞形容更贴切,但是太子总觉得莽撞这个词不适合在邴温故身上。与其说邴温故莽撞,不如说他乃狂生一个。

    圣人笑道:“你看出来了,他确实很是狂傲啊。在朕将他外放出京,看似厌弃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敢跟朕一请二请就罢了。偏偏还要暗戳戳告了一通右相的状,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呢,性子也不是一般狂傲,不肯吃半分亏。”

    “儿子真没想到吉县县令竟然有此等胆子,恐怕右相也没想到,儿子见右相当时脸色可是十分难看。”

    圣人点头,“年少轻狂啊,咱们的吉县县令完全诠释了这四个字。不过这份心性倒是难得,面对如此不利的局势,没有自乱阵脚,甚至还有心思想着解决办法和报复,这等心计若不是事先调查清楚,朕是决计不信他出身农家。便是这皇城之中官宦子弟举全族之力,竭尽所能供养出来的子弟也没有这份心计。”

    “沈家那个孩子,素有才名,可是我刚才注意到他,可没有吉县县令一半心性。沈家后辈学识输了,如今心性又输了。”

    “阿耶既然如此看好这位状元,又为何要应右相之请求,外派他去吉县那样地方。阿耶知道,吉县那里穷途末路,百姓所剩无几,几乎能逃离的都逃离了。儿子还以为你当真因为状元和状元夫郎所做的那些事情不喜欢这位状元,所以才流放了他!”

    “你既知朕看好他,就该知道得朕好看岂是那么容易的,没有几分本事凭什么得朕看好?”

    太子闻言便知道这是圣人对那位新科状元的考验,若是考验过了,便从此平步青云。若是不过,也好说,不过是没有以后罢了。

    “至于咱们这位新科状元和他夫郎写的这点子东西……”圣人的目光落在皇案上,那里赫然是南锦屏写的两个话本子和一篇书评,“就看他们自己有本事走到哪一步了?”

    “阿耶不气愤吗?”太子惊愕,“儿子也看过,都是教唆双儿和小娘子反抗之言。”

    太子以为圣人会生气的,毕竟很多人都很气愤这种倒反天罡之事。

    圣人却是冷笑一声,“太子,不要小瞧任何人。小娘子与双儿也是人,是人面对压迫就会心生反抗。只不过有的人被压迫着压迫着,就压断了脊梁。有的人却压出一身反骨,不死便要反抗。”

    太子惊诧到已经失去表情管理,他没想到圣人不但不反感这种反抗,似乎隐隐有赞扬之意,“阿耶?”

    圣人道:“太子,你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历朝历代,皆少不得变革。我们身为统治者面对变革,既不要打压,也不需要赞扬,只要默默观望,顺其自然就好。如果时机成熟,那便支持变革。如果失败,那就抹除。至于这位状元和状元夫郎所求变革能不能成,端看他们有几分本事了。”

    太子压下心惊,垂头沉思,殿内一时之间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圣人忽然率先开口道:“太子,右相和淑妃那里,朕知道你委屈太多,是朕亏欠了淑妃。”

    提到右相和淑妃,太子立刻敛去脸上所有表情,变成一尊泥塑木雕的人偶,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当年朕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太子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其他兄弟的道,办差回京的路上被伏击。

    是当时即将临盆的淑妃和右相替朕引开刺客,朕才得已逃脱。

    而淑妃的第一个孩子到底因救朕而失去了,是朕亏欠了淑妃。”

    圣人艰涩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朕每每在淑妃那里过夜,常能听到淑妃梦中一声声惊唤那个孩子的乳名,是朕亏欠了淑妃一条命。其实这么多年淑妃一直都没有过去这个坎,她不说,但朕知道,朕对不起她。所以淑妃和右相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只要不是谋逆之罪,还请太子看在阿耶的面子和你死去的皇弟面上莫要与她计较。”

    太子面无表情,“儿子记住了。”

    皇宫外,沈清和与邴温故尚未分开,换下官服的姜憬淮就追了出来。

    沈清和惊讶道:“憬淮,你怎么在这,今日不是你当值吗?”

    姜憬淮瞧了眼邴温故,“我刚从阿翁那里得知了一些关于渊亭的事情,咱们去渊亭那里再说。”

    三人默契住嘴,坐上沈家的马车,回到邴家。

    南锦屏看见姜憬淮和沈清和面色沉重进来,心中咯噔一声。至于神色如常的邴温故直接被南锦屏略过了,南锦屏知道邴温故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要邴温故不愿,谁也甭想从他脸上瞧出一二。

    “宫宴上可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南锦屏问。

    沈清和和姜憬淮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吱声。

    邴温故语气平平叙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没有留京罢了,圣人指我去吉县当县令。”

    “这还叫不是什么大事。锦哥儿,你不知吉县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已经连旱三年了,而据钦天监勘测,吉县很有可能还要继续遭遇大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个搞不好,渊亭的仕途就止步于此了,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都白费,状元白考,最后落得一个白身和罪身。而这种可能几乎百分之百发生。”

    南锦屏倒抽一口冷气,面色惨白。

    邴温故忙握住南锦屏的手,不满道:“姜憬淮,你吓唬我夫郎做什么!你怎么不说,若是我做的好,从此便入了圣人的眼,至此平步青云。”

    沈清和和姜憬淮几乎气笑了,“邴渊亭,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狂妄自大了,请正确看待你自己。吉县那个地方就是没有旱情,那也是一个穷乡僻壤。几百年了都那么穷,你以为你是谁,财神爷吗?到了那里就能把吉县治理得富裕繁荣。别做梦,难不成吉县从前那么多县令都不如一个出身农家的小子。”

    “你懂什么,我不行,这不是有我夫郎呢吗?我夫郎乃福星转世,还能带不动区区吉县一个小县城。”

    “你……”沈清和和姜憬淮都不知道该说邴温故什么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邴温故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姜憬淮放弃一样道:“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说了你也不听。我跟你说正事,你知道你这次外放是谁捣鬼的吗?其实是右相。”

    邴温故颔首,他猜到了。

    “你怎么没有一点意外,你猜到了?”姜憬淮问。

    沈清和立刻道:“那日右相请你去府上发生了什么?”

    “他想让我给他做女婿,被我严词拒绝了。”

    姜憬淮听到严词拒绝四个字,就知道绝对不是那么简单。邴温故那张嘴,能用上严词拒绝四个字,那就是拒绝的话相当难听了。

    “你呀你,你说你这张嘴……”姜憬淮恨铁不成钢。

    “只要拒绝怎样都一样,我已有夫郎,总不可能答应他。”

    姜憬淮一噎,这倒是。

    “若是换了旁人,倒是有可能从了右相。至于你,绝不可能。就凭你看锦哥儿的眼神跟拉丝了似的,都能结出蛛网了,怎么可能舍得跟锦哥儿分开。说来右相眼光确实不错,你对夫郎真的好,的确是个好女婿。可惜已经是别人家的好夫婿了。”

    被姜憬淮这般调侃,邴温故丝毫没有羞涩,还挺得意。

    这把姜憬淮和沈清和瞧得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你既然知道是右相捣鬼,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姜憬淮。

    沈清和还着急回府上跟家中商议,他被委派了国子监丞,挺突然的。家中从前那些部署就不能用了,还得重新商定。

    邴温故送二人出去,临分离的时候,趁南锦屏不注意问道:“右相用什么理由劝动的圣人?”

    姜憬淮瞧了眼南锦屏,邴温故便立刻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不要告诉我夫郎。”

    姜憬淮怔了下,随后才道:“渊亭,你心思当真通透。我一字未言,你便通过我一个眼神猜到了。我更佩服你的心性,明知被锦哥儿连累,不但没有半分迁怒,反而还第一时间护着他,不要他知道,不要他愧疚。”

    邴温故皱眉,“你把我说的太伟大了。我不过做了所有身为人夫该做的事情罢了,况且此事怎能赖我夫郎牵连了我。那些个话本子如果没有我指点和帮忙,怎么可能宣扬到如今这地步。既然大多都是我的手笔,怎能出了事就推到我夫郎身上,都成了他的错!”

    姜憬淮认真地盯着邴温故的双眼,发现他的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便知道他心里竟然真是这么想的。

    正因为心口如一,姜憬淮才觉得这份心更加难得。

    世人又有几人待夫郎如此赤城?又有几人当真是个一往情深的痴情种?

    偏偏邴温故此人通透至极,却依旧能保持如此纯粹的感情,这真的很让姜憬淮动容。

    姜憬淮拍了拍邴温故的肩膀,“渊亭,不管你日后仕途如何,冲你对锦哥儿这份赤城的感情,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三人分开,姜憬淮和沈清和回到沈家,姜老侯爷也在沈家。

    沈清和将一切讲过,姜老侯爷感叹道:“邴温故这步棋算是废掉了,本来还想培养他成为清和和你的左膀右臂。”

    沈父叹息,“可惜了这位新科状元,才情、胆识、心性样样出众,在宫宴之上,那样不利的情况下依旧临危不乱迅速做出反击,有此本事,只要不去吉县那个四局之地,怕是都能翻身。可偏偏就是吉县,可惜了……”

    邴家,南锦屏担心道:“温故,吉县?”

    邴温故握着南锦屏的手,“我已经同圣人请旨免税和赈灾粮银,只要圣人不想放弃吉县,就一定会答应。有了银粮,吉县今年就有粮种种地,到时候我再想想其他法子,总能撑过今年,秋收就好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南锦屏又问:“右相那边?”

    邴温故眼眸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夫郎,我要亲自去探探,家里这头,你帮我打掩护。”

    “好。”

    邴温故决定夜探右相府。

    到了晚上邴温故换了一身夜行服潜入右相府。

    右相府还算戒备森严,守夜的人轮岗,每班都准时准点巡逻。

    不过这些都拦不住邴温故,邴温故来到右相府没有擅自行动,而是躲了起来,把精神力铺陈开来,涌向右相府的每一个角落。

    右相府的大致布局就在邴温故脑内有了一个粗略的图形。

    这个图形太简单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建筑分布和守卫巡逻。

    如果邴温故是来杀人或者投毒的,倒也够用,能轻易避开巡逻人员。但是邴温故是来找右相勾结皇子的罪证的,那可能是书信之类的小东西,就需要精神力更深入的探查了。

    这个很消耗精神力,也需要更多的时间。不过邴温故还是静下心来,用精神力认真探查右相府更详细的东西。

    邴温故先从右相内书房开始探查,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搜查。

    在这里,邴温故找到右相的密室,藏宝阁。这里金银玉石古玩字画很多,但是却不夸张。

    邴温故便知道这应该只是右相藏宝的一个地点而已,右相全部的财富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就凭这些金银,想要圣人治罪右相不可能。

    邴温故继续寻找书信,倒是找到了几封书信,虽是同宫中淑妃和四皇子的通信,但是没有用,信中都是寻常之语。

    虽然淑妃没少跟右相抱怨皇后,言语并不尊敬。但都没用。别说写信抱怨了,淑妃也不是没有当着圣人的面给皇后难堪,不也都轻拿轻放了。

    右相是个谨慎的人,邴温故竟然没在书房中找到一封重要的书信往来。

    而此时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邴温故才仔细找过右相府的书房和藏宝的地窖。

    右相府那么大,若是每一间房都这么认真翻找,时间根本不够用。

    这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邴温故沉吟片刻,准备从梅大娘那头入手。

    邴温故从藏身处出来,几个纵身借力,跳到房顶。猫着腰,邴温故从房顶飞速掠过,直接来到梅大娘寝房上方。

    邴温故趴在房顶,使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确保下方巡逻的人看不见自己,这才悄悄揭开房顶的一片瓦朝梅大娘房中看去。

    这里邴温故没用精神力探查梅大娘房内,主要还是他探查右相书房耗费太多精神力,这里能省一点是一点。

    也是赶的巧,这会儿梅大娘正准备洗澡,衣服脱了个一干二净,一只脚抬着正要入水。

    邴温故看见白花花的大腿,下意识扭转头,移开目光。然而就在移开目光的同时,邴温故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他猛地转过头,盯向梅大娘。

    待看清想要看的,邴温故嘴角泛起冰冷的弧度,从房顶跳下,如鹰一样飞速离开右相府。同时,他的精神力也如潮水一般快速褪去。

    寝房内的右相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他问赵氏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赵氏正在卸妆,并未将右相的话放在心上。“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不觉得好像暗处有无数只眼睛监视着我们吗?”

    赵氏狐疑地盯着右相,“你又犯什么病了?怎么竟胡说八道。”

    “不对。”右相左右看过,猛地从床榻上起身,捞起一旁的内衣随意一裹,就打开房门走出去,“福贵,福贵何在?”

    福贵得到梅右相召唤匆匆赶来,“大人寻小的何事?”

    “府内最近可有异常?”

    福贵摇头,“并未发现异常?”

    右相皱眉,“那可新进了什么人?”

    “倒是新来了几个打扫仆从。”

    右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找个机会,都打死。”

    右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被莫名监视的感觉。这种感觉,昨天才有,他不知道是不是跟新进来的人员有关系。但是右相向来是个谨慎之人,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右相准备将人都杀掉,以免其中混进奸细,以绝后患。

    “是。”福贵应声。

    右相还是不放心道:“还要加强府内巡视,确保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是。”福贵领命而去,右相府加强巡逻,严防死守。

    而此时邴温故已经收回精神力离开右相府了,他写了一封信,字迹做了伪装插在左相府的门上,然后敲响左相府的大门,自己躲在黑暗处。

    第83章 欺君之罪 邴温故提携姜憬淮

    左相府门人隔着门问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声, 门人怕耽误了左相的事,只能打开大门查看情况。刚打开门,一封信就掉在门人脚边。

    门人不识字, 但他在左相府工作这么多年,知道书信对左相的重要,忙拿着信匆匆忙忙跑进府内找管家。

    隐藏在黑暗中的邴温故将精神力释放出来, 涌进左相府内,清楚地看到门人找到管家, 管家打开信,然后面色越来越严肃。

    管家没管此时天色已晚,拿着书信立刻就找去左相寝房。

    “大人, 有人在府门口放了一封信。”

    左相知道如果不是重要的东西,管家绝对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所以尽管已经躺下,还是披衣起身。

    左相打开门, 管家立刻将手里的书信递给左相, 左相越看面色越严肃, 到最后几乎可以用慎重来形容。

    管家觑着左相的神情,“大人, 这信上所书可能信吗?”

    左相眯着眼睛,未言语。

    “这么机密的事情, 梅成温那种性格怎么可能轻易叫人知道,也不知道梅成温最近又得罪了什么人,被搞到把柄,借大人的手除他,还是他自己的人员中出现了内鬼。”梅成温就是梅右相。

    自古以来右相和左相就没合过,否则睡不着的该是皇帝了。

    梅成温和左相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能说很差, 可以说那简直就是水火不相容。

    左相右相,严格来讲,本朝以左为尊,且一般分左右职位的,左位都是有出身者,也就是有通过科举取士,进士出身。

    右位则不然,可以科举取士、门荫补官、军功补授、纳粟买官等。

    偏巧右相没有出身,最开始纳粟买了个官当。后来因缘际会升了职,再后来二女儿被赐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做了侧妃,之后太子继承大统,成了圣人,梅成温成了右相。

    所以左相这种有正统出身者一直都挺瞧不上右相走偏门的,没少骂他卖女求荣。

    而右相也挺没瞧上左相,觉得有出身又怎样,还不是跟他一左一右并为相。况且论起亲近,他还是圣人岳父呢。理应左相更讨好他才是。

    二人互相瞧不上,这些年没少别苗头,给对家添堵。但是圣人信任二人,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把谁真正怎样。

    不知为何,左相的脑海之中忽然闪过邴温故那张脸。

    要说右相最近得罪的人,那谁人不知道就是新科状元郎邴温故。

    可是就算是报复,梅成温昨日才得罪了邴温故,邴温故今日就找到这样的证据报复回来,这种速度,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他盯着右相这么多年了,都不曾拿捏住这么重要的证据。一个出身农家的农家子怎么可能轻易找到。

    左相摇了摇头,“是我魔障了。

    “立刻叫人去核实信上的内容。”左相吩咐道。

    “是。”管家有些兴奋,“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那这次梅成温不死也得脱层皮。”

    邴温故在府外确定了左相真的接手这件事情后,就悄无声息返回家。

    邴温故直接翻墙进入,没有敲门,怕惊动左邻右舍,引起他人注意。

    寝房内,南锦屏没有睡下,他心里有事,担心一天一夜没回来的邴温故,根本没有困意,索性就坐在书桌前写东西。

    因为惦记邴温故,心神没有全部放在书信上,这会儿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出来查看。

    “谁在外面?”南锦屏紧张问道。

    “夫郎莫怕,是我回来了。”

    南锦屏打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的邴温故,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些满心的不安和焦灼在这一刻都找到对象。他一把把人拉进屋内,“你有没有受伤?我好担心你。”

    “我没事。”邴温故揉了揉南锦屏的小脸,“瘦了,脸色也不好,蜡黄。”

    南锦屏笑了,“这才一天,我就算再怎样也不至于瘦。”

    邴温故盯着南锦屏的眼睛,那双平日里略显冷淡的眼眸中此时充满了如水般的温情。

    “可是我心疼。”

    南锦屏被粘腻的眼神和直白的言语搞的不好意思。

    “你此行可算顺利?有收获吗?”南锦屏问。

    “有。”邴温故道:“夫郎只管放心瞧热闹就好,右相府很快就有一场大戏开场了。”

    两日后,圣人召见了邴温故,允了他的请求。

    邴温故通过圣人这一举动就知道,圣人虽然听从右相挑拨将他外放出京,但并非如所有人猜测的那般是厌弃了他。相反应该看中他,而这也是给他的第一个考验,只要他能完成,那他就彻底入了圣人的眼里心里。

    邴温故道:“圣人,此去吉县路途遥远,一路上钱粮数额重大,非同小可,若是押运禁军不肯全力配合臣,怕是会出意外。所以臣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圣人指派禁军皇城司姜憬淮负责押运赈灾粮银一事。”

    “你这小子倒是敢开口。”圣人不辨喜怒道。

    “臣有私心,但却也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差事。”邴温故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如今朝廷内外,大小官员皆以为臣被圣人厌弃流放吉县。如果押运粮草负责人也如此认为,瞧不上臣,押运过程中不肯尽心尽力,损失了粮草,那臣万死难辞其咎。”

    “圣人,那些粮草又岂是粮草,都是臣吉县的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邴温故最后这句说的真情实感,亦是大义凛然。

    圣人感受到邴温故那份爱民如子之心,顿时感同身受。

    “如果人人都有爱卿这份心,何愁大庸不兴。”圣人道:“准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半月后你就启程吧。”

    “是。”邴温故叩谢皇恩。

    讲真这跪礼邴温故真不习惯,可是再不习惯到了这古代也只能忍着。好在他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至少三年看不见这皇帝,也用不到拜了。

    邴温故这头出了皇宫,回到家中接上南锦屏,一起去往候府。

    早先邴温故就跟姜憬淮约好日子,姜憬淮正好今日休沐。

    大约提前得到吩咐,邴温故刚刚报上姓名,门人没用通传,就打开小门引着邴温故二人直接来到会客厅。

    沈清和此时也在,姜憬淮跟他说了邴温故今日约他,叫了沈清和过来。

    沈清和问:“我今日刚刚得到通知,月底便要去国子监报道。你那边什么时候启程?还有圣人可应了你的请求。”

    邴温故颔首,“圣人要我半月后启程。”

    “那你便没有时间回家祭祖了。”这时候对于祭祖一事挺重视的,尤其是这种后辈出息了,一般都要先回家祭祖告知祖先,然后再走马上任。

    邴温故却道:“祭祖是小,先去吉县是大。吉县隶属于北方,五月春种,如今已是三月过半,脚程快些,正好可以赶上春种,不耽误庄稼才是重中之重。”

    “你倒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沈清和赞叹。

    “不敢,不过在其位谋其职罢了。”邴温故真不是自谦,这真真是他内心所想,“对了,我此次前来是跟你二人商量事情来了。”

    “呦呵,咱们的邴大人也有事情求到我们表兄弟头上,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姜憬淮得瑟的都要上天了,狂生也有主动求他的时候。

    邴温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是求,是关于咱们契约所商谈的那一成善款,正好你这两月没动,可以捐给我。如今吉县民不聊生,正是需要各地善人帮忙的时候,你那银子与其拿去别的地方做那不知真假的善事,不如直接捐给我吉县百姓,我可以保证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当然至于账目,我绝对能公开透明,不挪用一分善款,你随时可以查账。”

    姜憬淮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愣是气的给邴温故竖起一个大拇指。

    “邴渊亭,你可真是好样的!”

    “多谢夸赞。”

    “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在讽刺你吗?”

    “这有何可讽刺?我哪句话说错了?这笔善款你捐到旁的地方,真正能用到实处的有几文谁也不知道。但是你捐给吉县就不同了,我能保证一文都不挪用,否则就让我一辈子待在吉县那个穷县。”

    “你这话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我这心里就是不爽呢!”姜憬淮指着邴温故,“你为何总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是好好的一件事,总被你搞的人心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邴温故耸肩,“这只能说明你心眼小,你看你表兄不就没什么反应吗?”

    沈清和呵呵冷笑两声,“你应该庆幸我不会武,不然我早就揍你了。”

    “果然是表兄弟,都是一样的小气鬼。”

    得了,这下姜憬淮是彻底炸了,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邴渊亭,来,决斗!”

    姜憬淮气呼呼道:“邴渊亭,之前你可是自己答应我的,科举过后,咱们真刀真枪的打一场,你不会怕了吧?”

    邴温故慢腾腾起身,悠悠然卷着袖子,欠欠道:“你若找打,我便成全你。”

    “你可不负你那狂生之名,到了此时仍不见棺材不落泪。”姜憬淮怒极反笑,“邴渊亭,到时候被打的鼻青脸肿,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沈清和盯着南锦屏瞧,竟然没在南锦屏脸上看出半分担忧,“明礼,你不担心渊亭?我看憬淮可是动了真火气了。憬淮什么脾气我知道,别看他平时笑嘻嘻,可是一旦真动起手来,便是亲兄弟都不会手软半分。你就不劝劝,真被揍得鼻青脸肿,半月后顶着一张青脸赴任,怕是要被笑话吧。”

    南锦屏笑道:“憬淮兄多虑了,且看着吧。”

    沈清和惊讶极了,看南锦屏的样子,他竟然真不在意。

    忽然沈清和想到前几日他们游街,邴温故时至今日仍然被传唱的千里接情,忽然明白了什么。

    想来这邴温故应该学过些拳脚功夫,不然那日也不能秀的那样大出风头。

    沈清和摇头,“明礼,渊亭学的那些花拳绣腿在憬淮这里真不够看,憬淮学识不行,但是武艺真没得说。若是圣人开武举,武状元必是他。”

    南锦屏却不肯多说了,示意沈清和看着便是。

    姜憬淮想揍邴温故不是一天两天了,邴温故这人旁的都好,就是这张嘴巴太毒了。偏偏他并不是那种毒而不自知的,他是知而故意为之。

    如气表兄万年老二那事,正好今个也替表兄出出气。

    姜憬淮摆开架势,大吼一声,气势如虹地冲了上去,然后砰地一下,右眼一黑,梆档一下倒地下了。

    沈清和傻了,一招,就一招,他表弟就被打倒了。

    姜憬淮比沈清和还懵,他都没反应怎么回事,怎么就被打倒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头,把右眼冒的金星甩掉,再次拉开架势,“再来,刚才是我脚滑了。”

    然后姜憬淮冲上去,再然后左眼又挨了一拳,再次被一招撂倒。

    “这不可能!”姜憬淮爬起来,把左眼前的金星甩掉,“一定是我今天的鞋底太滑了,咱们再来过。”

    “最后一次。”邴温故不耐烦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练这三脚猫的功夫。”

    姜憬淮冲上去,然后被一拳打在鼻子上,鼻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那天邴温故耍帅时,大红色的朝服在空中划过的弧度。

    砰地一声姜憬淮重重摔倒在地上,沈清和忙过去查看,同时掏出手帕给姜憬淮止鼻血。

    姜憬淮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地望着天空,根本不在乎鼻中血流不止的鼻血,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我姜憬淮三岁习武,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不可能,这个梦也太荒唐了。”

    就在姜憬淮还不能接受现实的时候,门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四郎君,你快快去前院,宫里来人宣旨了,是给你的。”

    “什么!”姜憬淮就好像诈尸了一样,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换衣裳,抓着沈清和的手帕胡乱擦掉鼻血就往前院冲。

    邴温故、南锦屏、沈清和三人跟在后面。

    宫中来圣旨这可是大事,姜老侯爷早就出来迎接了。这会儿看见姜憬淮鼻青脸肿,衣裳上还带血出现,气的狠狠瞪了姜憬淮两眼。如果不是宣旨的太监在,姜老侯爷都有心把姜憬淮再揍一顿。

    宣旨的太监看见姜憬淮这副狼狈模样吓了一跳,不过他今个过来是候府有喜事不是找麻烦的,就当作没看见开始宣读旨意。

    “朕膺昊天之眷命,禁军姜松德文韬武略,有大将之风,特命其为押运粮草总指挥使,领三百兵士护送新科状元邴温故赴任吉县县令。”太监读完圣旨笑道:“姜指挥使快快上前领旨吧。”

    姜憬淮激动的手都抖了,忙上前跪领圣旨,“臣谢过圣恩,必不负圣望。”

    太监笑眯眯道:“杂家在这里提前恭喜姜指挥使了,只要姜指挥使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必定升官。”

    姜憬淮现在虽在禁军任职,但却并无官职在身,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

    禁军数十万大军,这样无品阶的兵卒便有数十万。

    这数十万人可都是等着升官呢,别看只是一个小官阶,却是多少人穷其一生跨不上去的台阶。

    而这次只要姜憬淮能平安把赈灾粮银押送到吉县,再回来,就可成为一个正八品的干事,这可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求不到的好差事。且姜憬淮在禁军任职不过月余,就要晋升,这是何等快速的晋升速度。

    姜老侯爷拿着一个荷包快速而隐晦地塞给太监,打探道:“这等美差怎会无缘无故落到四郎身上,可是何人从中美言了?若是如此,还望公公告知,我候府上下也好记得恩人是谁?”

    太监被问的愣了下,看向邴温故,“侯爷不知?”

    姜老侯爷迷惑。

    太监道:“贵府四郎之所以能得到这份差事,要多亏了邴县令一力举荐。如果不是邴县令力保,这份美差真落不到姜松德身上,盯着的人太多了。”

    姜老侯爷猛地看向邴温故,真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已经成为废棋的人竟然到了临了还能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姜老侯爷不好自己给邴温故一个晚辈又是下官致谢,就眼神示意姜憬淮。

    姜憬淮对邴温故躬身致谢,真心实意道:“憬淮在此谢过渊亭兄举荐之情,日后若是渊亭兄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言语,憬淮只要能帮得上忙必定竭尽全力。”

    然而邴温故却没受这礼,“憬淮贤弟客气了,不用谢我,我这次不过是还你人情罢了。”

    姜憬淮不明所以,“我怎么不记得你何时欠下过我什么人情呢?”

    “琉璃。”邴温故道:“当初府上有块碎琉璃,我本意出银买下,后来憬淮看在我夫郎的面子上送给我。那时候我便说过权当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定然还你。”

    那时的姜憬淮不以为意,并且还嘲笑过邴温故来着,说他一个候府的小衙内,还能有什么地方用得到他一个农家子帮忙的,结果没想到打脸来的竟然来的这么快。

    邴温故瞧着姜憬淮精彩纷呈的脸,意有所指道:“我邴温故这人从不无的放矢,说话算话。”

    姜憬淮脸都给憋红了,吭哧瘪肚的,“是我小瞧人了。对不起。”

    姜老侯爷弄清事情原委后送走了太监,回来瞪着姜憬淮两个大青眼圈子怒吼道:“姜憬淮,你已经在禁军当差了,怎么还胡闹。你这脸又是在哪里惹事了,被群殴了不成,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

    姜憬淮不肯讲,被一个书生打成这样,姜憬淮自觉丢脸,说不出口。

    邴温故特损,“大概是憬淮贤弟脚滑,不小心撞我拳头上了。”

    南锦屏怕姜老侯爷追究,忙解释道:“侯爷,刚才憬淮约温故比试武功,温故知憬淮自小习武,以为他武艺高强,错估了憬淮的武艺,没有留手,一不小心出手重了。”

    姜老侯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四郎竟是给你打成这样的?”

    邴温故点头。

    “单打独斗,没有第三人帮忙。”

    “对,一招制敌。”

    姜老侯爷那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不过不是对着邴温故,而是对着姜憬淮。

    “日后每日练武多加一个时辰。”如果不是邴温故在这里,姜老侯爷就要抽腰带打人了,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姜老侯爷气冲冲地离开,回到后院,侯夫人喜笑颜开,“万万没想到四郎竟然还有这般运道。”

    姜老侯爷的全副心思却都在邴温故身上,“此子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如果没有被流放到吉县那种地方,他日必成大器,可惜了。哎!”

    半月时光转瞬即逝,这日早朝同往日没有二样。圣人照例处理完毕公事,惯例道:“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无事退朝。”

    此时左相忽然出列,“启禀圣人,臣有事启奏。”

    不知为何,位于右侧的梅成温眼皮猛地一跳,忽然心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不安之感。

    “左相有何事,便直言吧。”圣人本来已经起身又坐了回去。

    而梅成温的预感成真了,只见左相道:“臣要状告右相欺君之罪!”

    本来静默的满朝文武,在左相欺君之罪四个字一出后,全体哗然。

    这四个字份量可太重了,重到够满门抄斩的了。

    右相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心中忽而想到半月前的一日,他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被监视感。

    那时候他加强了候府戒备,杀了一批人,后来不见什么异样,还以为自己多心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心中想着这些,右相下意识脱口而出,“左相,你在我右相府上安插了奸细!”

    右相说完,自知失言,忙躬身解释道:“圣人,臣府上一定被左相安插进了探子。如果在臣府上搜集到什么罪证,那一定是假的,绝对是探子故意为之,臣是被冤枉的。”

    第84章 邴温故的报复 落幕

    四皇子已经到了年纪, 虽然还没领差事,但是已经上朝听政了。

    右相是他外祖家,此刻见外祖即将出事, 忙出言维护。

    “阿耶。”四皇子乃淑妃之子,因母亲淑妃正得圣眷之故,他性子养的嚣张跋扈, 向来不肯藏着情绪,想怎样就怎样, 即便对待圣人也是恣意妄为。

    此时还在朝堂之上,四皇子展赋贤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没有用更正式的父皇称呼, 而是随意唤了一声阿耶,就好像在淑妃后院那般随便。

    偏偏四皇子这副态度, 圣人和朝臣都似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外祖就算看在儿子这个外孙的份上, 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一星半点损害朝堂社稷之事。如果左相真说出外祖家藏有什么谋逆的罪证, 那一定是被探子陷害。”四皇子毫不避讳他与外祖家亲近。

    “外祖不是说了吗, 最近就发现府上被安排了探子,还处置了一些人, 所以左相的指认做不得数的,谁知道是不是他安排的。”

    圣人坐在上首神色莫测, 暂时看不出喜怒。太子恭敬地立在圣人身侧,垂眸敛目,同样一副让人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左相此时慢悠悠出列,“四皇子和右相都不知道本官要指正什么,就先自说自话一大堆,莫不是心虚了, 不打自招。”

    梅成温气的恶狠狠瞪着左相,正要出口反驳,展赋贤跳出来,“哼,自古以来,陷害忠臣的手段不外乎那些,本殿下又不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傻子,从小熟读史书,怎么不知你要使什么阴毒的手段。”

    左相并不恼,笑道:“那不如四皇子说来听听。”

    展赋贤冷嗤一声,“无非是伪造了些我与外祖的通信和笔迹,构陷我祖孙二人。”

    “那么平日里四皇子与右相频繁通信中,可有言什么不当之言?”

    梅成温忙对着圣人拱手,“还请圣人为老臣做主,老臣与四皇子平日里通信不过都是些寻常家话,绝无旁的。若有,一定是他人伪造。恳请圣人明鉴。”

    “左相若有证据直接拿出来便是,无谓口舌之争。”圣人展煜道。

    “是。”左相躬身行礼,“臣要告右相欺君之罪,却并非欺瞒当今之罪,而是欺瞒先皇。”

    群臣哗然,窃窃私语四起。

    展赋贤懵懵地看向右相,右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数十息后,勉强镇静住。

    “左相,你莫要仗着先皇不在就信口雌黄。”右相气愤道:“如今先皇亦然不在,无法对峙,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这样,我还要状告你欺君之罪,欺的也是先皇。”

    圣人的视线在右相和左相身上来回扫视,打量这二人的神色。

    左相神情淡然,甚至在这种焦灼的气氛中,还有闲情逸致挑眉,“本官自然有证据,否则怎敢拿到圣人跟前辩。”

    “证据一定是你伪造的?”梅成温肯定道。

    “本官这是人证。”左相闲闲道。

    “人证亦能收买。”梅成温一口咬定。

    “那可是你府上的人。”左相似笑非笑。

    “那又怎样。”梅成温已经决定打死不承认了。

    “难不成右相你的亲生女儿,本官也能收买不成?”左相猫逗老鼠似的,悠悠然道。

    梅成温脸色瞬间惨白下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件事情隐蔽至极,左相怎么可能知道!

    左相再次躬身对展煜道:“恳求圣人宣右相之女梅大娘觐见,她便是臣之人证。”

    此时梅成温已经慌成一片,面上血色全无,脸色惨白惨白的。

    “圣人不可,臣女乃一介妇人,岂能抛头露面。臣女本就因仳离伤心欲绝,若是再被叫到朝堂之上当众羞辱,恐羞愤之下会想不开,行自戕之事。”

    “不过是叫来问几句话的事情,怎么就成了右相口中的羞辱了。”

    “谁不知道本官大娘遇人不淑,仳离在家。本就郁郁寡欢,恐见人,你还偏要她出来见众人,岂不是当众羞辱。”

    就在左相和梅成温争执不下的时候,一名太监匆匆而来,“圣人,淑妃娘娘求见。”

    圣人眸色微敛,“宣。”

    淑妃进来,便跪在地上道:“阿郎,万万不可宣姐姐进宫。姐姐是一个十分贞贤的女子,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三从四德,妻为夫纲,好女不侍二夫。如今却被郑家休戚,心中惶惶不安,常常自寻死路。若是被阿郎宣来,在众位大人面前再次揭露伤疤,怕是想不开,回去后立刻就自杀。”

    左相同样跪下,“恳请圣人宣见梅大娘,只要梅大娘觐见,一切立时便会水落石出。”

    “不可,万万不可!”淑妃慌张求情。

    “恳求圣人看在老臣忠心一场的份上,给臣女一条活路。”梅成温流泪磕头。

    “恳请圣人宣梅大娘觐见!”左相同样深深磕头。

    朝臣之中,有左相一派的人,此时立刻全部跪了下来,“请求圣人宣梅大娘觐见!”

    梅成温一派,此时也跪下来,“圣人万万不可寒了老臣的心。”

    朝堂之上争成这样,太子依旧四平八稳,一动不动,就好似一尊泥塑木雕。

    展煜眸中一片冰冷,薄唇轻启,“宣右相之女梅大娘速来觐见。”

    梅成温趴跪的身体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淑妃惊慌唤道:“圣人,不可啊!”

    展煜冷冷地看着淑妃,“闭嘴,一切等梅大娘觐见后再说,若不能安静就回你的后宫。”

    这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淑妃苍白的脸色,精致的妆容都掩藏不住。

    很快,梅大娘就被带上朝堂。

    无论梅大娘怎样平日里嚣张跋扈,可那都是私底下。到了朝堂上,面对圣人和百官,梅大娘吓得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在一堆陌生人中瞧见熟悉的面孔,梅大娘几乎立刻就叫道:“妹妹,阿耶。”

    淑妃推着扑过来的梅大娘,“你快给圣人请安。”

    “见过圣人,圣人万安!”梅大娘这才跪拜问安。

    圣人不耐烦,“左相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吧,人已经到了。”

    “还请圣人请人给梅大娘验身。”左相石破天惊,“梅大娘并非女儿身,乃是双儿。”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梅大娘可是嫁过人的,是女子还是双儿怎么可能隐瞒得住!”

    群臣忍不住朝梅成温和淑妃看去,就见梅成温以头磕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仔细看,就能看到梅成温的双手紧握成拳,已经泄露了其紧张。

    至于淑妃冷汗如瀑,汗如雨下,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梅大娘全身瑟瑟发抖。

    三人这副模样,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展煜心中已经有数,不过还是要确认,“招人验明正身。”

    “是。”心腹太监临走前看了淑妃一眼,眼中有同情。

    “阿耶!”展赋贤此时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他想请圣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验身,然而一开口,就得到圣人狠狠一记眼刀。

    “放肆!你可知这是哪里,这是朝堂,也是你能随意大呼小叫的地方!”圣人从未在百官面前这般训斥过展赋贤,“还有,这不是后宫内宅,你要唤朕父皇。”

    展赋贤傻了,委屈,明明他向来如此,但却不敢再造次。

    太监总管领着两个双儿宫人进来,再将吓得瘫软的梅大娘拖到偏殿,便得到了答案。

    太监总管来到圣人身侧,对圣人耳语道:“圣人,梅大娘确实非女儿身,乃是双儿。眉间的孕痣用胭脂掩盖住了。”

    “梅成温,你还有何话可说!”展煜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似要烧了梅成温,梅成温几乎已经感觉到烈火焚身的灼痛。

    事已至此,不再是辩解了,梅成温转而卖惨,痛哭流涕,“圣人,圣人息怒啊!”

    梅成温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天下世人皆以生双儿为耻,认为双儿生而不祥,有些父母甚至会在生出双儿后,直接将孩子溺毙。可是臣做不到那样狠心呀,到底是臣的亲生孩子啊!”

    梅成温一声比一声哀痛,活似挖他的心一样,“臣终究是留下了他,都怪臣一片慈父之心不忍大娘,不是,不忍梅哥儿从小受人白眼,就将他伪装成了小娘子。想着反正长大了都是一副嫁妆,打发出嫁,是小娘子还是双儿又有何区别?”

    “恳请圣人恕罪,都怪臣慈父之心,一时间鬼迷心窍,这才将梅哥儿,伪装成小娘子,不过好在没有伤害任何人。”

    “右相大人这话说的不亏心吗?没有伤害任何人,那郑家小郎君不是受害者吗?”左相咄咄逼人。

    “是他自愿。”

    “自愿,他自愿娶的是身为小娘子的梅大娘,并非双儿拌男装的梅大娘。”左相道:“请圣人宣人证,此人乃是郑家小郎君的奶娘。”

    “宣。”圣人冷冷看着梅成温,“朕倒是要看看,这慈父之心之下究竟藏了什么?”

    一个身材丰腴的老妪被带上来,老妪很紧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给圣人请安,“圣,圣人,万安!”

    “你可知欺君之罪乃是死罪?”

    “老妇知道,老妇不敢欺瞒圣人。”

    圣人指着梅大娘道:“你可认识她?”

    “认识。”老妪看向梅大娘,话都说利索了,“她是右相府之女,梅大娘,曾嫁给郑家小郎君为妻。老妪再认识她不过,老妪乃是郑家小郎君的奶娘。”

    “那好,朕且问你,郑家郎君当初与他定亲之时,可知他是双儿之身?”圣人问道。

    梅大娘突然慌张道:“圣人莫要听这老虔婆胡说八道,从前臣女嫁到郑家之时,这老虔婆就不喜欢臣女,总给臣女找麻烦。”

    “老妪不敢欺瞒圣人,老妪愿以全家性命发誓,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全家天打雷劈。”老妪发誓。

    “你说吧。”圣人道。

    “郑家小郎君中了状元,便被右相相中,当时郑家小郎君十分开心,高高兴兴筹备了婚事。还记得当初新婚夜的时候,相府那边的客人就格外热情,拉着郑家小郎君不停灌酒。”

    老妪说的格外详细,“当时郑家小郎君为了不失礼新婚妻子,偷偷将酒中兑水,又装醉,这才没被灌醉。后来回到婚房,梅大娘看见清醒的郑家小郎君很是惊讶。后来圆房的时候又以羞涩为由,吹灭了蜡烛。可是还是被郑家小郎君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梅大娘见事情没法隐瞒,这才承认了双儿的性别。”

    “郑家小郎君喜欢的从来都是小娘子,并不喜欢双儿,完全不能接受他娶了一个双儿,甚至差点和这个双儿圆房了,当时就冲出婚房吐了。这件事情绝非老妪瞎说,整个郑府上下都亲眼所见。”

    梅哥儿面色铁青,这对于他飞扬跋扈的人生而言是一大无法抹掉的耻辱。

    “当时郑家小郎君就管右相要说法,可是右相却以小郎君前程和家人性命威胁。郑家小郎君得罪不起右相,只能忍着。但是郑家小郎君真的不喜欢双儿,一直没有碰过梅大娘,后来就直纳妾了。妾室怀孕后,被梅大娘知道,她便残忍的把妾室拉到院中,生生叫人打掉了那个妾室的孩子,当时那血已经流了满院。”

    “你个死老虔婆就是记恨我,她一个妾室,凭什么胆敢在我这个大娘子前头怀孕,打了她的孩子,也是她活该。再说不过一个妾室罢了,随意买卖的玩意,打了就打了,又能怎样!”梅大娘语气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妥之处。

    当初这些就是赵氏教他的,绝不能让妾室在他前头先生孩子。

    可是梅大娘不觉怎样,朝堂之上的百官却忍不了。

    “圣人,梅哥儿如此漠视人命,可见平日里多么跋扈嚣张,这便是右相府的教养。”左相道。

    梅大娘此人虽然跋扈,但是骨子里欺软怕硬,知道这个时候敢吱声的肯定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人。

    他不敢怼左相,就指着老妪道:“圣人,这个老虔婆就是记恨我,当出她女儿不知羞耻妄图爬郑四郎的床,被我抓住打了一顿,因此便一直记恨我。”

    “你打死了老妪的女儿,但是老妪所言字字属实。”

    “又是一条人命。”圣人冷笑,“右相府当真好教养,教养出的嫡哥儿便这般手染鲜血,草芥人命。”

    梅成温立刻求饶道:“是臣教子无方,恳请圣人降罪。”

    “梅成温,你以为这么就能给你混过去吗?这只是其一,你最大的罪名是欺君。当初先帝给众位太子选妃的时候,就曾言,家中和祖上生有双儿者不得参选。可是你家中明明有双儿,你却还是把家中小娘送进宫中,这乃是欺君之罪。”

    其实这个才是最关键的,但是左相并没有一开始就提出来,主要还是考虑到圣人对淑妃的宠爱。

    圣人与淑妃夫妻多年,如果只是单纯的瞒下家中有双儿参选皇子妃,左相怕圣人看在夫妻情分上不会太过计较。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这才先把梅大娘虐杀妾室之事拿出来讲,先激怒圣人的愤怒。然后再在圣人气血上涌之时,提起欺瞒之事,那么小事也会化大。

    “圣人,臣认为梅成温说什么慈父之心,才把梅小哥儿当成小娘子养,都不过是为了掩盖他的狼子野心。他分明就是故意攀龙附凤。”

    “臣绝对没有。臣,臣当初并不知道先帝不许祖上和家中有小哥儿的人参选,臣没有得到这样的旨意。”梅成温狡辩。

    “先帝对双儿的厌恶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当初一个户部侍郎就因为家中生了双儿遭到先帝厌弃被罢官回家。”左相道:“后来先帝虽然未曾直接下旨皇子们选妃不选祖上和家中有双儿的人家,但是有口谕。”

    “臣,真未闻得口谕。”

    “梅成温你嘴可真硬。你莫不是忘记皇子选妃这事乃是太后,也就是当今圣人的亲生母亲一手操办。你说没听过这道口谕,岂不是暗指太后对先帝口谕不尽心。”

    “不是,臣没有那个意思。”右相这才想起选妃之事是当今太后亲手操办,而太后至今仍然健在。

    圣人对太监总管道:“你去问问母后,可曾告知过右相先帝口谕。”

    太监总管立刻去询问,很快回来,“启禀圣人,太后娘娘说,她有告知。她还记得当时右相信誓旦旦保证祖祖辈辈家中皆无双儿出生。”

    “好你个梅成温,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圣人愤怒道:“你欺瞒先帝,后用欺瞒他人娶你那个双儿。更是教子无方,教出来草芥人命的侩子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请圣人恕罪。”梅成温此时汗水湿透了朝服。

    淑妃见状,立刻爬到圣人脚边,抓着圣人的大腿道:“圣人,求你放过阿耶。当初的事情不怪阿耶,是妾身之错,都是妾身的错。当初是妾身一见圣人便失了心魂,求阿耶欺骗先帝将妾身送入皇子府。要怪就怪妾身太爱圣人了。”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淑妃这般辩解,不过是为了唤起圣人昔日的情分罢了。否则圣人盛怒之下处置了梅成温,淑妃亦跟着好不了。

    “淑妃,你以为你就逃得过?”圣人瞅着淑妃的眼中不在有昔日的情义。

    淑妃大惊失色,哭道:“圣人,妾身与圣人多年夫妻情分那是真的。一切都不过是妾身太爱圣人才犯下欺君之罪,可都是妾身太过爱圣人之故。”

    “圣人,想当年,圣人还是皇子之时,遭遇其他兄弟算计被围剿。是妾身不顾临盆在即,跟你的替身吸引了刺客,你才得以逃脱。”

    淑妃不得不把当年的恩情翻出来,“而妾身就是在当时受了惊吓,导致早产,差点一尸两命。后来臣妾的命九死一生保下了,那个孩子却死了。圣人,那是妾身的第一个孩子啊,还是一个男孩,那可是妾身和圣人的第一个孩子啊!”

    提起这个展煜心中就涌上愧疚。当初如果不是淑妃跟在那个替身身边,那些刺客肯定不会轻易相信那个替身就是他。

    正因为如此,那些刺客都去追淑妃和替身,圣人才得以逃脱。

    当时淑妃即将临盆,她做这些的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结果淑妃活下来,那个孩子死了。

    因此圣人这么多年一直偏爱淑妃。

    圣人闭了闭眼,淑妃对他的情是真,舍命相救不过是对他情。

    左相看出圣人动摇,立刻道:“圣人,欺君之罪不可饶恕,还请圣人处罚。”

    圣人望着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淑妃,到底心软了,“右相梅成温,欺瞒先帝,罪无可恕,念在其欺瞒不过只是其女对朕痴心一片,且并未对他人有伤害,而其女又有救驾之功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二十大板,官降三级,罚俸三年,闭府思过三年。”

    梅成温听到处罚,心中一阵庆幸。这个处罚跟死罪比轻多了,虽然三年不得入朝,可能是失去现有权利布局,但总归比死强。

    “淑妃,念在你所做种种皆是因朕而起,朕也有一部分责任,便降为婕妤,闭门思过半年,罚俸一年。”

    “至于梅哥儿。心性狠辣,罔顾人命,打十个板子,送入大相国寺,出家为僧,此后余生以苦修忏悔前生罪孽。”

    圣人一句苦修,梅哥儿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左相不服这个结果,“圣人……”

    圣人摆手,“朕意已决,无须再议,退朝。”

    右相和梅哥儿被抓起来,按在大殿门口打板子。

    左相静静站在一旁瞧着,对于这个结果,左相并不意外。

    梅家有淑妃在一日,就没那么好倒下。

    不过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梅成温从正一品到正四品,手中的权利削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况且圣人还下旨梅成温闭门思过三年,那可是三年,三年后朝堂上是谁的人可就未可知了。

    左相此时心中想的还是这件事情的背后主导者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有如此能耐,出手就斩断了右相半条命。

    也不知道右相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若是外得罪一次,是不是一条命就没了。

    而这个左相眼中的幕后神仙邴温故,因为需要交接赈灾粮银,进了皇宫。他便释放出精神力,把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全部看到了。

    对于这个结果,邴温故还挺满意的。能一出手就要了梅成温半条命,这可不简单。

    邴温故嘲讽地扯着嘴角,想招他当女婿,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在。

    不知道梅成温若是知道只是想要邴温故当女婿就差点折了自己,会不会后悔。

    第85章 赈灾粮银有问题 钱氏后悔

    邴温故收回精神力, 跟着官吏走进户部。

    户部的仓库堆积着赈灾粮和赈灾银,一个户部小吏走上前,把一本折子递给邴温故, 语气算不上客气,“这是圣人拨给吉县的赈灾银粮数,你清点一下, 我们这边也好出库。”

    邴温故没在意小吏的态度,低头看折子上的赈灾粮银。

    赈灾银给拨款五万两白银, 赈灾粮三千石。

    邴温故这几日翻阅了吉县县志,旱灾前吉县约有三千户,一万多人。

    三年大旱过后, 跑的跑,逃的逃, 到去年年底已经不足五千人。

    而朝廷的赈灾粮是按照去年年底吉县人口数发的,这些粮食除却粮种, 半饥不饱的应该够在五千灾民吃一个月。

    这个数目的赈灾粮银不算少了, 但这仅仅是对于邴温故而言, 毕竟邴温故从未打算克扣赈灾粮银,并且打算每一笔都精打细算。若是换成其他人, 估计还不够贪墨的。

    邴温故可没有看看折子就算,而是走到装银子的箱子跟前, 亲自轻点银子的数目和成色。

    邴温故虽然第一次在古代当官,领赈灾粮,但其实说白了,古代也好,星际也罢,那些官场上的手段玩来玩去, 也就那些罢了。不外乎在银钱上动手脚。

    看到邴温故亲自查验赈灾银,有一位户部官员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在嘲笑邴温故这些行为太过小家子气。

    “农家子就是农家子,目光短浅。这可是户部,你以为是你们村头,银钱还能出错?这都是经过多少人手轻点,多少人眼睛查验。这些人各个都在户部任职了数十年,难道还比不过你一个农家出身的小小的七品芝麻官。”

    邴温故面上无波无澜,其实心里和脸上一样,表里如一,都没什么情绪起伏。

    不是邴温故此人大度,而是邴温故真的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动真怒,很多时候他的怒气都存在表演成分。

    真能气到他的也就是发生在南锦屏身上的事情,其他他都无所谓,

    邴温故抬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位说话的官员,“敢问这位同僚,如果我不清点数目,出了这户部若是数目不对,或者有什么纰漏,阁下可能负责?”

    “本朝官员人人皆知户部规定,一旦出了户部,有什么问题由领取人负责,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位同僚既不肯担责,又不让我查验,若是出了问题,谁负责。”

    “本官可没说不准你查验,只是说你目光短浅。”

    “若是这位同僚肯负责,在下便不目光短浅了。”

    “你目光短浅同我有什么关系,快点查验,我们户部忙着呢,没功夫跟你在这多浪费时间。”

    邴温故慢吞吞查验起赈灾银,其实他有精神力,用精神力查验,甚至都不用开箱,但是邴温故没有,就是一个个查验。反正他不着急,犯不着耗费精神力。

    邴温故在箱子中挖出一锭银子放在一旁。

    刚才那个出言嘲讽的户部官员立刻又道:“呦,吉县县令大人这是找出问题了?”

    邴温故没吱声,继续查验。他就那么不疾不徐地查验银子,不管户部的人怎么催促,都不肯加快速度。

    终于好不容易验完银子,却把银子分成了三部分。

    邴温故也不说这三部分银子都有什么问题,反而继续慢悠悠查验起赈灾粮。

    这粮食的说法可就大了,粮食中掺杂的砂石多少,直接关乎着粮食本身的重量。还有粮食质量情况,这些粮食不可仅仅只是发给灾民的赈灾粮,还有一部分要发给灾民当作粮种的。

    如果粮种存储不当,有发霉或者干瘪的情况,那便成了死种,种下去,也发不了芽,或者发芽率低。

    有些粮食情况太差,邴温故一眼就能瞧出这样的粮食绝对做不了粮种。还有一部分表面瞅着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用精神力探查就发现粮食里的生机很少了,这样的粮食同样不适合做粮种。

    邴温故同样把粮食分为三部分,指着最少的那部分粮食道:“这些可用。余下的三分之二,这些粮食不适合做粮种,种下去也不会发芽,剩下的那部分掺杂了太多砂石,不够份量。”

    先前嘲笑邴温故的那部分官员道:“咱们户部的粮食就是这样的,爱要不要。”

    “圣人特批给我的赈灾粮,我早已经同圣人讲过这部分粮食还有一部分要用来做粮种,圣人已准。”邴温故威胁道:“我想这位同僚若是坚持户部只能拿出这样的粮种,我不介意进宫再去问问圣人。”

    “你当皇宫是你家吗?圣人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官想见就见的。也不撒泼尿照照你自己,你配吗?真是没见识的泥腿子出身,真以为一个状元就多了不起了。”

    邴温故撩撩眼皮,“圣人虽不是我想见就想见的,但是登闻鼓却是我想敲就敲的。若是因赈灾粮银不对而敲登闻鼓的县令,我也是第一个了,想来会造成的轰动不小。”

    “你……”那户部官员瞪着邴温故,“你怎么知道粮食适不适合当粮种,只凭看一眼吗?”

    “这位同僚记性似乎不大好,刚刚不是还说我农家出身,泥腿子吗?泥腿子最会干什么?我想不外乎是种地了吧。这庄稼就是我们农人的命,我从小还不会走就跟粮食接触,粮种能不能成,我想放眼整个朝堂,没人比得过我。”

    至于原主其实压根没下过地这事,邴温故忽略了。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原主从前什么样,大家都只知道邴温故农家出身,邴温故会种地,对粮种有了解无可厚非。

    那位官员冷笑,“是了,满朝文武,谁也比得过你会种地!”

    “还有这银子,这部分没有问题,这些成色不对,这些乃是假银。”

    “邴县令休的信口雌黄,我户部怎会有假银?”

    “这我哪知,还要问你啊,毕竟你是户部的,在下可不是。”

    “本官可不知,你若在胡搅蛮缠,休怪本官不客气。”

    邴温故看着那人点头,“行,那就封上了吧。”

    那位户部官员以为吓到邴温故了,就听邴温故道:“都封好了,给本官直接拉开封府去,本官要敲登闻鼓,请圣人做主。”

    那位户部官员顿时面色铁青,冷冷地盯着邴温故。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户部不是很忙,没时间跟本官在这耗着吗,还不赶紧封上。”

    户部官员森然地目光毒蛇一般,“邴县令,在下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吃下这个亏,你应该知道自己得罪了谁,那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物,不想一家老小折在路上,就咽下这个亏,就当买个教训,日后擦亮眼睛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否则……”

    “哦!”邴温故脸上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惶恐,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仿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死模样,“我倒是想知道这位同僚说的是谁呀!”

    “邴县令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知肚明。”

    “若是本官不从呢?”

    “那你便去敲登闻鼓吧,本官也可以保证,你有命敲,没命见圣人。”

    这时候有一人匆匆忙忙进来,瞧见正在跟邴温故对峙的男人立刻走过去,“侍郎大人,不好了,前朝出事了!”

    那人在户部侍郎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后,就见户部侍郎面色大变,“这怎么可能,右相大人怎会……”

    户部侍郎意识到他说错话了,猛地住口,再看向邴温故时,面色仍旧不善。

    “算你运气好,来人给他换。”户部侍郎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立刻有户部其他人员上前,“不好意思,这银子不是给邴县令你的,是之前户部收缴的假银,给你拿错了。至于这粮食,这是拿出去翻晒的,也不是给你的。”

    户部人员手脚麻利,那些有问题的东西都开始被人一一抬出去。

    邴温故早就料到这些了,梅成温怎么可能只把他搞成一个偏远县令就算了。能当上右相的人怎么不懂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这个道理。肯定会在赈灾粮银上动手脚。

    邴温故如今不过一个七品小官,想见圣人可没那么容易。再加上右相从中作梗,邴温故绝对见不到人,这也是户部侍郎敢明目张胆欺他的原因。

    可惜的是,邴温故这个人向来不是个只知被动挨打的主。

    在梅成温送他大礼前,他就先送了梅成温一份贵礼。

    这不这份贵礼送出去,梅成温不能再找他麻烦了。

    户部这边因为要重新准备,一时半会完不了。邴温故回了邴家,第二日再去清点的时候,一切都没问题了。

    这些银粮被贴上封条,接手的人由户部人员变成姜憬淮的人。

    三日后,就是正式启程的日子,而邴温故很早的时候,再圣人下旨要他去吉县当县令的时候,就已经叫邴四郎和南大哥带着一万两银票回上河村了。

    这一万两银票还是在沈清和和姜憬淮那里化缘来的,就是万花筒生意的那一成分成中的一部分。

    剩下的分成,邴温故叫姜憬淮和沈清和拿去买粮食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其实对于吉县而言,此时银子并不是最主要的,粮食才是。粮食可代替钱财雇佣百姓。

    此时的上河村才得到邴温故高中状元的消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汴京城距离上河村那般遥远,就算是官方消息也传递的慢。这又不是军情,自然不会有人专门八百里加急。

    吹吹打打的衙吏上门报喜,“恭喜,恭喜,邴温故得中一甲第一名,圣人赐进士出身。”

    这个报喜的话音才落,又一队报喜的过来了,“刚刚大人又得了消息,邴状元被圣人赐了正七品吉县县令一职,不日就要去赴任了。”

    苗氏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全身颤抖,瘫软在南父怀里。至于梁氏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阿娘,阿娘……”邴家人全部冲到梁氏跟前,邴父大吼,“去请郎中。”

    邴二郎慌慌张张的跑邻居家借牛车,赶去请人。

    苗氏见邴家人都在忙乎邴氏,把报喜的衙吏都忘在一边,赶紧出面招待人,“几位大人辛苦了,且请进屋喝几杯水酒歇歇腿。”

    “你是……”

    “我是邴温…邴县令的岳母。”

    苗氏跟南父把衙吏请进屋里,同时使眼色叫南父回家取银子,先把两位官员打发了再说。

    顾氏一下就瞧明白了公婆的眉眼官司,对于给邴家垫银子这事她完全没有意见,甚至上赶着道:“阿娘,让阿耶就在这里陪你,我回家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顾氏悄悄对苗氏比个数银子的手势,顾氏就知道苗氏懂她的意思,点点头,顾氏乐呵呵往家跑。

    邴温故,她弟婿竟然考中状元,当上县令了,哈哈哈,顾氏只要想想就恨不能仰天大笑。

    这点因为算什么,再多她也不放在眼中。

    这边苗氏帮忙打点衙吏,送走人后,梁氏也慢悠悠醒过来,梁氏不过就是太激动了,乐得,并无大碍。

    而村里人对于邴温故考上状元当了县令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羡慕者就道:“邴家这下是彻底翻身了,再跟咱们不一样了,人家以后就是官家了。可得罪不起了。”

    有有心攀附者道:“要知道邴温故有这个出息,当初把我家小娘嫁给他好了。那会儿若是我家小娘肯嫁,邴温故不一定得乐疯成什么样呢。说不定,他得对我家小娘子比对南家小哥儿还宠。”

    “南家小哥儿孕痣浅淡,也生不出孩子,我看不如纳了我家小娘子。人家邴温故如今都是县令了,不可能还不纳妾,到时候与其纳了一个不知道心思何样的小娘子,不如纳一个村里的,大家都相熟,知根知底,到时候待南家小哥儿老了,孩子也不会亏待他。”

    有那家里没有适龄小娘子的村人就道:“人家邴温故现在已经是县令了,有得是官宦人家小娘子愿意嫁,能要你家村里走出去大字不识的村姑。”

    有村人不服气,“那还不是娶了南家小哥儿做正夫郎,南家那个小哥儿不也是村里的,还是个双儿呢!”

    “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瞧着南家小哥儿配邴大郎都绰绰有余,可如今人家可是县令了,多少官家女子愿意嫁,村里的小娘子可再攀不上了。”

    “要不咋说南家小哥儿有福,是福星转世呢。这英雄可不就得落寞时结交,就跟那历朝历代的皇帝似的,多少发妻都是落魄时娶的,都是糟糠之妻。等当了皇帝,三宫六院皆是出身好的小娘子了。”

    “南家小哥儿命可真好。”

    村人再次感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人已经开始默认了南锦屏就是福星转世,不再是提起南锦屏就嫌弃他晦气,扫把星了。

    忽然有一个村人道:“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关于双儿。似乎说双儿并不是灾星降世,而是受到天上神君祝福的孩子才能投胎成双儿,我听说就连阎王大人都是双儿呢。”

    “不能吧,几十年了,都说双儿是灾星转世,谁家祖上做损了才会生出双儿。”

    “可是你看邴家。”村人朝邴家的方向努嘴,“邴家可是有两个双儿,那邴大娘带回来的不也是一个双儿。可结果呢,邴温故自从娶了南锦屏这个双儿,和邴大娘带着双儿回家后,邴家不见什么灾难发生不说,邴大郎甚至直接连中六元,成为状元,如今还当了县令。”

    “咱们村里,百年了,也就出了邴大郎这一个县令。别人家是没生出双儿,可也没有当县令的呀。”

    “如果说生双儿的灾祸就是家里子孙当县令,那我愿意呀,生几个都行。”

    村人一时间全部沉默下来。

    “难不成之前真是我们错了,就如南家小哥儿传言那般,双儿其实出生是带着祝福的。你对他越好,日子就会越好,你对他不好,日子就会越穷。”

    村人面面相觑,有人提议道:“算了,不管了,反正以后我家若是生出双儿,大不了就跟别的孩子一样养着,不区别对待了。反正左右就是一口饭,少干点活的事情,那么小的孩子本来也干不了什么。这要是真能旺家,旺的兄弟也出个县令,或者自己嫁个县令,那岂不就一飞冲天了。”

    不管村人心里想的怎样势力,但是总归因为南锦屏的缘故,村中小双儿的地位有所改变。已经从生出就要溺毙变成好好养着长大了,到底给双儿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钱家都要疯了,本来他们跟邴家是亲家,邴温故当了县令,他们家也可以跟着一飞冲天。可是现在呢,邴三郎跟邴温故闹翻了,被赶了出来,甚至连父亲都给换了。

    钱家的天都塌了!

    钱母死命捶着钱氏,“你说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啥要闹?为啥要闹!那邴大娘要仳离就仳离呗,又不用你养着,有邴大郎供吃供喝,你管她归家不归家。你非要闹,这下好了吧,到手的富贵它就这么飞了!”

    完全忘记,之前她可也支持钱氏闹的。

    钱父面色严肃,“三郎你可是梁氏亲生,虽然之前闹了矛盾,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是从他肚皮里爬出来,她还真能舍不得不认你。我不管你俩怎样,是哭是求,总之必须修复和家中的关系,最好能被那边认回去。”

    钱氏仍旧不肯相信,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邴大郎那个废物怎么可能考中状元,还当了官,这一定是弄错了。”

    邴三郎这会儿也说不清楚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了,反正肯定是有后悔的。

    他心中特别烦,他本来就是邴家人,生来就是邴温故的亲生兄弟,就该跟邴温故一荣俱荣的,结果因为钱氏,他愣是变成外人了。

    邴三郎烦躁地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实摆在那里,大哥就是考中状元当了县令,你再嫉妒再不肯承认都没用。”

    “你怪我了,是不是?”钱氏不肯让,吼回去。

    “不该怪你吗?你说大姐仳离归家,全家都同意,就连二嫂都没意见,你非得闹!又不要你养,你为什么就容不下大姐!”

    钱氏不服气,还要反驳,被钱母狠狠一巴掌拍在后背,把钱氏的话都拍了回去。

    钱母拉着钱氏去屋外道:“你傻啊,都这时候了还跟邴三郎闹。”

    “阿娘,是他怪我。”

    “不该怪你吗?我都怪你,你就是太任性了。”钱母恨铁不成钢,“越是这时候你越要哄住了邴三郎,你别忘记,当初不让邴大娘归家的是你,邴三郎可还帮着打上孙家了。若是你这会儿还要闹,邴三郎正后悔着呢,真跟你仳离了,你信不信邴家立刻就会接纳他,到时候你怎么办?”

    钱父道:“邴家现在可是官家,被他家休了,你以为村里谁家还敢要你。”

    “所以你现在就是哄好邴三郎,不管怎样邴三郎都是梁氏肚子里爬出来,真事了,梁氏还能干看着。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哄住梁氏,只要能跪着求着哄得邴家回心转意就值得。”

    钱氏心一横,牙一咬,“好,大不了我跟三郎去给他邴家下跪,他不原谅,我们就不起来。”

    钱氏还真就不要脸,硬拉着邴三郎跪在邴家大门外,不管过往村人如何指指点点,钱氏跟邴三郎就是不起来。

    这期间,邴二郎出来几次,无论怎么说,邴三郎都不肯和钱氏离开。

    钱氏和邴三郎也是有这个狠心,邴家夫妻不原谅,他们就在邴家门前跪了一日一夜。

    邴二郎无法,只能去跟梁氏讲,“耶娘,这都一天一宿了,钱氏和三郎一口东西没吃,再这么跪下去,我怕他们二人受不住。”

    梁氏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梁氏一下跳起来,“是不是大郎回来祭祖了?”

    因为叫邴四郎和南大哥回村,邴温故就没往家中写信,因此梁氏并不知道邴温故不能回家祭祖的事情。

    梁氏推开邴二郎,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去。

    第86章 搞坏南锦屏的名声 坏了的人心

    “四郎, 怎么就你自己,你大哥呢?”梁氏拉着邴四郎,往身后左右看了半天, 没瞧见人。

    “耶娘,圣人命大哥即可去吉县赴任,时间不够用, 不能回来了。”邴四郎也激动啊,见到亲人更激动, 紧紧抓着梁氏,“大哥叫我回来,让我和二哥代替他祭祖。”

    邴温故本人没回来, 梁氏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比起祭祖, 还是赴任更重要。

    “四郎,这些人……”梁氏看着邴四郎身后的队伍。

    邴四郎赶紧道:“耶娘, 你们不用害怕, 这些都是禁军, 大哥特派来一路护送我回家的。”

    梁氏赶紧对何氏道:“叫上大娘,再请南家过来帮忙, 赶紧给这些大人们做饭。”

    禁军小队长赶紧对梁氏拱手,“婶子唤我等小子就可, 万万当不得大人二子。我等都没官身,邴大人乃是正八品官。”

    梁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真正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是县令的母亲了,不需要见到一个穿官服的就唤大人了,而是他们才该反过来恭恭敬敬唤她。

    “快进来吧,我叫人做饭, 这一路辛苦,总得住一宿再走吧?”梁氏问道。

    “耶娘,他们到时候还得护送咱们呢。”

    “啊?”

    邴四郎这才想起来没有跟梁氏和邴父讲清楚,立刻解释道:“耶娘,大哥这次叫我们回来,除了操持祭祖的事情,还是回来接你们一起去吉县。”

    “什么,我们也要去?”梁氏以为他们不用去呢。

    邴四郎点头,“大哥说,吉县那边百废待兴,还有他护着,咱们家搬到那边发展更好。”

    “可是……”梁氏有些犹豫,可这里是她的根,突然让她离开这里,她心总是不安稳。

    梁氏犹豫不决地看向邴父,邴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耶娘,你们别犹豫了。”邴四郎急得不行,“你们不知道,大哥现在可厉害了,咱们跟着大哥才有更好的出路。这么说吧,不跟着大哥,我们兄弟就是一辈子泥腿子的命,跟着大哥,我们兄弟穿绫罗绸缎,骑高头大马,往来无白丁。”

    “当官的是你大哥,又不是你们。”梁氏不屑。

    “娘,大哥吃肉,我们喝汤啊。你不知道大哥现在多厉害,他都跟候府和中书舍人府的衙内做上生意了,这次回来,大哥让我带了……”邴四郎附耳说了一万两银票的事情,梁氏的眼睛都瞪圆了,再使劲瞪,就要脱框了。

    “那,那么多……”

    “娘,你不知道,大哥离开这上河村,就好像蛟龙出海,真的,可牛逼了!比话本子上写的还传奇。”邴四郎道:“我跟着大哥出去这才多久,我就赚了几百两银子了,南家大哥也是。”

    这下梁氏没啥好犹豫了,别说去吉县,能赚到这么多银子,就是地狱她也要去闯一闯。

    “行,明个祭祖,后个咱们就走。”

    “不行,大哥还让我买尽可能多的粮食带去。”

    “为什么买粮食?”

    “好像是吉县那边有灾情。”邴四郎又累又渴,“娘,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吧。”

    “对,看我激动的,快进来。”梁氏好久没见过邴四郎,挺想他的,舍不得的拉着他的手。

    “四弟。”眼瞅着邴四郎带着邴家人就要进去了,邴二郎见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赶紧出口叫住。

    邴四郎回头看见了邴二郎,本来还有几分激动,可是再瞧见他身边的钱氏时,那几分激动就彻底没了。

    如今的邴四郎一路从县城走过府城,走进州城,最后进了汴京城,这一路都在做买卖,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无论眼界还是心性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看不透的人和事,现在打眼一瞧,就能看透七七八八了。

    邴四郎皱眉,“阿娘,怎么回事?”

    梁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对上四儿子皱起的眉头,下意识就说了实话,“三郎想跟咱们家复合。”

    说完后,梁氏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她的四儿子变了。从前在家的时候,有这种气势的只有邴温故。可是走这一趟,四儿子身上也有了这种上位者的威压,下意识就让人遵从。

    梁氏真真切切体会到了邴温故带给家人的变化,同时心底更加肯定了一定要跟着邴温故的决心。

    “邴三郎,但凡你还要些脸面,这时候就不该凑上来,那样的话,我还能高看你一眼。”邴四郎道。

    邴三郎万万没想到邴四郎会对他说这种话,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邴四郎,“四郎,你变了,你怎么变得跟大哥一样了。”

    听见别人说自己像邴温故,邴四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像大哥不好吗?大哥如今已是县令了。”

    “四弟,你怎变得如此势力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势力?若是论起势力,咱们邴家谁势力的过你?从前你没想着修复和家里的关系,大姐被欺负,你也不肯出头,甚至大哥出头,你还记恨大哥。可是如今,大哥当了县令,你就凑上来了,也不在意大姐仳离的身份了。”

    “四郎,你别太过分,我终究是你三哥!”

    邴四郎嗤笑,“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讲情分,我跟你讲情分,你又跟我讲道理。总之什么对你有利,你就说什么。邴三郎,这一年来,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太多了,你们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

    “我劝你还是别多做纠缠,咱们儿时兄弟间的情谊还能保留几分,日后兴许有用。若是都磨没了,呵……”

    “邴丰!”邴三郎愤怒地叫着邴四郎的名字。

    邴四郎对禁军道:“劳烦几位兄弟将这人带走,我身上还有吉县县令交代的任务,闲杂人等还是远离的好。”

    禁军小队长立刻带人把邴三郎和钱氏拖走,一点客气没有。

    梁氏看见,有心上去劝阻,邴三郎对她摇摇头。

    而这时候邴四郎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上河村,王五娘彻底坐不住了。

    之前邴家发达了,她就已经后悔了,现在邴温故当了县令,王五娘肠子都要悔青了。当初邴四郎对她情深一片,她怎么就嫌弃邴家穷不愿意嫁呢。

    那邴家那是穷吗?那分明是盖着土的福贵窝啊。现在邴家可是官家了,那可是官家啊,她跳起来都够不到的人家,曾经就那么摆在她眼前,触手可及。

    王父道:“五娘,这次可一定要抓住邴四郎的心,错过邴四郎,你再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人家了。”

    王小弟道:“姐,小弟的前程可都系在你身上了,小弟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看你能不能搞定邴四郎了。”

    王五娘心中没底,可是为了那福贵,还是豁出去了。

    王五娘来到邴家,看见邴家门外守着的禁军,心里其实挺害怕的徘徊着不敢上前。

    还是一个禁军发现了她,主动过来询问,王五娘害怕,一紧张就下意识撒谎道:“我是邴四郎相好的,过来找他有话要说。”

    那凶巴巴的禁军一听这话,神情软和下来,进去帮王五娘叫人出来。

    邴四郎不知道村里哪里有他的相好,出来看见王五娘才明白不过来。不过正是因为这样,邴四郎对于王五娘这个初恋最后一点美好的彻底烟消云散。

    “四郎,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说话好不好。”王五娘看着邴四郎,明明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可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人多正好,可以为你我二人做个见证。否则对你一个未出阁小娘子的名声不好。”邴四郎再不是从前上河村那个单纯的少年了,他已有防备之心了。

    “邴四郎,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王五娘急得跺脚。

    邴四郎摇头,“你说过不可能的,我记着呢。都过去了,你以后遇见真心喜欢的就嫁了吧。至于你阿耶和小弟,你还是不要多管才好。”

    “邴四郎,你现在瞧不起我了,瞧不上我家了是不是?”王五娘眼圈红了,抓着她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再瞧邴四郎身上那套够她家一年家用可能还多的衣服,心中忍不住自卑。

    “我是为你好。”邴四郎此时确实瞧不上王五娘了,但并不是王五娘以为的贫穷的家世,邴四郎自己过了那么多年穷日子,怎么可能福贵两天就忘本了。

    他瞧不上的是王五娘的品行。如果问他现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邴四郎会回答如他哥夫那样性情的小娘子。

    不管出身如何,品性坚韧,千万不要给他一点机会,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他就会拼命抓住,努力上进,然后忽然间你就会猛然发现,从前那棵不受重视的杂草,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从前邴四郎不能理解邴温故为什么会鬼迷心窍一般痴迷南锦屏,可是经历这一年来,邴四郎明白了。

    他和南大哥已经算是有长进的人了,可是跟南锦屏的蜕变相比,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五娘瞧出邴四郎的看不上,哭着跑回去。

    王父在家等的心急如焚,看见女儿哭着跑回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邴四郎欺负你了,走,阿耶带你去讨回公道。今个邴四郎非得给你交代不可,不能因为他家现在成了官家,就能随意污我好人家小娘子的清白。”

    王父义愤填膺,好似下一刻就能跟邴四郎拼命。

    王五娘哭着,“没有,邴四郎没有欺负我。”

    王小弟恨铁不成钢,“姐,你是不是傻,就你们两个人,他没欺负就当真没欺负。你撕了衣服就往他怀里钻,他没欺负也是欺负了。走,我跟阿耶这就陪你去同邴四郎讨公道。”

    说着,王小弟就要上手撕坏王五娘的衣服。

    王五娘躲开,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是人家邴四郎瞧不上我,从一开始就防备着我,压根没跟我独处。我们讲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有很多官兵看着,我怎么撕衣服,那么多人看着,我诬赖得了吗?”

    王父脸上的愤怒不见了,可惜地道:“这个邴四郎怎么这样,哪有跟小娘子说情话还不背人的。”

    王小弟愤恨道:“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玩意,忘了从前怎么哈巴狗一样跟在我姐后面献殷勤了。”

    “你们还说,从前就邴四郎对我最好,如果不是你们不同意,我现在已经跟邴四郎成亲了!”

    同时悔不当初的还有孙家,孙母孙父悔的那可真是肠子都青了,烂了。孙二郎呢,不用提了,就差悔的肠穿肚烂了。

    “娘,我就不明白了,当初你为什么就那么看不上大娘。大娘长的好,人勤快,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睡的比驴晚,起的比鸡早,给口吃的馊的臭的都成,你还有什么可挑的。”孙二郎质问道。

    孙母心虚,“我,我还不是因为,一想到她没给你生个儿子,我这心里就有气。”

    “没生儿子,那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是不能生,接着生就是了。”孙二郎吼道:“实在生不出,纳妾就是了,一个不成就两个,两个不成就三个,到时候抱给大娘养就成了。”

    “还纳妾,咱家哪有那银子。”孙母反驳。

    “咱家没有,邴家有呀。邴大娘生不出儿子,邴家能不气虚。以邴大郎对姐妹的偏爱,邴大娘仳离归家,他不但肯好吃好喝的养着,还给她分房分地。你说若是我跟邴大娘不仳离,邴大娘生不出儿子,他能不拿钱给我纳妾,到时候几个儿子生不出!”孙二郎几乎是吼出来这些话的。

    孙父不禁跟着埋怨道:“本来我就对邴大娘这个儿媳妇没什么意见,都是你天天念叨,撺掇我。”

    孙四郎道:“娘,你也真是的,非得瞧不上二嫂干什么。如果二哥二嫂不仳离,我至于到现在还说不上媳妇,说不定借着邴家的光,都能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娘子。”

    孙家人全部都埋怨起孙母来,孙二郎更是道:“娘,你把邴大娘撵走,还让我上哪找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当媳妇去。”

    孙大嫂道:“阿娘,要不你去邴家赔礼道歉,大不了磕头下跪把二嫂求回来吧。”

    孙家所有人的目光都期待的看着孙母,包括孙父和孙二郎。

    孙母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我不去,你们要去你们去。那邴四郎带了那么多官差回来,如果想起从来我对他姐那些不好,打我怎么办?到时候我去哪里说理去,我不去。”

    孙家其他人也不敢去,他们都害怕邴四郎带回来了那些人。如今邴家已经是官家了,被打了搞不好还得治他们的罪。

    同样悔的要死的还有李二娘和李氏,这母女俩人的结局,已经不是落魄可以形容的。

    一个给李家当牛做马,企图还能回去。一个好不容易搞到一点吃的,立刻被在李家当牛做马的李氏抢走。到了后来,李二娘在搞到吃的,干脆就立刻吃了,不往回家带了。

    如今才多久过去,李氏和李二娘瘦的皮包骨,鬼一样干枯。

    李二娘在听到邴温故当县令那天,嚎啕大哭,那悲惨的哭声,凄厉地传遍整个上河村。村人差点以为村中闹鬼了。

    远在隔壁村的周南氏听到孙女婿讲邴温故中了状元当了县令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家小娘才是县令夫人的命,他家那个贱双儿就是一辈子吃苦受穷的命,怎么可能他当了县令夫人?”周南氏嫉妒的疯掉了,理智全无,竟然当场冲了出去。

    李冶和周小娘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周南氏一口气跑到南家,一点犹豫没有,一脚就踢开南家的大门,大骂道:“南娃子,苗氏,你们两个偷了我孙女婿气运的贱人给我滚出来!”

    南大郎正在跟父母和家中人讲述这一路上的见闻,有自己做买卖的,更多还是讲邴温故和南锦屏的厉害。突然就听到门外传来叫骂声,南大郎等人都有些懵。邴家这时候都是官家了,谁还敢上赶着找他家麻烦。

    南家人出来一看,是疯子似的周南氏。

    周南氏看见苗氏,就发疯着冲上来要打人,“苗氏,你这个贱人,把偷了我孙女婿的气运还回来!”

    邴家如今是官家了,他们南家也是有撑腰的人家了,南大哥可不再怕什么村人议论他们家了,直接抬起一脚就把周南氏给踹出去了。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南家放肆!”南大郎大喝。

    这时候李冶和周小娘赶到,二人赶紧扶起周南氏。

    李冶怒道:“南大郎,别以为邴温故当了一个县令,你们家就可以一手遮天。这可是你们家老祖宗,你也敢打!”

    苗氏呸了一声,“你祖母是个老不要脸的玩意,没想到你一个读书人竟然也如此不要脸。她周南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当我家老祖宗。我们老南家的老祖宗都在土里埋着呢,她要不要去死一死。”

    周南氏捂着被踹的发闷的胸口,“苗氏,你个贱人,你偷了我孙女婿的气运,你还敢打我,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苗氏柳眉倒竖,“放你娘的狗臭屁,什么偷气运。老娘这辈子只听过偷东西偷人,还是头一回听偷气运的。”

    “你还敢狡辩。当初我就说让你家那个贱双儿给我孙女婿做通房,结果你转头就把他嫁给了邴温故。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家那个贱双儿气运好,能带挈人。如果他乖乖给我孙女婿做通房,那么如今考中状元当上县令的就是我孙女婿了!”周南氏这番话讲的理直气壮。

    可是苗氏却要气疯了。

    周南氏可以胡搅蛮缠随便说话,但是这些话对南锦屏名声影响多大。

    世人重名节,如今南锦屏跟邴温故身份本就不匹配。偏偏周南氏还来说这种话,一个只配给别人当通房的双儿,却给县令当了正夫郎,这种话一旦传开,邴家会不会介意,那时她家锦哥儿怎么办?

    “周南氏你再敢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苗氏大骂。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难道我没上你家提过亲,没叫你家那个贱双儿给我家孙女婿当通房吗?这都是事实,哪句话都不假。苗氏,就是你们家偷了我孙女婿的气运,识相的就叫邴温故把状元和县令都还给我孙女婿。”

    “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苗氏此时终于看清周南氏眼中那疯狂的嫉妒,也发现周南氏根本不是胡搅蛮缠,她就是故意坏南锦屏的名声。

    苗氏脑中嗡地一声,周南氏这是打算毁了南锦屏。一旦只配给别人当通房最后却给县令当正夫郎这种言论传开,那么势必会影响到邴家的想法。到时候一旦邴家觉得丢人,受不了这种议论,一定会休了南锦屏,再重新给邴温故聘娶一房。

    “周南氏,你可真是歹毒,我要杀了你!”苗氏疯了样冲上去。

    李冶立刻起身拦着,“你要干什么,我祖母哪句话说假了,你凭什么打人。大家都来看看,县令岳母无缘无故打人了。”

    这么一闹,村里人都聚集在南家门口,说什么的都有。

    嫉妒南家的大有人在,无外乎是凭什么大家都是村里人,就你家小哥儿能给县令当正夫郎。且你家小哥儿还是个双儿,我家小娘子却不能。

    就有人跟着浑水摸鱼,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偏帮周南氏,“周南氏也没撒谎啊,她确实跟你家提过亲,想让你家小哥儿给她孙女婿做通房。这是事实,人家不过说句真话,你凭什么打人。”

    李冶扶着周南氏,眼中闪着记恨。

    他嫉妒邴温故,凭什么邴温故能中状元,他却连秀才都中不得。明明在学堂的时候,夫子都说邴温故学识不如他。

    一定是南锦屏福星转世的身份带挈了邴温故,可是先瞧中南锦屏的明明是他。周南氏都要把南锦屏搞来给他当通房了,只要南锦屏当了他的通房,福运就会带挈他,他就能中状元,当县令。

    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邴温故撬走了,同时撬走了他的福气和状元,县令。

    李冶这股名为嫉妒的邪火无处发泄,索性就放任周南氏闹。

    闹大了才好,毁了南锦屏的名声才好,让邴温故带一顶绿帽子更好。

    李冶正解气呢,心中恨不能把事情闹的更大,忽然一队穿着官服的衙吏出现了。

    “谁是李冶,谁是周南氏?”衙吏问。

    李冶和周南氏看到衙吏腿肚子都打颤了,谁也不敢吱声。

    第87章 卖女换粮 李冶之教训

    李冶撞着胆子道:“在下李冶, 这位乃祖母周南氏。不知道两位大人找我祖孙何事?”

    衙吏道:“既是你二人,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状告你们二人。”

    “我祖孙皆是本本分分之人,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冶忙道。

    “没什么误会,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就听到你侮辱朝廷命夫了。 ”

    “我没有啊!”李冶觉得冤死了,他就是脑子坏掉了也不会侮辱朝廷命官啊!

    “没有, 我们兄弟可都听到了。不但侮辱朝廷命夫,还造黄谣, 咱们可都是证人。”

    “大人,一定是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造谣, 我们刚才说的只不过是从前跟我议亲的一个双儿。”

    衙吏嗤笑,“议亲?你口中那个双儿, 咱们兄弟没听错的话应该是南家小哥儿吧,那南家小哥儿如今可是诰命夫郎。你说同他议亲, 何为议亲, 双方长辈皆有意, 那才是议亲。可是人家南家压根就不知道这事,你那个娘子娘家那边的祖母直接上门就要人家好好的小哥儿去给你做通房。”

    “这哪里是议亲, 分明是仗势欺人。人家小哥儿不从,转头你们就遭黄谣, 企图逼良为娼。这事人家苦主告到我们大人那里了,我们大人已经受理。走吧,跟我们回去衙门受审吧。”

    “谁告的?”李冶挣扎着问道。

    “吉县县令大人委托人带着亲笔书信状告的你。”衙吏用一种古怪而不屑的笑看着李冶,“说来,你也是有能耐,竟然能逼得官员告你, 只为自证清白。”

    李冶只觉得轰地一声,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造谣朝廷诰命夫郎,还是造黄谣,周南氏和李冶虽然罪不够判刑,但是够打板子的了。

    二人直接被当场每人打个二十大板。这顿板子可是实打实的,直接把二人打的皮开肉绽。周南氏直接昏过去了,李冶倒还强撑着一口气。

    可是当县令宣布剥夺他科举资格的时候。李冶恨不能自己也晕过去,就不用听这些了。

    大庸科举考试,可不仅仅考的学识,还有品行,品行不好者,县令有权利剥夺其科举资格。

    而一个能造双儿黄谣的人,显然品行不良,县令剥夺其终身科举资格,无可厚非。

    李冶只觉得天都塌了,这个消息比屁股被打烂还让他疼。

    李冶顾不得形象,当场大喊道:“周小娘,我真是做了虐了才会娶你。你祖母简直就是个扫把星,当初你我二人成亲,我说要人伺候了吗?你们怎么就偏偏盯上南家!南家是挖了你家祖坟了吗!”

    周小娘知道周南氏闯了天大的祸事,她不敢犟嘴,袖子掩着半张脸呜呜地哭。

    等周南氏醒来,知道她几句话就彻底断送了孙女婿的前程,白眼一翻再次晕过去了。

    只是这次晕过去也没用了,家里人都气她,更恨她那张嘴。好端端地为什么就非要揪着南家不放,整日里一定要东家长西家短嚼人家是非,现在终于酿成大祸了吧。

    自此周南氏在周家成了扫把星一样的存在,家里人都嫌弃她,躲得她远远的。周南氏拖着她那条瘸了的腿,余生就在家里和外人的嫌弃中,窝囊而狼狈地活着。

    张明和郑宁作为李冶多年同窗,得知此事顾及曾经情谊上门探望。

    李冶愤恨地咒骂着,“邴温故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郑兄,当初你说过,你县试时的签号是邴温故掉包了,那时候我还将信将疑。通过这次事件,我敢肯定一定是真的,就是他做的。”

    郑宁一脸慌张,连连摆手,看那样子恨不能立刻昭告天下,替邴温故澄清一样。

    “李冶,你可莫要胡说。县试那样的考试,众位衙吏数十双眼睛看着,邴温故又不会术法,怎么能把我的签换成臭号。抽了什么签,一切都是运气罢了,我不过是运气不好。”郑宁改口的干脆利落。

    李冶瞠目结舌,“可是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吧?”

    郑宁此时已经站起身,并且往外走去,“李冶,你可能受了刺激,神经出了问题,一定要找郎中好好调理。我们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郑宁说完,不待李冶回话,就自己蹿了出去。走到村口,郑宁才敢停下来擦一把额头上的汗。

    郑宁都要被李冶给吓死了,县试那次的号签他不确定是不是邴温故换的,但是不管是不是,郑宁都不想深究了。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得罪邴温故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比如李冶,直接十年寒窗苦读就这么废了。比如他,不过随口帮着郑宁说了几句话,就被换了臭签。

    此二事,就可看出邴温故此人手段。他又不是脑子有病,哪里还能再去招惹邴温故,他可不想落得李冶那样被剥夺科举资格的悲惨下场。

    而张明已经暗暗决定从此以后彻底远离这二人,从前就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碍于同窗情谊不好疏远。经此一事,张明再顾不得面子情了。

    邴四郎这头帮着收粮食,收的差不多了,才登上南家大门。

    “叔婶,大哥应该跟你们说过了,我大哥的意思问你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吉县。吉县虽然不富裕,甚至可能穷苦,但毕竟是我大哥的地盘,我大哥也好罩着你们。”

    “我们去。”苗氏一口就答应下来,“家里的生意已经断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还有几家没到日子的,我们都做了赔偿。你那边要走,我们这边随时可以走。”

    “好,那咱们明早启程。”

    “好。”

    邴四郎又去了冯家,冯母此时看到邴四郎就如同看到了那财神爷,笑的一脸褶子都开了,热情的不行。这种热情,可是从前的邴家人在孙母这里得不到的。

    “哎呦呦,我就说嘛,今个怎么一大早上就听到喜鹊叫,原来是有贵人上门。”冯母对院子里玩耍的小辈道:“没礼貌,看到你们舅舅还不喊人。”

    这几个孩子都不是邴二娘生的,对于邴四郎不熟悉,从前更没叫过舅舅。不过祖母发话了,孩子们还是乖乖叫人。

    “去叫你们婶婶出来,就说他弟弟来了。”冯母立刻又吩咐道。

    邴四郎摆手,“不用麻烦二姐出来,我过去找二姐就成。”

    “好,我带你过去。”冯母不觉得被撅了面子,还暗暗高兴邴四郎的态度。邴四郎对邴二娘越亲近才越好呢。

    “四郎,你咋来了?”邴二娘看见邴四郎惊喜得不行。

    冯母道:“你们姐弟坐着说话,我去给四郎倒水去。”

    邴四郎对邴二娘道:“二姐,家里准备明个就启程去吉县。”

    “这么快?”

    “大哥那边应该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我这边也得抓紧过去,吉县应该等着粮食呢。”邴四郎道:“我这次过来要跟你说的是,我们走了,家里那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跟姐夫搬过去住。家里新盖的房子,环境好,你和姐夫住过去,就住在耶娘那屋,住得也能舒坦。”

    “这怎么行?”邴二娘连连摆手,“那可是家里新盖的青砖大瓦房,我一个外嫁女怎么好回去住。”

    “没什么不好住的,二姐,你不要有那么多想法,这些都是我回来前,大哥特意交代的。”

    邴二娘听到是邴温故的意思就沉默下来了,如今的邴家已经彻底是邴温故做主了。

    “大哥的意思,家里那边空着也是空着,总不能租给外人住,还不如给你们先住着。你和姐夫搬到家里,也和这边这一大家子分开了,就你们俩个,日子舒心,没那么多事。”

    邴二娘心动了。

    这时候冯母笑呵呵走进来,“我也不知道四郎你今个要过来,若是知道就提前去买些好茶叶了。如今家里就有红糖,我给你冲了碗红糖水。”

    “谢谢婶子。”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冯母亲亲热热,脸上的笑容就没退下去过,“四郎,你找二娘所谓何事?”

    邴四郎委婉道:“家里明个就都走了,那么大的房子空着不放心,我就想请二姐和姐夫住过去帮忙看着。”

    冯母愣了下,没想到还有这好事,随后想到邴家对出嫁女一直不差,就释然了,“行,这也不是啥大事。”

    “谢谢婶子。我大哥说了,二姐跟姐夫住到家里,冯家这边可能就顾不过来,也不好再吃用家里的。家里那些地就先给二姐和姐夫种着,产出就当补给二姐和姐夫吃用了。”

    冯母这下喜的嘴巴是彻底合不上了。当然冯母也听出邴四郎话中之意,也就是说邴家的地是给邴二娘种的,收成也是给邴二娘的,不是给冯家的。

    不过对于这些冯母完全没有意见,给邴二娘也行啊,总归他儿子孙子能捞到,她还少管一家,怎么说都是冯家占便宜。再说了,家里真用钱,邴二娘手里有银子,还能真不管不成。

    “应该的,四郎你放心好了,邴家地里的收成那是邴家补贴自己小娘子的,婶子明白,绝对不要。”

    邴四郎笑,可没客气地推拒。这态度表明成这样,冯母更加不敢为难邴二娘。

    “二娘,你和三郎一会儿就跟着四郎回你家,明个你耶娘就要走了,肯定有很多话要嘱咐你,你回家住一宿。至于三郎,你家这会儿活多,让他帮忙干着。”

    邴四郎带着邴二娘和冯三郎回来,屋里只剩下梁氏邴父和邴二娘以及冯三郎的时候,梁氏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邴二娘。

    邴二娘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吓得连连推拒。

    “阿娘,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地给我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阿娘有钱,你大哥给了阿娘好些银票,都算阿娘的私房。”除却那一万两买粮银之外,邴温故还托邴四郎给梁氏带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于一家人路上的花销。这么多银子肯定花不了,剩下的就给梁氏做私房。所以梁氏这会儿手里有钱。

    “那也是大郎给你的,我怎么能要。”邴二娘依旧不肯要。

    “阿娘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之前家里分给你大姐地和房子,你都没回来争过。”这也是让梁氏欣慰的地方。

    邴二娘赶紧摆手,“大姐都那样了,我怎么可能还跟大姐攀比,那不是把大姐往死路上逼吗?”

    “所以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不像是那些个白眼狼。”

    邴二娘知道梁氏这是骂邴三郎呢。

    “阿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就当是家里补偿你的那份嫁妆了。你大姐的那份补了房子和地,如今阿娘就要走了,没时间补你房子和地,就都给你这折算成银子了。”

    “这是这也太多了。”

    “不多。此去咱们娘家就真的相距十万八千里,你这头再有什么事情,阿娘便是想帮忙也鞭长莫及。其他的就算了,若是因为银钱不凑手,你这边有了什么意外,那阿娘肯定要悔死了。”说到这里,梁氏哭了,她舍不得女儿。

    邴二娘也跟着流泪,“阿娘,我舍不得你。”

    母女俩个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最后邴二娘收了银票。这些事情都没背着冯三郎,冯三郎就明白了,这是岳家再他面前表态呢。不准他欺负邴二娘,一个能给出嫁女五十两银票补嫁妆,且不在乎仳离的家人,肯定不在乎家里再多个仳离归家的女子。

    冯三郎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家里的活他得多干一些,对邴二娘更体贴一些。可别到时候,他没休妻,再被邴家休夫。

    晚上的时候,梁氏找到邴三郎,邴三郎看见梁氏十分惊喜,“阿娘,你怎么来了?”

    梁氏脸上没有一分笑意,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给你的,一百两银票。”

    钱氏看见银票双眼都要冒出绿光了,她一把抓起银票,高兴地道:“发财了,发财了,一百两。我这么大还没见过银票长什么样呢。”

    邴三郎看着梁氏没一丝笑意的脸,忽然心中惴惴,“阿娘,你好端端地怎地突然给我这么多钱。”

    “虽然你已经过继出去,但是咱们到底母子一场,从今以后天各一方,这份母子情怕是也就算断到今日。这一百两,就算是我这个阿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邴三郎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阿娘,从前都是儿子不懂事,是儿子的错。阿娘,这银子儿子不要,你收回去吧,我以后还是你的儿子,好不好?”

    邴三郎对钱氏喝道:“把银票还给阿娘。”

    钱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哪里肯还回去,死赚着不松手。

    “钱氏,你还给阿娘。”邴三郎再次吼道。

    “算了,我看她也不想换,也不用换了。”梁氏转身,“三郎,你往后好自为之。”

    “阿娘!”

    梁氏跑出邴三郎的家,不知不觉流了一脸泪。她知道不出意外,她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

    梁氏忍着想要嚎啕的声音往家跑,远远地还能听到邴三郎质问的声音。

    “我让你把银票还给阿娘,你为什么不还,你知不知道,你收了这银票,就是买断了我和阿娘的母子情,从此我就真的不再是阿娘的儿子了。”

    钱氏不以为然,“不然呢,你娘不是早就把你过继出来了。”

    邴三郎哭着吼道:“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钱氏不知道一样不一样,她只知道拿到手里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再说了,眼瞅着他们就要走了,邴温故外地做官,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都两说。这银子不要白不要,相隔那么远,你还指望着他们能帮你什么不成……”

    梁氏跑远,再听不到钱氏那些锥心之言。

    到了第二日,两家人天不亮就在禁军和镖师的护送下启程了。

    邴三郎、邴二娘和冯家一大家子送行,梁氏跟邴二娘互相嘱咐了许多才分开。邴家的车队走起来时,邴三郎忽地跪下来,重重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耶娘,儿子不孝,此生愧对你们二老。”邴三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却没有换回梁氏一句原谅。

    马车里,梁氏捂着嘴巴,眼泪却簌簌落下,邴父跟着泪流满面。

    邴温故这边,一行人风餐露宿急着赶路,由于押运了不少粮食,速度算不上快,但也尽量赶路了。

    他们钱粮众多,虽然是官运,但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尽量挑大路走。晚上实在能在驿站或者客栈住,就尽量在驿站或客栈住,实在没办法,也在相对空旷,视野不受阻,无法埋伏的地方安营扎寨。

    今晚,邴温故他们因为赶路的缘故,就只能住在野外。

    姜憬淮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跑进邴温故和南锦屏的帐篷,“渊亭,锦哥儿,你们那里还有没有你们自己做的油茶面、方便面、和青方红方给我拿些,我之前的都吃完了。”

    邴温故临走前,为了路上叫南锦屏吃好,倒腾出了方便面。这玩意可是长途美食之神。

    邴温故瞥了姜憬淮一眼,“你这人可真是脸皮厚,又不是给你做的,我那是给我夫郎准备的。”

    “温故!”南锦屏轻唤了邴温故一声,对姜憬淮道:“我这里还有,我去给你拿。”

    南锦屏每样取了一些交给姜憬淮,姜憬淮笑嘻嘻收下,丝毫不在乎刚才邴温故的态度,“谢谢锦哥儿,这一路颠簸得很,你也吃些东西早早睡下吧。”

    “好。”

    姜憬淮离开后,南锦屏无奈对邴温故道:“温故,你不要总那样对待姜憬淮。”

    “我对他还不够好吗,特地为他请旨谋了这么个肥差,回去他就能至少少奋斗三年不说,还省下不少打点银子。我对他够好了。”

    “正是因为这样,你都这么帮他了,何必还要在言语上得罪他。”

    “他又不是你,我对他那么温柔干什么。”邴温故理所应当。

    不得不说,邴温故这副天经地义的双标,南锦屏打心底里其实还是挺欢喜的。

    “也不知道汴京城此时怎样了?”

    想到汴京,邴温故笑了。

    邴温故他们离开的那天,汴京的勾栏瓦舍正好同时开讲和开演南锦屏的第二本话本子——《楚哥儿重生记》。

    这是一本比《东哥儿重生记》还要颠覆大庸百姓的故事,此时汴京再次被这个话本子炸的沸反盈天。

    邴温故等人继续赶路,越到吉州地界,越是荒凉,周围大片大片荒地,却不见有农人种。

    而路上都是衣衫褴褛的行人,看不出这些人原本就是乞丐,还是其实是逃荒出来的难民。

    忽然坐在马车里的邴温故和南锦屏听到一声孩子尖锐刺耳的鸣叫声。

    邴温故和南锦屏对视一眼,邴温故叫停了马车,从车上跳下来。

    禁军上前拦住邴温故,“大人,这里到处都是难民,你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以免有难民暴动,伤到你。”

    邴温故扶开禁军的手,“我听到小孩儿的叫声了,应该是有孩子遇难了。”

    “可……”禁军还要再劝,姜憬淮骑马从后头走上来,神色严肃,“温故,你也听到了?”

    邴温故点头,“你点上几个身手好的,咱们过去看看。”

    姜憬淮没有二话,邴温故让他点人,他就点了几个身手好的出来。

    姜憬淮转头对南锦屏道:“锦哥儿,你留在车内,那边不安全,我跟温故过去就行。”

    “不,我也要去。”南锦屏抓住邴温故的手,大大的凤眼里写满了倔犟。

    “可是……”姜憬淮还想劝,邴温故却道:“我夫郎不是金笼之鸟,他是草原上的雄鹰,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边都是难民,万一发生暴动?”姜憬淮急道。

    “那你就首先保护我夫郎的安全,不用管我。”真发生什么,邴温故自己都是南锦屏的护卫。

    姜憬淮见实在劝不住,对禁军使个眼色,示意禁军把邴温故和南锦屏二人保护在中间。至于他自己更靠近南锦屏,准备随时抽刀战斗。

    一行人靠近难民,更加清晰的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一个同样穿着破破烂烂的女人跪在地上,大哭着抓着男人的袖子,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了,夫君,不要把小娘给他们。小娘才八岁啊,她还是个孩子,把她交给那些人,你知道他们会对她做什么的,他们会先折磨她,然后再把她杀了吃掉。”

    男人一脚踹开女人,“这也算是她一个当女儿的最后能为我这个父亲做的贡献了。”

    “不可以,夫君,她也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一个丫头片子罢了,你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又不是儿子。”男人不耐烦道:“不卖了她,去哪里搞粮食。就凭你伺候那几个男人换那么点粮食够谁塞牙缝的!”

    第88章 判案 灾民求粮

    “阿娘, 救我,救救我!”小女孩的求救声尖锐的响起来,异常刺耳。

    她的周围围着六七个干瘦的男人, 男人们神色猥琐,对着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娃娃动手动脚。

    此时几个男人已经迫不及待把小女孩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小女孩根本无力反抗。

    小女孩才七八岁, 她实在太小了,并不通人事, 也不知道即将要面临着怎样恐怖而恶心的折磨。她只能本能地恐怖着,隐隐约约觉得这几个男人会对她做一些很不好很可怕的事情。

    一个男人发出猥琐的笑声,一把撕开了小女孩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

    小女孩骨瘦如柴, 衣裳下的胸膛根根肋骨清晰可见,根本没什么看头。可是这几个男人却发出野兽一般兴奋地喘息声。

    “阿娘, 我怕,救救我!”小女孩脏兮兮的小脸哭的更花了, 根本看不清相貌。

    布料撕裂地声音犹如惊雷一般炸在女人的耳边, 男人们的□□声似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女儿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弯刀,刀刀剜在女人的心头。

    女人大叫着一声扑上去,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别碰我的小娘!”

    可是女人太渺小了,她的那点力量在几个成年男人跟前根本不够开。女人的闯入就如羊入狼群,不但不会让狼害怕,反而只会激起狼群的兴奋。

    不知道谁一把就把女人按在了她女儿旁边的地上,兴奋地大叫,“又来一个!”

    “阿娘!”小女孩侧头就能看见同样被男人们按在地上无力反抗的母亲, 她清晰地瞧见母亲眼中的绝望,和从眼里流下的一行行泪水。

    “阿娘,你别哭!”小女孩鼓足勇气对女人道:“阿娘,你走吧,别管我了。我不怕疼,我也不怕死,我更不怕被吃掉。反正我都死了,别人吃我的肉,我也不知道疼了。”

    女人的眼泪越流越凶,她以前只知道这个世道苦,可是她不怕苦。但是现在这个世道变得领她害怕,她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为什么人可以变得这么残忍,人吃人,比畜牲还可怕。

    不远处男人动了一下,立刻就被他身边的兄弟阻拦住,“你疯了,那几个男人你也敢惹,你不要命了。不过就是被玩玩罢了,她又不是没伺候过别的男人。”

    男人就没再动了,对不远处狞笑的几个男人吼道:“那个小的卖给你们了,是玩是吃肉随便你们!但是那个大的可没卖给你们,你们玩玩行,得给我留条命,不然我这边就没伺候的人了。”

    几个男人没有回话,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没回答。

    “小娘,你听不听阿娘的话?”女人能感觉一双双粗暴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更能看到那些肮脏的大手在女儿身上揉捏。女人受不了这锥心之痛,太疼了。

    “我最听阿娘的话了。”小女孩害怕的直哆嗦,可是还是对母亲点头。

    女人的目光忽然透出狠戾,她决绝道:“小娘,你若听阿娘的话,立时立刻就咬舌自尽!”

    小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泪水滚滚而下,可是此时那稚嫩的眼神却仿佛瞬息之间就长大了,懂了什么

    小女孩重重地对阿娘点头,“好,我最听阿娘的话。”

    下一息,小女孩就要狠狠地咬舌自尽。可是突然眼前一花,身上就变轻了,那些领他恶心散发着恶臭的大手都消失了。下一瞬间小女孩就被拥入熟悉的怀抱,她抬头,就看见母亲那张关切的脸和焦急地呼唤,“小娘,你有没有事?”

    小女孩紧紧缩在母亲怀中,犹如稚鸟,满眼都是依赖和信任,“阿娘,我没事。”

    那几个男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重重踹倒在地,哎呦呦叫唤几声,一个男人爬起来道:“谁,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

    “本官。”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几个男人头顶响起,入眼的首先是一双黑色的官靴,男人抬头,接着便看见青色的官服和一张年轻英俊,但是过分冰冷的脸庞。

    “官,官员?”男人嚣张的气焰不在,吓得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跪在邴温故脚边。

    女人抓着小女孩的手,同样跪在邴温故的脚下,“大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小娘!”

    “死女人你给老子闭嘴!”男人恶狠狠地瞪着女人,低声威胁着。

    邴温故抬起一脚,狠狠踹在男人胸口,把男人踹的翻了一个跟头,喷出一口鲜血。

    其他男人看见,吓得颤颤巍巍,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为自己辩解道:“大人,大人饶命!这可不能怪我们啊,这个孩子是我们用粮食换来的,女人是王三送给我们的,我们出了银子的,都是合法的啊,大人!”

    邴温故转头问女人道:“你夫君将你送做他人,你可同意?”

    女人摇头,“请大人做主我不同意?”

    邴温故又问小女孩道:“你父亲将你卖掉,你可自愿?”

    女人赶紧小声让小女孩否认,小女孩胆怯地摇头。

    女人和小女孩的父亲见状跳起来道:“我是她男人,我是她父亲,我就是他们的天,我想卖就卖。”

    “呵…”邴温故冷笑,“本官今个就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天!”

    “我大庸律法规定,不得随意戏卖妻子,违法者可徒两年。亲生父母祖父母略卖子女孙辈罪加一等,徒四年。”

    这条律法并非邴温故杜撰的,而是真真实实写在律法中的法律。

    高门大户买卖人口,从不直接签订买卖契约,而是会绕个弯子,说白了就是钻法律的漏洞。这些事情哪朝哪代的都有,谁都没办法。

    至于民间买卖妻女,只能说是默认的潜规则,但是并不合法,对于朝廷而言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纠罢了。

    “大人,这怎么可能!我是她们的夫君她们的父亲,她们的命都是我的!”

    “即是法盲,就应该进去好好学学我大庸的律法了。”邴温故对着身后的禁军招手,“先把这些人每人给我打二十大板,然后带回衙门关进大牢。”

    姜憬淮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带着手下的禁军大步上前,抓着这些男人就打。

    这些禁军都是汴京城里的小衙内,出身福贵显赫,真看不得这种事情。因此下手特别狠,两板子下去就把这些男人打的哭爹喊娘,再两板子就皮开肉绽。

    一个欺负小女孩的男人受不住,痛喊道:“大人饶命啊,张三犯了卖妻女罪,我等并没有犯罪啊!”

    “买与卖同罪。”邴温故冷酷地宣判。

    禁军加重了手上力气,把刚才喊话的男人打的除了惨叫以外,再多余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二十板子打完,这些男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邴温故看向女人,“你夫君先对你不起,本官见你夫妻感情已破裂,愿意做主帮你仳离,你可愿意?”

    这是邴温故给女人的机会,只要她有勇气,便可逃离这个泥泽。

    女人忽然感觉手臂被抓的生疼,她低头看去,就看见小女孩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女人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对着邴温故重重磕头,“大人,你也看到刚才的情况了,我若仳离,我的小娘只有死路一条。”

    邴温故再次询问道:“你和王三育有几子几女?”

    “我们有两个孩子,除了小娘,还有一子。”女人回答。

    “那个孩子现在可还活着,若是活着现在何处?”邴温故继续问道。

    “在那里。”

    邴温故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男孩躲在六七个人身后,和邴温故眼神对上后,心虚闪躲的移开。

    原来女人的儿子竟然一直在现场,就那么躲在亲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卖掉妹妹,赠送母亲,生生看着母亲和妹妹被人糟蹋。

    这些灾民都太瘦了,邴温故一时间看不出男孩多大,“你儿子如今几岁?”

    “十四岁了。”说到儿子的年龄,女人低下头,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伤心。

    其实从前,她疼爱儿子比女儿多。可是这一路逃荒,她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她的心也是肉长的,被儿子伤的多了,也会疼。

    十四岁!这个年纪无论放在大庸还是星际,都不小了,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了。

    尤其大庸,十五六岁都可以成亲生子为人夫为人父了,可不是孩子了。做下的许多事情,再不是一句他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事,就可以轻易揭过去的。

    邴温故厌恶地别开眼神,“正好,你和王三育有一子一女,而王三即将入狱服刑,能不能活着出来尚且是个未知数,确实需要一个继承香火的孩子。那么本官便做主把男孩判给王三,女孩判给你。你们一人扶养一个孩子,谁也不用给谁抚养费,公平公正。”

    女人狂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我,我不仳离。”王三有气无力。

    邴温故摇头,“你是过错方,且犯了戏卖妻子之罪。仳离不需你同意,只要你妻子同意就好。”

    王三知道妻子舍不得小娘,如果他能留下小娘,妻子便不会跟他仳离。

    “那小娘呢,他是我的女儿,是我们老王家的人,凭什么仳离后让她带走?”

    “很遗憾,你还犯了卖女之罪。”邴温故惋惜道:“女儿判给你难免再被卖掉,所以本官只能判给你前妻了。说来本官也是为你好,你眼瞅着都要入狱了,扶养两个孩子对于你而言太困难了,所以本官帮你分担出一个孩子。你们二人一人一个,也算公平公正。”

    邴温故转头问姜憬淮和身后的禁军,“本官判的可公平公正?”

    姜憬淮带头喊道:“公平公正,大人简直就是青天大老爷!”

    邴温故又转头问向那几个侮辱女孩和女人而被打的血糊糊的男人,“你们呢,觉得本官判的仳离案可公平公正?”

    这几个男人都要被打死了,吓得连连喊道:“公平公正,公平公正!”

    邴温故满意颔首。

    论耍无赖,谁耍得过邴温故啊。

    王三被气的,本就强撑的一口气彻底撑不住了,散了,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邴温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看来当事人没有意见了,那本官就为你二人写下仳离书,你二人按手印画押就算彻底仳离了。”

    邴温故叫人去车上取了纸笔,如实写明仳离原因,和一子一女的归属后,叫女人和小女孩都按了手印。

    那头王三晕了,但是谁管他,禁军更没想着把人叫醒惹那麻烦,直接抓着王三手就按了手印。之后又走到王小郎跟前,不耐烦的让他按下手印。

    邴温故把三张仳离书分给了王小郎和女人一张,他自己留了一张备案。

    “你祖籍哪里?”邴温故问女人。

    女人道:“妾祖籍吉县人。”

    竟然是邴温故辖下的百姓,那这事更没管错。

    “本官乃新接任吉县县令,队伍中押送的也是赈灾粮,你若信得过本官,就跟在队伍后面返回吉县。本官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回到吉县,你能活下来。”

    “谢大人。”女人抓着小女孩重重给邴温故磕头。

    邴温故转身欲离开,这时候却有灾民上前阻拦。

    姜憬淮立刻挡在邴温故跟前,剑出鞘,锋利的刀身闪着寒芒,“后退,再上前者格杀勿论!”

    随后,姜憬淮身后的禁军们都拔出刀剑,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森寒的冷光。

    灾民见状不敢再上前,眼中闪烁着遗憾的情绪。

    “大人,你既然是吉县的新县令,而我们又是吉县逃荒出来的百姓,你能不能把赈灾粮分给我们一些。我们是真的饿的活不下去,卖妻卖女不过是为了活着。大人,有粮食吃,谁还愿意卖妻卖女,易子而食?”

    这个灾民看似说的合情合理,听着也似乎合情合理,最起码很符合在场一些灾民的心声,因为已经有灾民跟着呼吁了。

    邴温故冰冷的眼神冷酷地瞅向男人,把男人瞅的全身一哆嗦,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从心底到骨缝散发出的恐惧感。

    “既然饿的活不下去了,那为什么不自卖自身,换了肉给妻子儿女食用?非要卖妻卖女换肉给自己食?”邴温故一句话问的灾民哑口无言。

    姜憬淮在邴温故身后发出一声非常大声的嗤笑声。

    那些灾民已经混成如今这副模样,什么礼义廉耻早都丢了,又岂能在乎这一两声的嘲笑。

    “那就请大人再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吧,为了有人不再牺牲,大家不再人吃人,就留下些粮食吧。”

    “请大人救救我们吧!”

    “请大人救救我们吧!”

    灾民一呼百应,齐齐给邴温故跪下。

    邴温故瞥了带头的灾民一眼,如何看不懂他的心思。这是以为他救了女儿和孩子,年纪又轻,是个好拿捏的主,想利用他的心软,半是卖惨半是强迫搞些粮食。

    可是这个口却开不得。

    首先这些粮食是赈灾粮,哪听过赈灾粮没到赈灾地半路就都发光了的。

    其次,这个头开了,各地灾民都涌来,粮食发没了,他到了吉县,那些死守吉县的百姓该怎么办?今年的粮种又该怎么办?没有粮种,地种不了庄稼,年底没有收成,百姓来年接着受灾吗?

    最后半路发放赈灾粮,那是大罪,邴温故轻者乌纱帽不保,重者项上人头不保。

    邴温故对跪拜他的百姓大声道:“半路发放赈灾粮不可能,还是那句话,若是信得过本官,那属于吉县户籍的就跟本官回吉县。本官至少能保证吉县百姓不被饿死。”

    带头的灾民忽然激动起来,“回吉县,当我们不知道吗?钦天监都算出来了,吉县至少大旱五年,还有两年旱灾,你让我们跟你回去,就算有粮种种地,可到了夏天没水灌溉,庄稼还不是旱死,到了年底颗粒无收,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一样等死!”

    邴温故眉头微皱,钦天监算出吉县连旱五年这事怎么会传到吉县,就算为了安抚吉县百姓,稳固人心和社会稳定,这种事情圣人应该瞒得死死的,怎么可能轻易传出来,还传到吉县。

    “这谣言你听谁说的?”邴温故问道。

    “吉县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都是。”

    看来有人故意散播谣言,动摇民心,不出意外,故意散播此等言论之人应该是冲他来的。

    “本官还是那句话,赈灾粮只有到吉县才可放。”

    邴温故说完带着人就走。

    “大人,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给我们一点粮食吧!”那个带头的灾民冲着邴温故等人就扑过来。

    邴温故身材高大威猛,刚才一脚就把一个成年男人踹吐血了,可见其力量。

    带头的灾民知道他肯定打不过邴温故,甚至可能近不了邴温故的身,就冲着南锦屏扑去。

    南锦屏作为邴温故的家眷跟着邴温故去吉县赴任,穿的当然是夫郎装,所以在场的人都知道南锦屏是个双儿。

    人大约都有从众的心理,当有一个人动了,立刻就有人跟着动。

    邴温故动作迅捷如风,反应十分快,一把抽出身侧姜憬淮的剑,一个回转身一剑抹了灾民的脖子,血喷了出来。同时邴温故展开宽大的袖袍,挡住南锦屏的脸,血便只喷溅在邴温故一个人身上。

    那个灾民死前还瞪着大大的双眼,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丢了性命。

    灾民重重仰倒在地,扬起一阵沙土。

    灾民温热的血液似一盆冷水,浇灭了头脑发热的灾民。

    那些动了和正要蠢蠢欲动的灾民停止扑过来的动作,警惕地瞪着邴温故等人,不敢再动。

    姜憬淮和禁军护着邴温故,邴温故手持染血的剑护着南锦屏,一行人快速地离开,返回队伍。

    同时队伍的最后方,紧紧跟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手中紧紧牵着一个小女孩。

    邴温故等人回到车上,姜憬淮收回剑,有些担心地看着南锦屏。

    “锦哥儿这是第一次见杀人吧,会不会害怕?”姜憬淮问。

    “还好。”南锦屏有些虚弱地对姜憬淮笑笑,其实他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邴温故一直牵着他的手,二人上了车,他也没放开,南锦屏就没那么怕了。

    姜憬淮看了看邴温故,又看了看南锦屏,“锦哥儿,我知道你心软善良。可是刚才那种情况下,渊亭若是不杀鸡儆猴,那些灾民说不定都会跟着暴动。所以刚才之事,不怪渊亭。”

    南锦屏看了邴温故一眼,“我当然不会怪渊亭,憬淮,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辩是非之人吗?”

    “当然不是。”姜憬淮赶紧解释道。

    “你该回去了。”邴温故对姜憬淮示意,“我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该继续赶路了。”

    姜憬淮出了马车,邴温故撩起车帘,“你让人多留意一下队伍后面那对母女,我怕她们有危险。”

    “行,我让人时刻留意着。”

    队伍继续前行,邴温故撩开车帘向队伍后面看去,有些人似乎选择了相信他,默默跟在队伍后头。

    只不过这些人并不算多。

    果然第二日,姜憬淮跟邴温故汇报,昨晚上还有人打那对母女的主意,幸好禁军随时盯着,发现不对劲立刻出手,再次解救了那对母女。

    队伍前行,终于踏入府城。邴温故拜见过府城县令,没有停留,立即赶往吉县。

    吉县一个县城此时十分荒凉,本应该到了农忙的时节,可是地却荒着,不见人种。

    邴温故看见道路两旁的树被扒的树皮都没了,还有的人在吃观音土。

    起初这些人看见邴温故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神色迷茫,似乎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声,朝廷的赈灾粮到了,这些灾民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跑过来把粮食团团围住。

    姜憬淮带着禁军驱赶上前的灾民,抽出刀剑,对着那些灾民吓唬,实际上不过震慑罢了,并没有真伤人。

    邴温故等人终于来到吉县府衙,听说是新县令到了,立刻有人进去通传原县令。

    第89章 原县令 施粥

    说来也巧, 原县令姓原。

    原县令大踏步走出来,特别热情跟邴温故见礼,笑容满面, 可以看出来他很迫不及待离开。

    “邴大人!”原县令对邴温故深深一礼。

    邴温故还礼,“原大人。”

    原县令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原定不是说二十到吗?如今才十三, 提前了整整七日。”

    原县令说这话可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相反他都要高兴疯了, 甚至可以用意外之喜来形容。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更没想到邴温故会提前来这个鬼地方,谁会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天啊!

    原县令新调任的县城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方, 其实挺穷的。但是那只是穷,不像吉县这鬼地方, 不止穷还大旱,据说还要再旱两年。

    曾经原县令一度以为他会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或者等大旱继续下去, 百姓流离失所, 饿的饿死,逃的逃走, 然后朝廷治他的罪,他才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没想到竟然天降意外之喜,圣人突然就把他调走了。

    邴温故看着原县令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嘴角,别开视线。

    “预计二十日到的,不过我考虑到吉县这边灾情严重,百姓都在等粮食救命,便加快脚步, 日夜兼程赶过来了。”邴温故道。

    原县令大概没想到邴温故早到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在他眼里吉县就是个官官避之不及的鬼地方。无论是谁被委派到这里都能拖一日算一日,没想到邴温故竟主动披星戴月赶路。

    原县令张了张嘴巴,没说出什么,最后深深叹口气,“我曾经初来吉县时,也抱着一盏拳脚,大干一场的决心。可是吉县这个鬼地方根本不给人施展抱负的机会,它……”

    “事以愿为,天顺人意。”邴温故打断原县令的话。

    原县令愣了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邴温故这话何意,但到底是官场浸淫这许久的老人,略一思索,就想通了。

    这个新来的县令绕着弯骂他不作为呢。

    原县令气急反笑,“邴县令一腔热血抱负,明明高中状元,却不愿意留在汴京,得圣人看中,委派到吉县,想来一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某就等着看了。”

    原县令怎么说都当了这么久的县令,在吉县这个小县城一亩三分地当惯了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一个晚辈兼职新人的嘲讽。

    便开始自认为句句穿心,字字剜心。纵然远离汴京,但是谁不知道新科状元不得圣人喜欢。否则怎可能一甲前三名,第二名和第三名都留汴京任职了,可第一名却被外放出来。这还不算,第一名状元的官阶甚至跟第二名一样。

    邴温故自然听得懂,但他还是略显冷淡地微微颔首,“多谢阁下对某的看重。”

    原县令顿时这胸口就跟堵了一口气似的,上不上下不下哽的难受。

    怪不得圣人把新科状元下放了,就这脾气能得圣人喜欢才怪。

    “原大人,灾民还等着呢,咱们就不要在这里磨叽浪费时间了,赶紧进府衙交接吧。”

    原县令更气了,邴温故这话,搞的他好像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县令似的。可是这话本身又没什么毛病,原县令若是自己指出来,反倒落了下乘。

    原县令只能憋着气带着邴温故等人往县衙里走。

    他们身后县丞、主薄、县尉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落后几步,走到邴温故和原县令后头。

    县丞找到机会,冲两位同僚使了使眼色,捂着嘴小声道:“看来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小县令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啊。”

    主薄摇摇头,“年轻气盛,不懂做人。原县令都要走了,何苦凭白得罪他,你说是吧,杜县尉。”

    杜县尉眼观鼻鼻观心,被点名,发出一声傻憨憨地啊?

    县丞嗤笑,“你问他,他就是个胆小鬼,他敢发表什么主见。”

    杜县尉立刻正色解释,“抱歉,昨夜忧思灾情,思了一夜,今日不免乏累,刚才走神了。”

    主薄嘲讽,“咱们的杜县尉可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大人,就是不知道杜大人思了一宿,思出什么来了?”

    杜县尉傻乎乎笑,“新县令大人已经到任,我就不用再庸人自恼了。”

    杜县尉说完,加快脚步,紧紧跟在邴温故和原县令身后。无意中回头,和禁军中一个面嫩的小郎君对上视线。杜县尉对着那位禁军小郎君友好的笑了下。

    几人进了县衙,原县令先给邴温故介绍了县衙的班底。主要的就是县丞、县尉、主薄三人,这三人可以说是县令的左膀右臂,辅佐县令完成吉县大大小小一切事务。

    县丞姓赵,名玮海,从八品。主要负责佐理县事,监督县衙群吏。同时掌推行农田、免役、水利、市易等。

    “见过邴大人,以后一个衙门共事,还望大人多多包涵。”赵玮海客气地揖礼。

    邴温故没有回礼,冷淡地道:“做好分内之事就行,做不好,怎么包涵。”

    赵玮海真没想到有人能情商低到这种程度,听不出来他这是场面话。

    赵玮海瞥了一眼原县令,原县令冲他撇嘴。

    下一个是主薄,名叫褚宏宇。正九品,掌本县官物出纳、注销薄书。

    有了前车之鉴,褚宏宇没敢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只躬身对邴温故见礼,“下官见过邴大人。”

    邴温故略略抬手,示意褚宏宇不用多礼,便算作打过招呼。

    可真狂啊!褚宏宇心中想,都不还礼的吗?就算他们是他的下属,可这不过第一次见面,装都不装的吗?

    最后才是县尉,杜永浔。从九品,掌部辖弓手、兵士巡逻、维持本县治安等。

    “见过邴大人。”杜永浔规规矩矩对邴温故行礼。

    邴温故对杜永浔同样抬抬手,“还请原县令简单跟我说一下吉县的灾情和灾民的情况。”

    原县令简单介绍了下,跟邴温故在圣人那里得到的资料差不多。甚至原县令有些东西还不如圣人给邴温故看的那份资料详细。

    邴温故听了一耳朵,有些当初看资料就存疑的地方提出来,原县令磕磕巴巴解惑后,邴温故便对褚宏宇道:“我带了赈灾粮银过来,褚主薄先给我过来核对一下数目。”

    褚宏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头,“我?”

    邴温故皱眉,不满,“难不成本官记错了,你不是吉县主薄?”

    “下官是。”

    “那或者本官又记错了,主薄不负责本县官物出纳?”

    “负责,负责。”褚宏宇连连道。

    “既然如此,本官叫你核对赈灾粮银你惊讶什么?”邴温故反问。

    “没有,没有。”褚宏宇连连摆手。

    褚宏宇能说他没想到吗?

    县主薄说的好听,掌本县官物出纳,但是谁不知道真正做主的人其实乃是县令。县衙里有什么,有多少,都是县令一句话的事。

    这赈灾粮银数额巨大,一路走来可从中贪墨的由头太多。

    褚宏宇以为邴温故会直接把赈灾粮银入仓,然后他记个朝廷拨款数就算完事,可谁成想竟然要他跟着一起核对。

    这要是核对出出入,这不是明晃晃的把柄往他手里送吗?

    这个新来的县令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褚宏宇跟着邴温故一起把赈灾粮银入仓,同时轻点。这么上赶着往他手里送把柄,让他抓小辫子的机会,褚宏宇可不会放过,清点的异常认真。

    “三千石,等等,这怎么还有粮食……”褚宏宇拿着账本的手有点抖,擦了擦脑门上汗。

    这新县令才上任,交代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清点数目,他竟然搞错了这么多,这可是大纰漏。别抓新县令把柄不成,反被抓了把柄。

    “大人,下官刚才数错了,可能还要再清点一遍。”

    邴温故乜了褚宏宇一眼,明显表达出了对他的业务能力不满意,“这么点东西都不敢校准,能力太差。你没清点错,那些是朝廷拨款的赈灾粮银,后面的是本官自己找人捐款的。”

    褚宏宇显然没想到竟还能这样,愣了一下后规规矩矩再次清点数目。

    最后的结果就是数目没有不对不说,竟还比朝廷拨款的数目多。

    这真是褚宏宇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清点结束,邴温故对赵玮海道:“即可派人设置粥棚施粥。”

    “是。”赵玮海领命,临走往褚宏宇的方向望了一眼,见褚宏宇没有看他,反而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赵玮海心中一动。

    “褚主薄,我这头人手不够,还请你跟来帮我一下。”

    褚宏宇抬脚跟上去,原县令瞅着邴温故幸灾乐祸。

    这里其实不是一个大事,同僚之间相互帮忙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是问题是邴温故在这里,用不用褚宏宇还不可知。可是赵玮海一叫,褚宏宇就跟着走人了,完全没想着要请示邴温故这个上官。

    这就很好品了,小心眼的说就是完全没把邴温故放在眼里,或者说,在褚宏宇眼里,邴温故这个上官还没有赵玮海重。

    原县令以为邴温故会发脾气,等着看邴温故的笑话。然而邴温故没有,他就像没注意到这些似的,“原县令,后宅可倒出来了,我的家眷已经到了,需要入住后宅。”

    原县令没想到邴温故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跟他说这个,咬牙切齿道:“已经空出来了,邴大人的家眷随时可以入住。”

    邴温故颔首。

    原县令双眼紧紧盯着邴温故,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细微表情。

    “邴大人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不觉得冒犯了?”

    邴温故瞥了一眼原县令,“同僚之间相互帮忙罢了,这有什么。原来原县令以前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在意,难怪治理不好吉县,这都把心思放在无谓之事上了。”

    “呵,走着瞧吧。”原县令一甩袖袍走了。

    邴温故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冷笑。

    他比谁都知道服从的重要性,今个这事不大,但是意义不一样。他的下官只能听他的。

    邴温故转身离开,找到南锦屏,让姜憬淮帮忙,协助南锦屏把东西放进后宅。

    所有的县衙后院都是县令住着的后宅,这是为了方便县令处理公事。

    别回头百姓都闹到衙门里了,县令慌慌张张还在来的路上。县令住在衙门后院,真是夜里起来办公也方便,用不上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办案。

    另一头,赵玮海把褚宏宇叫出来并不是真要他帮忙,这么点事,赵玮海还是能处理好的。

    赵玮海主要还是询问赈灾粮银的事情,“赈灾粮银出入可大?”

    “大。”褚宏宇如实道。

    “大!”赵玮海眼睛都亮的吓人,灼灼盯着褚宏宇,似要把他烧着了,“多少?”

    “一千石。”

    “哈!哈哈!哈哈哈!”赵玮海仰头都要笑翻了,“这个邴县令是个傻子吗?少了这么多还赈灾粮还敢叫你去核查,这不是上赶着把把柄往咱们手上送吗?咱们要是不利用,都对不起他。”

    褚宏宇看了一会儿赵玮海得意的模样,垂下眼睛,“不是少了,而是多了那些数目。”

    赵玮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瞪着褚宏宇,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说什么,多了?这怎么可能。”

    褚宏宇垂着眼睛,“确实多了。邴大人来的时候在汴京通过自己的门路找人捐款了,所以到了咱们这里,实际数目比朝廷拨款的要多。通过我的核实,无论是朝廷的拨款,还是邴大人自己筹集的善款,皆一点不差。”

    “这,这也太荒唐了!”褚宏宇自己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褚宏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邴大人不是农家子吗?怎么还在汴京有门路,能搞到这么多善款?”

    “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忙了,邴大人新上任,你那头一堆活。”赵玮海吩咐。

    “不行,你刚才当着邴大人的面把我叫出来,我现在立刻回去,谁都知道你没让我帮忙,未免太折邴大人的面子了,就算装,我也得去现场走一趟。”

    “那就走吧。”

    二人去了粥棚现场。

    邴温故这边跟着也去了粥棚现场,他到的时候,粥棚已经搭建完毕,现场开始施粥了。

    “邴大人。”褚宏宇跟赵玮海看见邴温故过来,上前打招呼,“大人怎么来了,这头有我们看着就行。”

    邴温故见点头都没有,直接越过二人,来到粥棚里面。

    赵玮海和褚宏宇面面相觑,赵玮海小声道:“可真够有官威的。”

    邴温故注意到在粥棚前排队的队伍有问题,这对于很长很长,看着没什么异样,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排队的人不对劲。

    这些人虽然瘦,但是吉县水不瘦,而是不够瘦,不像是流离失所真正需要救济的灾民。

    邴温故没有叫人排查,主要是排查不过来,而是让人去取了糠来。

    “把这袋子糠倒里,以后所有的粥里都一半粗粮一半糠。”邴温故吩咐。

    “是。”

    “大人,这是何必,你带来的粮食足够了,这些灾民这段时间已经很艰难了,就让他们略微吃些好的吧。”赵玮海义正言辞,十分为百姓着想。

    可是赵玮海才话落,就被打脸了。

    只见周围许许多多真正需要救济的灾民在听到邴温故的话后,却给邴温故跪下了,口呼,“谢谢邴大人,谢谢邴大人!”

    “你们这怎么了?”赵玮海问:“粗粮被换成粥为什么反而有更多的人感谢了?他们不是应该生气的吗?”

    一个老者颤颤巍巍道:“如果不兑糠,我们根本吃不到。大人请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前头那些排队等着喝粥的人,又有多少是灾民?而我们这些真正的灾民都被赶了出来。如今粥里兑了糠,那些人嫌弃糠喇嗓子,就不吃了。可是我们不嫌弃呀,观音土我们都吃了那么久了,如今能吃上粗粮兑糠的粥,已经十分知足了。”

    赵玮海这才反应过来,再看向邴温故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这个新的年轻县令似乎有几分本事。

    褚宏宇从始至终,垂着眼睛,未发一言。

    邴温故在施粥现场看到了熟人,他救下的那个女人和小女孩在施粥的队伍中,两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锅,丝毫不嫌弃锅中的粥里有一半都是糠。

    这才是正常的灾民,那些瞧见锅中加了糠就嫌弃的走掉的人,本身也是不需要接济的,更不是邴温故要救助的对象。

    看见邴温故,女人拽着小女孩立刻给邴温故跪下磕头,“谢谢邴大人,谢谢邴大人。”

    赵玮海和褚宏宇通过和邴温故短短相处,发现邴温故这人既冷淡又狂傲,以为他面对两个破破烂烂的灾民得如对待他们那样当看不到转身就走。

    没想到邴温故竟然上前一步,把二人扶起,“王三伤情过重,在路上没熬住,死了。从此以后,只剩下你们母女相依为命了,就好好过日子吧。就这几天,衙门会发放粮种,记得来领取。”

    “谢谢邴大人特意告知。”女人和小女孩对于王三的死没有任何伤心的情绪,反而有种从心底而发的解脱。

    邴温故又在施粥现场待了会儿,没再发现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带着褚宏宇回衙门。

    现在正是春种的时候,庄稼等不得。

    邴温故让褚宏宇连夜清点人口土地,务必三日后准时发放粮种。

    邴温故忙的脚打后脑勺,中午饭没吃,晚上差点还没顾上。

    幸好原县令还要几分脸面,晚上叫人张罗了一桌饭菜,说是给邴温故准备的接风宴。

    邴温故这得去,还不能自己去,他带着姜憬淮。倒是没带别的禁军,主要还是姜憬淮是禁军指挥使,虽然没人知道姜憬淮的身世,但他是禁军的头,参加接风宴合情合理。

    二人到了一看满桌子就三个菜,还都是素菜。

    原县令假笑,“实在是抱歉啊,邴大人,你也看到如今咱们吉县的情况了,那真是啥啥都缺,实在搞不到荤菜。就这能吃上已经不错了,我听闻今个百姓们吃的粥里还掺了糠,好歹咱们这粥里都是粗粮,还没掺糠。”

    原县令说完就瞅着邴温故,眼里都是挑衅。就算吉县再怎么样闹灾荒,穷不到他们县衙。

    之所以搞这么一出,一是今日邴温故言语得罪了原县令。二则是施粥时粥中加了糠这事,令县令既羞又恼。

    吉县闹了三年旱灾,跟朝廷请过赈灾粮,朝廷拨款了。

    原县令更是施过粥了,可是从前原县令施粥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在粥中兑糠。

    两厢对比,如同照妖镜,把原县令照的原形毕露,衬得他不称职,所以原县令才会故意准备这样一桌饭菜。

    邴温故可没有如原县令的意,表现出什么愤怒的情绪,他抓起筷子,态度自然对众人道:“大家都一起吃吧,吃过饭还有许多公务等着咱们呢,就不喝酒了。”

    说完邴温故自己先动筷子吃了起来,大口大口吃的那叫一个香。刚开始几人还以为邴温故是装的呢,可很快他们就不那么认为了。因为邴温故不仅吃的快,而且多。

    他们还没吃完一碗饭,邴温故已经一个人干掉三碗饭了,桌子上的菜,被他一个人吃掉三分之二。

    姜憬淮这人虽然出身好,但是他是武人,武人对吃食讲究有限,主要就是好肉。不过这桌上没肉也没关系,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吃的还不比这好呢,所以姜憬淮也跟着加入,大口吃起来。

    只不过他没抢过邴温故,邴温故吃了三分之二,他就吃了三分之一,两个人就包圆了,剩下的人几乎没吃到什么。

    最后吃完饭,放下筷子,原县令等人只能说这顿饭吃了跟没吃似的,根本没饱,大部分的饭和菜都被邴温故自己一个人吃掉了。

    原县令咬着后槽牙道:“邴大人胃口真好,吃什么都香!”

    邴温故道:“原大人可能不知道,本官出身农门,从前家里吃的就是糠。原大人准备的菜,从前本官过年才能吃上。至于胃口嘛,倒不是本官胃口好,而是饭量大。没办法的,农家人要种地,不多吃点,没力气干活,所以本官一向饭量大。”

    原县令都要给气死了,本想搞一下邴温故,奈何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到了晚上加班,邴温故酒足饭饱,可把赵玮海这三人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是三人也不敢吱声,闹来闹去,原县令没折腾到邴温故,倒把赵玮海三人饿个半死。

    姜憬淮带着禁军修整三日,三日后就离开了。

    离开前,邴温故跟南锦屏给他送行。

    姜憬淮道:“那日你初到县衙,我听到你手下那个县丞跟另外两人议论你了。”

    邴温故点头,“我知道了。”

    “这些勾心斗角你比我厉害,我不用多嘱咐你。”姜憬淮看向南锦屏,“锦哥儿,你要好好保重,经此一别,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我…此后,我再去听评书,会想起你的,咱们都在一起听评书一年了,冷不丁没你做伴,我还真不习惯。”

    南锦屏也有些伤感,从前他总是跟姜憬淮约着听评书,早就把姜憬淮当成好朋友了。如今友人分别,再见不知何时,南锦屏心里也挺难受的。

    姜憬淮还是南锦屏第一个好朋友,意义不同。

    “我相信温故,所以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姜憬淮却没有这么乐观,吉县哪里是这么好治理的。不过都这时候了,姜憬淮没如往常那样说丧气话,而是转头对邴温故威胁起来。

    “你以后就是一方县令了,整个吉县说一不二,你可不能飘,别忘了你此时此刻待锦哥儿这份心,别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否则作为锦哥儿最好和唯一的友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邴温故挑眉,“废话!”

    他的夫郎用他嘱咐。

    “算了,今个就不跟你吵架了。”姜憬淮收了拳头,对邴温故和南锦屏挥了挥手,“就此别过,愿有缘再见!”

    姜憬淮催动马往前走去,邴温故看见他在马上用袖子擦了把脸。

    “憬淮哭了。”南锦屏声音闷闷的,也哭了。

    “别哭,我会带你会汴京的。”

    接下来的日子,邴温故忙着发粮种,还忙着带着匠人四处打井,修建水渠等等。

    也是这时候,邴温故发现一个问题,这时候拥有技术的好匠人特别少。

    比如打水井这事,请了几个匠人,只有一个匠人算准的,其他的都不行,打十个井八个废的。

    这样就很耽误事情,同时邴温故注意到大庸百姓种庄稼会自己制作科学的农家肥,这点就很好。

    百姓们在地里忙的时候,邴温故也在忙种地。

    不是他自己的地,而是县衙的。

    第90章 邴温故折腾人 施针

    回去的路上没了赈灾粮银, 他们又都是禁军,无利可图,根本没人会觊觎这样一支强大的部队, 所以回去的路特别顺畅。

    姜憬淮平安押送赈灾粮银到吉县,完美完成任务,圣人如预期般升了姜憬淮的官。成了禁军干事, 正八品。

    姜憬淮升了官,得了假期, 高高兴兴离开皇宫。

    姜憬淮回到候府,姜老侯爷和侯夫人高兴坏了。

    姜老侯爷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憬淮, 这么快就升官了,你很棒!”

    姜憬淮被夸的害羞了, “阿翁,你也知道这跟我本身能力没什么关系, 都是渊亭的帮助。”

    姜老侯爷拍了拍姜憬淮的肩膀, “憬淮, 你还太小,你不懂,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有些人一生从不缺实力,可是似乎运气就总是差上那么一分, 最后结局总是不尽人意。不过这次确实多亏了你那位小友,以后你可以帮一帮他。他远在吉县,而你在汴京,往后他能用到你的地方多着呢。”

    “这份人情,我会记得的。如果渊亭和锦哥儿真需要我帮忙,只要不违反道德和良序, 我一定竭尽所能。”

    “对了,你走的匆忙,还不知道吧,右相被圣人罚了。”姜老侯爷突然想起梅成温。

    “怎么回事?”姜憬淮讶然,“淑妃简在帝心,梅右相怎会突然倒台?”

    姜老侯爷简单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姜憬淮有些傻,“梅家胆子太大了,竟敢把双儿冲做小娘子养?”

    “利益蒙了心。如果当初先皇知道梅右相家中有双儿,就算圣人再喜欢淑妃,先皇都不会同意圣人娶淑妃。”姜老侯爷道:“先皇最讨厌双儿,一直将双儿视为不吉。而祖上育有双儿的人家,家中小娘极为愿意诞下双儿,不吉之兆在皇室诞生,先皇怎能容忍!”

    “梅右相可应了那句话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如果当初没有瞒下梅大娘,哦,不对,梅哥儿,他如今绝对不可能达到如今位高权重这步。”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是巧合,梅右相才跟你那位邴小友发生冲突,紧接着就被左相搬倒。左相抓梅右相的把柄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多年都没真拿到把柄,怎么这边才跟邴温故有了冲突,那头就被左相拿到把柄。”

    姜老侯爷捋着长长的胡须,若有所思。

    “阿翁是觉得一切都正正好好,所以就未免太过巧合了,是吗?”

    姜老侯爷点头,“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从不相信巧合。”

    “所以,阿翁是觉得这一切背后都有渊亭的手笔。”想到邴温故才来京城,就能把在汴京扎根许久权势滔天的右相搬到,姜憬淮就兴奋。

    姜老侯爷瞥了一眼激动的姜憬淮,“你想什么呢?邴温故一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子,才来汴京城那么两天,就能搬倒连左相多年都搬不倒的淑妃娘娘的父亲,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若是邴温故真有这本事,就不会被流放到吉县那种进去就出不来的沼泽地了。”

    姜憬淮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有些失望,“那阿翁还说不相信巧合。”

    “我是不相信巧合,但不得不说有的人偏偏运气就是那么好,无巧不成书。邴温故这人运气是真的好,如果梅右相没有被圣人贬罚,邴温故即便到了吉县那个鬼地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如今梅右相自顾不暇,想来也没有精力再找邴温故的麻烦了。不得不说,你的这位友人运气是真的好,比你还好,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好运气到了吉县还能有几分。”

    圣人看着姜憬淮离去的背影,道:“姜家这个小四命倒是好。”

    太子恭顺道:“如果不是意外结识邴温故,阿耶怕是不会这么快升他的职。”

    “你知道为什么吗?”圣人提笔批阅奏折,考校太子。

    “可是因为姜老侯爷,阿耶是怕他生出不臣之心?”

    圣人没有避忌自己那些心思,“自认为功高盖主,而后蔑视皇权,最后不满皇权,推翻皇权自个上者,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从不缺乏这样的臣下。”

    展煜可不觉得防着这些功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事的时候,朕敲打敲打这些人,也好叫他们知道这天下姓展,是朕的天下。朕愿意给,他们才能身手接着,朕不愿意给,便是一针一线,他们也碰不得。”

    展煜说到这里,眼中都是精光,“不过呢,帝王权术,讲求平衡。敲打功臣,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同时,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得让他既敬又怕,还要服众,这其中的手段太子你还要慢慢学习。”

    “是,父皇。”

    圣人拿起桌上的一封密信,这封信是他安插在赈灾粮银的禁军中的一位探子呈上来的,上面所书写的都是邴温故到了吉县后所做的一举一动。

    展煜看完信,把信递给太子,“你看下。”

    展煜道:“这个邴温故头脑还算清醒,没有看见灾民可怜就被蛊惑,真在半路上把赈灾粮发了。”

    太子快速浏览完信,合上,“儿臣发现邴温故较之其他官员相比,似乎格外关注小娘子和双儿。”

    提到这个展煜就想起邴温故的夫郎南锦屏写的话本子,“他确实对小娘子和双儿比其他人多几分怜惜,但愿这份怜惜只是怜惜,而不是风花雪月。”

    太子思虑道:“儿臣观邴温故到了吉县后的种种作为,施粥、发放粮种,督促百姓种粮,打水井,预防今年的干旱季,都是中规中矩的作为,并没有出彩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辜负阿耶对他觊觎的重望。”

    圣人没有回答,在奏折上重重批下最后一笔。

    吉县。

    赵玮海虽然不是世家小衙内,但也不是农门出身,吉县本地人,家里小有资产,从小身边就有仆从伺候,真没干过农活。

    后来当个官,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邴温故把整个衙门的人都弄来种庄稼,真可真是赵玮海这辈子干过最累的活了,赵玮海都要疯了。

    赵玮海真不会干,搞的手忙脚乱不说,衣服还弄得脏兮兮的,脸上全是泥巴,汗流下来,神头鬼脸的。

    终于赵玮海实在干不动了,拄着铁锹站在地里,一边擦汗一边抬头望去。就见邴温故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站在地头,正在检查他们种过的地。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赵玮海的眼睛,忽然觉得他们好像长工,邴温故就是地主。

    “他不干,只叫咱们干,他故意折腾咱们玩呢吧!”赵玮海咬牙切齿。

    褚宏宇多少年不干农活了,冷不丁干同样累得要死。

    他抬头望了眼尊贵优雅的邴温故,叹气,“还能怎么办,谁叫他才是县令。你说是吧,永浔?”

    杜永浔没回答,应该没听到,正笨拙地专心犁地。

    “呵…”赵玮海看着背影企鹅一样摇摇摆摆闷头种地的杜永浔发出一声嗤笑,“他知道什么,笨的跟头牛一样。”

    赵玮海回头瞥见悠闲的邴温故,那慢悠悠的姿态仿佛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似的,气的没忍住,一脚踢向手中的铁锹。

    “啊!”很不凑巧,赵玮海的脚趾头踢铁锹的木头把上,疼得赵玮海惨叫一声。

    这声凄厉的惨叫引起了邴温故注意,邴温故转过头,就见赵玮海尖叫一声,就晕倒在地上。

    “赵大人,你怎么了?”褚宏宇和杜永浔冲上去,查看赵玮海的情况。

    “发生什么了?”邴温故走过来询问道。

    “赵大人刚刚踢了……”杜永浔憨直憨直,张口就道。

    “赵大人刚才干着活突然就叫了一声晕倒了。”褚宏宇大声盖住杜永浔的声音,并且打断道。

    杜永浔憋回后头的话,略带委屈。

    邴温故只当没发觉到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蹲下来查看赵玮海的情况。

    赵玮海装的真不怎么样,邴温故扒他的眼睛,他的眼珠子还在眼皮底下转。

    一旁的褚宏宇看见,不忍直视地别开眼睛。

    邴温故心中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放在地上打开,这布袋里面装的竟然是针。邴温故从中选择一根最长的针,捻在手指间。

    褚宏宇看着那根比他手指还要长的针不由咽了口口水,突然觉得这根从前看来毫不起眼的银针在阳光下散发着可怕的寒光。

    “大,邴大人,你拿银针要干什么?”褚宏宇总觉得心头怕怕的,而且看着冷面的邴大人就是一个冷酷无情能下毒手的人。

    “褚主薄没见过?也许吧。想当初本官没当县令之前,在老家种地的时候,村中乡亲种地的时候如果有人晕倒,村里的郎中就会用银针扎在昏迷者的人中处,一针就能将人扎醒。”邴温故无辜道。

    听到邴温故的话,赵玮海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的越来越快,咕噜噜的。

    赵玮海打定主意,今个他就晕定了。彻底坐实了邴温故把手下官员累晕的事实,以后绝对不干这农活了,谁愿意干谁干,反正他不干了。

    哦,这还不醒,邴温故敬佩赵玮海的勇气。

    “邴大人,你还会施针?”褚宏宇惊讶。

    邴温故摇头,用遗憾的语气道:“真是可惜,本官不会医术。不过没关系,本官看过村中郎中施针,就是把银针扎进晕倒者的人中处就可。只不过本官这根银针比郎中的略微长了些许。”

    邴温故说着,竟然捻着银针就向赵玮海人中扎去。

    褚宏宇吓得大喊,“邴大人,你这一针扎下去,会要人命的。”

    赵玮海听到褚宏宇声音都喊破了,就知道大事不好,顾不得继续装晕,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那根比手指还长的银针闪着森森寒芒,直直杵在眼前。吓得他大叫一声,屁滚尿流的爬起来。

    邴温故十分遗憾地摇头,“赵县丞怎么这个时候醒来了,可惜了本官还没来得及施针。”

    邴温故遗憾,赵玮海只觉得庆幸,“邴大人,下官跟你无冤无仇吧?那么长一根银针,你就往下官人中处扎,这要不是下官醒来的及时,就给邴大人扎穿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跟赵县丞的命比起来,被扎穿也算不得什么。”邴温故半点不心虚。

    赵玮海气的,真差点没撅过去。大口大口喘气,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邴大人,下官身体实在不舒服,这里跟你告个假。”

    邴温故微微颔首,“看你刚才喘的跟狗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狂犬病,快回去看看吧。本官可听闻狂犬病咬人。”

    他刚才为什么喘的那么厉害,难道这人不知道!

    赵玮海好气,只觉得气到全身血液上涌,脑袋嗡地一声,然后白眼一翻,直挺挺地砰地一声响仰倒在地上了。

    这下好了,人真给邴温故气晕了。

    邴温故啧啧两声,“哎,赵县丞身体真不好,这才醒来说两句话又晕了。算了,身体这么差,本官就不施针了,免得到时候他自己得了什么坏病,赖到本官头上。”

    褚宏宇此时已经无力吐槽了。

    “褚主薄,你把赵县丞送回家去吧。跟他娘子说一声,本官看在赵县丞身体不好的份上,准他告假一日,明个再上值。”邴温故假惺惺道。

    褚宏宇扶着赵玮海离开,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他都不敢想象,当赵玮海醒来,得知他折腾了这么一回,还真自己把自己气晕了,结果就换到这大半天假,会不会气的再次晕过去。

    赵玮海的娘子姓吴,吴娘子看见她相公被人扶着回来,都要吓死了,顿时声音中就带了哭腔,“这是怎么了,夫君怎么了?”

    “大娘子莫要着急,赵大人应该是太累累晕倒了。”褚宏宇实在说不出口赵玮海其实是被邴温故气晕这种事实。

    吴娘子赶紧叫仆从去请郎中,擦着眼泪把赵玮海扶到床上,“这个新上任的县令到底怎么回事,只要处理好衙门里的公事就好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折腾你们。夫君从未种过地,哪里能受得住那种苦。”

    褚宏宇苦笑下,他也不知道邴温故要折腾什么,更想不通。

    很快郎中来了,郎中也是施针,不过用的却不是邴温故拿的那根比手指还要长的银针,而是又细又小,不知道小了多少圈的小银针。扎的时候,也只没入人中浅浅一点,根本没有扎穿的意思。

    赵玮海悠悠醒来,看见郎中手里的银针下意识就吓得往旁边躲去,同时伸手摸上自己的人中,看有没有被扎透。

    “夫君,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妾?”吴娘子不知道赵玮海这怪异的举动是怎么回事,慌张地询问。

    “赵大人你别怕,郎中只扎入一点点针尖,而且还是小针,不是邴大人那种银针。”褚宏宇知道赵玮海的心里阴影,解释道。

    赵玮海心有余悸,“我不需要郎中,更不用施针,娘子快请人离开吧。”

    褚宏宇见赵玮海醒了,跟着郎中一起离开。

    吴娘子回来已经得知事情前因后果,他骂道:“县令真是个黑心肝的玩意,竟然还想扎夫君。这是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给下马威了。”

    赵玮海眼中凶光闪动,“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从前在那个小村子一亩三分地被捧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本官要是不给他一个教训,他是真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夫君,你打算怎么办?”吴娘子道:“要不要我这边先给他夫郎一个下马威。我听说县令的另一半是个双儿,村里农家出身的双儿,可想而知绝对是一个没读过书的无知村夫,如果妾准备一场赏花宴,邀请他前来,不用过多刁难,估计他自己就能出不少丑。虽然出丑的是他,但是丢脸的可是县令。”

    “好,先教训教训他那个夫郎也好。”

    吴娘子眼里闪着恶意的光,想到是为她夫君报仇,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当天吴娘子提笔就写了一封邀请函,内容就是邀请南锦屏参加七日后的赏花宴。

    “去,把这个给县令夫郎送去。”吴娘子吩咐仆从。

    女使接过信封,刚要离去,又被吴娘子叫住。吴娘子将女使手中的信封拿回,撕掉。

    吴娘子用下巴示意女使道:“你来写。”

    女使局促,“大娘子,小人没读过书,不识字。”

    “不识字有什么关系,反正读这封信的人也不识字。”吴娘子轻蔑道:“让你写,你只管写便罢。”

    女使只能硬着头皮提笔写信,她不识字,更不会写字,最后只能照葫芦画瓢勉强写完了。

    这份信当日就到了南锦屏手上,南锦屏拆开信封,看见信上糊成一团的字迹皱眉。

    “赵县丞的娘子听说是秀才之女,难不成还不识字?”平安伺候南锦屏笔墨,看见信上的字迹奇怪道。

    南锦屏放下书信,“估计赵县丞的娘子以为我出身村里农家,不识字,这是故意给我难堪呢。借我打温故的脸。”

    本来这些日子邴温故十分忙碌,南锦屏不愿意打扰他,但是现在有人打上门了,南锦屏就不得不说了。

    晚上南锦屏故意没睡,等邴温故回来,把事情讲了。

    “不用搭理她,我才是吉县的县令,一县之主。”邴温故搂着南锦屏睡下。

    第二日南锦屏随便打发个仆从去赵府,借口都没找,直接就说没兴趣,把吴娘子气个倒仰。

    赵玮海知道后骂道:“果然是村里农家出身,跟他那个夫君一样没有教养!”

    又过了三日,邴家和南家人终于赶来了。当街上再次出现长长的运粮队伍,街上的人都好奇张望,跟着看热闹。

    “耶娘,你们可算来了!”得到消息,南锦屏赶紧带着平安出来接人。

    苗氏抬头,然后就呆住了。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男装,皮肤白皙,身姿挺拔,穿着绫罗绸缎,气质清隽,温文尔雅。这明明就是百年世家书香门第才能教养出来的翩翩少年郎。

    “阿娘,你怎么了,不过才一年不见,就不认识锦哥儿了吗?”南锦屏拉着苗氏的袖子撒娇道。

    苗氏这才从熟悉的声音中认出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你真是我的锦哥儿?”

    “当然了,阿娘这是怎么了?”南锦屏不解。

    苗氏却一下就哭出来了,“我的锦哥儿,阿娘的锦哥儿,竟然变得这般好看。”

    南父也不禁落下眼泪,一把把母子二人抱在怀里,“从前是耶娘对不住你,把一个好好的神仙公子养成村夫。”

    南锦屏自从跟邴温故成亲后,就万事不粘手,经济条件还好,人越养越精细。从前因为种地被晒的又黑又粗糙的肌肤养好了。皮肤光滑而白皙,整个人自然就好看而精致了。

    再加上读书识字写话本,和一年来的见识阅历,内外提升,气质也养了出来,内外兼修,南锦屏整个人都大变样了。

    跟从前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是那种走在大街上,苗氏都不敢上前相认的程度。

    这样的南锦屏,不用别人多说,苗氏和南父就能想见他被养的多好。

    同时心中更加愧疚,因为南锦屏越出挑,就意味着他们从前把人养的多差。

    苗氏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阳光温润的世家小郎君,竟曾经让她养成那样一个自卑胆怯畏畏缩缩的村夫。

    “是耶娘对不起你!”苗氏愧疚道。

    “阿娘这是在说哪里的话,在扎儿子的心吗?”南锦屏也哭了,“没有阿娘的养育,儿子早就化做不知道哪里的一堆肥料了。”

    “别哭,都别哭。今天是咱们两家人团聚的大好日子,都不哭。”梁氏笑眯眯的出言。

    说实话乍见到南锦屏,梁氏也吓了一跳,根本没认出来。还以为他儿子给她换了一个儿夫郎呢,还是那种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双儿。

    后来发现是南锦屏本人时,梁氏心中的触动不比南家人少。

    首先就是感叹南家不会养人,这么清隽的人能给养成那种村夫。其次就是感叹儿子眼光好,蒙尘的明珠,亦能发现。

    梁氏还听邴四郎提过南锦屏站在都能写书了,而且大卖特卖,能赚几百两的那种,再加上如今南锦屏的相貌,再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耶娘,我也很想你们。”南锦屏赶紧补充,“温故刚上任,衙门里的事情特别多,这会儿离不开,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回来。”

    “我懂,公事为重,阿娘不是不懂事的人。”梁氏道。

    “咱们先进去吧。”南锦屏带着两家人进了后宅,后宅很大,邴家人一人一个院子都够住了。

    不过考虑到家中弟妹还小,南锦屏没真让一人一个院子。

    “阿娘,你和阿耶住在南院,二弟和二弟妹住在北院,四弟住在西院,五弟和小妹年纪还小,不适合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就麻烦大姐你跟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吧。”

    “这有什么。”邴大娘看着后宅这大院子都傻了,就这一个院子就比整个邴家都大。不,是三个邴家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