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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退婚

    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三天, 苏蕴雪和苏蕴玉都又累又饿,期间还有仆妇进来盯着她们罚跪, 到最后膝盖痛到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后来二人都有些半昏迷,三天一过,何氏迫不及待招呼着仆妇将苏蕴玉抱了回去,早早就有大夫候在东院。

    苏蕴雪是被崔嬷嬷背回去的。

    崔嬷嬷背着她走在夹道上,边走边哭:“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怎么会这样呢?和孟家的亲事可怎么办呀?小姐可是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让你离开这个虎狼窝啊……”

    崔嬷嬷口中的小姐,就是崔姨娘。崔姨娘用自己的命,为苏蕴雪争取来的亲事, 就这样毁掉了。

    苏蕴雪很想说点什么,却虚弱地张不了口, 最后彻底在崔嬷嬷背上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苏蕴雪睁眼看着床顶陈旧的帐幔,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躺在床上,只觉得脸疼, 嗓子疼,膝盖更疼,哪哪都疼。

    崔嬷嬷搬了张榻睡在旁边,听见响动,立即睁开眼睛,看见苏蕴雪醒了, 连忙起来给苏蕴雪倒了杯水。

    崔嬷嬷扶着苏蕴雪靠坐起来,又悉心喂她喝了水。

    苏蕴雪喝下去,才觉得嗓子稍稍舒服了些。

    崔嬷嬷伸手探了探苏蕴雪的额头, 放下心来:“奴婢从祠堂背您出来的时候, 您一直高烧不退,现在总算退烧了。”

    苏蕴雪嗓子带着几分沙哑:“我没事, 好多了。”

    崔嬷嬷红着眼道:“您罚跪的时候,二老爷就已经亲自去了松江府与孟家商量退亲的事,过段时日应该就到了。”

    苏蕴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崔嬷嬷说的是什么事,她怔怔道:“原来不是做梦啊。”

    “嬷嬷,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跟着孟行舟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样美丽又危险,我不想困在这里,我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苏蕴雪实在是受够了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掌控和压迫,她好想逃离这种任人摆布的命运,她好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崔嬷嬷则以为她对孟行舟情根深种,不愿退婚,闻言十分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这时花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奴婢可以进来吗?”

    “别进来,我不想看见你,滚回何氏那里去。”苏蕴雪冷淡道。

    外面传来跪地磕头的声音,只有十五岁的小丫鬟带着哭腔道:“三小姐,在您身边这几年,您明知奴婢是太太的人,却从来没有为难过奴婢,您是个好人,可奴婢是家生子,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捏在太太手里,二小姐的吩咐,奴婢不得不从,奴婢愧对于您,不敢求您原谅,奴婢回东院去了,三小姐……保重!”

    苏蕴雪闭着眼睛,不做任何回应。

    崔嬷嬷狠狠地“呸”了一声:“赶紧滚!真有心就别吵小姐养病!”

    门外的人又哭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崔嬷嬷这才起身出去,一会儿端了一个托盘进来:“这是老夫人吩咐给您和二小姐做的粥,您先吃点再睡。”

    苏蕴雪看了一眼,是瘦肉粥配几样清单的小菜,冒着阵阵香气,看上去很有食欲。

    她端起粥,尝了一口,然久不进食,忽然觉得闻到肉味,觉得有些腻,便放下碗:“有些腻,我吃不下,先放着吧,我想再睡儿,等我醒了再说吧。”

    崔嬷嬷不放心:“好歹多吃几口,不然会更不舒服的。”

    苏蕴雪闻言又吃了一口,实在反胃,连连摆手:“待会您给我做白粥吧。”

    崔嬷嬷这才罢休,拿来药膏给苏蕴雪红肿渗血的膝盖上了药,才扶着她躺下。

    自中秋宴后,苏蕴雪一直被禁足。

    伯府已经开始全副身心地准备苏蕴珠的婚礼,并未大肆宣扬伯府另有一个庶出的小姐要随嫁做媵的事,只有在消息灵通的人家问起的时候,用“三小姐落水被容王所救”的说辞搪塞过去。

    苏蕴雪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自高烧退后一直咳嗽不止。

    期间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和何氏身边的嬷嬷都来看过,但听到苏蕴雪咳得撕心裂肺都没敢进屋,只在屋外问候了几句,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就走了。

    就在这时,孟行舟到了京城。

    苏蕴雪有些意外。

    早在她刚好些的时候,她就给孟行舟写了一封信,想办法让崔嬷嬷送出去。

    信中坦言了容王要纳她做妾的事,表达了对孟行舟的亏欠之意,紧接着劝他接受事实,尽快退婚。

    大宁商人地位卑低微,孟家即使家财万贯,见到小吏也得跪拜,就连县令都能轻易左右孟家生死,更遑论高高在上的亲王。

    这种时候,孟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默默退掉亲事,不要惹了容王的眼。

    可孟行舟还是来了京城。

    苏蕴雪心中又酸又涨,心绪翻涌。

    苏蕴雪问崔嬷嬷:“孟大少爷可有说什么?”

    崔嬷嬷道“姑爷他……孟大少爷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苏蕴雪蹙眉:“说是禁足,实则与软禁无异,现在院子外面还有人守着,我怕是出不去。”

    崔嬷嬷道:“孟家大少爷说,只要小姐愿意见她,他就能光明正大的进伯府。”

    苏蕴雪半晌无言,这又是何苦……

    “你告诉他,我等着他来见我。”

    第二天,孟行舟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钦安伯府,何氏派人传话让苏蕴雪去东院会客的花厅见孟行舟。

    苏蕴雪病还没好,她用帕子遮住了口鼻,在看守她的仆妇的“陪同”下来到花厅。

    苏蕴雪进了花厅,态度强硬地让两个跟来的人留在廊下,到了这份上,她也懒得再装下去了。

    孟行舟穿了一件玉色的杭绸直裰,袍角绣了一丛修竹,头发一丝不苟地用青玉簪束起来,整个人十分清爽利落,显然是仔细收拾了一番才来的伯府。

    但看到孟行舟憔悴的脸时,苏蕴雪知道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孟行舟看到苏蕴雪,激动的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甚至顾不上基本的礼仪,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三小姐!”

    “……孟大少爷。”苏蕴雪动作和缓却轻柔地挣脱孟行舟的手。

    孟行舟眼睛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父亲去找我们退亲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明明再过不久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妻子,突然却说容王看上了你,要你做……做……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苏蕴雪羞愧难当,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有一半责任,若不是自己毫无警惕防备之心,随心所欲,由着性子去了文嘉馆,也不至于和容王有什么交集。

    事到如今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孟行舟,对方捧着一颗真心到她面前,却遭到如此背叛。

    “进容王府非我所愿,可事到如今由不得你我说不,”苏蕴雪几乎不敢看孟行舟的眼睛,“其实你能感觉得出来,我并没有那么的喜欢你,只不过因为你是姨娘能给我找到的最好的夫婿,所以我才愿意和你成婚,你是商人,最懂得如何趋利避害,趁着容王没注意你们家的时候,尽快退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孟行舟心痛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失去苏蕴雪的事实:“不……我知道你在伯府一点也不快乐,我知道你愿意嫁给我是想要尽快离开苏家,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父亲说要退婚的时候,是我拦了下来,因为我不相信他,直到我收到你的信。

    “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所以决定到京城见你一面,我跟钦安伯说,如果不让我见你,我就不退还庚帖,他们才让我进来,我原本想着,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哪怕豁出一切我也要娶你进门,没想到你……所以你,是已经做好准备嫁给容王了吗?”

    苏蕴雪听着孟行舟濒临崩溃的声音,心中同样难受无比,她咬着牙道:“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比起做亲王的妾,我更愿意嫁给你为妻,可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不想因为这事得罪容王,嫁谁不是嫁呢,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为什么非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呢?不值得!”

    “哈!哈哈哈哈……”孟行舟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好一个不值得……我孟行舟,的确不值得!亲王妾,商贾妻,在世人看来,前者更显荣华吧!”

    孟行舟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折子,放到花厅的圆桌上,道:“这是你的庚帖……苏蕴雪,保重!”

    他最后看了一眼苏蕴雪,眼中有不舍,有眷恋,也有告别。

    这是孟行舟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苏蕴雪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蓦地一痛,理智告诉她到此为止,可莫名的情感还是驱使她叫住了孟行舟:“等等!我……我……姨娘曾经给我取过一个小字,叫‘洄洄’,所以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苏洄雪,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告诉你……”苏蕴雪的声音低下去,“希望你以后能够娶到一位和你两情相悦的妻子。”

    孟行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听苏蕴雪说完话,一言不发地出了花厅,绕过回廊,消失不见。

    苏蕴雪眼睛酸涩,强忍着才没流下眼泪,孟行舟是她来到这里的几年里,除了崔姨娘和崔嬷嬷以外,真心待她好的人。

    刚才她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和孟行舟最后一次见面,突然很想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他,无论以后孟行舟会不会忘记她,但终归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叫做苏洄雪,她是真实存在的。

    第25章 病重

    出了花厅, 苏蕴雪随手将庚帖甩在一个仆妇身上:“你们要的东西,拿去交差吧。”

    两个仆妇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名拿了庚帖转身就去和寿堂复命,另一个则寸步不离地跟着苏蕴雪回小院。

    回去的路苏蕴雪特地从花园穿过,那仆妇本欲阻止,苏蕴雪说自己被禁足太久,难得有机会出来,想要看看风景。

    那仆妇想想也就罢了,虽说三小姐是媵,可终究是容王的人, 仆妇并不太敢得罪。

    苏蕴雪在花园里停停走走,经过荷花池时, 还驻足欣赏了一会残余几朵尚未开败的荷花。

    不料大病未愈,又吹了风,人有些晕, 一不小心竟栽倒在荷花池里。

    跟着苏蕴雪的那个仆妇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大声呼救。

    所幸掉下去的地方就在桥边,苏蕴雪急忙扒住桥上的木板,对仆妇道:“别忙喊人,快先把我拉上来啊!”

    仆妇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 手忙脚乱的将苏蕴雪从荷花池里拉了出来。

    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听到声音过来,看见此景,急忙上来帮忙, 和仆妇一起将苏蕴雪扶回了小院。

    苏家对外说她是因为落水被容王所救才得以做容王的妾, 这会儿可真掉水里了。

    苏蕴雪落水的事没瞒过苏家众人,老夫人和大房对苏蕴雪惹是生非的性子不满至极, 派人来申饬了她一顿,何氏不闻不问,当没她整个人。

    但很快苏蕴雪就病情加重,又开始高烧不退,咳嗽不止。

    周氏作为主持中馈的主母,苏蕴雪请大夫的事自然要请示她,周氏开始没答应,想趁此机会让苏蕴雪越病越重,病死最好。

    拖了几日被老夫人发现后,老夫人亲自命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诊过脉,来和寿堂回话时还带上了白布面罩:“贵府的小姐高热不退,咳嗽不止,又未及时医治,拖得太久,恐怕是拖成了肺痨,如今只能先开几服药吃着看,能不能好就看小姐身体如何了。”

    老夫人听后面色沉重。

    一旁的周氏挑了挑眉,眼底幸灾乐祸的神色一闪而过。

    “当真?”老夫人问大夫。

    “确实如此。且肺痨有传染的风险,这几日除了伺候小姐的人,其他人最好不要靠近那个院子。府中亦要做好防范措施,我待会就把需要注意的事写下来,和药方子一起给贵府,到时候照着我写的做就行了。”

    “有劳大夫了。”周氏命身后的丫鬟将诊金给大夫。

    大夫走后,老夫人沉吟半晌,道:“现在那丫头的事儿我们也不好做主,你去跟柏年说一声,让他给容王府报个信,婚期就要到了,看看那边怎么个意思。”

    此时离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差错。

    在小院养病的苏蕴雪同样默默算着日子。

    因为病了一段时日,苏蕴雪肉眼可见瘦了很多,面色苍白,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时不时艰难地咳嗽几声。

    身体虽然很难受,但苏蕴雪心中有种隐秘的喜悦。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苏蕴珠嫁过去,也不枉她病这一场了。

    崔嬷嬷端了药进来,苏蕴雪用眼神示意她将药倒进盆栽里。

    崔嬷嬷心疼小姐,犹豫再三,还是依言行事。

    盆里种的是苏蕴雪从院中挖回来的野花,看着被药浇灌后依然执着绽放的白色花朵,苏蕴露出了满含希望的笑。

    “病了?”

    刘如意给萧桓衍传话的时候,萧桓衍正立在书案前练字,穿一件青莲色细布道袍,如同寻常文人士子,但细看就会发现萧桓衍握笔的手臂肌肉紧绷,沉稳有力,非寻常读书人可比。

    刘如意恭敬地回话:“是,伯府的人派人来说,自中秋宴病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大好,前些日子又不小心落水,是以病情越来越重,拖成了痨症。”

    萧桓衍笔下不停,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他淡淡道:“让太医去看看。”

    说罢不再关注此事,转而凝神写字。

    宫里很快就派了太医去钦安伯府给苏蕴雪诊脉,之后又到容王府复命:“伯府的那位小姐外感风寒,久咳不愈,加之没能及时治疗,很快就拖成了痨症,下官已经开了方子,余下的就要看这位小姐身体如何了……”

    萧桓衍问:“可有性命之虞?”

    太医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回话:“若不好好吃药,确有可能。”

    “也就是说,她会死。”

    萧桓衍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太医听在耳中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下官……下官……太医院院判李大人医术高明远胜下官,殿下或可请李大人前往钦安伯府再给那位小姐诊诊治。”

    日头正盛,萧桓衍立于廊下,炙热的光线投射在他冷白的脸上,他却似无所感,而是看着寝殿外的苍翠欲滴的矮灌木,那丛矮灌木旁曾经种了一棵他费了一番心思才弄来的茶花。

    后来茶花枯死,他又命人移走,如今那一小片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什么都没有。

    太医躬身立在萧桓衍下首,见容王半天不开口,也不敢多言,只静静立着,奈何天气太热,不一会额头就起了一层汗,后背也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容王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被晒得头晕目眩的太医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可以走了,忙躬身告退。

    萧桓衍看着那片泥土,开口道:“刘如意,准备一下,去钦安伯府。”

    “殿下?”

    一直候在一旁的承奉正怀疑自己听错了,上次中秋宴,钦安伯府上门请了几次,殿下才松口。在那之前,殿下都没怎么和那边打过交道。

    刘如意知道殿下对未来的妻族是极为漠视的,不成想这次竟然主动说要去伯府。

    萧桓衍没有重复第二遍,转身进寝殿更衣,刘如意才反应过来,急忙召来小内侍去伯府通传,自己则连忙进殿服侍。

    钦安伯府接到消息后,苏家众人早早候在大门前,二房则只有苏柏立夫妇,苏蕴雪病重,苏蕴玉仍被禁足。

    因容王来得突然,苏蕴珠没来得及好好梳妆打扮,心中正懊恼着,容王车架已至门前。

    苏蕴珠忙调整好状态,跟随众人向容王行礼。

    萧桓衍下了马车,开口就问:“你们家三小姐住在哪里?带路。”

    原本恭敬跪着的苏家人闻言呆住,甚至忘了尊卑抬头愣愣看着容王,似乎要确定刚才的话是否真的出自容王之口。

    萧桓衍见状不悦,并把这种不悦很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还是老夫人反应最快,忙到:“太医说三丫头的病会过人,殿下玉体尊贵,恐不宜靠近。承蒙殿下恩典,太医已经来看过并重新开了方子,等三丫头好些了,老妇一定及时向殿下报喜……”

    萧桓衍沉下声音:“带路!”

    这一年多来容王对伯府虽冷淡,却也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老夫人被慑得不敢再说下去,忙命引着容王去了内院,甚至不敢说这于理不合。

    萧桓衍走远,其余人才敢爬起来,苏蕴珠站在母亲身旁,一张脸白的下人。

    周氏见状握住了苏蕴珠的手,道:“沉住气,来日方长。”

    苏蕴珠回以母亲一个安抚的笑:“女儿知道。”

    苏蕴雪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伴随着隐约的胸痛,咳嗽声几乎没有停过。

    她怕崔嬷嬷被传染,已经不让崔嬷嬷进她的房间了,药和饭食都是放在门外,等她自己端进来,饭吃掉,药只喝一小半,剩下的都倒了。

    忽然门外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应该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那嬷嬷道:“三小姐,容王殿下来了,三小姐可方便相见?”

    容王?开什么玩笑?

    很快崔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参见容王殿下,殿下万安,奴婢先进去服侍小姐梳洗。”

    然后苏蕴雪的房门被推开,崔嬷嬷蒙着纱布进来,苏蕴雪忙道:“别过来,把衣服放屏风外我自己穿,你快出去!”

    说话间又咳了几声,崔嬷嬷只好将衣服找出来放在屏风外,出去了。

    苏蕴雪急忙穿好衣服,找来面巾蒙住口鼻,做完这些已经一身虚汗。

    她立在屏风后,稍微提高了声音:“好了。”

    随即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信步走了进来,正是容王。

    苏蕴雪隔着屏风只隐约看见他穿一身玄色常服,像个无常一般立在屏风外,隔着屏风与苏蕴雪对望。

    苏蕴雪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她深吸一口气,跪下行礼:“小女病重,恐传染殿下,咳咳咳……只能以这种方式迎驾,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萧桓衍看着屏风后那道纤细的身影,或许是因为病重,虚弱得几乎要跪不住,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绕过屏风,走到苏蕴雪面前,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人,道:“你病的很重。”

    苏蕴雪跪在地上,看着快要碰到她额头的皂靴,上面用金线勾勒的山水纹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她没想到容王这么不怕死,她都这样了,还敢跑到她面前,是来看她是不是装病吗?

    苏蕴雪规规矩矩地跪着,因不知容王意欲为何,不敢开口搭话,反而又咳了一通。

    萧桓衍一路过来,自然看明白了此女在苏家是个什么境况,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贪慕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地勾引他?

    可惜了,终究福薄。

    第26章 放弃

    萧桓衍的沉默让苏蕴雪升起了一丝希望, 她小心翼翼开口道:“臣女承蒙殿下厚爱,得以进入王府, 可惜这身子实在不争气,恐怕赶不上姐姐和殿下的婚礼了。”

    萧桓衍有些诧异,他以为此女会恳求他救她一命,或祈求他不要因此放弃她。

    面前的少女因一直跪着,体力逐渐不支,纤薄的背微微颤抖,如风中零落的蝶。

    莫非自持美貌,以退为进, 笃定自己不会放弃她?

    萧桓衍忍不住出言讥讽:“你当日算计本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果然, 一切都被苏蕴玉料中了,容王对那日发生的事心怀芥蒂。

    苏蕴雪反问:“既然如此,容王殿下为何不当场降罪?反而愿意纳我入府?”

    萧桓衍轻笑一声, 用足尖抬起苏蕴雪的下巴,面纱虽遮住了口鼻,那双妩媚天成的眼睛却在病中愈发我见犹怜。

    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道:“因为你的确貌美,收了你,本王不亏, 不过……”萧桓衍收回脚,“太医说你很可能好不了,本王也不是非得在一个病秧子身上浪费功夫, 可惜了。”

    萧桓衍转身离开, 毫不留情道:“好好养病吧,进府之事以后再议。”

    如此美人, 活着为他所有固然好,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苏蕴雪强撑到容王离开,才歇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以后再议,以后是什么时候,若是容王不开口,恐怕也没有以后了,她这算是,赌赢了?

    容王来去匆匆,离开时松口不再让苏蕴雪入府,这无疑对苏家所有人都是一个好消息。

    和寿堂内。

    周氏激动地握紧了苏蕴珠的手:“珠儿,娘就知道,那种用下作手段妄想跟你争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她的报应来的这么快,也算是老天有眼!”

    苏蕴珠姣美的面容绽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女儿以后一定会当好容王妃,为伯府争一口气。”

    老夫人歪在罗汉床上,同样笑得开怀:“我珠儿这下,可能安心在闺房绣嫁妆了?”

    “祖母~~”苏蕴珠娇嗔,“您老打趣孙女!”

    “哈哈哈哈……”

    一时间和寿堂内其乐融融,苏柏年捋着胡须,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家女儿。

    苏柏立和何氏坐于下首,一个瑟缩不语,一个面无表情。

    直到老夫人说:“三丫头无福,病的不是时候,容王既然不再非要她入府,就先将她移去庄子上养病吧,她那个病既然会传染,还是要小心些为好,珠儿大婚在即,可别再节外生枝,闹出什么事儿来!”

    一直沉默的何氏方才开口:“是,媳妇这就去安排。”

    苏柏立夫妇起身告辞,离开和寿堂,前往东院,一路上何氏都没有跟苏柏立说过一句话,对于这个窝囊废,何氏已经彻底失望了,玉儿的以后指望他,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回到东院,何氏撇下苏柏立直接去了苏蕴玉的厢房。

    苏蕴玉自从祠堂回来以后,被老夫人严令禁足在房间里抄《女诫》,何氏进屋正好看见女儿端坐在书案前抄书,自从中秋宴之后,苏蕴玉变得有些阴郁,性情也越发阴晴不定,动则打骂侍女。

    何氏看在眼里,更多的是心疼。

    她对苏蕴玉道:“听丫鬟说你晨起就一直在抄书,老夫人又没有说什么时候交,何必这么着急,快歇歇,你膝盖刚养好,别被累着了。”

    苏蕴玉搁下笔,看何氏请安:“母亲来了。”

    往日里飞扬的眉眼此刻死气沉沉,何氏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忍不住责怪:“你说你究竟图什么,就算那日的事被你做成了,你进容王府也只能是个妾,一辈子被苏蕴珠压在手底下不得翻身,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你听娘的话,别再想容王了,等过了这阵,娘写信给你舅舅,为你好好寻一门亲事,好不好?”

    苏蕴玉不语,她知道母亲说的对,如今的情况,尽快定亲对她来说是最有利的,可是她还是放不下。

    前几次的惊鸿一瞥,容王殿下俊美的容貌深深的映入她的脑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错过了容王,从今以后,再难遇到如此优秀的男子了吧。

    何氏一看就知道女儿的心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容王容貌俊美,可男子又不能只靠脸吃饭,他虽贵为亲王,可如今皇上削藩,容王空有亲王名分,连财权的没了,且他身份特殊,今上对他多有防备,嫁给他日子未必就真的好过,你怎么就一根筋呢?”

    苏蕴玉沉默良久,终是恹恹道:“女儿明白,女儿听母亲的,”她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苏蕴雪呢?一个月后她是不是就可以随苏蕴珠陪嫁容王府了?”

    何氏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慢慢饮尽,才笑道:“她呀,病的快死了,刚才容王来过,说是她不必进府了,老太太让我把她送到庄子上。”

    实是让苏蕴雪在外面自生自灭,苏家众人心照不宣。

    苏蕴玉闻言,终日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了快意的笑:“她也有今天,真是活该!母亲您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那副胆小木讷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跪祠堂那日她与我对峙可是原形毕露,苏蕴雪早就包藏祸心了,否则那日也不会那么巧就出现在文嘉馆!”

    何氏皱眉:“竟是这样,这么多年来,她这么能忍,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还好没让她进了容王府,否则日后还不一定怎样呢!我会尽快将她弄出去,至于这病,养不养的好就由不得她了!”

    很快,苏蕴雪就被何氏身边的李嬷嬷带着两个仆妇压上马车,送去了城郊的庄子上,仓促间只来得及捡了些要紧的东西带走,身边陪着的只有崔嬷嬷一人。

    城郊的那个小庄子是苏府早年间置下的产业,被归置在苏家的祖产里,比之后来的苏家显赫时征敛的庄园良田,实在是微不足道,是以皇上下旨抄没的家产里并没有这个没什么收成的小田庄。

    到了庄子上,李嬷嬷随即返程,剩下的两个仆妇却留了下来,并未如苏蕴雪想的那样扔下她就离开,这反而令她不安,何氏让人留下来,自然不是为了照顾她,恰恰相反,是在等着她死,更有可能,还会让她快点死。

    田庄年久失修,比苏蕴雪在伯府的小院还要破败不堪,有几扇窗户的连窗纸都朽没了,直往屋子里漏风。

    崔嬷嬷费了好大劲才将房间里唯一能睡人土炕收拾出来。

    苏蕴雪坐在炕上,与崔嬷嬷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苏蕴雪的病究竟如何她心里很清楚,古代中医把脉很厉害,要想瞒过那些大夫,就不能是装病,是以苏蕴雪将轻微的感冒发烧硬生生拖成了肺炎,这一招极其凶险,因为古代毕竟医疗水平落后,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很可能肺炎也会置她于死地。

    所以那两个大夫都没有说谎,她的确病的很重,若是不好好吃药,可能会死。

    苏蕴雪本打算躲到庄子上好好养病,没想到她都这样了,苏家人都不肯放过她,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苏蕴雪原本的计划,是在庄子上将病养好,然后和崔嬷嬷逃离京城,去松江府找冯叔和桂花婶他们。

    可现下有俩个门神守着,计划很可能不能顺利进行,难道直接假死?可她不知道怎么假死啊?她可不想玩脱了假死变成真死,毕竟现代的她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要是在古代再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苏蕴雪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刚开始两个仆妇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举,不过是守在她的房间外面,因害怕她的病,等闲不会进她的房间。

    然而过了几天,苏蕴雪从伯府带来的药吃完以后,两个仆妇找各种理由不肯进城里买药,也不准崔嬷嬷出去,俨然要把她困死在这。

    两个仆妇一个姓赵,一个姓王。

    姓赵的仆妇说:“我们奉太太的命送三小姐过来时,太太就说过,三小姐的病会传染,让我们千万要小心,等闲不要出这庄子,若是不小心把病带出去祸害了别人,可就不好了,三小姐稍安勿躁,老奴已经写了信给伯府,很快就会有人送药过来。”

    另一个姓王的仆妇则抱着手,神态间尽是对苏蕴雪的轻视和不屑,那神情简直和何氏的陪房李嬷嬷一模一样。

    看来得再想想办法了。

    第二天,崔嬷嬷去厨房做饭,苏蕴雪靠坐在炕上,对在院子里坐着闲聊的二人说:“两位嬷嬷,我口有些渴,可否进来倒杯水给我喝。”

    外面安静了下来,却无人应承苏蕴雪。

    苏蕴雪又道:“我因病到庄子里静养,却连累两位嬷嬷也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遭罪,心中惭愧,姨娘生前给我留了一些金银,想来是无福消受了,两位嬷嬷照顾我一场,我心中感激,想予些钱财给两位嬷嬷做谢礼,不知两位嬷嬷可否赏脸笑纳?”

    过了一会儿,姓赵的仆妇首先推门进来,脸上用面巾遮住了口鼻,赵嬷嬷走到桌前到了一杯水,拿到炕前递给苏蕴雪:“喏,水。”

    苏蕴雪不急着接过茶杯,而是笑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荷包打开,里面是两锭五两重的雪花银。

    赵嬷嬷霎时眼睛都亮了,苏府落魄后,府中用度拮据已久,对待府中的下人远没有以前大方,她们这些仆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得到过像样的赏赐了。

    第27章 假死

    五两银子对她们来说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赵嬷嬷当即惊喜地“呀”了一声:“小姐一片心意,奴婢却之不恭了!”

    这时门外的王嬷嬷才走了进来, 看见那两锭银子,虽说比赵嬷嬷平静些,面上看不出什么,走过来的步伐却略显着急。

    王嬷嬷先看了一眼银锭,才略笑着对苏蕴雪说:“多谢小姐赏赐。”虽然在笑,神态语气依然未把苏蕴雪放在眼睛里。

    两位嬷嬷接过银子,苏蕴雪才端过茶杯,喝了一口水, 不料一时忍不住咳嗽,喝进去的水猛地呛咳出来, 尽数喷在王、赵两个嬷嬷身上。

    两个嬷嬷顿时脸色难看,苏蕴雪也是惊慌失措。

    赵嬷嬷厉声道:“你怎么回事!不知道小心点吗?!”

    苏蕴雪急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咳咳……我一时没忍住,咳咳……两位嬷嬷回去后尽快将衣服脱下来用滚水煮一煮,记得提前喝些预防的汤药,大夫说我这病凶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染上了……”

    二人越听越满脸晦气,匆匆离了苏蕴雪的房间, 还不忘将那两锭银子带上。

    脚步声远去后,苏蕴雪嗤笑一声,重新躺回榻上, 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 崔嬷嬷回来了,站在门外, 对苏蕴雪道:“小姐,那两人回后罩房后就急着烧水沐浴,衣服也换了,刚才王嬷嬷出了庄子,往进城的方向去了。”

    “应该是去买药了,那个姓赵的一时半会也不敢出来晃荡了,你快趁现去买些药回来,多买些,预防的汤药也要买,因为你也得喝……我那张药方子在你那吧?”

    “在的,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在王嬷嬷之前赶回来!”

    关于肺炎,因为在现代的一些经历,苏蕴雪还是有相对丰富的应对经验,她回忆现代喝过的中药,对比两位大夫手中的药方子,稍微增减了几味药后,将新的方子给了崔嬷嬷。

    崔嬷嬷的确厉害,瞒着赵、王二人买了药回来后,又设法瞒过二人将药熬好给苏蕴雪,几天下来,苏蕴雪就好得差不多了。

    这时,王嬷嬷病倒了,高烧不退,伴有咳嗽。

    赵嬷嬷吓得半死,庄子房间不多,苏蕴雪和崔嬷嬷住了前院,王、赵二人只能一起住在后罩楼的房间里,王嬷嬷病了,赵嬷嬷不敢跟她同房,又不敢靠近苏蕴雪的院子,只好借口回去向何氏禀报,逃也似的离开了庄子。

    苏蕴雪有些庆幸病的是王嬷嬷,这人明显比姓赵的要聪明谨慎得多。

    又等了几天,崔嬷嬷进城置办了一些东西,为离开做准备,苏蕴雪觉得时机成熟,可以离开的时候,孟行舟找来了。

    他穿着一身灰褐色的棉布袍,风尘仆仆地赶到苏蕴雪在的田庄。

    彼时苏蕴雪还未彻底好全,不敢见他,只让他远远站在院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蕴雪隔着窗问。

    孟行舟直直地看着紧闭的门窗,目光明亮如有实质,仿佛要穿过门窗看到里面的倩影。

    他答道:“我本来已经回去了,走到一半孟家在京城的人传来消息,说你病得很重,被伯府送到了田庄上养病,我放心不下,于是又折返回来。”

    “孟行舟……”苏蕴雪泪盈于睫,心中又酸又涨,“我们已经退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想来,我做不到在得知你的处境之后什么都不做,我不忍心你受苦!”

    苏蕴雪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去给容王做妾,这无异于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对此她早就做好了装病逃婚的打算,但前提是不能将孟行舟牵扯进来,因为她不敢肯定自己的计划能否成功,若是因此连累了孟家,那么她会自责愧疚一辈子,孟行舟对她够仁至义尽了,做人不能太不知好歹。

    所以孟行舟来见她那天,她才会对孟行舟说出那般冷酷无情的话,为的就是和孟家撇清关系,不要被她连累。

    可是这个傻瓜,竟然又回来了。

    只听孟行舟道:“我着人仔细打听了,容王已经收回了让你入府的话,洄洄……上次你告诉我你的小字叫做“洄洄”,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回松江府,你依然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苏蕴雪有些气急败坏:“容王只是因为我病重暂时不让我入府,若是他得知我病好了,说不定又改主意了,你怎么就是死脑筋,现在跟我扯上关系,能得什么好?!”

    “崔嬷嬷都告诉我了。”

    孟行舟一句话,将苏蕴雪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苏蕴雪不由第一次对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嬷嬷生出了责怪之意。

    苏蕴雪强撑着狡辩:“嬷嬷……嬷嬷不过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总之,你快回去吧,我的事不要你管,我们早就不相干了。”

    孟行舟置若罔闻,自顾说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进王府,你筹谋好了一切,准备逃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却独独把我摘出来,为的就是不连累我。”

    苏蕴雪不语,她在思索怎么才能让这家伙赶紧走。

    孟行舟接着道:“我能帮你,你原本的计划实是下策,你若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了,伯府和容王府知道后,不一定肯善罢甘休,我有法子可助你假死,帮你骗过京城那边。”

    假死!苏蕴雪心扑通扑通地跳,这的确比她不顾一切逃跑要靠谱得多,只是她之前并不知道要怎么做,若是孟行舟有办法,无异于帮了她一个大忙。

    院子里孟行舟还语带迟疑:“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不再是钦安伯府的小姐了……”

    苏蕴雪问他:“你刚才所说的假死,要怎么做?”要是能得自由,她一点也不稀罕什么伯府小姐。

    “我知道一种药,服下后可让人闭气两天,形状与死去之人无异,两天后再服下解药,即可恢复呼吸,我有办法能得到这种药!”

    苏蕴雪承认,她心动了,她快速地思索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又担心会不会给孟行舟带来麻烦。

    孟行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我没那么傻,往来京城和松江府的贩夫商贾都知道孟家大少爷匆匆上京又匆匆离京,此刻大概已经回到松江府了。洄洄,我会将药交给崔嬷嬷,你找合适的时机服下,接下来的事,为防被人察觉,我不便过多干预,总之……我会在涿州城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涿州城是京城南下前往松江府的必经之地。

    苏蕴雪思考良久,终是抵不过可以彻底摆脱伯府的诱惑,她道:“孟行舟,谢谢你。”

    孟行舟粲然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苏蕴雪暗暗叹气,对孟行舟的亏欠,只能日后想办法弥补了。

    自赵嬷嬷走后,小田庄里就只剩苏蕴雪和崔嬷嬷,和一个病得比她还重的王嬷嬷,但是苏蕴雪和崔嬷嬷怕再次染病,都不曾靠近王嬷嬷居住的后罩房。

    苏蕴雪的病完全好后,崔嬷嬷才开始在苏蕴雪的示意下给王嬷嬷送药,等王嬷嬷能下地行走时,苏蕴雪服下了孟行舟送来的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呼吸停滞,脸色惨白,其状若死。

    崔嬷嬷痛哭流涕地将此噩耗告诉王嬷嬷,王嬷嬷病没好全,也不敢再靠近苏蕴雪查看其遗体,只让崔嬷嬷回伯府报信。

    伯府自赵嬷嬷回去后,得知苏蕴雪的病传染性很强,对庄子里回来的人都很不待见,连赵嬷嬷都被撵回家呆着去了。

    此时崔嬷嬷上门,只准她远远地站在角门外禀事,并不让她入府,等了约摸有半个时辰,才见何氏身边的李嬷嬷带了两个家丁出来。

    李嬷嬷道:“三小姐的事老夫人和太太都知道了,太太说,三小姐死于恶疾,又先与长辈病逝,算是不孝,丧仪就免了,命我带人去庄子上,直接将三小姐下葬。”

    之前苏蕴雪和崔嬷嬷就推测,伯府为着苏蕴珠的婚事,断不会再她的丧事上浪费时间,可真面临伯府如此刻薄的时候,难免还是会被呕得心梗。

    崔嬷嬷皮笑肉不笑:“既如此,就劳烦李嬷嬷了。”

    何氏派了贴身的嬷嬷来料理此事,想来还是不放心,定要心腹之人确认之后才肯罢休。

    一行人来到庄子上,李嬷嬷蒙着口鼻,只远远地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躺在炕上,双目紧闭的苏蕴雪,确认是三小姐无疑,便道:“就葬在这个庄子上吧,苏小姐身染疫病,挪来挪去地,将病带出去就不好了。”

    于是随行的两个家丁将苏蕴雪放进了带来的一口薄官之中,草草埋在后山了事。

    崔嬷嬷全程跟着,看得泪流满面,心道:小姐再怎么也算是伯府的血脉,没想到伯府的人竟然能冷血刻薄至此,连个像样的棺木都不肯用,还好小姐即将摆脱这个粪坑一样的地方!

    见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哭得不能自已的崔嬷嬷开口:“小姐生前感到命不久矣,便将老奴的身契还给了老奴,说是等她去后,让我自谋出路,只是小姐新丧,老奴心中实在不舍,想在庄子里为小姐守灵三日,顺便想想以后该何去何从……”

    李嬷嬷闻言看向崔嬷嬷,目光依然带着隐隐的厌恶与鄙夷,她盯着崔嬷嬷看了半晌,才道:“你既已是自由身,太太也不好安排你,你想要待在这,就先待着,等我回去禀明太太再说,只是你终究不再是伯府的下人了,这里是伯府的田庄,也不好留你太久,你需早做决定才是。”

    崔嬷嬷忙谢过李嬷嬷,毕恭毕敬地送一行人走远,才狠狠地对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第28章 大婚

    两天后, 崔嬷嬷悄悄来到后山,起出棺木, 将解药喂给苏蕴雪服下,约摸一炷香后,苏蕴雪慢慢恢复呼吸,原本惨白的脸有了血色。

    苏蕴雪睁开眼,看见扶抱着她的崔嬷嬷,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如此看来,假死的事成功了。

    自从服了药后, 她便昏睡过去,无知无觉, 醒来时感觉离她吃下假死药也没过多久,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苏蕴雪两天里滴水未进, 身体有些虚弱,可是心情十分雀跃,她笑问:“崔嬷嬷,我们这是成了?”

    崔嬷嬷同样心情很激动:“是,小姐,我们成了!你看, 我连包袱都带出来了,我们先往南走,等到了下一个镇子, 看能不能买到骡车或者驴车, 这样的话,最快一天一夜, 就能赶到涿州城与孟大少爷会合。”

    “庄子里怎么样了?”

    “王嬷嬷还在,但是她怕得不得了,你待过的院子她都不敢随意进去,只缩在后罩房里养病,她什么都不知道。”

    苏蕴雪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挣扎着站起来,她看了看四周,山高林密,荒无人烟,问道:“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呢?等我换好衣服,即刻就走。”

    崔嬷嬷打开包袱,里面是之前苏蕴雪交代要她提前备好的男子穿的粗布短褐,以及几个青色的核桃果实,周围种核桃的人家不多,她找了好久才找到,起初崔嬷嬷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等到苏蕴雪换好衣服,将核桃碾碎,用渗出的黑褐色汁液抹在脸上和手上后,原本花容玉貌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子。

    崔嬷嬷不由啧啧赞叹:“小姐是怎么知道核桃的汁液可以这么做的?”

    苏蕴雪笑了笑:“书上看的呗。”

    其实不是书上看的,她的外婆家在农村,村口有一颗高高的核桃树,起初她并不知那是核桃,只知道这种树长满了绿色的果子,后来果子熟透掉在地上,小孩子们捡来玩,碾开才知道青色皮肉下包裹的是人们常吃的核桃,而且玩过之后手上的污渍好几天都洗不掉。

    养在深闺的小姐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所以苏蕴雪只好说是在书上看到的。

    原主的脸实在是太惹眼了,这样乔装一下,一路上可以省很多麻烦。

    苏蕴雪和崔嬷嬷收拾好便启程,离开前她回眸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山峦起伏的尽头是隐约可见的城郭,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被困在这个地方了,苏蕴雪心中尽是摆脱禁锢的松快和如释重负。

    她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路,这条路即将通往全新的人生,她毫不留恋道:“走吧!”

    两人便沿着小路往前走去,阳光洒在大地上,在二人身后拖出斜长的背影。

    苏蕴雪病逝的消息,伯府将人埋了以后才派人去容王府禀报。

    苏柏年和周氏本不欲节外生枝,但是老夫人思索后还是决定派人去王府一趟,即使容王说了让苏蕴雪不必进府,可终究是他曾经看中的人,若是什么时候突然想起,问起来反而更说不清了。

    去容王府报丧的人很快就折返回来,传了容王的话,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和寿堂内只有大房一家,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苏蕴珠问:“神情呢?容王殿下听到消息后是何神情?”

    那小厮答道:“小的并未见到容王殿下,传话的是王府的刘公公,小的观刘公公的表情,好像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容王殿下身边的贴身宦官刘如意,伯府自然知道,刘如意既然如此,想来容王确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周氏闻言对苏蕴珠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容王殿下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转眼就忘了。”

    苏蕴珠回了母亲一个甜美的笑。

    堂上的老夫人却神情凝重,她挥手命小厮退下,坐在罗汉床上沉默不语。

    苏柏年看母亲神色不对,问道:“母亲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容王殿下忘了那个丫头,对珠儿来说不是好事吗?”

    老夫人看苏蕴珠道:“容王殿下贵为皇室子弟,向来说一不二,看上的人或物,说要就要,我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三丫头不就如此。然而稍不如他的意,同样说不要就不要,在我看来,不免有些凉薄……珠儿日后,在王府定要谨言慎行,能笼络容王殿下的心最好,若是不能,切记恪守好王妃的本分,千万不要行差踏错,明白了吗?”

    苏蕴珠深知其中厉害,郑重道:“是。”

    他们伯府和容王的亲事是怎么来的,苏蕴珠一清二楚,这门亲事,一开始就夹杂了太多的东西,伯府以后如何,就看她这个容王妃做的如何了。

    庆和九年十月,容王于京城大婚。

    因为庆和帝的授意,这场婚礼举办地极为隆重盛大,规制甚至超过了庆和帝两位成年皇子的婚礼,尽显皇家气派,整个京城都为之轰动。

    苏蕴珠身穿红缘青线罗绣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凤冠上的长长的珠结垂挂至肩,衬得白皙的面庞光润夺目,雍容华贵。

    她端坐于鸾轿内,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听说今日整个京城的人都挤到街道上观礼了,偶有一些艳羡之语飘入鸾轿,她微微一笑,今日过后,她便是大宁朝最尊贵的王妃,姑祖母去世后,苏家所遭遇的冷待和欺凌,都将因她再度嫁入皇室而终结。

    迎亲仪仗先是入宫,至奉先殿,举行完繁琐冗长的仪式后,容王和她才返回王府。

    苏蕴珠由喜娘搀扶下轿,牵过红绸,透过盖头下的缝隙,苏蕴珠看见握住红绸另一头的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想到站在身旁之人,苏蕴珠忍不住羞红了脸,自幼时她被赐婚给容王殿下之后,就对这桩婚事充满了期待,如果说在见到容王之前,她是对成为亲王妃充满期待的话,那么在见过容王之后,她开始渴望与面前之人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跨马鞍、迈火盆、拜过堂,苏蕴珠终于入了洞房,在喜娘的吉语下,她的喜帕被一杆金镶玉的喜秤挑开,光亮映入眼底。

    苏蕴珠最先看清的是站在她面前手握喜秤的容王,头戴九旒冕冠,身穿亲王冕服,青衣纁裳,庄严高贵,俊美如神祗,将他身后观礼的亲眷、侍奉的仆妇都衬成了面目模糊的背景。

    然其神情平淡,无悲无喜,仿佛他不是新郎本人,而是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

    苏蕴珠满心的喜悦和期待被浇了个透心凉,她好容易才维持住面上的表情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

    喜娘是礼部自宫中选的有品秩又精通礼仪的女官,宫中之人惯会察言观色,见状也不敢多言笑,只一板一眼地念祝词,匆匆行完撒帐礼,引导新人喝了合卺酒之后就与一众观礼的人离开了婚房。

    原本就沉闷的气氛越发安静。

    萧桓衍看了一眼坐于床前的女子,神情冷淡,只交代一声:“前殿还有些客人,本王去看一看,你累了就先休息。”

    萧桓衍贵为亲王,即使不去前殿宴客,也不敢有人说什么,但他既然如此说了,苏蕴珠也只能恭敬应是。

    萧桓衍离开后,房中就只剩下苏蕴珠一个人,心中失落至极,虽说因为之前祖母的交代,她对嫁过来的生活已有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容王冷淡的表情时还是忍不住沮丧。

    苏蕴珠环顾四周,这间用来做婚房的寝殿布置的精致华丽,琳琅满目的金银器皿、玉器漆器,在颤动的火光中熠熠生辉,甚至拔步床上锦帐的五彩鸳鸯刺绣都在烛火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润的光。其中很多陈设摆件她都没有见过,看来即使今上收回了容王封地的赋税,容王府前几年所积累的财富也为世之罕见。

    苏蕴珠本以为容王很快会回来,可是她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见人影,忙碌了一天,身体已经累极,意识也有些模糊,终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门外有内侍的声音传来:“殿下,到时辰了。”

    苏蕴珠才发现容王躺在她身旁,穿着中衣,神色恬静。

    听到声音萧桓衍醒过来,睁眼时意识还有些朦胧,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身处何地。

    萧桓衍偏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女子,他新娶的王妃也已醒来,正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苏家出美人,其实钦安伯的长女也是极美的,容颜淑丽,气质高雅,只是比起两个妹妹终究要逊色几分,然而姐妹三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家第三女,不就因为机关算尽,最终落得个身死形灭的下场。

    萧桓衍忍不住皱眉,怎么又想起她了?

    苏蕴珠自萧桓衍醒后就一直在注意着对方,此刻见容王突然面露不悦,不由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惹了对方不快:“殿下,可是妾身有和不妥?”

    萧桓衍回过神,淡淡道:“无事,起身吧,一会还要进宫朝见谢恩。”

    随即萧桓衍率先起身,对门外内侍道:“进。”

    一群内侍和丫鬟捧着盥洗用的东西鱼贯而入,领头的是刘如意,苏蕴珠的陪房孙嬷嬷,两个大丫鬟结香和凝香也在其中。

    刘如意领着几个小内侍服侍萧桓衍洗漱穿衣,孙嬷嬷则带着两个大丫鬟服侍苏蕴珠。

    苏蕴珠坐在拔步床边,床上是昨夜的元怕,干干净净地铺在上面,孙嬷嬷自然也看见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苏蕴珠,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难堪。

    第29章 松江

    昨夜苏蕴珠不知何时睡着了, 容王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她不确定殿下是不是有意如此, 但是,大婚之夜没有行房,要是传到宫里,那她这辈子都在宫中抬不起头了。

    庆和帝的元后薨逝后未再立后,来收元帕的是掌管后宫的吴贵妃宫里的人,此刻也已候在一旁。

    然而整间寝殿里的人仿佛对那雪白的元帕视而不见。

    萧桓衍收拾好后,瞟了一眼床铺,刘如意会意, 过来收了元帕,领着吴贵妃宫中的女官出去了。

    其他人仍如泥塑一般侍立一旁,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苏蕴珠心中一凛,殿下这一年来居住在京城,可以说一言一行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 然而他在王府里敢如此做,就表明他有把握不被皇上知道,看来殿下也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最起码,吴贵妃身边应该有他的人。

    因要进宫朝见谢恩,萧桓衍和苏蕴珠依然是冕服翟衣, 穿的十分隆重。

    庆和帝和吴贵妃在乾清宫接见二人。

    苏蕴珠亦步亦趋地跟着萧桓衍行礼,礼毕后才正式得见天颜——昨日于宫中行大礼时苏蕴珠全副身心都放在礼仪流程上了,甚至不敢分神多看御座一眼。

    庆和帝人到中年, 面上却并无老态, 发间不过一二根白丝,气势逼人, 不怒自威。

    至于吴贵妃,据苏蕴珠所知,已有三十来岁,长相不过中人之上,容貌也与年龄相符,一打眼看上去并无什么特别,但其气质如兰,态度亲和,令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这样的人,为何会与容王有关系呢?

    礼毕后,庆和帝对萧桓衍道:“你如今嘉礼既成,朕不负先帝遗旨,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灏儿比你还小两岁,他的长子都已经满周岁了,你作为兄长,可不能落下他太远啊,望你能尽快与王妃诞下子嗣,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庆和帝提到的“灏儿”是他的皇长子,于两年前迎娶了定国公的嫡女为妃。

    萧桓衍恭敬答道:“是。”

    吴贵妃看着容王和容王妃,二人都是一副好相貌,不由笑道:“容王和王妃可真是郎才女貌,臣妾看着都替他们欢喜。”

    庆和帝颔首,对吴贵妃道:“容王和王妃行完礼也累了,你先带容王妃去你宫里休息。”

    吴贵妃和苏蕴珠知道皇帝是有话对萧桓衍说,便行礼退下。

    二人离开后,庆和帝打量着立于下首的萧桓衍,这一年多来,锦衣卫报上来的与容王有关的事宜皆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唯一出格的就是要纳钦安伯家一个庶女做媵,但这对于一个亲王来说,也不过是增添了些风流名声罢了。

    后来庆和帝派人细查,发现里面不过是钦安伯那几个女儿闹出的一些龃龉,便不再过多关注。

    庆和帝有些不相信萧桓衍会这么老实,可他偏偏能做到毫无破绽,这令他愈发心生警惕。

    如今藩王税权被削,明州市舶司也被朝廷所掌控,按理来说,这个侄子已经无法对他构成威胁,可庆和帝还是不放心,要是可以,庆和帝还真想直接杀了他了事,但他要真这么做,背一身骂名也就算了,还会给其他有不臣之心的人谋反的借口。

    就这么压制着他吧,庆和帝一面思忖着,一面用闲聊的语气问萧桓衍:“朕听闻你之前本欲让你王妃的庶妹入府为媵,后来怎么又不愿意了?”

    萧桓衍道:“回皇上,那女子于婚礼前夕染上恶疾,已不幸去世。”

    “哦?”这庆和帝还真不知道,“竟是如此,也是福薄……不过无妨,朕宫中有几个人还算过得去,这就赐给你,回头你带回去,服侍你和王妃吧。”

    听到庆和帝要给赐给他女人,萧桓衍也不拒绝,只叩首谢恩:“谢皇上恩典。”

    庆和帝看着跪下谢恩的萧桓衍,是如此的逆来顺受,他眉头微蹙,心道:最好你能一直这样恭顺下去,否则别怪朕下手无情。

    庆和帝很快又收敛神态:“如今你成了婚,朕也不好再留你在京城,省得其他藩王又心生不满,责怪朕对你过于偏爱,朝中那些老臣也老是拿祖宗家法来说事儿!”

    偏爱?萧桓衍眼中闪过讥讽的神色,若以监视和防备论的话,确实对他的“偏爱”最多。

    如今明州恐怕早已是司礼监太监的新巢,放他回去,他同样在那些内侍的监视之下,昔日他的封地,如今不过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个巨大的牢笼,这还不算,甚至连他的内院都不放过,新婚第二日就赐下美人。

    这位叔父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若本王连这都不敢接招,又谈何以后呢?

    萧桓衍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念之情:“微臣自幼父母早丧,承蒙叔父垂怜,以子侄之情待之,恩准微臣于京中完婚,这已是无上恩宠,臣感激不尽,又怎好让陛下难做,自当按照祖制返回封地。”

    庆和帝动容道:“仲圭你如此聪慧明理,朕心甚慰。”

    随即下诏赏赐萧桓衍珍宝无数,叔侄二人又虚与委蛇了一番,结束了今日的朝见。

    回到王府,萧桓衍先吩咐孔思弗和刘如意:“圣上已经下了口谕,让本王返回封地,这几日你们尽快将东西收拾好,我们择日启程回明州。”

    然后才对一直落后他半步的苏蕴珠说:“你先回内院整理你的东西,回门之后就准备回封地。”

    苏蕴珠不曾想这么快就要去封地,她以为会缓几个月。

    刚嫁过来,就要离开父母到明州那么远的地方,苏蕴珠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别无他法,只得行礼应是。

    第三日回门,萧桓衍在伯府略坐了坐,受了礼就离开了。

    伯府里从老夫人到苏柏年夫妇任谁都能看出萧桓衍的冷淡,也只能对苏蕴珠多加劝慰开解。

    老夫人道:“王妃莫急,要知道水滴石穿日久才能生情哪。”

    昨天晚上殿下歇在了原来的寝殿,并未回后院,成亲三日都未与她圆房,苏蕴珠有苦说不出,也只能点头。

    周氏知道女儿很快就要随容王回明州,十分不舍,想多留她在家多住几日,又怕耽误王府的行程,只能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话。

    苏蕴玉自苏蕴珠完婚后就被放了出来,此时随父母坐在一旁,神情冷漠,一语不发。

    刚才容王和苏蕴珠一同回门,苏蕴玉看着走在一起的二人,心中诸多嫉妒与不甘,然也无济于事。

    母亲已经托舅舅为她相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荣恩伯的旁支,宣府邹家,一个受祖上恩荫的千户,并无实职。

    因为姐姐嫁的是容王,文官武将但凡还要仕途的都不会与她说亲,然想要与容王做连襟的,大多是些没有皇恩,日渐没落的勋戚。

    苏蕴珠此刻已经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容王妃,所有的好处都被苏蕴珠占了,而她却还要受其牵连,婚事受限,老太婆和大房为了他们自己,就不顾她的死活,实在是虚伪自私至极!

    不过看样子苏蕴珠并不受容王殿下待见,这让苏蕴玉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本想出言讽刺几句,但想起这段时日所受的教训,勉强压住了自己的脾气。

    苏蕴珠去了明州也好,从今以后,她们就是陌路人了。

    此时的苏蕴雪刚好到达松江府。

    苏蕴雪在涿州与孟行舟回合后,一行人一路南下,经山东、徐州到应天府,再从应天府回到松江。

    一路上苏蕴雪饱览大宁的壮丽河山,领略了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离开伯府以后,苏蕴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每日都神清气爽,看什么都十分怡然。

    途中孟行舟差人打听京城的消息,得知伯府并未对她的死产生怀疑,且苏蕴珠已经与容王顺利完婚,他们便不再逃命似地赶路,行程逐渐慢了下来,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南下。

    尤其是到了应天府之后,回松江要途径镇江、常州、苏州三府,孟行舟纵容她,几乎每到一府都会停留几天,带着她游览当地的风景名胜,逛当地最繁华的街道。

    苏蕴雪自穿越过来,十几年如一日地拘在那个小小院落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宣武门大街,不,应该是和那个老太监见面的揽月楼,没被憋出什么毛病已经是万幸了。

    如今骤然得了自由,走在街上的她仿佛乡巴佬进城,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觉得新奇,什么都要看一看,有些犯傻的行为甚至逗得孟行舟频频发笑。

    苏蕴雪却理直气壮:“你经商常年行走在外,自是见多识广,我一个闺阁女子,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不是很正常吗?”

    说这话时她还作小厮打扮,穿着青灰色的圆领衫,一张小脸涂得黑黄黑黄的,反衬的一口贝齿宛如白珠,倒是一点也看不出闺阁女子的样。

    孟行舟不由又笑,当初在涿州与苏蕴雪碰面时,孟行舟也被她这模样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天才习惯。

    不过如此装扮在外行走确实很方便,一路都不会有人过多关注一个面目黑黄的普通少年。

    孟行舟只是一个商人,若是苏蕴雪以真面貌示人,万一被有权势的人看中,他也不一定护得住她,是以孟行舟也很赞成苏蕴雪这样,于是一路上苏蕴雪就充作他的小厮,跟着他一路南下。

    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多月,一行人终于到了松江府。

    孟行舟显然很兴奋,对身边的苏蕴雪道:“洄洄,你看,这就是松江府,我们到家了!”

    第30章 重逢

    马车经过松江府城的谷阳门, 走在主街道上,苏蕴雪撩开车帘往外张望。

    江南自古以来就是膏腴之地, 鱼米之乡,其中又以苏、松、杭、嘉、湖五府最为富庶。

    苏蕴雪在见识过苏州府的富庶后,还是被眼前繁华的街道所震撼,只见楼堂馆所鳞次栉比,宽阔的道路两旁布棚高张,往来的车马人流络绎不绝,各色货物应有尽有,苏蕴雪觉得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不愧是大宁朝时称“苏松财赋半天下”的松江府, 果然名副其实。

    孟行舟见苏蕴雪如此高兴,也跟着开心, 他道:“你第一次出远门就走了这么久的路,现下到家先安顿下来,休息几天, 我再带你四处走走,好好逛逛,既然已经回到松江府,就不急于一时。”

    苏蕴雪此时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竟然这一路都忘了告诉孟行舟。

    苏蕴雪有些难为情地说:“子元,对不住, 我不能随你回孟府,去年我放了姨娘一房陪嫁的藉契,他们现在在松江府定居, 我想先去找他们, 等我安顿下来,再去孟府拜访孟老爷。”

    这一路朝夕相处, 苏蕴雪也不在称孟行舟大少爷,而是改称他的字。

    如今的苏蕴雪已经不是钦安伯府的小姐,身份来历不明,她不知道孟行舟会以什么样的理由将她带回孟府,又会怎样安置她,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进入孟府,还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先立起来再说。

    孟行舟显然没有想到苏蕴雪在松江还安排了人,但他知道苏蕴雪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他如今骤然将人领回家也确实不太合适,便不再强求。

    他道:“我们孟家虽说不是什么富商巨贾,但在衙门里还是有些门路,你的户贴我可以忙你弄好,等你安顿好后随时来找我。”

    户贴相当于后世的户口本,这玩意儿搁哪朝哪代都很重要,而且不是有钱就可以弄到的,苏蕴雪也不跟孟行舟客气,当即应下,诚心谢过孟行舟之后大家就在府城中分开了。

    孟行舟带着仆从回了孟家,而苏蕴雪则带着崔嬷嬷去寻冯叔和桂花婶。

    冯叔和桂花婶去年离开京城后,按照苏蕴雪的意思拿着崔姨娘的一半积蓄来到松江府,安定下来后就想办法把消息传回了京城。

    苏蕴雪按照信中所写的地址,和崔嬷嬷一路找到府城最东边的东荣巷第二户人家,粉白的围墙,两扇黑漆的木门,就是冯叔和桂花婶在松江府居住的地方。

    苏蕴雪和崔嬷嬷四周看了看,东荣巷里应该都是民居,不似外面街道那样人来人往,比较安静。

    崔嬷嬷上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苏蕴雪有些忐忑,因为她假死脱身,为以防万一,一路上都没有给桂花婶他们传信,是以他们并不知道苏蕴雪回来松江。

    “谁啊?”

    门内很快有了回应,苏蕴雪和崔嬷嬷都听出了这是桂花婶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找对了!

    崔嬷嬷凑近木门,略提高了声音:“桂花婶,是我!”

    “咦?”

    桂花婶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崔嬷嬷的,可是崔嬷嬷不可能大老远跑到松江来,她疑惑地将门开了一条缝,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靛蓝色布裙的妇人,面若银盘,双目炯炯有神,眼角有些细纹,身材略显敦实,正是崔嬷嬷无疑!

    “崔嬷嬷!”桂花婶惊惧万分,崔嬷嬷是小姐的乳母,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莫非小姐出了什么事,不然崔嬷嬷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松江?

    桂花婶猛地把门打开,几步走到崔嬷嬷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姐呢?”

    这时她才发现崔嬷嬷身边还跟着个面色黑黄的男孩子,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过多关注,毕竟小姐的事更重要。

    崔嬷嬷上前握住桂花婶的手,反客为主把人往院里带:“进去再说。”

    桂花婶也知道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遂引着崔嬷嬷往院里走,苏蕴雪紧跟其后。进门后,桂花婶向门外左右张望一回,才警惕地栓上门。

    三人绕过影壁,苏蕴雪打量着这处住宅,和宣武门大街的宅子差不多,是个二进的小院,但是要小一些,正面三间房屋还算宽敞,东西各两间厢房,前院还有一排倒座,她和崔嬷嬷住进来也不会拥挤。

    苏蕴雪看了一圈,没看到冯叔,问:“冯叔呢?”

    桂花婶原本拉着崔嬷嬷匆匆往西厢房走,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黑小子,虽然皮肤黑黑的,但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眼尾还微微勾起,桂花婶越看越眼熟,试探道:“你是……小姐?”

    苏蕴雪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桂花婶,想我了吗?”

    桂花婶被惊的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松了崔嬷嬷的手,一把握住苏蕴雪的胳膊:“小姐,你真的是小姐!”她目光上下打量着苏蕴雪,心疼道,“你怎么这样打扮?还来到了松江府,是不是……”

    桂花婶想起了苏继的死,以及她和老冯仓促变卖田宅来松江的原因,虽然整件事她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猜个大概,那段时间小姐和老冯的状态都很不对劲,桂花婶心里越想越害怕,莫非东窗事发,小姐是逃命来了……

    “小姐,是不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桂花婶小心翼翼地问。

    苏蕴雪顺势挽着桂花婶的胳膊,道:“走,我们进屋说。”

    于是三人进了西厢房内,围坐在桌边,把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桂花婶和冯叔祖籍就在松江府的华亭县,是以当初苏蕴雪才会让他二人到松江来,在自己的家乡,做什么事情都比在外面方便许多,桂花婶他们回来后,先是买了现在住的宅子,后又在城外乡下买了几亩地,雇了人耕种,算是完成了苏蕴雪给他们的交代。

    而苏蕴雪这边的事情就复杂的多了,苏蕴雪将她逃离伯府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下,桂花婶跟听说书一样,时而愤怒,时而紧张,末了紧紧握着苏蕴雪的手,心疼地哭了一场,道:“逃出来也好,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们把你论斤论两卖了还不够,还要你做大小姐的垫脚石,我呸!早晚要遭报应!”

    苏蕴雪安慰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都过去了。那冯叔呢?他去地里了吗?”

    说起自家老伴儿,桂花婶带些宠溺的嫌弃:“他这个人啊,闲不住,平日里总要到码头去看人卖货,兴致来了自己也和人交易一番,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让他给小姐请安。”

    松江府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襟海带江、交通便利,几乎所有的码头都承担着漕运重任,往来沙船帆樯如林,商贾辐辏,连冯叔都忍不住去倒卖一些小玩意儿,而且还很有挣头。

    “哎,不用了,”苏蕴雪连忙制止,“等他忙完自然就会回来,我和崔嬷嬷刚来,身边很多事情都还要桂花婶帮忙打理呢。”

    桂花婶道:“瞧我,见到小姐太高兴,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正房我和老冯一直空着,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住进来,原本我和老冯住在西厢房,既然小姐来了,我们就搬到倒座房里去,让崔嬷嬷陪着您住正房。”

    苏蕴雪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可是这个小院就这么大,她来了,为着男女大防,冯叔也得搬到一进院的倒座房里去。

    苏蕴雪用人不疑,当初敢放了桂花婶和冯叔的藉,把崔姨娘一半的钱财交给他们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就不怕二人会昧下钱财就此消失,是以如今她能在松江有这么一个安身之地,心中对夫妇二人也十分感激。

    苏蕴雪心中庆幸,虽然在这个时代遭遇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身边始终有一些人对她真心相待。

    苏蕴雪感慨道:“桂花婶,真的很谢谢你和冯叔,若是以后我能立起来,你和冯叔就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吧,不必再为我操劳,崔嬷嬷也是!”

    崔嬷嬷和桂花婶闻言反而生起气来,崔嬷嬷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奶大的,托大说一声是小姐的半个娘也不为过,你让我离了你,不是在割我的肉吗?桂花婶和冯叔是崔姨娘的陪房,家里人都没了,靠着崔姨娘留下的银子才有如今的日子,你让他们又去外面辛苦谋生作甚?”

    苏蕴雪自知失言,其实她也是觉得崔嬷嬷三人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又是一个时乖运舛的人,害怕以后再连累他们跟着奔波,所以才说出这番话,不曾想她们竟以为她要和她们分道扬镳似的。

    苏蕴雪忙补救道:“是我说错话了,嬷嬷莫怪,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才不分开呢,对不对?”

    她顶着一张黑的小脸做出古灵精怪的模样,都得崔嬷嬷和二人哈哈大笑,苏蕴雪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众人都十分开怀。

    到了晚膳的时候,冯叔回来,众人又契阔一番。

    苏蕴雪的房间也收拾好了,在外奔波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安身之地,她躺在新铺的褥子上,此时已近十一月,夜里已经有些凉意,可这被褥却暖烘烘的,苏蕴雪闭上眼睛,睡了这一年多来最安稳的一觉。

    窗外,小院里一株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长,随风轻轻摇曳,在无声中诉说着岁月的静好,偶尔一两声夜鸟的啼鸣划破夜空,随即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