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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侍寝

    所以苏蕴雪将这些规矩学得很好, 好到连吹毛求疵的于嬷嬷都挑不出毛病,于是很快就去刘公公那边交差。

    而崔嬷嬷这时也从刘公公那里“学成归来”。

    两人见面时, 一个安静肃立,一个低眉顺眼,苏蕴雪和崔嬷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个苦笑。

    此时已经入冬,天气越来越冷,萧桓衍在书楼的暖阁里看书,屋子里暖意融融,与外面的阴寒相比, 仿佛两个世界。

    萧桓衍懒洋洋地靠在软榻的引枕上看书,随口问刘如意:“那边如何了。”

    刘如意自然知道萧桓衍问的是什么:“规矩已经教好了, 于嬷嬷说,雪夫人学得很好。”

    “学得很好?”萧桓衍有些不可思议地轻笑出声,“那今夜就让她过来侍寝吧。”

    “是。”

    苏蕴雪的院子就在书楼后面, 离得不远,刘如意让几个内侍抬了软轿去接人。

    很快苏蕴雪就被接到书楼,守在门外的小内侍忙为她撩开大红猩猩毡的厚帘子,恭敬道:“雪夫人,请。”

    苏蕴雪刚开始听人叫她“雪夫人”的时候也被雷得外焦里嫩,鸡皮疙瘩掉一地, 后来听得多了,也就免疫了。

    苏蕴雪笼着一件藕荷色缂丝的貂皮斗篷,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 没有带任何首饰, 干净莹澈,玲珑剔透。

    她深吸一口气, 一步一步走近暖阁,即使路上已经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紧张害怕。

    萧桓衍穿一件月白色常服,乌黑的头发已经散开披在脑后,许是在暖阁的缘故,苏蕴雪觉得他素来清冷的眉眼都透出几分暖意。

    苏蕴雪上前一步,恭敬地下跪行礼:“拜见殿下。”姿势标准且优雅,于嬷嬷见了都要称赞的程度。

    “过来,替本王更衣。”

    萧桓衍原本是靠在临窗的软榻上,苏蕴雪抬起头,见他已踱至一旁的紫檀木螭龙纹架子床边,正垂眸看着她。

    苏蕴雪悄悄呼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先将身上的斗篷解开挂在衣架,玉白色的小袄和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勾勒出袅娜曼妙的身段,她靠近萧桓衍,照着于嬷嬷教她的方法,将萧桓衍腰间玉带解开,替他更衣。

    等脱到最后一件白绢中单时,苏蕴雪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了,因为在再脱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苏蕴雪白皙的脸颊已经透出淡淡的绯色。

    萧桓衍察觉出苏蕴雪的羞怯和迟疑,也不勉强她,伸手一揽将苏蕴雪压倒在架子床上,温热的身躯随之附上。

    苏蕴雪轻呼一声,没忍住用双手抵在萧桓衍胸前,睁大双眼紧张地看着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实在太紧张了,再多的心理建设,自我催眠,以及学的所谓规矩,到了这一刻都混成了一团浆糊,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苏蕴雪的反应取悦了萧桓衍,他托起苏蕴雪的下巴,看着那张因为羞怯愈发艳若桃李的脸,戏谑道:“不是说你规矩学的很好吗?莫非,是在欺瞒本王?”

    苏蕴雪很想说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她就算看得再多,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不害怕才怪。

    苏蕴雪索性紧闭双眼一语不发,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曲意逢迎,承欢献媚那一套她实在是做不来,干脆摆出予取予求的姿态,随便萧桓衍怎么样。

    “也罢,”萧桓衍俯身,吻上她娇艳的唇,轻声道,“今夜,就由本王先教教你……”

    随即加深这个吻,唇齿交缠,气息交融,一只手抚上苏蕴雪的身躯,在她柔软的躯体上肆意抚弄。

    暖阁中温度节节攀升,空气中热意如凝成实质,宛若跳动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都融化在缠绵的炙热之中……

    这夜刘如意一直候在书楼外,暖阁里的声音直到三更才停歇,心中有些安慰,虽说苏氏女的身份是个隐患,但殿下身边好歹有个可以服侍的人了。

    刘如意记得,殿下在京城王府守孝期瞒后,宫中曾派出宫人来教导殿下人事,结束后伺候殿下的宫女回宫还受了赏。但是在这之后殿下再未近过女色,刘如意知道殿下的心结和顾虑,会临幸那个宫女也不过是不想让宫里有话说,来到明州后,底下巴结奉承的人不是没有献上美人,包括他也亲自去物色了几个,都被殿下拒了,如今好容易有个殿下愿意宠幸的人,无论是谁,在刘如意看来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第二天,苏蕴雪睁开眼,发现她还在书楼的暖阁里,萧桓衍已经离开了。

    她试着翻个身,结果一动就浑身酸痛,昨夜萧桓衍对她虽不粗暴,但也称不上温柔,苏蕴雪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被使用,而且因为太紧张,她的身体一直很僵硬,根本放不开,无论怎么样都觉得很疼,直到后半夜意识逐渐有些模糊时,才渐渐感受到一丝快感,没有那么难受。

    有人推门进来,是她院子里的珂玉。

    珂玉见苏蕴雪醒了,端着托盘走过来:“夫人醒了,婢子服侍夫人梳洗,接您的软轿已在外候着了,一会儿还要去给王妃请安呢。”

    苏蕴雪浑身无力,对珂玉说:“你扶我起来吧。”

    珂玉将托盘放在一边,动作轻柔地将苏蕴雪扶坐起来,柔软的衾被滑落,苏蕴雪身上的痕迹一览无余,珂玉神色如常地为苏蕴雪擦洗穿衣。

    苏蕴雪不由感慨,这丫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面对这种事情也能面不改色。

    这时苏蕴雪才看见一旁高几上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药,不由问:“这是什么?”

    珂玉清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夫人,王府的规矩,在王妃诞下子嗣之前……”

    “行了,我知道了,端过来吧。”

    古代的避孕药嘛,喝就喝吧,正好她也不想生,苏蕴雪动作麻利地接过汤药一口喝光。

    下地的时候苏蕴雪不由庆幸,还好,还能走路,不然也太惨了。

    珂玉扶着苏蕴雪出了书楼,连院子都没回,软轿直接将她送到了后殿——苏蕴珠的寝殿。

    苏蕴雪走进正厅,看见了数月不见的苏蕴珠,穿着大红色云锦立领对襟大袖衫,上用金线密织牡丹团花纹,发髻高卷,满头珠翠,正中带了一只金凤衔珠步摇,莲子般大小的明珠垂在眉间,珠光摇曳。

    旁边坐着三个年轻女子,美得各有千秋,据说是皇帝赐给萧桓衍的妾。

    苏蕴珠则正端坐正厅,神情高高在上,眼带轻蔑地晲着她。

    苏蕴雪暗道,苏蕴珠虽然做了王妃,变得优雅贵气了许多,看她的眼神却没有变,依旧是厌恶又鄙夷,甚至多了几分憎恨。

    苏蕴雪倒是十分泰然,恭顺地跪下:“妾给王妃请安,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旁的孙嬷嬷端着托盘过来,苏蕴雪睃了一眼,薄如纸的白瓷茶杯中正冒着滚滚热气,思索片刻,还是将滚烫的茶水接过来,举高至头顶递到苏蕴珠面前。

    苏蕴珠袖着手,笑意盈盈地看着苏蕴雪:“如今看来,妹妹的病确是大好了,你当初因病去庄子上修养,不能随本宫一同入府,本宫还伤心了好久,现在好了,你我姐妹又可以在一起,日后……哎呀!”

    苏蕴珠本好好地说着话,忽然惊呼一声,原来是苏蕴雪双手一直捧着滚烫的茶碗,被烫的受不了,一个没拿稳不慎将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泼了苏蕴雪一头一脸。

    苏蕴珠惊得站起身,只见苏蕴雪额头和脸颊细薄的皮肤瞬间被烫起好几个水泡,看上去甚是触目惊心。

    坐在一旁的三个美人对视了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苏蕴珠忙看了孙嬷嬷一眼,孙嬷嬷上前道:“雪夫人也太不小心了,给王妃敬茶,竟然连茶杯都端不稳。”

    苏蕴雪除了打翻茶杯那一刻,之后跪着的姿势变都没变一下,她忍着疼道:“是妾不小心,冒犯了王妃,请王妃责罚。”

    苏蕴珠很快镇定下来,眼神不善地看着苏蕴雪。用滚烫的茶水敬茶,不过是她略施小惩,想给苏蕴雪一个下马威,以她对苏蕴雪的了解,本以为这个胆小怕事的妹妹会生生受了这一遭,即使双手被烫的红肿也不敢出声。

    不料素来怯懦的苏蕴雪竟然如此心机的一面,竟然敢直接将那么烫的茶水泼在自己脸上,将事情闹大,要是此事圆不过去,她在殿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她看走眼了,苏蕴雪在那样一个境况中还能侥幸不死,还脱身想办法找到殿下身边,就足见其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人。

    苏蕴珠从容地坐回玫瑰椅上,对侍立一旁的丫鬟婆子佯怒道:“是谁泡的茶?这么烫就端上来,不要命了?”

    苏蕴珠的大丫鬟凝香忙跪下请罪:“奴婢刚才在整理娘娘的梳妆台,就将泡茶的事交给了素兰去做,不想她竟如此不当心,奴婢知罪,请娘娘责罚。”

    “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竟也会犯这样的错,那个叫素兰的,拉下去打十个板子,罚半年月例,你疏于管教,同样罚半年月例。”

    凝香连忙叩首:“谢王妃恩典,谢王妃恩典。”

    苏蕴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表演,不发一言,直到苏蕴珠对她说:“妹妹受了伤,快些回去找王府的太医来看看,今日就到这,你们都散了吧。”

    另外三个美人和苏蕴雪一起行礼告退。

    出了苏蕴珠的寝殿,那三个美人似乎想过来和苏蕴雪说话,苏蕴雪不欲和她们打交道,带着珂玉快步走了。

    第42章 利用

    回到西三所, 崔嬷嬷见到苏蕴雪脸上的伤,惊呼道:“怎么回事,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陪在一旁的星月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苏蕴雪到:“没事,星月,劳烦你去刘公公那禀报一声,请他找太医来帮我看一看。”

    星月很是受不了苏蕴雪的客气,惶恐道:“夫人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奴婢就好。”

    崔嬷嬷忙上前来搀着苏蕴雪,一脸心疼地将她扶进内室:“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糟了这么大的罪。”

    “珂玉, 你下去歇着吧,崔嬷嬷陪着我就好。”

    苏蕴雪打发了珂玉,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崔嬷嬷, 崔嬷嬷气的跳起来:“那一家子烂了心肝的人!你当初在伯府的时候就对你百般苛待,几番要至你于死地,现下你进了王府,碍了她的眼,她更不会放过你了,竟然相处这么歹毒的法子, 想要毁你的容貌!”

    “嬷嬷,嬷嬷!”苏蕴雪安抚崔嬷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人在屋檐下, 算了吧。”

    崔嬷嬷一脸愤怒,要是可以, 她恨不得冲到后殿撕了苏蕴珠,同时心中一阵阵难受,这就是为妾的悲哀,主母无论做什么,都只能忍气吞声,当年的崔姨娘不也如此。

    太医很快就到了苏蕴雪居住的院子,与之一起到西三所的还有刘如意。

    本来刘如意还一脸不高兴,当看到苏蕴雪脸上的伤时也不由皱眉。

    苏蕴雪生得美,莹白的肌肤宛如枝头绽放的白玉兰,如今一侧脸颊却被烫起一串水泡,如白玉有瑕,让人无端心痛。

    好在太医看过之后,说并无大碍:“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并不严重,臣开一些涂抹的药膏,夫人早晚涂一次,期间不要碰水,半把月就好了。”

    崔嬷嬷紧张兮兮地问:“不会留疤吧?”

    “不会。”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刘如意在内齐齐松了口气。

    苏蕴雪问刘如意:“殿下在府里吗?”

    刘如意以为苏蕴雪要告状,心中虽厌烦苏家姐妹争风吃醋,还是如实道:“殿下近几日都不在府内。”却并未说萧桓衍去了哪里,也没说具体出去几天。

    苏蕴雪了然,难怪今日苏蕴珠敢朝她发难,原来是早就知道萧桓衍不在。

    听闻苏蕴珠在容王府不得萧桓衍待见,然其在王府还能随时掌握外朝的消息,果然不简单。

    苏蕴珠今日应该就是想趁着萧桓衍不在,暗地里为难苏蕴雪一番,苏蕴雪干脆将计就计,故意打翻茶碗烫伤自己将事情闹大,届时才方便她行事。

    之后几日,苏蕴雪依然每日早早起来去晨昏定省,有时候还天不亮去伺候苏蕴珠起床,像丫鬟一样服侍苏蕴珠梳洗。

    苏蕴珠看着顶着一脸伤,低眉顺眼伺候她的苏蕴雪,心中暗暗警惕,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现在苏蕴珠可不会将苏蕴雪看成当初那个在府里逆来顺受的庶女了。

    苏蕴珠道:“本宫说了几次,你好好歇着,等伤养好再出来,不必如此着急伺候本宫。”

    苏蕴雪垂手侍立一旁,驯顺道:“这是妾应该做的。”

    说完扶着苏蕴珠去正厅,等着另外三个妾室来给苏蕴珠请安。

    苏蕴珠坐下,苏蕴雪又连忙向她奉茶,殷勤得惹人侧目。

    崔嬷嬷在一旁看着,唯恐苏蕴雪再烫到,忙抢过来端走茶杯:“这事奴婢来就好,让奴婢来伺候王妃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端着茶要奉到苏蕴珠面前,不料走得太急,一不小心绊了一下,将茶尽数泼到了苏蕴珠身上,烫的苏蕴珠尖叫一声,她气急一巴掌打在崔嬷嬷脸上:“好你个狗奴才,这些日子一直在本宫面前摆脸色,生怕本宫吞了你主子似的,如今总算图穷匕见了!怎么,还想替你的主子报仇?她苏蕴雪什么身份?你又算什么东西?就算本宫打杀了你们谁又能如何?一个奴才窝里出来的贱婢!”说着向门外唤了一声:“来人!将这个欺主的奴才拖下去打死!”

    崔嬷嬷早已吓得跪地求饶,不住磕头:“奴婢真的是不小心,求娘娘绕奴婢一命,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苏蕴雪也慌忙跪下:“王妃恕罪,嬷嬷她不是故意的,这只是无心之失,求王妃开恩!”

    苏蕴珠气的要死,这几日苏蕴雪非要凑到她面前伺候,这老货一直跟着,在一旁横挑鼻子竖挑眼,她说了几次,苏蕴雪都护着她,如今竟敢还做出奴大欺主的事情,她要是不好好教训这两个贱婢,她枉为容王妃。

    孙嬷嬷刚才见崔嬷嬷端茶的时候就暗道要遭,见茶往苏蕴珠身上招呼时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这老货一看就是故意的,偏偏还在这装模作样,难说这主仆二人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找机会呢!

    王妃要惩戒她们无可厚非,但若就这样将人打死,恐怕日后容王殿下那里不好交代,毕竟这事认真追究起来,是王妃无理在先。

    思及此孙嬷嬷上前道:“娘娘,这贱婢要罚,但不至于要她的命,不值当。”

    苏蕴珠听到孙嬷嬷的话,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孙嬷嬷说的不值当是什么意思。

    本就是她先找苏蕴雪的麻烦,苏蕴雪脸被烫伤后,她也担心了几日,殿下本就不待见她,若是回来知道此事,恐怕不好善了,如今这老货冲撞了她,那日后苏蕴雪要找殿下告状都会理亏。

    但是就此轻易放过,又实在不甘,她思索着要如何才能既出了这口气,又不至于让人挑出毛病,思来想去,这毕竟是苏蕴雪的嬷嬷,那就让苏蕴雪给她一个交代好了。

    思及此,苏蕴珠缓下语气:“既然妹妹向本宫求情,本宫少不得要给妹妹一个面子,只是这婆子实在可恶,妹妹若是不好好罚她,日后不定怎样呢。”

    苏蕴雪见状忙到:“这婆子冒犯了姐姐,妹妹不敢包庇,刚进府就犯下如此大错,的确该罚,不如就打她十板子,再将她交给刘公公好好学学规矩。”

    苏蕴珠不满意:“本宫知道这婆子自你在闺中时就一直伺候你,你不忍心重责,但是如此轻的责罚,难免起不到儆戒的效果,若是日后人人都如她这般,岂不是乱了套?!”

    苏蕴雪慌了,有些六神无主:“可……这……那要如何?”

    她满脸担忧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嬷嬷,明显是不忍心拿她怎么样。

    苏蕴珠看出苏蕴雪对这婆子的依恋和倚重,又想到这婆子是苏蕴雪身边唯一可用的人,不如趁此机会撵出府去,让苏蕴雪失去倚靠,日后她要做什么也更加方便。

    于是装作无奈的样子:“妹妹,不是姐姐不肯帮你,可是你看看她,嘴上说着饶命,面上却一脸不服的样子,如此不驯,实在是不好管教,本宫看崔嬷嬷年纪也大了,要不这样吧,打她二十大板,就此将她撵出府去,也好让其他奴才看看,冒犯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苏蕴雪闻言不由哭求:“姐姐,崔嬷嬷陪在妹妹身边,是她将我抚养长大,说是我的半个母亲也不为过,怎好就这样让她离开我呢?更何况崔嬷嬷家中已经没有亲人了,她在外面无依无靠,出去了可怎么活啊!姐姐,您开恩留下她吧!”

    苏蕴珠见戳到了苏蕴雪的痛处,心下畅快,愈发坚定道:“就这样定了,还是说,你宁愿本宫将她杖毙?”

    苏蕴雪不敢再说话,跪在地上哭的十分伤心。

    苏蕴珠忙着回去换衣服,被她哭的心烦:“行了,你退下吧,今日杖责之后就让她出府,不许带走府里任何东西!”

    有两个健壮的仆妇来将崔嬷嬷带下去打板子,刘如意得到消息很快赶来,了解前因后果后也并未说什么。

    雪夫人身边这个崔嬷嬷,的确有些没规矩,他命人教导她时,在一旁看得清楚,这婆子表面恭顺,实则非常不驯。果然进府不久就惹出这么多事端,还不如早早撵出去,王府也清静些,是以他对王妃的做法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见雪夫人哭的实在可怜,便交代打板子的两个婆子下手有些分寸,然后揣着手走了。

    西三所,苏蕴雪的院子内。

    苏蕴雪将人都打发出去,一面小心翼翼地给崔嬷嬷上药,一面道:“还好只是皮肉伤,将养几日就好了。”

    崔嬷嬷趴在床上,背上一片血痕,但只是看着恐怖,实则并未伤及内里,她道:“奴婢不解,小姐您要借王妃的手将我赶出府,奴婢找机会得罪她就是了,您何苦又烫伤自己呢?”

    苏蕴雪摇了摇头:“若是没有我被烫伤的事,你若直接犯到她手上,她真有可能要了你的命。你出去后不要急着赶路,等伤好了再走不迟,银票我都缝在你的贴身衣物之中了,她们搜不出来,出府之后,拿着这些钱,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也不要让容王府的人找到你。”

    崔嬷嬷忍不住流下眼泪:“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让人找到我的,只是今日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小姐再见……”

    苏蕴雪神情冷静坚毅:“会有机会的,只有你离开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不然容王只要像在泉州时那样,控制住崔嬷嬷,她投鼠忌器,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崔嬷嬷离开容王府,容王再也没有可以用来威胁她的人,她才好谋划以后。

    第43章 出府

    几日后, 萧桓衍回王府。

    刘如意在寝殿向他禀报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

    萧桓衍微微有些诧异,他不过离开几天, 府里就生了那么多事,以前府里没有女眷不觉得,现在女眷一多,是非也多。

    尤其苏家的两个女儿,没一个是安分的。

    萧桓衍听到苏蕴雪身边的崔嬷嬷被苏蕴珠赶出府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挑眉问道:“被赶出去了?”

    刘如意道:“是,已经走了几天了。”

    萧桓衍笑得有些玩味:“看来, 她还是不死心啊……”萧桓衍由刘如意伺候着换了一件家常的直裰,淡声道:“今晚依旧让她来侍寝。”

    刘如意明白萧桓衍说的是谁, 有些迟疑:“雪夫人脸上的伤只怕还没好,奴婢恐殿下见了不喜。”

    萧桓衍想了想,道:“本王去看看她。”

    外面刚下了一场雨, 又湿又冷,其实刘如意觉得没必要走这一趟,但他已经驳了殿下一次,不好再开口,只好连忙让人抬来暖轿,送萧桓衍去西三所。

    苏蕴雪因为崔嬷嬷离开, 正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神思不属,倚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一株腊梅发呆。

    珂玉走进内室, 语气有些欢欣:“殿下往夫人这来了, 夫人快准备准备迎接殿下吧。”

    苏蕴雪看着珂玉高兴的笑脸,心想应该你来当他的小妾才对, 一边起身来到门外。

    湿冷的风往她脸上一扑,苏蕴雪没忍住哆嗦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忘了披上披风,好在珂玉机灵,她才抬脚,就连忙拿着披风追出来,替苏蕴雪披上。

    这边刚弄好,萧桓衍的暖轿进了院子,一直到廊庑下才落轿,立刻有内侍撩开轿帘,萧桓衍从里面出来,他穿了一件玉色的细布直裰,外面罩着一件玄色的貂皮大氅,两种极致的颜色,配上他美如冠玉的脸和矜贵的气质,连阴沉的冬日都显得有些动人。

    反观苏蕴雪,发髻略有些松散,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因为脸上的伤,整个人显得有一些颓然病弱之感。

    廊庑虽未被雨淋湿,却挡不住冷风侵袭,地上的金砖冰寒刺骨,苏蕴雪欲跪下行礼,被萧桓衍伸手握着她的胳膊阻止,苏蕴雪顺着萧桓衍的力道直起身子,面容平静,低眉顺目:“这么冷的天,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桓衍携着她的手进了内室,借着窗边的光端详她脸上的伤。

    此时苏蕴雪脸上的水泡刚刚结痂,黑色的痂点在雪白的肌肤上十分明显,乍一看的确触目精心。

    萧桓衍蹙眉:“怎的伤成这样。”

    苏蕴雪道:“太医说了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擦药,过几天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还疼吗?”

    萧桓衍的声音有些低,仿佛带着一丝温柔,苏蕴雪一怔,没想到萧桓衍还会问她的感受,她以为萧桓衍担心的是她这张脸。

    苏蕴雪摇了摇头:“不疼了。”

    “刘如意,”萧桓衍提高声音,刘如意忙趋步进来,“去将孔思弗从贵州药商那收的玉脂膏拿过来给夫人,另外,”萧桓衍上下打量了苏蕴雪一眼,总觉得她身子愈发单薄,“将我带回来的那两张狐皮也一并拿来。”

    想来连萧桓衍也觉得这个“雪夫人”叫起来怪怪的,所以干脆直接省了“雪”字。

    刘如意偷偷抬眼觑了苏蕴雪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恭敬道:“是。”

    苏蕴雪闻言连忙跪下谢恩,被萧桓衍制止:“行了,不必多礼。”

    刘如意退下后,萧桓衍信步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旁边放着一个铜制的镂空花纹熏笼,里面炭火正旺,往外不停地冒着热意。

    萧桓衍示意苏蕴雪坐到他的对面,苏蕴雪坐下后,听萧桓衍问她:“你敬茶那天王妃为难你了?”

    苏蕴雪低着头道:“没有的事,是妾自己不小心,与王妃无关。”

    “那为何伤成这样还每日去王妃那请安?”

    “于嬷嬷教妾规矩的时候说过,妾是王妃的媵,自然应该在王妃面前侍奉,妾不过是按规矩行事罢了。”

    萧桓衍一只手撑在炕桌上,身体微微往苏蕴雪的方向前倾,嘴角含笑,半眯着眼:“听你的意思,似是对本王让人教你规矩的事有所不满?”

    “妾不敢。”苏蕴雪低声道,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萧桓衍盯着那张低眉顺目的脸,看上去倒是十分恭顺,实则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心中升起一丝怒气,但他仍淡淡一笑:“那就好,你的仆妇不懂规矩还能被赶出去,可要是你不懂规矩,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苏蕴雪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面上却愈发谦顺:“是。”

    “天色不早了,本王今天歇在这,更衣吧。”说着就起身展开双臂,等着苏蕴雪为他更衣。

    苏蕴雪微微一怔,她以为她的脸伤成这样,萧桓衍应该没有兴致对她做什么才对。

    不过迟疑了那么一瞬,苏蕴雪就发现萧桓衍垂眸冷冷盯着她,神情有几分阴沉。

    她连忙上前替萧桓衍更衣,脱到白纱中单时,萧桓衍握住她的手:“可以了,睡吧。”

    苏蕴雪这才确定今晚不会发生什么,遂也褪下自己的衣服,爬上填漆床,萧桓衍躺在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将她搂入怀中。

    苏蕴雪僵硬了一瞬,很快就软下身子,温顺地躺在萧桓衍怀里。

    熏笼被撤到了屏风外,屋中依然暖融融的,苏蕴雪有些昏昏然,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萧桓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等你伤好了,本王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苏蕴雪的睡意消散,清醒过来。妾室等闲是不得出府的,就算要出去,也要主母同意。

    苏蕴珠这个王妃在萧桓衍可以算是形同虚设,萧桓衍直接略过苏蕴珠带她出府,显然不将其放在眼里。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带她出府,他不是最忌讳她逃跑吗?

    苏蕴雪谨慎道:“殿下~体恤妾,妾很高兴,只是这几日越来越冷,妾身子不大好,怕跟殿下出去扰了殿下的兴致。”

    “过几日有几艘运舶来品的的船要在明州靠岸,本王带你去看看,嗯?”

    这一声“嗯”带着压低的鼻音,贴着苏蕴雪的耳朵钻进去,苏蕴雪感觉像是有电流过身体,身上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去看舶来品,那就是会去码头了,苏蕴雪有些心动,她深处内宅,能出去的机会屈指可数,虽然这次出去不能做什么,但若是能去码头走走看看,就算是能记住路线也很不错。

    于是苏蕴雪愈发将身体往萧桓衍身上靠,将头依偎在他胸前,含笑道:“妾还没见过舶来品是怎么交易的呢,殿下带妾出去长长见识,妾高兴还来不及,就先谢过殿下了。”

    萧桓衍看着怀中千依百顺的女人,轻笑了几声:“行了,睡吧。”

    第二天天没亮苏蕴雪就醒了,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萧桓衍一只手环住腰拉了回去:“做什么?”

    苏蕴雪心里吐槽,你他妈不用上班想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老娘我可是还要去点卯的。

    然而开口却语调温柔:“妾要去给王妃请安。”

    “你今后都不用去请安了,本王让刘如意去说一声。”

    苏蕴雪有些迟疑,萧桓衍一时心血来潮看似是为了她好,就怕他不在内院的时候苏蕴珠又变着法的整她:“这……不大好吧,妾毕竟是王妃的媵,若是不去,恐怕不合规矩。”

    萧桓衍清冷的声音带着些慵懒的睡意:“在本王的府里,你只用守本王的规矩。”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拒绝就不好了。

    于是苏蕴雪又躺了回去,睡了进府以来第一个懒觉,就连萧桓衍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过了一段时日,苏蕴雪脸上的痂都脱落了,只留下几个淡粉色的印子,不细看不会发现。

    萧桓衍知道后,果然命人来请她,带她去码头。

    出府这日天虽然很冷,但天气还算好,清空万里,蔚蓝如洗,甚至还能看见太阳,只因是在冬日,总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苏蕴雪梳了倾髻,插一对酒盅大的点翠芍药花簪,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斗篷,皮毛柔软厚实,毛锋细若银毫,光泽油亮。

    不得不说,萧桓衍对府里的女人倒是挺舍得花钱的,苏蕴雪这段时间的吃穿用度,恐怕连钦安伯府最见过世面的老夫人见了都要惊叹,包括苏蕴珠和另外三个美人,虽说不得宠,却也都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萧桓衍毕竟是个富得流油的亲王,犯不着在这些上苛待她们。

    苏蕴雪坐着软轿来到萧桓衍的寝殿,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萧桓衍的居所,只觉得这宫殿实在是华丽恢弘,往台阶上一站,感觉人都渺小了几分。

    萧桓衍穿了一件黑色狐皮大氅,正站在寝殿的廊庑下等她。

    苏蕴雪忙上前行礼,被萧桓衍阻止:“行了,出发吧。”

    苏蕴雪这才发现早有一辆宽大却装饰普通的的马车停在殿外的甬道上,这样的车走在大街上,的确不怎么显眼。

    苏蕴雪随着萧桓衍上了马车,马车驶出王府,走了一段路后,她开始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知道是来到了大街上,很想挑开帘子看看外面。

    她看了一眼支着头闭目养神的萧桓衍,没忍住还是掀了一条缝悄悄往外看。

    来容王府一个多月了,苏蕴雪从没有出来过,她也没心思看那繁花热闹的街道,只暗暗在心中记着马车走过的路线。

    第44章 罗网

    苏蕴雪发现容王府离码头还是挺远的, 马车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停在一个像是酒楼的建筑侧门, 门口早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穿戴稍显富贵的婆子候着,车刚停稳,二人就殷勤地赢上来。

    萧桓衍先下的马车,管事前倨后恭哈着腰跟在他身后走进侧门,那婆子则将带好帷帽的苏蕴雪扶下车,引着她往里走。

    进门是一个小花园,种满了红梅,此时开得正艳, 云蒸霞蔚,清香扑鼻, 让人神清气爽。绕过花园,入目是一座三层高的主楼,朱甍碧瓦, 雕梁画栋,二楼的檐下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乐民楼”三字,想来是这酒楼的名字。

    主楼四周还有一些副楼,与主楼用游廊相连,明暗相通, 可以看出这个酒楼占地很广。

    一行人径直上了三楼。

    楼上是个宽阔的敞厅,厅内挂的壁画,设的屏风都十分雅致, 此处除了常规的桌椅外还设了茶桌、琴台、美人榻, 的确是个宴请喝茶的好去处。

    此时敞厅对着码头一面的隔扇全都打开,站在这里, 不仅岸上的集市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远处码头上停靠的船只,甲板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一览无余。

    苏蕴雪心想,以萧桓衍的身份是不可能屈尊在下面的市集里走来走去的,他说的看看,原来真的就是包个酒楼,站在上面看看。

    管事张罗着伺候了茶点,侍奉着萧桓衍和苏蕴雪坐下后,对萧桓衍道:“殿下稍坐片刻,藩国来的船一刻钟前已经靠岸,此刻市舶司的人正在勘合定价,结束之后小的让人将货带上来给殿下过目。”

    “嗯。”萧桓衍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那管事和刚才伺候苏蕴雪的婆子便离开了,萧桓衍带来的人都守在楼下,此时三楼只有他们二人。

    萧桓衍坐着喝茶,苏蕴雪摘了帷帽,坐在一旁不说话,过了一会,她觉得气氛有些凝滞,干脆站起来走到窗边朝着远处眺望。

    码头上停的船很多,她离得远不觉得,当看到站在夹板上的人都很小时,才发觉这些商船都很大。

    苏蕴雪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车水马龙,不经意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人,不由凝神细看,只见岸边站着几个穿着青色曳撒的内侍,正趾高气扬地和几个商人说话。

    几个商人中有一个身穿群青色夹袍的男子,披着灰鼠皮斗蓬,身材高大,面容白净,正拱手躬身,对着几个内侍说些什么。

    是孟行舟!

    苏蕴雪无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窗棂,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这里是明州,孟行舟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转念一想,松江离明州不远,孟家在这边有生意也说不定。

    萧桓衍知道吗?

    苏蕴雪慌忙松开手,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离开窗边。

    忽听身后一个如鬼魅般凭空出现的声音问她:“看清楚了吗?”

    苏蕴雪吓得心脏漏跳了两拍,萧桓衍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孟行舟所在的方向。

    苏蕴雪强自镇定,装作在看集市的样子,道:“没看清,看了这么久都没看到街上有卖舶来品的,他们什么时候下船?”

    “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你每次紧张害怕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苏蕴雪连忙松开手,她没有蓄甲,手心却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掐出了红印子。

    萧桓衍靠近一步,从苏蕴雪身后环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双手握住她的手,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孟家去年参股本王在明州的船队,前些日子,船队解散后,他们重新入股了泉州一家做海上生意的商行,你在这看见孟行舟,是因为他正打算带着船南下前往泉州。”

    萧桓衍声线温柔似情人低语,说出的话却令苏蕴雪遍体生寒,她开始忍不住微微发抖。

    萧桓衍恍若未觉,拥着她继续道:“听说孟家此次将泰半身家都压在了这艘船上,就连孟家长子都打算亲自跟着商队出海……海上生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天意,你说呢?”

    孟家主要的生意是布匹丝绸,从事海上生意是近两年的事,苏蕴雪也不过是之前听孟行舟提过几句,萧桓衍却对孟家的一切了若指掌。

    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什么天意,所谓天意,不就是你萧桓衍的意思吗?

    那个泉州的商行,看来也是萧桓衍的手笔,今日这一出,恐怕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萧桓衍非要将她带出来,为的就是让她看到这一幕。

    “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苏蕴雪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会发现她此时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你以为你送走了那个仆妇,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苏蕴雪怆然一笑,原来如此。

    萧桓衍利用崔嬷嬷将她挟制到明州,她为了不再受他威胁,打算让崔嬷嬷离开,于是想到借苏蕴珠之手将崔嬷嬷赶出王府,为此甚至不惜演了一出苦肉计。

    她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到头来,在萧桓衍眼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什么都知道,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表演,在她以为计策成功的时候,再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真狠啊!

    身后的人温柔地拥着她,宛若拥着最珍视的宝贝,苏蕴雪却觉得毛骨悚然,这个人真可怕。

    苏蕴雪徒劳的挣扎道:“殿下,妾不敢有异心,妾与孟家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求您放过他们。”

    萧桓衍漆黑的瞳仁看着怀中女子,似笑非笑:“是吗?不知道孟行舟是不是这么以为的呢?”

    苏蕴雪突然看见,站在码头的那几个内侍和商人正往乐民楼的方向走,孟行舟也在其中,身旁跟着许多抬箱子的小厮,为首还多了一个穿着杏黄色通袖襕纹样曳撒的宦官。

    眼见一行人已经穿过前院的穿堂,来到主楼下面,苏蕴雪忙不迭要挣脱萧桓衍的手,想要将刚才摘下的帷帽带上。

    不料环着她腰的手倏然收紧,苏蕴雪被勒得险些痛呼出声。

    但很快萧桓衍又松开她,牵着她的手坐回罗汉床上,那群人正好由刚才的管事带着上到了三楼。

    苏蕴雪看了一眼放在不远处八仙桌上的帷帽,垂下了眼。

    “殿下,赵公公听闻殿下在这,特地上来请安。”管事说完就自觉退下。

    为首穿杏黄曳撒的太监面若敷粉,眉眼细长,面相有几分阴柔,他面对萧桓衍亦有些不卑不亢,施施然跪下行礼:“奴才赵喜,叩见容王殿下,殿下千岁。”

    其余的人亦跟着跪下,一时间敞厅内哗啦啦跪倒一大片人,显得有些拥挤。

    “免礼。”萧桓衍淡声道。

    叫赵喜的太监先起身,其余人才敢起来。

    赵喜嘴角含笑:“奴才方才领着人在码头勘合验货,听闻殿下驾临,想要看看刚上岸的货物,外边天冷风大,奴才便自作主张带着人将其中最上等的货送上来……这些都是运货的行商,他们身旁都是此次带出来的珍品,”赵喜回头吩咐众人:“还不把箱子打开请殿下过目。”

    那些商人忙将摆满一地的箱子打开,金玉宝石无所不有,一时间满室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一个领头的商人连忙指着箱子中的货物介绍到:“这是古里国的瓷器和锦缎,这是溜山国的香料,这是阿丹国的宝石,这边是松江的各类棉布。”

    萧桓衍看了一眼泯然于人群中的孟行舟,挑了挑眉,转头问苏蕴雪:“可有喜欢的?”

    声音竟带着几分宠溺。

    原本包括赵喜在内的几人一直低着头,就连回话时也不曾抬头,这时有几个胆大的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苏蕴雪,眼中闪过惊艳的神色,很快又垂下眼去。

    苏蕴雪僵硬地坐在萧桓衍旁边,并不去看那些箱子,声音干涩道:“殿下挑就好。”

    一直垂着头的孟行舟闻声,骤然抬头,看见坐在上首的女子,天姿国色,尽态极妍,正是分别后许久不见的苏蕴雪……她竟挽起了发髻,做妇人打扮。

    孟行舟惊愕万分,一时忘了还坐在旁边的容王,失态地盯着苏蕴雪,眼睛一眨不眨。

    苏蕴雪难堪地偏过头去,她可以面不改色,毫无压力的面对萧桓衍和苏蕴珠,唯独无颜面对孟行舟。

    萧桓衍将二人情态尽收眼底,凤眸微挑,眸中杀意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明知顾问道:“你认识本王的妾室?”

    妾……妾室……孟行舟嘴唇翕张,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虽然看见苏蕴雪出现在容王身边,明白她恐怕早已经是容王的人,但听容王亲口说出来,还是痛彻心腑。

    站在前面的赵喜刚才看见容王身旁的女子也十分惊艳,但很有分寸的没有过多打量,他是司礼监的人,来明州市舶司做提督,与容王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容王终归是皇亲国戚,而他是皇亲国戚的家奴,敬着对方总没错。

    听到萧桓衍的话,赵喜转头看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竟然失礼地盯着容王的妾室看,唯恐这无礼的东西得罪容王牵连自己。

    走过去一脚踢到孟行舟的膝盖弯上:“放肆的东西!你的眼睛不想要了!”

    孟行舟本就魂不守舍,被这一踢没站稳复又跪趴在地,他回过神来,惊觉方才竟闯下大祸,一时心惊胆战,语无伦次道:“草民……草民无意冒犯,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第45章 折辱

    萧桓衍斜了一眼坐在一旁偏头不语的苏蕴雪, 神情冷蔑,问孟行舟:“哪里人士?与本王内宅是旧识?”

    清冷的声音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仪, 天家威严带来的压迫感让孟行舟不由脊背冒汗。

    他勉强找回了几分神思,虽然不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苏蕴雪离开松江后,竟又出现在容王身边,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容王知道二人的关系,遂谨慎地答道:“草民,草民来自松江孟家,家中做布匹和海上生意, 此次随泉州商行南下,在明州停留做些小买卖, 与……夫……夫人并不相识,是草民一时无状,请容王殿下恕罪!”

    萧桓衍闻言哼笑一声, 孟行舟的心跟着跳了一下。

    所幸容王殿下像是信了孟行舟的话,没有追究下去,还起身走到孟行舟身旁,低头仿佛在打量孟行舟带来的货物:“这就是你从松江带来的布?”

    萧桓衍问话的时候并没有让孟行舟起身,孟行舟只好跪着答话:“是。”

    萧桓衍又问:“都是些什么?”

    孟行舟膝行几步来到箱子面前,打起精神介绍到:“这边都是松江著名的飞花布、三梭布和红云布, 这些是今年新出的丝绒和经布,上面都是时新的纹样……”

    萧桓衍回身牵过苏蕴雪的手,用不容质疑的力道将人带到身边, 神情极尽温柔:“瞧瞧, 可有喜欢的?”

    虽然其他人都低着头,但苏蕴雪心里有鬼, 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她很怕萧桓衍当场翻脸,只能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表现的太反常。

    孟行舟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苏蕴雪走到身边时,他的声音开始变得磕磕巴巴,后面竟卡住不知如何往下说。

    苏蕴雪知道萧桓衍这是想要羞辱孟行舟,敲打她,也只能顺着萧桓衍的意思:“妾看这几批三梭布都挺好,就要这些吧。”

    勉强将戏演下去。

    萧桓衍目光在苏蕴雪脸上停留良久,似要看出什么,但苏蕴雪除了神情有些僵硬外,并未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他勾了勾唇,眼神却毫无笑意,淡道:“既然如此,就依夫人的意思。”

    随即他对一直跪在跟前的孟行舟道:“你的货本王都要了,待会儿下去找人拿银子。”

    后又点了几箱宝石和香料留下,原本还在羡慕孟行舟的货被容王看上的几个商贾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萧桓衍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自刚才踢了孟行舟一脚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喜此时又飞快睃了一眼苏蕴雪,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孟行舟,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给容王行礼后带着一众人退下。

    孟行舟很想抬头再看一眼苏蕴雪,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最后失魂落魄地跟着众人离开了敞厅。

    敞厅又变得安静,苏蕴雪垂手站在萧桓衍身旁,管事在楼上放了两个熏笼,屋子里十分温暖,苏蕴雪还是感到阵阵寒意。

    萧桓衍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苏蕴雪心绪也跟着几次起落,现在将人打发出去,是要对她发作了吧。

    她听见萧桓衍说:“你们倒是心意相通,都挺为彼此着想。他竟敢当着本王的面扯谎,说与你不相识,是怕本王为难你?”

    苏蕴雪低着头道:“孟家一介商贾,不敢得罪殿下,这么说不过是为自保罢了,孟家自知道妾要进王府后就与妾退了亲,并无半分对殿下的不敬。”

    “是吗?”萧桓衍的声音如淬了冰,“本王却觉得那孟行舟胆大包天,否则怎么敢帮你逃出京城,你的假死药和路引都是他给你的,你们还在路上朝夕相伴了一个多月,你说……他该不该死?”

    苏蕴雪心想果然,心思缜密如萧桓衍,怎么会查不到这些呢,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隐忍到现在,为的不过就是在崔嬷嬷走后,重新拿孟行舟的性命要挟她。

    萧桓衍无休止的试探、威胁和步步紧逼,终于让苏蕴雪受不了了,自进容王府后,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某根神经在这一刻崩断。

    她几近疯狂地对萧桓衍失控吼道:“我说跟他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就算没有他我也绝对不会给你做妾你懂不懂!”

    楼内一片寂静,上上下下都雅雀无声,楼外集市里喧哗热闹的声音仿佛放大了一倍,传到楼里格外清晰。

    守在楼梯口的侍卫是卫成和张越,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恐,心中都在想这女子不要命了,竟敢对殿下说这样的话,二人不敢再站在这里,连忙地退到楼外。

    萧桓衍本就清冷的脸更加冷若冰霜,眼神幽危,半晌,他冷冷道:“跪下!”

    苏蕴雪僵站着不动,这戏她演的太累了,实在演不下去了,要怎样就怎样吧。

    萧桓衍见苏蕴雪成了心要忤逆他,心中怒极,面上反而笑开来:“朝廷虽然同意民间的商队可以出海,可从上到下都认为商贾最贱,曾有商人在海外被番邦所杀却不闻不问,认为他们是咎由自取。若是孟行舟首次出海就遭遇不测,会有谁追究呢?你若想要他平安归来,就要乖乖听话……你说你逃跑不是为了他,那又如何,你在乎他的生死,这就够了。所以,若是想让孟行舟活着,你得,跪下。”

    苏蕴雪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那种令人悲哀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仿佛过了很久,实则只是瞬息,她跪了下来,亦如刚才孟行舟那样,卑微地匍在萧桓衍的面前。

    “妾方才失态了,是妾的错,请殿下责罚。”

    “责罚倒是不必,你只要记住,不要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地待在王府,本王犯不着跟一介商户过不去,明白吗?”

    “妾……明白,从今以后,妾会安分守己,不会再生出别的心思。”

    萧桓衍看着跪伏在脚下的少女,微微颤抖的背脊是那样的无助,经过这次,她应该会歇了逃离的心思吧?

    他伸手抚上胸口,莫名有种发闷的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捺下心中的不适,开口时声音依旧冰冷:“今日之事,才是本王真正要教你的规矩,守好这个规矩,本王不会亏待身边的人。”

    是夜,萧桓衍依旧歇在苏蕴雪院子,红烛高照,满室旖旎。

    结束后,萧桓衍就着昏黄的光打量着身下的人,因刚刚承过宠,苏蕴雪额间的发微微汗湿,浑身莹白的肌肤都透着诱人的粉,上面布满痕迹,让本就未尽兴的萧桓衍又有了感觉。

    但他没有再继续,而是搂过偏着头不看他的女子,让她将头靠在自己怀里,看着锦帐外朦胧跳跃的火光愣神。

    过了一会儿,萧桓衍问怀里的人:“为什么?”

    苏蕴雪被折腾得很累,她意识有些昏沉,一时不明白萧桓衍的意思:“殿下问什么?”

    “你今日说,即使没有孟行舟,你也不会嫁给本王做妾,为什么?”

    苏蕴雪的出身,萧桓衍知道的一清二楚,父亲是婢生子,生母是个商户出身的妾室,这样的身份,很难嫁到什么好人家,是以她曾经差点被送给襄国公做填房,后来又与孟家那样的商贾定亲。

    他贵为亲王,做他的媵妾,难道不比做老头的填房和商人妇更好吗?大宁朝有点脑子的女人都知道怎么选,苏家的二女儿不也因此才算计他吗?

    为什么偏偏苏蕴雪不愿意呢?

    只听苏蕴雪语气平静道:“殿下不是说过,殿下想要妾,纳了便是,妾的想法是什么,并不重要。”

    萧桓衍哽住,当初带苏蕴雪回明州时,苏蕴雪问他为什么非她不可,他便是这样答的,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才过了几日,自己就问出这样的话。

    苏蕴雪说得对,她已经属于他,并且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逃跑的心思,这就够了,至于她的想法,并不重要。

    萧桓衍凤眸微垂,捺下心中不愉,他搂紧怀中的女子,冷冷道:“你说的对,你是什么想法并不重要,你属于本王就够了,又有什么好问的,睡吧!”

    萧桓衍伸手隔空一挥,锦帐外红烛熄灭,二人呼吸声交叠,又消散在满室的黑暗之中。

    此后,萧桓衍几乎夜夜歇在苏蕴雪房中,更兼上次容王妃为难过雪夫人之后,容王派人向内廷传话,说是王妃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让妾室都不要去打扰王妃养病,言下之意妾室不用再去王妃寝殿晨昏定省,苏蕴珠真正被软禁了起来。

    于是内廷上上下下都知道,雪夫人深受殿下宠爱,就连王妃得罪了雪夫人都没好果子吃。

    一时间内廷的仆婢踩高拜低,都开始争相巴结西三所当差的人。

    珂玉和星月原本在泉州别院伺候,是孔思弗特意挑选的人,训练有素,身上有些功夫,就算在泉州别院待一辈子也可以衣食无忧。后来殿下到泉州时带了一个女子到别院,又让她们伺候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心中难免有些不乐意,谁曾想有朝一日竟然能入容王府,还成了王府内廷最得脸的丫头,走在外面,无论是谁都得客客气气称一声姑娘,而这一切都源于殿下对夫人的专房独宠。

    珂玉和星月开始将苏蕴雪当成真正的主子,也由衷为她高兴。

    而苏蕴雪却无动于衷,甚至有些郁郁寡欢。

    那日之后,苏蕴雪面对萧桓衍时也提不起劲和他虚与委蛇,他晚上来就应付一下,白天闲来无事就看看书练练字。

    不过苏蕴雪不用再去给苏蕴珠请安,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只是大多数时候她会不自觉地发呆,时常盯着窗外愣愣出神。

    第46章 庙会

    珂玉进来的时候, 就见苏蕴雪立在书案前,眼神落在空茫处不知在想什么, 手中的毛笔因长时间不写字滴了几滴墨在宣纸上。

    珂玉开口提醒苏蕴雪:“夫人,墨汁落在宣纸上了。”

    苏蕴雪回神,发现写了一半的字已经被毁了,心中有些丧气,将纸揉成一团仍在一边。

    珂玉见苏蕴雪兴致不高,便道:“若是夫人觉得无聊,不如去花园里逛逛,这几日梅花开得正好, 今儿天气不是很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府的人都开始只称呼苏蕴雪为夫人, 苏蕴珠形同软禁,东三所那边的三个美人更是跟隐形人一样,内廷相当于只有苏蕴雪一人, 实在没有必要在称呼上以示区别。

    王府的花园就在内廷后面,占地很广,几乎有整个内廷加起来那么大,里面移步换景,美不胜收,每一处细节都可以看出费了工匠不小的心思。

    苏蕴雪却没兴趣, 她之前由珂玉陪着去逛过一次,遇到的每一个仆妇、内侍都对她恭敬有加,看她的眼神既敬又畏, 还透着几分讨好。

    他们这样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得宠”, 苏蕴雪走在偌大的容王府,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后来渐渐的就不喜欢出去了。

    珂玉见苏蕴雪听她说完一句话又发起呆来,有些无奈,她也不知到为什么,夫人跟殿下出去一趟回来后,就总是这样,神思不属,郁郁沉沉。

    难道是夫人上次没逛够,还想再出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殿下提呢,殿下那么宠夫人,应当不会拒绝夫人的吧?

    珂玉想了想,对苏蕴雪道:“夫人,过几日外头有庙会,您若是想出去逛逛,可以问过殿下,殿下一定会同意的。”

    苏蕴雪闻言笑笑,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错觉,认为萧桓衍会迁就她,再者,她最近也不想出去。

    苏蕴雪道:“算了吧,到时候人太多了不安全。”

    珂玉想说,若是殿下带着夫人去的话就不可能不安全。

    但她看着苏蕴雪冷淡的神情,没有再说话。

    孔思弗和卫成等人向萧桓衍议事的时候发现萧桓衍有些心不在焉,卫成还好,孔思弗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是为什么。

    殿下向来是有分寸的人,当年沈皇后被苏贵妃逼成那样,殿下对苏家不可能不恨,然而他能做到对姓苏的正妃不闻不问,却做不到对姓苏的妾室保持距离,像是……即将陷进去似的。

    孔思弗很想说些什么,但看殿下那个样子,估计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万一他一提醒,殿下认清内心,反而不利,不如再观察一段时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太早,等到了那一天,大宁的朝臣,不可能容许后宫有姓苏的宠妃的。

    萧桓衍这几日除了晚上会去苏蕴雪的院子留宿,白天都在外朝处理事务,毕竟在外布了那么多年的局,铺了那么大的摊子,即使现在不能出面,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不过问。

    只是偶尔会想起苏蕴雪,她夜夜睡在他身边,那样的温顺,但萧桓衍总有一种握不住她的感觉。

    许是上次逼的太过了,有些被吓到,她不是喜欢外面吗,那就带她出去走走好了,萧桓衍漫不经心的想着。

    于是晚上萧桓衍去苏蕴雪院子里的时候,主动跟苏蕴雪提了逛庙会的事:“过几日是庙会,本王带你出去走走,你正好可以散散心。”

    说这话时萧桓衍将苏蕴雪揽在怀中,一手拿着一本书在看,一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微凉的手指间或在她的脸颊上流连。

    苏蕴雪觉得她就像是萧桓衍养的宠物,心情好了抱在怀里怜爱抚弄,若是惹得他不高心,就诸般训诫。

    苏蕴雪实在怕了他,谁知道萧桓衍这次提出逛庙会又打的什么主意。

    她伏在萧桓衍怀里,神情有些冷淡,委婉拒绝道:“妾身体不适,这次恐不能陪同殿下了。”

    苏蕴雪拒绝萧桓衍,萧桓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道:“你听话,本王自不会找谁的不痛快,不过是想带你出去逛逛。”

    萧桓衍的语气已经是压着性子,苏蕴雪听出来了,她沉默着没有说话,抚在腰间的手力道开始加重。

    苏蕴雪叹了口气,就算萧桓衍真想要找她的不痛快,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力,于是答道:“是,妾知道了。”

    萧桓衍皱了皱眉,又是这样,自从码头回来以后,每每与苏蕴雪相处,她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萧桓衍眉头微皱,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过了几天,萧桓衍当真带着苏蕴雪去城隍庙逛庙会,两人都做寻常富贵人家的打扮,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但苏蕴雪知道,暗中一定还有数不清的暗卫跟着他们。

    庙会十分热闹,不仅有吃穿用各类物品,还有很多海外的稀罕物,沿街摆摊的小贩奋力叫卖,吆喝生意,喧嚷的市井烟火气让久居内宅的苏蕴雪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懵然地跟在萧桓衍身边任由他牵着走。

    萧桓衍目光在摊贩间随意扫过,感觉不甚满意,他对苏蕴雪道:“这里的东西虽比码头齐全,品质却参差不齐,只勉强可看。”

    苏蕴雪勾了勾唇,算是回应。

    二人一直顺着人流从街头走到街尾,虽是夜晚,却火树银花,恍如白昼,十分繁华。

    萧桓衍侧头,见苏蕴雪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对周围的热闹表现出过多的兴趣,也没有比在王府里更开心。

    他蹙了蹙眉,转头看见一个卖珠宝玉石的摊子,带着苏蕴雪走过去瞧了瞧,发现几颗成色不错的猫眼儿和珊瑚珠子,便捻起一颗猫眼儿打量。

    那商贩眼尖,见萧桓衍的衣着布料不显却十分名贵,眉开眼笑道:“客人好眼光,这可是刚从海外舶来的上等猫眼儿,一颗只要这个数。”

    商贩伸手比了个数字,萧桓衍看了一眼,见其开价还算合理,也没有讨价还价,指着摊子上的几颗宝石道:“都包起来吧。”

    说完转身看向苏蕴雪,似是在等她的回应。

    从乐民楼回来之后,萧桓衍命人将几个箱子都抬到了她的院子里,里面珊瑚猫眼、珍珠宝石已经有很多,除此之外各种名贵的玉器和丝绸,珂玉和星月整理了一下午才造完册。

    萧桓衍这会儿又买,但毕竟钱是人家的,苏蕴雪管不着,就没有说话。

    只听萧桓衍对苏蕴雪说:“本……我看你那几个箱子里也有一些差不多的珊瑚和猫眼,和这些凑在一起,刚好可以做两套头面。”

    苏蕴雪带着帷帽,透过朦胧的面纱对着萧桓衍笑了笑:“谢公子。”

    夜空中忽然响起爆竹升空的锐鸣,一缕缕金色的光芒划破夜空,升至高点,最终绽放出绚烂的银花,在黑暗中,光华四溢。

    街上拥挤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夜空中璀璨多姿的烟火,口中发出阵阵充满喜悦的惊呼。

    苏蕴雪抬头看着天空,原来几百年前的烟花,和几百年后的,也没什么区别。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真切的笑。

    萧桓衍看着身侧的女子,因离得近,他看清她帷帽下那双星子般璀璨的眼睛和嘴角的笑。

    萧桓衍第一次在钦安伯府的花园看见她时,她似乎也是对着一朵娇媚的荷花露出这样的笑。

    萧桓衍恍然,原来他记得遇见她的每一个细节,纵然有些遇见并不那么愉快。

    烟火的绚烂很短暂,转眼夜空又恢复冷寂,人群重新移动起来。

    “回去吧,你若是喜欢,本王以后带你常来。”

    “……是。”

    萧桓衍牵起苏蕴雪的手,携着她往街角停靠的马车走去。

    第二天一早,星玉端着避子汤进入内室,苏蕴雪在梳妆台前梳头,萧桓衍早已由苏蕴雪服侍着穿好衣裳,倚在一旁的罗汉床上看书。

    “殿下安,夫人安。”

    星玉行礼后,将药端至苏蕴雪面前,苏蕴雪伸手接过正要喝,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腕上,制止了她喝药的动作。

    苏蕴雪回头,看见萧桓衍漆黑的眼眸中,自己穿着寝衣,青丝披散的模样。

    萧桓衍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复杂。

    苏蕴雪不明就里:“殿下,怎么了。”

    萧桓衍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苏蕴雪直发毛,才听萧桓衍道:“没事。”

    萧桓衍松开苏蕴雪的手,随手披了一件石青色云锦披风,推门大步离开了西三所。

    冷风灌入内室,吹得苏蕴雪打了个哆嗦,她连忙吩咐星月:“把门关上!”

    星月忙去关门。

    “神经病……”苏蕴雪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一口气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此后一段时日萧桓衍都没有再进过内廷,起初众人不以为意,毕竟容王有事时也常歇在外朝的存心殿。

    可时日久了,有人开始发现不对劲,因为容王殿下即使回内廷,也只是歇在自己的寝殿或是书楼的暖阁,期间一次也没有召苏蕴雪侍寝。

    竟然那么快就失宠了?

    奴才们惯会审时度势,拜高踩低,渐渐对西三所渐渐冷淡下来,不复之前的阿谀。

    珂玉和星月也开始为苏蕴雪着急,明里暗里提醒苏蕴雪:“既然殿下不来西三所,夫人也应当主动些才是。”

    苏蕴雪置若罔闻,甚至萧桓衍不来以后还有些自得其乐,成日里把玩着在庙会上买的几颗猫眼儿和珊瑚,对自己的境遇毫不在乎。

    第47章 来信

    书楼的暖阁里, 萧桓衍倚在引枕上看书,刘如意在一旁伺候。

    刘如意看了一眼表面平静的萧桓衍, 垂眸思索片刻,复又抬眸试探道:“殿下,奴才前些日子在民间偶然遇见一绝色美人,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了府中,殿下今夜……可要召她来侍寝。”

    萧桓衍的表情很微妙地沉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他本想斥责刘如意自作主张,但不知想到什么, 微微颔首道:“可。”

    刘如意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次赌对了, 也不枉他费尽心思搜罗出一个容貌和西三所那位不相上下的美人,他生怕萧桓衍反悔,连忙出去张罗, 命人将那女子带到书楼来。

    萧桓衍盯着手中的书,却看不进一个字。

    那天早晨,苏蕴雪喝避子汤的时候,他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不忍的情绪。

    他知道他喜欢这个女子,如同喜欢那株茶花一般。

    可当萧桓衍发现自己竟然对她产生怜惜之情的时候,他明白过来不仅如此。

    “公子喜欢那个女子, 想要收入内廷,无伤大雅,只是望公子能记得, 她姓苏。”

    孔思弗的话如犹在耳。

    他何尝不知, 她姓苏。

    而他有那么一瞬竟动了让苏氏女为他孕育子嗣的念头。

    萧桓衍心中生警,这段时日, 是不是太过于沉溺其中了?

    是以他刻意冷落西三所那边,为的也是让自己冷下来。

    恰巧这个时候刘如意献上美人,萧桓衍想,或许他并不是非苏蕴雪不可。

    那美人很快被带到暖阁,十八九岁的年纪,雪肤花貌,容颜无双,比之苏蕴雪也毫不逊色。

    女子一头青丝披在脑后,身上披着一件淡粉色缂丝斗篷,正含羞带怯款款向萧桓衍走来。

    萧桓衍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女子显然已经被调教好了,虽然羞怯,动作却十分大胆,褪下自己的斗篷后,又伸手放在萧桓衍腰间的白玉革带上。

    萧桓衍“啧”了一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兴致,他按住女子的手,唤刘如意:“把人带下去吧,哪来的回哪去。”

    女子闻言大惊失色,她连忙跪下:“可是妾有不当之处冒犯殿下,请殿下再给妾一次机会~~”

    她委顿在地的姿态弱质芊芊,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萧桓衍只觉得“妾”字从此女口中吐出亦是十分别扭。

    他凝眉提高声调:“刘如意!”

    刘如意苦着脸进来,命人将跪在地上哀哀啜泣的女子架了出去。

    萧桓衍伸开双臂,示意刘如意上来更衣。

    刘如意一边伺候一边问萧桓衍:“可是殿下对此女不满意,要不奴才再去找几个?”

    萧桓衍横了刘如意一眼,刘如意连忙噤声。

    片刻后,萧桓衍问:“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刘如意一听就知道问的是谁,心下叹了口气,看来殿下真的是对此女上心了。

    口中依旧恭敬:“也没什么,照常是看看书,写写字,不过这几日夫人似乎格外喜欢殿下赏赐的猫眼儿和珊瑚,今儿还派丫头来问奴才,要喊几家银楼进府打首饰,奴才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嗯。”萧桓衍冷淡地应了一声。

    刘如意却听出殿下心情略好了些。

    心想这苏氏女当真有本事,殿下性情冷淡,竟也为其动心,只盼她……不会变成第二个苏贵妃。

    第二日明州有些名气的银楼都派了管事娘子入王府内廷,为苏蕴雪打首饰。

    消息一出,阖府上下又是一番谈论,看来这位夫人盛宠依旧,丝毫没有要失宠的样子。

    苏蕴雪坐在玫瑰椅上,翻看着几家银楼带来的首饰图样,看了半天,最终挑选出几张:“就这两套吧,珊瑚做一套粉色的芍药花头面,猫眼儿就镶一套赤金头面吧。”

    被选中的银楼管事娘子喜不自胜,连连称赞苏蕴雪:“夫人真是好眼光,这些珊瑚颜色粉嫩,做成芍药花的样子最是好看,还有这些猫眼儿,镶在赤金上富贵华丽……”

    这家银楼论名气和地位在几家银楼面前无论名气和实力都差一截,如今竟然能被容王府的宠妾看重,只要好好将首饰做出来,不愁日后在明州不会名气大涨。

    她旁边的几家管事娘子都又羡又嫉。

    苏蕴雪身旁的珂玉将装宝石的红漆木盒递给管事娘子:“等首饰打好,尽快送过来。”

    “是,是!奴婢保证,不出三天,一定做好送到夫人手中……”

    苏蕴雪随意扫了一眼两张图样角落“宝庆楼”的落款,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因是容王府内眷的订单,宝庆楼动作很快,不出七日,就将两套头面做好送入府中。

    珂玉和星月一人捧着一套首饰,将盒子打开奉到苏蕴雪面前,珠光莹莹,华彩四溢。

    苏蕴雪只看了一眼就对二人道:“把东西放桌上,你们出去吧。”

    二人离开内室后,苏蕴雪看也不看流光曜目的珠宝,连忙将东西全倒在桌上,仔细翻看两只空盒子,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又开始检查桌上的首饰,终于发现一支镶了猫眼的金簪头部是活动的,苏蕴雪将簪头拧开,从里面抽出一卷细细的纸条。

    她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口,确定不会有人进来,连忙将纸条展开。

    逛完庙会之后,萧桓衍再也没有来过西三所。

    不同于底下人的诚惶诚恐,苏蕴雪乐得轻松,她闲来无事把玩萧桓衍从庙会买回来的宝石,无意间发现装宝石的盒子底部藏了一张纸条。

    苏蕴雪看见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连忙合上盒子,好在平日里她喜欢一个人待着,珂玉和星月平日都候在门外,所以她发现纸条的时候屋里除了她并无别人。

    苏蕴雪小心翼翼的展开纸条,只一眼,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信是孟行舟写的。

    王府守卫森严,外面的东西进府都要盘查,贸然送东西进来风险太大,但这盒宝石萧桓衍买了后就直接递到她手上,是以才有了藏信的机会。

    信中孟行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进入王府,而是告诉她,若是还想要离开,可找宝庆楼的掌柜帮忙。

    在乐民楼的那天,苏蕴雪害怕连累孟行舟,多一眼都没有看他,也早已做好被误解的准备。

    可是孟行舟却懂她,懂她的身不由己,懂她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苏蕴雪看着信纸最后“愿平安康乐”的落款,心中酸楚不已。

    孟家生死掌握在萧桓衍手中,苏蕴雪怎么敢轻举妄动,自从萧桓衍带她去乐民楼之后,她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蕴雪担心萧桓衍不肯放过孟行舟,更兼出海吉凶莫测,她不知道孟行舟什么时候走,但还是想要传个信给他,告诉他这一趟能不出海就不出海。

    所以苏蕴雪才想法子将宝庆楼的人给弄进王府,而递出去的匣子里纸条上只有三个字:别出海。

    现在她拿到了回信,信却不是孟行舟的笔迹,不知是谁回给她的,告诉她孟行舟已经领着自家的商船跟着泉州的商队出海了,等船队回航,只能是初夏了。

    苏蕴雪捏紧了手中的纸条,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此次出海一切顺利,孟行舟能够平安归来。

    明州的冬有些漫长,苏蕴雪仿佛又回到了在钦安伯府小院的时候,时常闭门不出,在屋子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只不过容王府的生活要奢侈的多,她的吃穿用度,十分奢靡,不像在钦安伯府时还要担心吃不饱穿不暖,苏蕴雪偶尔也会想起崔嬷嬷,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的好不好。

    萧桓衍似乎对她淡了下来,虽然也会来她的院子,但频率远远没有她初入府的时候高,苏蕴雪想,或许再过一段时日,等萧桓衍彻底淡了对她的兴致,她离开的机会也就来了。

    冬去春来,时光悄无声息流过。

    西三所的几棵海棠树已经开始抽芽,府中的人已经换下厚厚的冬装,苏蕴雪身边的珂玉和星月也换上了桃粉色的杭绸比甲,二人容貌都清秀标致,被桃粉色的衣服一衬,愈发可人。

    珂玉和星月端着托盘走进苏蕴雪的屋子,苏蕴雪正在书房练字,她立在临窗的书案前,因为天气还么有完全回暖,她穿了一件姜黄色素面杭绸褙子,外面还罩了一件稍厚的孔雀蓝缂丝半臂,如此鲜亮的颜色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相宜。

    珂玉和星月请安后,珂玉先开口道:“夫人,这是刘公公送来的料子,说是做春衫用的。”

    苏蕴雪搁下笔:“不是前些日子才送过来几批料子吗?”

    星月道:“刘公公说这是码头那边的新货,松江的新料子和苏州的新花样都有。”

    苏蕴雪乍一听见松江,有些晃神,不知不觉,她竟已经在容王府度过了一整个冬天,孟行舟他们的船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五六月份应该就会回航了吧。

    这时珂玉也道:“这几日天气回暖的快,一天一个样,有的衣裳今儿能穿,明儿不一定能穿,多做几件总没错的。”

    苏蕴雪道:“那就拿给绣房,让她们都做成春衫吧。等过几日正好穿着去礼佛。”

    这个冬天苏蕴雪也不是全然就只呆在院子里,偶尔也会找机会出去,或是去寺庙礼佛,或是出去逛街。

    苏蕴雪发现萧桓衍这个人其实有点别扭,刚开始苏蕴雪说要去礼佛的时候他不允,然后过几日他又会寻个由头亲自带着她出门。

    后来才渐渐让苏蕴雪单独出门,虽然每次都是侍卫成群,仆从如云。

    第48章 噩耗

    萧桓衍这段时间很忙, 冬天刚过,倭寇就有异动, 前几年因他还掌着明州的赋税,便在军饷上无条件支持明州的几个卫所,明州海域的倭寇几乎都被歼灭,是以倭寇这次没敢从明州登岸,反而绕道福州和泉州。

    尤其是泉州,区区数百个倭寇竟然击溃泉州卫所的防守,大摇大摆地登上岸,在海边民居中劫掠一番, 杀死百姓七十余人,有几个倭寇甚至跑到泉州府城中, 与城中守卫发生械斗,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

    承运殿内,萧桓衍看着张越呈上来的奏报, 语气不怎么好:“这李辅尤是纸糊的不成,他统领福建几万兵马,泉州几个卫所加起来更有数千人之众,竟然让区区百来个倭寇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李福尤就是福建总兵,勉强算是庆和帝的亲信。

    张越道:“此次倭寇猖獗,朝廷那边是瞒不过的, 这一回,皇上必会降罪于他。”

    卫成接着道:“降罪有可能,但不至于被斩首, 孔先生之前查到, 二皇子的妾室是李辅尤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若是二皇子要保他, 情况还很难说。”

    萧桓衍冷冷道:“无论他死不死,泉州总兵的位置他是坐不了了,张越,你去泉州一趟,找到你祖父曾经的参将喻海,让他设法顶了李辅尤的位置,要人要钱直管开口。”

    张越抱拳秉道:“是!”

    萧桓衍转而对卫成道:“你去告诉沈十三,让他随孔思弗秘密入京一趟,务必将此事办妥,另外防着朝中有人借此机会上奏皇上关闭泉州市舶司,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在泉州布局,不要功亏一篑。”

    卫成领命:“臣知道。”

    萧桓衍还要说什么,就见孔思弗匆匆步入殿内,脸上的神情不大好看。

    孔思弗刚要行礼,萧桓衍就制止他,问:“出了什么事?”

    孔思弗道:“海上传来的消息,泉州的商队在回航的时候遇到了倭寇,对方人多势众,我们的船损失不小。”

    孔思弗的话一出,包括萧桓衍在内,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卫成道:“我们的商船上都有兵器和火铳,船工也都是训练过的,对上倭寇应该不至于伤亡惨重吧?”

    孔思弗道:“船主在信上说,他们在海上与倭寇交火大概有一刻钟,后来因为对方人实在太多,船主舍了五艘吃水最深的船给倭寇,我们的人死了七个,伤了二十三个,伤亡不算重,只是……”孔思弗面带难色地看向萧桓衍。

    萧桓衍凝眉:“怎么?”

    “孟家的船因为所备武器不多,是最先被击沉的,我们的人只救上来了几个孟家的管事,孟家大公子……不知所踪!”

    萧桓衍闻言深吸一口气,怒道:“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堂下众人大气不敢喘,出海之前殿下就曾吩咐看好孟家长子,然而出此意外,是谁也无法料到的。

    萧桓衍闭上双眼,素来淡漠的脸上此时也显出几分震惊与不可置信。

    万万没有想到,孟行舟竟然真的出事了,萧桓衍固然想要他死,但也不会真的自降身份,用下作手段对付一介商贾。

    更何况,若是孟行舟死了,那么她……

    过了一会儿,萧桓衍睁开眼,神情复又变得冷漠,他道:“此事绝不能外传,尤其不能让内廷知道,明白吗?”

    孔思弗与卫、张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应是。

    “告诉船主,此次事出突然,怪不得他,入股的各家损失等船队回航后,悉数予以补偿,最重要的是安抚好伤亡之人的亲眷,赙赠要一分不少地发到他们家人手中,孔先生,此事你亲自盯着。”

    孔思弗道:“殿下放心,那船主是臣亲自栽培的,他知道轻重。”

    “至于孟家那边,”萧桓衍抬起手捏了捏眉心,面上难得带了几分烦躁,“等船队回来再说吧。”

    众人退出承运殿后,萧桓衍召来刘如意,问他:“夫人这几日在做什么。”

    刘如意道:“夫人这几日让底下人新做了几身衣裳,说是过几日要穿着去礼佛。”

    萧桓衍闻言沉默一会儿才道:“让随行的人跟好她,别让她与外人接触。”

    虽说船队至少还要一个月才回航,外面的人现在不可能得到什么消息,但萧桓衍还是觉得应该以防万一。

    萧桓衍的意思刘如意自然明白,他道:“殿下如果担心有什么意外,大可不让夫人出府。”

    “那样更容易让她起疑,派人小心跟好就是了。”

    等刘如意也离开后,殿内只剩下萧桓衍一人,他垂眸冷冷地看着奏报上的“倭寇”二字,突然伸手将案上的东西挥到地上,一片狼藉。

    苏蕴雪去礼佛的当天发现萧桓衍也在,有些意外。

    因为倭寇作乱,萧桓衍忙于政务,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萧桓衍了,不料今日却有空出门,苏蕴雪问:“殿下今日也有兴致出去?”

    萧桓衍端坐在马车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蕴雪见他神情冷淡,便不多话,安静地坐在一旁。

    到得乐安寺,萧桓衍由主持陪着去寺庙的禅房喝茶。

    苏蕴雪则认真地敬了香,跪在大雄宝殿内虔心祈祷。

    原本她不怎么信佛的,可自从孟行舟出海后,她时常觉得心慌,为求内心的安宁,才开始学着礼佛,在佛前祈祷,孟行舟能够平安归来。

    往后一个月,萧桓衍到苏蕴雪院子的次数又开始变多,在床笫之间不再像以往那样由着性子来,而是开始……取悦她。

    取悦,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苏蕴雪并不否认她能够从中获得快感,毕竟萧桓衍在男人中各个方面都可以算是极品,但也仅此而已,这并不会让她内心所想有什么改变,相反她开始有点惶恐,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憋什么大招。

    随着春日渐渐进入尾声,天气越来越暖,转眼就到了五月。

    苏蕴雪算着日子,想着孟行舟应该快回来了。

    不过王府之中,尤其是内廷之中,从来没有人谈外面的事,更和况珂玉和星月本就嘴巴严实。

    苏蕴雪不知道该找谁去问。

    她想了想,唤来珂玉:“我明天想去街上逛逛,你去问问刘公公,替我安排马车。”

    珂玉依言去了,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刘公公说,这几日府内事务繁忙,马车都被孔长史和卫指挥使他们用了。”

    苏蕴雪蹙眉,没有说什么,又过了几天,萧桓衍来她这里的时候,苏蕴雪试着提起来:“殿下,妾明天想去横云街逛逛,殿下明日是否有空,可否陪妾一同出游?”

    横云街是明州最繁华的街市,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最喜欢逛的地方,衣裳首饰,胭脂香粉,差不多都在那条街上了。

    萧桓衍原本搂着苏蕴雪,一只手在她肩上轻抚,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凤眸半阖,不知道在想什么。

    内室一时静的诡异,苏蕴雪的心都提起来了,有些后悔自己太心急。

    半晌才听萧桓衍道:“这几日府中事务繁忙,本王恐顾不上你。最近外头也不太平,你安心待在府里。”

    苏蕴雪不死心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日倭寇作乱,侵扰沿海各省,明州也已戒严。”

    “倭寇?不是说船队最近就会回航吗?有倭寇的话岂不是不安全?”

    苏蕴雪话一出口就知失言,有些后悔地咬住唇。

    萧桓衍睁开眼,漆黑的眸中暗光闪烁,眼神有些危险:“你在担心他。”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蕴雪大气不敢喘。

    萧桓衍道:“本王虽然说过不在乎你心中所想,但你也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否则本王会以为你在故意挑衅,本王会不高兴的,”他搂紧怀中的人,微薄的唇贴在苏蕴雪耳边:“藏好自己的心思,别再在本王面前露出来,没有下次,嗯?”

    “……是。”

    又过了近半个月,苏蕴雪困在府中,得不到一点消息,心中越来越焦躁。

    虽然府中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是苏蕴雪还是发现了端倪,刘如意已经很久没有往内廷送舶来品了。

    按照往常,一个月至少要送两次,香料也好,珠宝也好。

    但是开春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真的只是因为倭寇的原因吗?

    苏蕴雪试着往宝庆楼送信,得到的回信是东家一切安好。

    苏蕴雪看着这次藏信的金手镯,眉头紧蹙。

    后来她趁萧桓衍出府之时将宝庆楼一直和她联系的管事娘子强行召进府中。

    那管事娘子看着一如往昔,满面带笑。

    苏蕴雪让其余人都出去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孟家是不是出事了?”

    站在下首的管事娘子闻言变了脸色,她笑容勉强,道:“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东家并没有什么?”

    “算算日子,船队也该回航了,为什么现在都没有消息?”

    “我们……我们远在明州,对松江那边的事,确实知道的不多。”

    “事已至此,瞒着我还有意义吗?就算现在我不知道,迟早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的吧。”

    管事娘子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她哭丧着脸说:“泉州的船队前些日子已经在码头靠岸了,这次船队回航的时候遇到了倭寇,损失惨重,孟家的船被击沉了不说,大少爷他当时落入海中,至今……至今下落不明,恐怕是尸骨无存了,呜呜呜……”

    管事娘子越说越伤心,忍不住落下眼泪:“孟家几乎大半身家都压在了这艘船上,如今全都没了,夫人,或许过些日子,松江那边就要来人将宝庆楼盘出去,来填补此次的亏空,我和当家的可能不日就要离开明州,回松江去了。”

    “下落不明……尸骨无存?”苏蕴雪失神地呢喃,或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她竟然没有觉得太过震惊。

    第49章 惊梦

    管事娘子警惕地看了看外面, 压低声音道:“夫人,老婆子之所以不告诉您, 是因为大少爷出海之前就说了,若是有个什么不测,让我们千万要瞒住您,怕您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大少爷说,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请夫人您不要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若您还是想要离开,就算宝庆楼不在了, 但我和当家的还在,夫人有什么吩咐, 尽管找老婆子我!”

    苏蕴雪觉得胸口有些闷,脑中阵阵嗡鸣,感觉喘不上气, 管事娘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

    恍惚中她好像挥手让人退下,内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苏蕴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强撑着来到窗边,打开窗户, 凉风习习,窗外树木早已枝繁叶茂,树叶在风中簌簌摇摆。

    苏蕴雪没忍住咳了两声, 又咳了两声, 松开手中的帕子时,发现竟然有血。

    竟然咳血了, 不会是肺炎吧?她胡思乱想着,然后意识模糊,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不远处传来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尖叫声。

    苏蕴雪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到了崔姨娘去世的那年。

    她将自己藏在衣柜的最深处,蜷缩在角落里,头埋在双臂中间,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崔嬷嬷打开柜门,看见藏在柜中的苏蕴雪,正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努力不让哭声泄出,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衣物上。

    在这偌大的伯府,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备受欺凌的女孩,笑也是错,哭也是错,只能将自己藏在衣柜里,连哭泣都那么小心翼翼。

    崔嬷嬷看见她这样,泪水也忍不住流下来,崔嬷嬷倾身搂住缩成一团的苏蕴雪:“小姐要哭,就在嬷嬷怀里哭吧,只是哭过了这次,还是要坚强起来,少爷若是活着,看到您这样为他伤心,该多心疼啊,哪怕是为了少爷,您也要挺过来……”

    苏蕴雪游离在自己的梦境中,看着十二岁的女孩子和尚算年轻的崔嬷嬷,心中奇怪,她不是在为崔姨娘伤心吗,为什么崔嬷嬷说的却是孟行舟的事?

    只见年幼的苏蕴雪抬起头,露出一张淌满泪水的脸,脸庞是稚嫩的十二岁,眼神却是她十七岁时候的样子。

    苏蕴雪停止了抽噎,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崔嬷嬷,绽开一个讽刺的笑:“嬷嬷,”女孩的声音轻的怕惊醒刚刚死去的人,“其实我还没有爱上他,”她喃喃地吐露着内心最阴暗的秘密,“我之所以亲近他,对他那么好,不过是想要他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罢了。我从来都知道,我这样的容貌,只要略施手段,便能轻易地让他对我死心塌地,让他为我罔顾世俗,不顾一切想要带我乘船出海,我只是想利用他获得自由罢了!”

    苏蕴雪不需要崔氏的回应,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没关系的,我总是对自己说,等我嫁给他,好好和他过日子,帮着他壮大门户,总有一天我会真正爱上他的,世上不也有很多夫妻是这样的吗?

    “可是他死了,他一定是知道我在骗他利用他,所以他死了,他不愿意给这个机会,他知道我是个骗子了!嬷嬷!”

    “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苏蕴雪眼神空洞茫然,呆滞地盯着某一处。

    崔氏心中大恸:“不会的,怎么会呢!小姐是我养大的,我何尝不知道小姐的心思,爱不爱一个人,眼神最藏不住,老婆子我这么笨都看出来了,少爷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少爷还是包容着小姐,他根本就不会怪小姐的!”

    “是吗?”苏蕴雪傻傻地发问。

    崔氏使劲点头,没反应过来小姐在她怀里看不到。

    “可是,这样显得我更卑鄙了呢。”苏蕴雪微微偏头,凑到崔氏耳边,发出天真的疑问:“你说,我把命陪他好不好,用我的命,偿他的情,这样他就会原谅我了吧?等到了地下,我亲自跟他道歉,跟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蕴雪站在旁边看着柜子中哭的一塌糊涂的女孩子,抬手抹上自己的脸,发现一片水迹。

    柜中的女孩像是感应到什么,扭头朝她看来,一大一小两张脸,同样哭红的双眼,在梦境之中,穿越时空的限制,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苏蕴雪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惶然四顾,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西三所内室的床上,天水碧的绡纱静静垂挂着,一旁高几上的博山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是安神香的味道。

    苏蕴雪感到脸上一片湿迹,忍不住想抬手擦拭,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紧紧握着,苏蕴雪偏头,看见萧桓衍坐在床边,脸色冷白,神情略显疲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萧桓衍没有松开她,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抹去苏蕴雪眼角的泪痕,微凉的指尖让苏蕴雪想要避开,却被制住动弹不得。

    萧桓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叫孟行舟的名字。”

    苏蕴雪用一种近乎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你害死了孟行舟。”

    萧桓衍垂眸看她,眼中神色又深又沉:“你说你不愿意做妾不是因为他,你在骗本王。”

    苏蕴雪双眼通红:“不重要了,他死了,你害死了他。”

    萧桓衍神情冰冷,眉眼阴沉:“不是本王,是倭寇,他那等人,本王还不屑动手。”

    “那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因为你,孟家不会参股泉州的商队,孟行舟就不会出海,他就不会……不会……”

    苏蕴雪闭紧双眼,怎么都说不出那个“死”字。

    萧桓衍轻笑一声,并不辩驳,而是道:“你还一直叫崔嬷嬷的名字,要本王把她找回来吗?”

    “你够了!”苏蕴雪怒不可遏,她挣扎着挣脱萧桓衍的桎梏,“你除了会威胁我,你还会做什么!”

    “还是说,你希望本王去追究把消息透给你的宝庆楼?”

    “够了!闭嘴!你闭嘴,咳咳咳……”

    萧桓衍清冷的凤眼微微泛红,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意,他一面将苏蕴雪搂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背,仿佛在哄闹脾气的孩子,一面低声对她道:“姓孟的死了,不是正好?忘了他,安心待在王府,本王能给你他永远也给不了你的东西。”

    萧桓衍搂紧怀中之人,安抚地摸着苏蕴雪的鬓发:“太医说你因悲痛过度,血不循经才吐血的,要好好喝药,等你好了,本王向朝廷请旨,册封你为次妃,再让太医为你调理身体,日后,为本王诞下子嗣可好?”

    语气中带着诱哄的味道。

    萧桓衍如施舍般说出他所谓的补偿和恩典,以为如此就能让苏蕴雪妥协,苏蕴雪只觉心累不已,她闭着眼睛,不愿于他多说一个字。

    半晌得不到回应,萧桓衍眉头挑动了一下,似要发作,最终还是忍住,他动作轻柔地将苏蕴雪放回床榻上,站起身欲走:“你好好养病,本王过几日再来看你。”

    苏蕴雪睁开眼,看着萧桓衍的背影,轻声道:“萧桓衍。”

    萧桓衍顿住,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苏蕴雪直呼他的名讳,也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唤他。

    苏蕴雪道:“你错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孟行舟却给得了我。”

    萧桓衍转身,看着苏蕴雪,凤眼清冷幽静。

    苏蕴雪挣扎着坐起来,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我说我当初逃离京城不是因为孟行舟,并没有撒谎,因为我不愿做妾,无论是谁的妾,我都不愿意。我甚至不愿意嫁人,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因为我做不到三从四德,做不到像个仆婢一样伺候丈夫和婆母,我不愿意一辈子待在一方狭小的天地。这个世道加诸女子身上的所有规矩教条,都是我厌恶所在,凭什么女子就只能任人摆布?凭什么我不能为自己做主?纵然你贵为亲王,也不能让我屈服!”

    苏蕴雪身子往后一靠,自暴自弃道:“我就是这样一个离经叛道,不思悔改的人,随你怎么办吧,老娘我不伺候了。”

    苏蕴雪说这话的时候萧桓衍一直定定凝视她,良久,萧桓衍才开口道:“今日的话,本王就当你是病糊涂了,不与你计较,以后,别再说这样没规矩的话。”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苏蕴雪见他逃避,知道说不通,冷笑一声,倒在床上,她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滴落在床榻上。

    谁知第二天,太医就来了,细细给苏蕴雪诊脉,却是越诊神情越发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苏蕴雪:“夫人以前可曾吃过什么寒凉之物?”

    苏蕴雪无精打采,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答道:“经常喝的避子汤?”

    太医摇了摇头:“夫人的避子汤是臣配的药,药效温和,断不会如此。”

    “那就不知道了。”

    太医沉吟道:“若是臣没有诊错的话,夫人应该是误食了什么至寒之物,虽然量不大,但是时间有些久了,以致胞宫寒凝血瘀,恐怕以后……”太医面带难色的看向苏蕴雪,“夫人以后,可能很难有孕了。”

    苏蕴雪倒是不为这个难过,只是有些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东西。

    苏蕴雪问:“可能诊出是什么时候误食的?”

    太医又仔细地把了把脉:“快一年了吧。”

    快一年,也就是说,她是还在钦安伯府的时候被人下了药,那个时候正好发生了中秋宴的事,萧桓衍说要她入王府做媵。

    第50章 报应

    那么这药是谁下的已经不言而喻, 除了大房,还会有谁对苏蕴雪入王府的事如此忌惮, 只是不知道是苏蕴珠的主意还是周氏的主意。

    纵然苏蕴雪对能否有孕并不在乎,甚至这个时候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但此时心中也不由一阵后怕,她竟然无知无觉被人在饮食里下了药,若是要她命的毒药,她岂还有今日。

    终究是她低估了后宅女人的狠毒。

    太医见苏蕴雪沉默不语,以为她因骤闻噩耗而伤怀,不由道:“夫人还年轻, 且放宽心吃药调理着,过个四五年, 且再看看是否有可能怀娠。”

    苏蕴雪闻言连忙道:“不用,不用!”

    苏蕴雪见太医一脸诧异,急忙补救:“呃……我是说, 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不如顺其自然吧。”

    太医笑道:“夫人能有这样的心态,臣医治起来也多了几分把握。”

    苏蕴雪汗颜。

    太医走后,站在一旁的珂玉和星月一脸如丧考妣,简直比她们自己不孕不育还难受, 苏蕴雪看着难受,让两人出去了,一个人待着自在。

    太医到萧桓衍寝殿复命后, 对外向来不动声色的萧桓衍也不由露出几分令人悚然的杀意。

    “去查!将王妃从伯府带来的下人一个不漏地审一遍, 不吝手段,撬开他们的嘴!”

    卫成领命而去。

    “刘如意!”候在殿外的刘如意听道殿下叫他, 连忙进来,却见萧桓衍沉默了一会儿,又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刘如意莫名其妙,却不敢多言,乖乖退了出去。

    萧桓衍本想问刘如意苏蕴雪现在如何,但仔细一想,她在他身边事如此不甘愿,此事对她来说,反而成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这个世道加诸女子身上的所有规矩教条,都是我厌恶所在,凭什么女子就只能任人摆布,凭什么我不能为自己做主?纵然你贵为亲王,也不能让我屈服!”

    那日的她明明那么虚弱,脸色苍白,精神委顿,一双眼睛却漆黑发亮,闪烁着倔强的光。

    “真是……”萧桓衍无意识的低喃,“大逆不道。”

    卫成刑讯很有一套,因萧桓衍一开始就没有让惊动苏蕴珠,卫成将苏蕴珠身边的人都审完送回去,苏蕴珠都没有察觉异样,至于那些被审问的人,若是敢透露一个字,那就别活了。

    是以他查的很快,真相没多久就报到萧桓衍面前。

    萧桓衍看着呈上来的人证物证,当看到苏蕴雪是被苏家老夫人派人下的药后,不由冷笑:“苏家人……”

    随即想起苏家女子总是手段频出,次女不安于室,长女嫁进来也不安分,现在虽被他刻意冷落,囿于内宅,难免日后不会再算计到他头上,干脆趁此机会永绝后患。

    萧桓衍叫来刘如意:“熬一碗药送到后殿去,注意别打草惊蛇。”

    刘如意会意,雪夫人在闺中被嫡姐陷害不孕的事他是知道的,心中着实有些为自家殿下担心,这苏氏女就没有一个好的,搅得王府内廷乌烟瘴气,尤其是西三所那位,不知道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殿下动了让她孕育子嗣的念头,容王府的长子从苏家女儿的肚子里出来,苏贵妃在地底下都要笑活过来了吧。

    刘如意很想说要不给西三所那位也熬一碗,但他还有身为一个奴才的自觉,不敢触主子的逆鳞,再说那位如今也生不出来了,还不如趁此机会赶紧再物色几个美人献给殿下,为殿下诞下世子要紧。

    苏蕴珠自从上次之后就一直被禁足,除了后殿和后花园哪里也不能去,身为正妃,却无权让妾室来给她请安,也无权去妾室居所,萧桓衍就差把“安分守己”四个字写在她脑门上了。

    苏蕴珠整日幽闭在后殿,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没有病都把自己呕出病了,平日里就在吃药,混一碗汤药进去再正常不过。

    谁能想到当初对付苏蕴雪的招数,会以这种方式报应到自己身上。

    苏蕴雪对前殿后殿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自从上次吐了血后,她反而没有那么难受。

    她每一天都好好吃药,白天还能看看书,或是看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斗草。

    只是夜中总是噩梦惊悸,梦见孟行舟在一望无际的深海中无助挣扎,向她求救,她每次都奋力去拉他,却总是够不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孟行舟一点点没入海中,连带着她都感觉仿佛溺海一般,呼吸困难,然后惊醒。

    或是梦见孟行舟一张英俊的脸被水泡的苍白可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充满怨怼,而她只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她干脆睁着眼到天亮。

    待她身体快恢复时,萧桓衍又来了。

    面对萧桓衍,苏蕴雪不客气地道:“殿下不是还有正妻和几个妾室,不若去她们那里坐坐?”

    萧桓衍却并不像往常那样介意她的无礼和不敬,他坐到苏蕴雪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被苏蕴雪偏头避过也不恼,道:“本王查到,你在闺中时被你的祖母下了绝子药。”

    苏蕴雪闻言有些惊讶,原来是钦安伯老夫人,她还以为老夫人只是不喜欢自己,没想到她为了苏蕴珠,竟然能下如此狠手。

    苏蕴雪讽道:“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祖母喽?”

    萧桓衍没理会苏蕴雪的阴阳怪气,而是语气平常地告诉苏蕴雪:“本王命人熬了一碗差不多的药送到了王妃那。”

    萧桓衍的话一出苏蕴雪就惊住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许是萧桓衍平时对她手段虽然严厉,但多以震慑为主,没有做出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事,总是让她忘了这个男人是何等的狠辣。

    苏蕴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正妃,作为一个封建时代土生土长的女子,她们向来是以夫为天,夫死从子,萧桓衍此举,无疑是断了苏蕴珠的后路,简直比杀了苏蕴珠还令人难受。

    偏萧桓衍还一脸温柔地看着苏蕴雪,问她:“开心吗?”

    苏蕴雪扯了扯嘴角,她很想说你在我面前切腹自尽我最开心,但她也不敢招惹这个阴晴不定的人。

    苏蕴雪道:“容王殿下何必说的像是为了我一般,您的祖母沈皇后和苏贵妃的恩怨,我作为苏家的女儿多少还是了解的,无论有没有我,您都不会让容王府的继承人从苏家女儿的肚子里出来,不是吗?”

    苏蕴雪顿了顿,最终还是问道:“只是我不明白,我也是苏家的女儿,您之前应该也很确定不会让我诞下您的子嗣,为什么最近又改变主意了?你不是很恨苏家人吗?”

    萧桓衍闻言轻轻摇头,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屑,他道:“本王不恨苏家人。”

    苏蕴雪眼神透露出明显的不信,萧桓衍也不多做解释,他自幼时到少年时,那一段时日的确很恨苏贵妃,连带着恨苏家人,等到成年后,因为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强大的敌人要对付,苏家人于他而言,反而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不用等到以后,就算是现在,苏家人于他,亦不过是一群蝼蚁,抬脚轻轻一捻就死,没有人会去恨一群蝼蚁。

    至于为什么突然愿意让苏蕴雪为他孕育子嗣……萧桓衍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并不如以往那么排斥,若是有了孩子,她应该就不会那么想要离开了吧?

    萧桓衍见苏蕴雪神情防备抗拒,心下皱眉,却也不勉强,召来侍女为他更衣,然后径自上了床,苏蕴雪往里面挪了挪,眼神中带着些许厌烦。

    在萧桓衍的手碰到她的那一刻,没忍住伸手推了萧桓衍一把:“别再碰我!”

    然而她哪里是萧桓衍的对手,轻易就被萧桓衍擒住双手压在身下,转眼就对上了那双又冷又深的眼睛,那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萧桓衍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早已经成了本王的女人,如今又何必这番作态,为孟行舟守孝?”

    苏蕴雪瞳孔一缩,仿佛又看见脸色青白的孟行舟站在床前盯着她的样子,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萧桓衍的冷淡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蛊惑力:“既然在本王身边装了那么久,那就一直装下去,本王说过,权力和地位,都可以给你。你所谓的自己做主……世道如此,纵然本王放你出去,你亦不可能如愿,凭你这等容貌,”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你敢保证不会有别的人觊觎你?不会再被其他人摆布?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苏蕴雪闭目不语,萧桓衍继续道:“洄洄,学会认命,没什么不好。”

    苏蕴雪骤然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萧桓衍:“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字?”

    “本王想要知道的事情,自然能够知道。”

    萧桓衍松开苏蕴雪:“不早了,睡吧。”说完不容苏蕴雪反抗,搂着她先闭上了眼睛。

    苏蕴雪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屋子,脑海中记忆的碎片纷繁复杂,一会儿是她现代的同事喊她苏洄雪,一会是崔姨娘和孟行舟叫她洄洄时的模样。

    在寂静的黑暗中,她轻声问萧桓衍:“害死孟行舟,你后悔吗?”

    苏蕴雪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萧桓衍的回答,她无声苦笑,也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怎会将他们这些低贱之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苏蕴雪睁着眼睛出神,后来渐渐撑不住,终于睡了过去,奇怪的是,这一夜,她竟然没再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