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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绑架 她抬脚便想逃,可还没跑成,便被……

    “阿招, 你说什么?”林祈肆眼底依旧笑意温存,可陈阿招却莫名感觉那笑容不似刚刚般柔和了。

    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对上林祈肆再次询问的眼神,陈阿招点点头, 应声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赎身。”

    “可是……你有办法为自己赎身吗?”林祈肆哂笑了声, 居高临下打量着她问……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 道,“奴有银子, 不仅想赎自己, 也想赎玥音。”

    说罢, 她便将肩上的那包袋子拿下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六十两银子。

    她和玥音的赎身契只需要三十两,这些够了。

    空气倏然安静片刻,林祈肆从塌椅上站起, 少年缓步来到她面前,碧色的眸光在她的身上停留, 眼中的波光渐渐平息, 半响, 陈阿招听见他轻叹了口气, 摆手道,“去找管家拿契吧。”

    少女在得到答复后, 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须臾,一身黑衣的鸦阙从外面走进来。

    林祈肆轻叹了口气,眸色空静,目光落入院宅外梅树上,轻轻敛睫道,“鸦阙, 去准备好弩箭手。”

    鸦阙的面色僵硬了一瞬,躬身道,“是…公子。”

    *

    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就出府了。

    明明前一日,她还在想尽办法为成为公子的人而不择手段,而后一日,她便被迫着离开。

    当真是世事无常,但幸好她攒的银子还余许多,够她和玥音以后的生活了。

    拿上赎身契,她步履匆匆来到郊外。

    可到郊外,陈阿招却只看见驾着一辆马车等待她的黑衣人。

    陈阿招气急了,“玥音呢!你不是说会把她还给我!”

    黑衣人那双凌冽的眼神露出半分尴尬,眼见陈阿招要冲过来和他扭打在一起,黑衣人抬手抓住了陈阿招小猫一样不依不饶的手,道:“她是被人救走了。”

    “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是把她给杀了,诓骗我的!”陈阿招咬牙切齿道。

    黑衣人捏住她手腕的手紧了三分,忽然进一步靠近了陈阿招,语气中充满怒意道,“陈阿招,你就这么不信我?”

    陈阿招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让我信任你?信任你这一个突然半夜出现来挟持我,给我喂下假毒药威胁我?还是信任挟持我的姐妹来要挟我的你?”

    她的怒意让面前的黑衣人眼神颤了颤,勒住她手腕的手掌脱落下来,黑衣人神情有些落寞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想救你,你现在还有离开的机会。”

    陈阿招越来越怀疑这个黑衣人的身份,在黑衣人转身说话的瞬间,她止不住朝他靠近,打量这黑衣人高挺的身形。

    突然,她乘其不备将一撮药粉洒在他的眼上。

    黑衣人痛呼了声,被药粉迷住了视线,陈阿招便立即朝他的身上扑了过去。

    她像只偷袭猎物的小豹子一样跳起,迅速扯掉这人面上的黑布。

    黑布缓缓落下,一张俊逸的熟悉容颜落到陈阿招眼底。

    陈阿招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她脚步后退几分,警惕道,“原来是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想逼害我!我当日不就拿了你几锭银子……我…我可是还给你包扎了。”

    原来面前黑衣少年,正是她那日在桥下遇到的受伤少年。

    刺眼的迷药散去,鸦阙的目光有些泛红,他正想说什么,却陡然听见几支穿破树林的箭羽声。

    陈阿招看到几只箭飞来,又怕又恨,指着少年愤恨道:“原来……你还想把我骗到这里,乱箭射死!”

    她抬脚便想逃,可还没跑成,便被身后的少年一记胳膊肘敲晕过去。

    再醒来时,身下摇摇晃晃,车轮声滚滚。

    陈阿招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关在马车内,而马车外那个恶毒少年正在急促地赶驾马车。

    曾经被关在马车内买卖的记忆涌了上来,陈阿招吓得瑟缩,她开始挣扎着想解开束缚,脑袋不停往马车上撞击,嘴里嚷骂道,“你这个恶人,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等走远了,我自然会放了你。”驾车的少年道。

    陈阿招怎么可能相信他,他那么大费周章,难道只为让她离开,一路上,陈阿招使劲了浑身解数,又哭又闹,又威逼利诱。

    “你放了我……我兜里的银子都给你。”

    那少年被她的话气笑了,冷冷地说了句,“我若真是为钱,就不会将自己仅有的身家给你。”

    陈阿招珉了珉唇,见此招无用,便咬牙屈辱道,“那……你别害我…也别把我卖到那些吃人的地方去,我……我给你做媳妇行吗?”

    话落,驾车的少年却意外地沉默了良久。

    陈阿招以为此招还是不管用,一路上她嘴皮子都磨破了,试图解开手脚绳索耗费不少力气,最终精疲力竭昏睡了过去。

    只是昏睡前,她没听见少年吞吞吐吐地吐出的一句话,“你说……真的?”

    鸦阙等了许久,不见少女答话,扭头一看,发现靠在车内已经累到昏睡的陈阿招,无奈叹了口气。

    落日溶金,晚风习习。

    睡意迷糊中,陈阿招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擦拭她的脸颊,她猛然惊醒,落入眼帘地是面前的少年为她擦拭额角撞破的伤口。

    陈阿招低头,发现的自己的身上披着少年的外衣,他们此刻正在荒郊野岭中,面前生了一撮火堆。

    “醒了,吃吧。”少年将刚烤好的鱼递给她。

    盯着面前香气扑鼻的烤鱼,陈阿招咽了一口唾沫,她已经一日未进食了,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可她却不敢吃。

    她怕这人在烤鱼上下了毒。

    陈阿招的惧怕都写在了脸上,鸦阙怎会不知,他无奈咬了一口,道:“还吃吗,不吃就算了。”

    “吃!”既然他吃了都没事,陈阿招自然放心了,她想接过烤鱼,便朝少年抬了抬被捆绑的手道,“你给我解开手绳,不然我怎么吃。”

    谁知少年无视她的话,直接将烤鱼递到她唇边道,“我喂你吃。”

    陈阿招觉得屈辱,她恨恨地咬下一口鱼肉,就像是在撕咬面前少年的肉一样。

    她故意吃的慢,想折磨对方。

    却不曾想,少年至始至终都面色淡定地喂她。

    陈阿招带着满腹怨气,刚吃了一半,小腹处传来的酸胀越来越难受,她面色难堪地抬眼看向他。

    其实,她刚刚已经忍了一路了。

    “怎么了?”鸦阙问。

    “我……我想小解。”陈阿招嚅嗫嘴唇道。

    鸦阙的瞳孔抖动了一下,蝶翼很快敛下来,耳根微红,“那……你…就在旁边草丛中…解决。”

    “那……你先给我松绑啊。”陈阿招无奈地举起自己被紧紧捆在一起两条的手腕和腿脚。

    “不行!”鸦阙知道陈阿招的性子,他实在害怕万一将她松绑,少女逃跑了怎么办,虽然他有这个自信,哪怕陈阿招逃走一万次,也能将她抓回来。

    可他更担忧附近埋伏着什么。

    “你不给我松绑,我怎么解裙带……怎么上……”陈阿招憋地双腿开始忍不住轱扭,忍不住道,“你要实在担心我逃走,那你就给我解,你帮我……”

    鸦阙漆黑的瞳孔剧烈抖动一下,绯红色从耳根处蔓延,他心底纠结了一番,在哆哆嗦嗦指尖靠近少女裙带的那刻还是收回了手。

    他查看了一下周围环境,见无异样,便道:“我只给你解手上的。”

    手腕上的束缚被解开,陈阿招手脚忽然悬空,被鸦阙以小孩把尿的姿势抱了起来。

    陈阿招一时觉得别扭,又羞又恼,舌头打颤:“你……你还真想帮我……”

    “你想多了。”鸦阙将她放蹲在一处草丛下,旋即转身走到四步之外,将清俊的背影背对着她。

    陈阿招心中松了口气,迅速解开裙带释放自己。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寂静的野外浅浅响起。

    月色朦胧下,陈阿招面色窘红,幸好这野外无人,否则她的清誉就毁于一旦了。

    而站在三米开外,背影挺立,看似清冷傲气的鸦阙,手指暗暗握紧,他屏息凝神,努力忽视那一刻的一切声音。

    “好了吗?”等了会儿,水声已止,鸦阙问道。

    “没……还没呢,我…我还想拉……你有纸吗?”

    鸦阙眉头跳了跳,忍不住蹙眉道:“你怎么……”

    “人有三急嘛,这不挺正常的,你可别偷看。”陈阿招道,她不停地向鸦阙催促要纸,实则自己早已系好了裙带,并解开了脚下的绳子。

    陈阿招正慢慢挪动脚步,试图去捡起一旁地上的石头。

    鸦阙忍了忍,最终还是脱掉了自己外罩的衣衫,扔到身后,“用这个,赶紧。”

    “好,其实你人也蛮不错的。”陈阿招假意笑道,企图让少年放下警惕,等到终于拾起一块石头时,又慢慢挪动脚步朝少年的后背靠近。

    树影婆娑,轻风漫扬,鸦阙目光微垂,忽然盯到脚下逐渐靠近的人影。

    鸦阙内心轻嗤了声,在陈阿招举起石头朝他后脑勺偷袭的瞬间,少年动作飞块地转过了身。

    陈阿招举着石头的手腕被一股力道狠狠捏住,她痛地颤抖,石头从手中滑落,倒霉地砸到自己的脚上。

    疼痛由手腕转袭到脚趾上,陈阿招哭出了声,摔在地上抱脚流泪。

    鸦阙看着她这一副凄惨的模样,缓缓蹲下身,冷哼道:“这叫不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脚上的疼痛缓和好了,陈阿招已然哭成了小花猫,双眼泛红,抱着自己脚打颤,她朝面前冷漠的少年大骂了会儿,哭累了颓丧道,“左右我也是逃不掉了,要杀要剐你就做吧。”

    她话落,面前的少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漆黑的瞳孔在此刻仿佛与夜色相融。

    陈阿招被这么一直盯着,心里发怵,“你……你要……”

    她瞳孔骤然一缩,在看到面前的少年当真抬起凶恶的利爪时,尖叫出声,仓皇地向后挪动。

    “别杀我……别杀我……”陈阿招慌张地喊脚中,那朝她伸过来的爪子却只是抓住了她被砸伤的脚。

    “流血了。”鸦阙目光盯向陈阿招被血浸出的浅白色布鞋上。

    他动作轻慢地替陈阿招脱下脚上的鞋袜。

    陈阿招呆呆地看着这少年替自己砸伤的脚趾上药包扎。

    等到包扎完回过神来的陈阿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未出阁的姑娘……脚趾是不能随便看的。”

    谁知她话音才落,头顶便飘来一句,“那不若我将你娶了。”

    “你……”陈阿招怔了一下,却又看见少年很快冷笑了声。

    “开玩笑的,你的脚趾又肥又丑,不好看,就像你这个人一样,目不识丁,贪财愚笨,唯利是图。”

    陈阿招被吐槽懵了,等反应过来,心中又恼又难受,刚刚被包扎时莫名生出的一股暖意也荡然无存。

    “是,我陈阿招就是缺点满满,我也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喜欢!”陈阿招拖着受伤的脚,踉踉跄跄,自己独自走回了火堆旁。

    看到陈阿招这般生气的背影,鸦阙瞳孔颤了颤,唇瓣微动,“我其实也不……”

    他未说出的话被湮灭在风中。

    *

    陈阿招在火堆前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她依旧手脚被缚地靠在马车里。

    马车继续前行,逐渐远离乾安城,不知走到何时才算尽头。

    “你何时肯放我。”陈阿招问。

    鸦阙驾着马车,目光看向田埂小道旁的绿荫植被,道:“快了,再走几里的路,就把你放下。”

    陈阿招垂下眉,她被这少年捆绑带走,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两日,期间他待她并没有苛责虐待,相反陈阿招若是饿了,他便给她寻野果或烤鱼吃,她若是冷了,便给她盖衣服。

    这人除了有些面冷,嘴硬,似乎也并无多恶毒。

    或许,玥音真的没事。

    陈阿招想起,自己貌似还不知这少年的名字,她好奇地问,“喂,我貌似以前就很少见过你,你在林府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鸦阙目光动了动,正欲开口,谁知这时一道剑光忽然从树后飞了出来。

    鸦阙侧身刚挡过飞来剑,便看见一袭身着白袍的男子而来。

    马车剧烈晃动一下,陡然停住,随之打斗不断的刀剑声从外面响起,陈阿招惊恐地缩回脚。

    莫不是,那少年的仇家找上来了?

    第25章 暴雨 “我们离开这里。”

    马车外刺耳的刀剑声响起, 陈阿招害怕地缩在马车角落内。

    这时,车帘忽然被一只手掀起,晨曦的微光透进来,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阿招, 跟我走。”

    陈阿招抬眼, 看见是毫发无损的玥音。

    她松了口气,欣喜不已地拉住玥音伸过来的手跟她出了马车。

    马车外面的景象竟是一个山顶。

    山上薄雾渐散, 晨光熹微, 朝暾初露。

    陈阿招有些奇怪, 那少年怎会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打斗声在持续,陈阿招注意到与挟持她的少年对打之人竟是一个陌生的白袍男子。

    那男子刀法不比少年低,且出手果决,明明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持剑与少年对打时,陈阿招却清楚看到那白衣男子眼底的狠辣。

    二人打的势如水火, 实力不相上下。

    “这人是……”陈阿招窥见那白袍男子剑法, 不知为何, 生出一股异样的畏惧。

    玥音道, “那是我师兄,许程之。”

    “你师兄?”陈阿招心底莫名有些怪异的感觉, 从前……她一直以为玥音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出身穷苦的普通人,可如今看来,玥音的过去似乎并不跟她相同,玥音会她不曾会的,还有一个保护她的师兄。

    看出了陈阿招眼底生出的无措困惑, 玥音连拉起陈阿招的手解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幼时曾得一位老神医相助收留,许程之便是那老神医之子。”

    “那他还挺厉害……既会医术,还会剑法,他们……”陈阿招目光看向与许程之对打的鸦阙,见那黑衣少年额间似乎生出一丝细汗。

    而那许程之的剑处处试图击中他的要害,显然是要将挟持她的少年置于死地。

    明明被绑架时,她也希望这少年去死的,可是这两日一路相伴,这少年倒也并未对她做过什么。

    陈阿招嚅嗫唇瓣,踌躇了一下,正欲让那许程之不要伤他性命,可此话还未出口,树林中乍然划出几道箭支,朝那少年的后背射去。

    少年腹背受敌,终是被那箭支射中,他闷哼时腹部又中了许程之一剑。

    不知为何,陈阿招的心脏紧了紧。

    中了剑后的鸦阙面色苍白,不知是意识什么,他凄然一笑,与许程之搏斗时,二人逐渐靠近了山顶边的悬崖处。

    鸦阙不敌两处敌人,他持剑的右手又中了一箭,抖了抖,手上的剑终是落了地。

    他回头看向陈阿招的方向,朝她递出一个温意缱绻的笑来,“我原以为……带你远离,想着分别前……带你来看看日出……”

    他原是想带她来看日出的吗?

    陈阿招的睫颤了颤,她瞳孔中倒影着身负重伤的少年往悬崖边倾斜的身子。

    在坠崖之时,那少年咽下血沫朝她说下最后一句,“记住,我叫鸦阙……”

    少年的身体宛如惨败的黑蝶,从悬崖边落了下去。

    在少年消失后,树林中射出的箭支也随之停下。

    “阿招,已经没事了。”玥音松了口气,命许程之去树林后查看。

    许程之并未找到射箭之人,叹息道,“想来也是高手,弩箭动作高超,跑的很快。”

    听着二人的对话,陈阿招脑袋懵懵的,日出在此时悄然出现,飞出了山头。

    她望着那灿烂莹光,璀璨耀眼的日光,心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没有劫后余生的高兴。

    没有看着一个生命消失的悲痛。

    像是密密麻麻,无形的针线戳进她的心脏。

    她感觉不到疼痛,却也觉得这种滋味不好受。

    “阿招,我们回去吧。”玥音拉住陈阿招的手说。

    陈阿招没想到玥音会这样说,毕竟玥音也是向往自由的人,她望着玥音,忍不住奇怪道,“玥音,你难道不想出来吗?”

    “我……”玥音的瞳孔颤了颤,喃喃道,“阿招,我也想出来,可是真正出来了又觉得茫然,你想啊,在林府未必不比在外面好,外面的世界同样藏着危险,即使出来了,我们同样要为以后的生计发愁。

    “是啊。”陈阿招叹了口气。

    她曾经不是没幻想过出府,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可如今真的出来了,她内心又觉得惶恐,茫然。

    在不安的世道上,她们这样羸弱的女子该如何生存呢。

    陈阿招目光看向旁边眼神始终不离玥音的许程之,笑了一下:“可你比我好,你还有保护你的师兄,而我……没有人了。”

    “我师兄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保护我的,阿招,我们是姐妹啊,你还有我呢,回到林府我们依旧一起相伴。”玥音道。

    一旁的许程之闻言,动了动嘴唇,他很想说,自己会一直保护玥音,可为了她的计划,许程之止住了。

    “那好,我们……回去吧。”陈阿招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惚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玥音似乎松了一口气。

    二人转身回去时。

    身后隐蔽的树林里,两双手收回了持拿弩箭的动作。

    “去告诉公子,陈阿招回去了。”

    *

    “怎么回来了?”林祈肆倚靠在塌椅上,眼睫微挑,一直手竟在抚摸蠕爬在自己腿上的一只白色蓝瞳猫儿。

    陈阿招此前并未见过林祈肆豢养过猫儿,怎得今儿公子怀中突然多出了一只猫儿?

    林祈肆注意到少女眼中的好奇,轻轻一笑,指尖划过怀里乖顺的猫儿尾,叹道:“这只白猫,我原是养过三年的,但在第四年的时候,它因好奇这府外风光,悄悄溜出了府,离家已出走一年之久,你自是未见过。”

    陈阿招打量了一眼那眼神怯懦的白猫,见那猫爪下似乎真的有许多陈旧的伤疤,珉了珉唇道,“应当是在外吃了苦头,才回来了。”

    “是啊,它太不乖了。”林祈肆眼睫轻垂,含着笑意轻轻抚摸怀中的猫儿,修长的指间从白猫尾部渐渐滑向白猫的颈上,忽地指尖用力竟勒紧了猫儿的颈部。

    陈阿招原本以为这白猫该会惊叫发抖的,可谁知即使被掐着,白猫也温顺地乖乖忍受。

    “它如今如此听话,不过是在外吃了教训,才知道谁才是真正能护住它的人,只是这林府可不是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林祈肆笑着说。

    话落,咔擦一声,在幽暗的室内突兀响起。

    陈阿招呼吸一窒,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祈肆将一个金属的项圈扣在白猫儿的脖颈上。

    不知为何,明明被锁住的是白猫,可她竟有一丝喘不过气的感觉。

    项圈的另一端锁链连接在塌椅脚柱上,林祈肆轻轻呢喃,“我要让它知道,再回来时便再也离不开了。”

    白猫喵呜一声,像是明白了自己今后将再不得自由。

    *

    冬去春来,转眼已来到二月,府上的玉兰花开,绿枝也冒起了嫩芽。

    陈阿招今日正在准备自己出行的包袱。

    林祈肆明日便要离府入京,去拜访太学院中一位有名的夫子,只是不同从前,这次入京前,还命了陈阿招一同前往,路上伺候。

    陈阿招领命后,府上得知这件事的丫鬟们无一不羡慕她的。

    要知林祈肆从前出行,从不会让丫鬟陪行,陈阿招成了这个特殊,丫鬟们也猜测着陈阿招是不是即将步步青云,即将成为公子的人。

    陈阿招自己却是想不明白的,往日同林祈肆相处时,她时而觉得林祈肆是对她有意思的,可时而又觉得林祈肆并没有看上她。

    林祈肆总是给她一种忽远忽近,似轻纱薄雾,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抓取。

    这种感觉挠心抓耳,像是未知的陷阱在等着陈阿招一步步掉进去。

    若赌对了,那她便是跌入金银富贵中,若赌错了,那便是深潭千尺,溺毙其中。

    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是福是祸,也要尝试了才明白。

    收拾完行囊后,陈阿招便与林祈肆一同乘着马车出发。

    林祈肆这次的行装很简单,仅带了三名小厮,一个马车夫,以及陈阿招这个小丫鬟出行。

    一路上,林祈肆始终表现兴致缺缺,却在马车疾行而过一处长满野果的小道上时,林祈肆指了指那落日余晖映照在树梢上的一颗鲜红野果,道:“阿招,我想要那个。”

    他没有命身旁人魁梧壮硕的仆人摘野果,而是跟陈阿招说,他想要那个。

    陈阿招殷切地笑说,“公子你等着,阿招这就去摘过来。”

    林祈肆的目光跟随陈阿招欢跳愉悦的背影离去。

    少女漫步在野草闲花处,她穿着一身青荷色的衣衫,奔跑如田野之中欢悦的兔子般,裙摆飞扬,墨发迎风而起。

    跑到一颗野树下,少女撸起袖管,手指扣着树枝,脚蹬着树根,抬脚费力去摘取那树梢上的野果。

    林祈肆微微凝神,再收回视线后,很快看见捧着许多野果,累得额间生汗的陈阿招小跑着过来。

    “公子,奴刚才尝了一个,这果子可甜了。”陈阿招擦了擦汗水,喘着粗气,仔细地擦干净一个野果递到林祈肆面前。

    林祈肆的目光在她那磨红指头,和被树枝划出一道道红印的手腕上掠过,少年清淡的眸光微动,须臾,接过了果子。

    他将那野果握在手心里,野果并不冰凉,反而像是被人捂了许久,暖融融的。

    马车踽踽前行了许久,直至日薄西山,桑榆暮景,车轮依旧在滚动。

    陈阿招一路上细心照顾林祈肆疲累不少,便被公子同意靠在马车内休息会儿。

    睡意浅浅时,陈阿招迷迷糊糊地问了林祈肆一句,“公子……还有多久才能到?”

    “前往夫子太学院,路途遥远,许得三日。”

    陈阿招蹙了蹙眉,这求学路途当真艰难,就算有马车,有准备好的干粮,有保暖的衣物,可连续行驶三日,也是吃不消的。

    听说林祈肆儿时便常独自一人,跋山涉水,长途跋涉行万里,他的身子又不好,陈阿招真是不知林祈肆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陈阿招继续阖眼打盹,却不知何时,天空骤然下起了暴雨,马车外雨水哗啦啦坠下,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陈阿招被雷声惊醒,不知是不是预感,这样突然暴雨的天气,让她分外不安。

    事实确如陈阿招预感了那样,原本缓缓而行的马车在半道上蓦地停了下来,像是跌进一个泥坑。

    陈阿招听见三个小厮和车夫在费力抬车。

    听见他们那般吃力的模样,陈阿招珉了珉唇,外面的暴雨太大,公子金枝玉叶怎可淋雨,她是个丫鬟,实在不好再坐车内,应当下去给马车减轻点重量好早点让马车抬出泥坑继续前行。

    陈阿招正准备下去时,手腕忽得被林祈肆拽住,林祈肆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轻叹道:“有人来了。”

    陈阿招眼皮一跳,隐约也感觉到,暴雨连绵中似有股肃杀气扑面而来。

    陈阿招抖了抖身子,旋即紧张不安地看向林祈肆“公子……”

    林祈肆目光依旧平淡,在陈阿招哆哆嗦嗦朝他的膝上缩过来时,少年握紧了她的手,温声道:“别怕。”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陈阿招整个人几乎都要躲进林祈肆的怀中,她像只受伤的小仓鼠,努力寻找庇护之处。

    林祈肆这时竟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左手指尖轻挑起一旁的车帘,将外面的景象露给陈阿招看。

    不看时便恐惧不安,这一看到外面的模样,陈阿招顿时吓得全身僵硬。

    马车外不远处,竟然出现了几十个持刀挡路的人。

    那些人头带银黑面具,手持二米多长刀剑,围堵着一个仅有三名小厮,一个小丫鬟,以及……一个病弱公子的马车。

    陈阿招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瑟缩着抱紧了林祈肆。

    完了,完了……

    陈阿招内心叫苦不迭,眼下敌众我寡的形势,林祈肆今日定要命丧这些高手之手,而她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定然也难逃一死。

    短短的一瞬,陈阿招的脑袋里便浮现过她与林祈肆被乱刀砍死在荒郊野外的画面。

    陈阿招恐惧地闭上眼睛,可很快她却又听到两方刀剑对打的声响。

    陈阿招睁开一个眼皮,竟看到林祈肆身旁的那三个小厮持剑而上,剑法稳狠,不一会儿,便以一杀十。

    原来林祈肆带的仆人原来这么厉害!

    陈阿招找到了活命的希望。

    正当她期待的目光看着前方杀敌的三人,嘴中不停给他们助力时,她的手腕忽然被林祈肆拉走。

    暴雨磅礴下,陈阿招扭头对上林祈肆深晦的目光,少年朱唇轻启,盯着她说:“我们离开这里。”

    话落,陈阿招便被拉了出去,林祈肆带着她一同往身后雾雨连绵丛林中奔去。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陈阿招累到呼吸困难,四肢酸痛脱力,林祈肆紧握她的手腕却丝毫未松。

    陈阿招心底困惑,林祈肆不是身子差吗?

    怎么这一跑,竟能跑二里多地!

    好在,林祈肆带她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洞穴,才终于停了下来。

    陈阿招看见林祈肆平静地坐在地上,他的衣衫和墨发早已被雨水淋湿。

    林祈肆的朱唇有些苍白,脸颊上还挂着水珠,似乎是发现了小丫鬟的注视,林祈肆扭过头,对陈阿招浅浅一笑,“出来了。”

    “是啊……”陈阿招愣愣地点了点头,洞穴寒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今夜外面雨水不断,又无干柴,她实在冷的不行。

    陈阿招只好抱拳缩在角落里,她内心祈祷,雨水能早点停止,那三个家仆也能早点解决掉那帮杀手。

    她在祈祷中昏昏沉沉地睡去,并没有发觉身后一个细小的竹叶青正吐着蛇信子,缓缓朝她爬过去。

    林祈肆目光注意到哪小蛇,唇瓣动了动,发出细浅的蛇语,很快那蛇似被这声音吸引,越过了陈阿招,朝少年脚下爬去。

    一声雷鸣映进洞穴,林祈肆的瞳色在一瞬一瞬地变化。

    *

    翌日,陈阿招被梦魇惊醒,睁开眼时,洞穴映入一丝光亮,外面浅浅响起滴答滴答,雨打青叶的声音,暴雨声早已退去。

    陈阿招偷偷在洞口外观察一阵,见并无什么危险的人靠近,心下松了口气,她返回洞穴之中,扯了扯一旁阖眼沉梦的林祈肆,“公子,已经没事了。”

    话落,林祈肆却没有半点反应,洞穴内昏暗,陈阿招看不太清,她只得俯下身凑近看看林祈肆怎样时,一只冰凉的手便覆盖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阿招被林祈肆死人般冰冷彻骨的手心触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离得近时,她才终于发现了林祈肆的异样。

    少年呼吸困难,面色苍白极了,唇瓣同样发白,他慢慢睁开纤长睫翼,神情虚弱地看向陈阿招,气息薄弱地从嘴里吐出几个令陈阿招发怵的字:“阿招,我中毒了。”

    “中毒……”陈阿招的目光跟随着林祈肆紧捂住的腿弯,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廉耻,连忙掀开林祈肆的裤腿,便看到了林祈肆被蛇咬中的伤口处,已经乌紫一片。

    陈阿招慌了,试图想搀扶起林祈肆,“公子……我带你去看大夫……”

    可此时中毒的林祈肆身体无力,她又是个小身板,根本拉扯不起来林祈肆。

    陈阿招再尝试了几番后,非但没拉起公子,反而将自己累的大汗涔涔。

    她正不知所措时,又听见林祈肆吐息薄弱道,“阿招,帮我吸毒可好?”

    那孱弱的声音莫名透着一股诡异的引诱。

    陈阿招打了个颤栗,盯着林祈肆那处被蛇毒浸染的肌肤,咽了口唾沫。

    “公子我……”她的脚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阿招…你不愿吗?”林祈肆眸光微暗,咬了咬唇,眼中隐隐显出泪珠,眉尾下垂,无助而不安地看向陈阿招。

    陈阿招还从未见过,这般脆弱不安的林祈肆……

    第26章 阿姐 “可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这难道还……

    她那颗冰冷而冷漠的心脏动了动, 可很快便被眼下的窘境浇了个透心凉。

    陈阿招听见洞穴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传来戾气般的杀意。

    “那儿好像有处洞穴,去看看有没有躲在哪里。”

    脚步声逐渐靠近,陈阿招害怕地唇瓣发白, 她紧张地扭头看向林祈肆时, 却见中毒的少年再次陷入昏迷。

    望着林祈肆苍白的面色, 陈阿招动了动唇瓣。

    林祈肆中了蛇毒必死无疑……

    就算她给他解毒了又能怎样呢,那帮人很快就会过来, 到时候不仅仅是林祈肆得死, 她也得陪着他死。

    她不想陪他死。

    说她自私也罢, 求生是她的本性,她陈阿招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人,生逢不遇,哪怕从头来过, 如蝼蚁般苟活于世,也好过死……

    如今, 她想要活命, 便只能丢下他了。

    咬了咬牙, 陈阿招摸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她对着林祈肆轻轻说了一句,“公子…对不住……”

    在那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时, 陈阿招借着洞穴外的枯藤野树遮挡,悄悄溜走。

    脚下淌过水洼,在泥泞碎石,尖枝枯叶上踩过,陈阿招脚下猛然一痛,整个人朝一处陡坡山下滚去。

    她摔得头晕脑花, 摔得满身沾满泥水,陈阿招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脚。

    她的左脚上扎进了一个尖锐的木枝,若是不拔下来,她根本无法行走。

    陈阿招怕极了那帮人再朝她追过来,她忍着剧痛将插进脚掌的木枝拔出来,淌着血水往前行。

    她似乎走了很久,从雨过天晴后浮现的日出,走到日落。

    陈阿招饥饿无力,脚上的血滞因她不断走路始终无法凝固,她的唇也干裂,当真是又渴又饿,又累。

    她靠着仅凭的一点力气终于找到附近一个小镇上时,再也没有力气地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陈阿招嗅到了一股剧烈的恶臭味,耳边嗡嗡嗡地响起蚊虫声。

    她睁开疲倦的双眼,入目的竟是几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堆里,有人注意到她醒来,笑道:“还以为要死了,醒来了呀。”

    “这是…哪里……”陈阿招心脏酸涩,她不敢相信自己昏迷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相助,反而沦落到乞丐窝里。

    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乞丐道,“你说是哪里?看不出来吗?乞丐窝啊。”

    “不…我不要…不要在这……”陈阿招恐惧地缩动身体,她想爬起来,可脚上的伤口发炎肿痛,她试了几次她根本爬不起来。

    耳边传来几个乞丐刺耳的嘲讽声,“本想着死了爷几个好炖肉吃,既然还活着,不如陪我们……”

    几个乞丐嘴中吐出的污言秽语让陈阿招控制不住身体打颤,她双手扣着石地,努力想要爬出乞丐窝,可刚爬了几步,她的脚腕便被几个污秽恶臭的手拽住拖了回去。

    “是爷几个救的你!进了这乞丐窝还想跑!”几个乞丐用木碗和木棍在她身上敲打,陈阿招疼地蜷缩。

    她感觉全身都疼,泪水从脏兮兮的脸蛋上滑落,她暗恨上天的无情,总要她遭遇劫难。

    正当她无助而近乎绝望地想闭上双眼时,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在耳旁响起。

    “呸!你们这老乞丐,竟然欺负一个姑娘!”

    陈阿招抬眼,模糊的视线里显现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生得一双小狼眼,赤足野气的小少年。

    她朝那少年抬了抬手,呼唤着,“帮帮我……”

    旋即,她疼地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时,陈阿招发现自己靠在一个露天的小巷子里。

    头顶耀眼的太阳照地她口干舌燥。

    不过好在,四周再没了那几个乞丐和恶臭味。

    她正欲起身,一只纤细的小麦色手臂伸了过来,那手中用破碗盛着半碗水,“喝吧,看你一定渴了。”

    陈阿招看着这个刚刚救自己于水火中的小少年。

    眼前的少年衣着打扮看着也像个破烂乞丐,但他生得一双亮晶晶的幽蓝瞳,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谢谢……”陈阿招接过了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下,口中的干涩得以缓解,少年又给她递了半个硬馒头。

    啃完干苦的硬馒头后,陈阿招的力气终于恢复了些,她看着面前这个约莫才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感激道,“这份恩情我记住了,你放心……等我不再落魄时,必然回……”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年一声嗤笑声打断,少年将她全身扫了扫,道:“这种话我听多了,我才不信这种空口之言,更何况你如今也跟我一样是个乞丐,哦不对,你这个乞丐比我还穷,差点还被打死。”

    陈阿招珉了珉唇,艰难地反驳道:“我不是乞丐……”

    “切,吃都吃不饱了,还不承认自己是乞丐,行了这个给你,跟我走吧。”小乞丐将一个破木棍扔到她腿边。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陈阿招不明所以。

    小乞丐撇了眼她受伤的脚,道:“你要是能自己走,那就不用它,可关键是你现在能走吗?”

    陈阿招扶着墙努力站起身,她刚想表现给小乞丐看看自己还是可以走路的,可刚迈动受伤的左脚,钻心的疼痛便从脚底蔓延出,她疼的快要站不直身子摔倒,小乞丐将木棍塞进她手里。

    “别逞强了,用它可以走快点。”

    陈阿招无奈只得借着木棍踉跄着走,但她不明白小少年究竟要带她上哪里去,陈阿招不会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别人走,就算眼前的少年救过她一命,应当是个好人,可陈阿招依旧保持警惕心。

    见她警惕,小少年道:“当然是去城北施粥的地方了,那里每隔五日,朝廷便会下发一些粥食给咱们这些穷苦的人,如果你不想顿没吃食,那就跟我走。”

    陈阿招珉了珉唇,如今林府她自然是回不去了,现下脚上又有伤,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跟着少年去施粥的地方获得一碗救济饭,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先养好身子,她才能找份活儿干。

    陈阿招最终跟着小少年一同前去。

    之后几日里,她也都同小少年待在一处,陈阿招发现这少年看着身子板瘦小,但其实挺能打的,倘若陈阿招遇见要抢自己粮食的乞丐,他便会跳出来帮陈阿招打走意图不轨的人。

    经过几日相处,陈阿招也得知眼前的小乞丐名唤程阿狗。

    “这名字…也太难听了。”陈阿招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一个孩子起一个狗的名字。

    程阿狗并不在意,笑道:“名字都是爹娘起的,我早习惯了。”

    “若是不喜欢,你也可以改。”陈阿招道。

    程阿狗却摇了摇头,“我习惯了,况且这四邻八方的都知道我叫什么,若真给自己改名,我还会被笑话呢。”

    程阿狗无所谓地眨了眨眼,忽然挪了挪脚步,好奇地问陈阿招,“对了姐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陈阿招道,“我叫陈阿招。”

    “那以后我就叫你阿招姐姐吧。”程阿狗道。

    陈阿招心底暖暖道,她弹了弹程阿狗的脑袋,道:“既然你叫我姐姐,你放心我们不会一直这样的,等我伤好了,我就出去找活干。”

    程阿狗黑色的瞳孔亮了亮,道:“好啊,我以后有姐姐了呢。”

    转眼半个月时间而过。

    陈阿招脚上的伤也已经好了,只不过因为没有调养,脚上的筋脉被伤后再无法恢复,每到下雨时,陈阿招左脚掌便会脱力酸痛。

    这一个月她已经熟知了自己流落到的地方为南安县。

    她也找到了一份暂时能吃饱的活儿,每日早出晚归,近来赚的银子都用来买一些衣物被褥。

    她和程阿狗住的地方是一处荒废的破庙,给自己和程阿狗换了一身装束后,虽看着依旧贫穷,但好歹不会让人当成乞丐避之不及。

    这日干完活儿,陈阿招在集市上买了两个饼子带回破庙里,给程阿狗一个,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咬着干涩的馕饼。

    在馕饼吃到一半时,程阿狗叹了口气,碰了碰陈阿招的胳膊问,“阿姐,你今日赚了多少?”

    “十文钱,买了两个饼子……还剩下六文。”陈阿招道。

    闻言,程阿狗眉头微皱,叹息一声,“阿姐,这么下去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苦的过下去。”

    陈阿招咬着饼的动作停下,她珉了珉唇,望着眼前残破不堪,漏风漏雨的破庙,心底又酸又苦。

    她自是不愿,可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能活着已是不易。

    “会好的……”陈阿招安慰着程阿狗,拍了拍小少年的脊背,哄他入睡。

    而黑夜中,被她紧紧抱着的程阿狗,眸光流转,神色发怔。

    夜半子时,冷风吹进破庙。

    破庙外面的破竹门发出咯吱的响动,陈阿招被身旁的程阿狗推醒,睁开眼,她刚准备说话便被程阿狗捂住了嘴。

    程阿狗拉着她轻声慢步躲进破庙的石柱后面,朝她指了指前方走进来的一人,低声道:“阿姐,你看来人了。”

    陈阿招仔细一看,脚步声渐近,她也看到一个穿着金丝外衫,背上夸着一个大包袱的中年男人走进破庙内。

    “真是倒霉!先在这破庙凑合一夜。”那男人自言自语,嘴里骂骂咧咧,似乎有洁癖,但无可奈何当下困境只得委身在此。

    在那男人终于休息时,程阿狗拉着她低声道,“阿姐,这男人衣着华丽,想必他的包袱里也藏着好宝贝。”

    陈阿招的内心咯噔一下,程阿狗这句话让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在程阿狗想要朝男人走去时,陈阿招拉住了他,“阿狗,不能这样做……”

    她陈阿招虽然也不想一直穷下去,虽然贪财自私,可也不愿盗取别人的东西。

    她觉得这样和杀人放火没什么区别了。

    程阿狗皱了皱眉头,盯着她道:“难道你想一直吃不到穿不暖?你想我可不想。”

    说罢,程阿狗迅速挣开陈阿招的手腕,她来不及拽住他,程阿狗便已迈步悄摸摸靠近已经熟睡的男人,指尖熟练地解开男人的包袱。

    包袱被打开的一瞬,闪亮的金银珠宝露出来,程阿狗露出贪婪的笑容,“阿姐,我们下半辈子要衣食无忧了。”

    黑夜中,那闪亮的珠宝让陈阿招心弦一动,她内心也忍不住生出对这些财宝的渴望,可一想到这些是不义之财,陈阿招还是上前道,“阿狗……我们不能拿。”

    谁知相处半个月的程阿狗第一次朝她露出轻蔑的笑容,“陈阿招都这个时候了你装什么清高,这些东西我要定了。”

    包袱内的首饰太多,被打开的一瞬不少掉落下来,幸而坠落在铺满干草的地上没有发出半点生响,程阿狗动作迅速地将所有珠宝揣进怀中,正准备打算开溜时,一只颤抖的肥手拽住了少年瘦弱的胳膊。

    “你……你们两个小贼!”富商红润的面上涌现怒意,揪着程阿狗不松,骂骂咧咧站起来说要拉着二人去报县官。

    报县官二字吓坏了陈阿招,程阿狗却始终面色不虞,直到听到富商一顿咒骂时,少年清俊的小脸上浮现杀意。

    “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玩意,小小年纪不学好!”富商正拉扯着程阿狗的胳膊时,忽然被少年一只手勒住脖颈

    “姐,帮我!”程阿狗用力勒到富商面色发白开始疯狂挣扎。

    但无奈他人瘦小,富商高大肥胖,就是使出来全身力气也几乎压制不住富商,眼看富商即将反抗出来,程阿狗朝陈阿招投来求救的眼神。

    陈阿招看着小少年坚持不住的模样,内心挣扎了一番,如今被发现已经是事实,难道她真的要和程阿狗被抓去衙门?

    他们已经落魄贫困至此,不能再受难了。

    陈阿招咬咬牙,想着顶多将富商打晕,不拿他的钱财拉着程阿狗逃跑就是了。

    可谁知她刚抱起一旁的枯木将富商捶晕,程阿狗便不等她反应,从衣襟掏出一块尖锐的瓦片狠狠刺进富商胸口。

    鲜血顿时迸溅四射,程阿狗原就灰头土脸的面色落上了血,于这荒凉破败的寺庙中,宛若嗜血恶魔。

    陈阿招的心脏剧烈颤动一下,无名的恐惧随着那富商发白僵冷的身子,蔓延四肢百骸。

    “你…杀人了……”陈阿招哆哆嗦嗦吐出那句后,脚软地瘫坐在地上,她呼吸急促了几声后,泪水顺着瘦黄的小脸滴落下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程阿狗,嗓音颤抖怒骂,“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人……你知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回头路了。”程阿狗冷笑一声,将尖锐滴血的瓦片从那尸体中拔出来,他晃荡着身子走向陈阿招面前慢慢蹲下来,小少年泛着幽蓝的瞳在黑夜中死死盯着她,幽幽道,“阿招姐,这是我最后叫你姐了,相逢一场,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还是很开心的……突然就要这么结束……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陈阿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她还想说什么,少年不知何时抚上她脸颊的掌心朝下,狠狠劈向她的后脑,陈阿招脑袋一痛,冷风肆意的破庙在眼前晃悠直到模糊,她彻底晕了过去。

    *

    陈阿招被耳畔轰烈的吵闹声,和手指上剧烈的疼痛惊醒。

    她神情恍惚地睁开眼皮,视线之中是许多陌生的面孔和庄严的场面。

    正前方一个头带官帽,神情严肃之人用力拍动手上的的堂木。

    随着一声案板声敲动,十指钻心的疼痛让陈阿招彻底清醒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在两旁的人用刑具死死勒住她手指,台上的大官冷声道,“犯人可认罪!”

    认罪?

    她要认什么罪?

    认罪了她就只有一死。

    陈阿招疼得唇色发白,汗水浸满全身,她摇摇头,痛苦而恐惧道,“我……我没罪…没……”

    她目光划过四周,总算知晓她现在所处在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公堂……

    那程阿狗呢?他杀了人会不会已经被抓起来了?

    “我……阿弟呢……”陈阿招四处想寻人,可没呢喃几声被公堂之上的县官呵斥。

    “大胆罪犯,谁给你的胆子顾左右言其它!”县官拍了拍堂木道,“你杀害途径寺庙借宿的商人,还不知罪,本官便打到你认罪伏法。”

    县官的话让陈阿招的记忆回到那晚,她咬紧唇,哆哆嗦嗦地求饶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没证据为何要诬陷我………”

    “既不是你,那又是何人?”县官问道。

    陈阿招珉紧唇,她想到了程阿狗,可话到嘴边又生生混着血沫咽了回去。

    台下辱骂围观的百姓之中,一双阴沉的小狼眼目光落在陈阿招死咬发白的唇上。

    陈阿招还在倔强地替自己辩解,“没证据……不能杀我……”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可以证明。”

    陈阿招扭过头,当看到过来的程阿狗时,她眼中流出出激动的光芒,心上又生出半分的不安。

    她期待程阿狗为自己证明,却又害怕程阿狗被他们抓去。

    少女虚弱地吐息,目光看着他,轻轻呢喃了句,“阿弟……”

    程阿狗顿了顿,吐出的话似乎一瞬间卡壳了般。

    “堂下之人快快说来。”县令道。

    程阿狗眸光垂落,在陈阿招期盼的眼神中,说了句让她震惊不已的话来。

    “昨夜我路过破庙,亲眼看见此女杀人劫财。”

    陈阿招瞳孔瞪大,一瞬间激动起来,她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四肢都酸软无力,“程阿狗,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

    “刚刚此女叫你阿弟,你们之间可……”县令刚提出疑问,便被程阿狗立即撇清。

    程阿狗嗤笑一声,望向陈阿招淬泪的目光,笑道:“我与此女从不相识,县令大人若不信可以到处打听打听,我名程阿狗,建安的乞丐一个,自幼双亲皆丧,哪里有什么姐姐呢。”

    他的话引起了围观百姓们的赞同声。

    “是啊,程阿狗就是一个乞丐啊,可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姐姐。”

    “他二人长的都不像。”

    “证据确凿,犯人还不认罪?”县官命人拿来罪纸,让陈阿招画押。

    可哪怕血淋淋的十指疼到无力,她也使出最后的力气将指头拳握起来,咬紧唇不认。

    她目光带着怨恨地望向程阿狗,吐出一口血沫咬牙切齿道,“若我还活着…终有一日……要你……”

    话未说完,她彻底痛晕过去。

    望着陈阿招被打到遍体鳞伤的身躯,程阿狗目光低垂,喃喃一笑,“阿姐……我等着。”

    *

    “听说了没,这牢中最近来了个犯人死犟,这都被关了五日,还不肯认罪。”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两个狱卒讨论着,一个狱卒指了指对面狭小潮湿的牢房道,“看到没,就是那个女的,看样子是死了吧?”

    她还没死呢……

    迷迷糊糊中听清狱卒的话,陈阿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她好冷,好饿,也好痛……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这幅穷酸潦倒,凄惨可怜的模样若是到了地府也会被人嘲笑吧。

    若是要死,她也想风风光光地死,而不是这般悲催模样的死去。

    陈阿招双臂努力用劲抵着地面撑坐起来,望着自己粘满黏血,指甲都断裂的弯曲手指,她苦笑一声。

    终究还是那么相信一个人被骗成这样。

    望着牢狱墙缝上唯一透进的一点光亮,陈阿招蜷缩在墙角,努力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孤独而冰冷的时间里,恨意如藤蔓伸长,无聊孤寂时她便沾着身上的血水在墙上画画。

    她不识字,思来想去便在墙上画了一个金元宝。

    她望着那墙上的金元宝,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

    被关了不知第几日,陈阿招原本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牢中了。

    上天却又再一次与她上演泥潭重生的故事。

    狱卒打开牢门,朝她道,“你被放了,已经调查清楚你是无罪。”

    陈阿招忍不住落了泪,颤着唇问,“真的放了我?”

    那狱卒似乎也不忍直视她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声音放温和了些,道:“是,令大人为弥补之前对姑娘的责罚,已经安排了人一会儿带姑娘去附近的医馆治伤。”

    *

    陈阿招被两个人搀扶着进了一家医馆。

    衙府的两人将她搀扶坐在医床上,便借口有事离开。

    陈阿招感觉指尖疼的厉害,在牢狱中昏迷时可以忽略这种疼痛,但眼下清醒时,却是疼到入骨。

    医馆内的大夫似乎在布帘里替旁人治病,她隐隐听见从蔓菁布帘内传来的低咳声。

    什么病这么难治?有她的伤重吗?

    陈阿招实在不满那大夫不赶紧治疗她这个伤患,她艰难地从医床上下来,想去找里面的大夫替自己赶紧治伤。

    她指尖伤的重,若是再不治疗恐怕全要废了,她不想落下残疾。

    “大夫,我伤的重……能不能先治我?”陈阿招掀开帘布,刚准备踏进内室的脚却倏地僵硬住。

    只因她在帘布后,看见了许久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姿。

    少年身姿依旧璞玉清风,却不像从前那般贵气盎然,他仅身着简易发白的布衣,脚下穿着麻布所织的鞋履,背上挎着竹木编的箩筐,一头乌黑的墨发以一条青白色头带盘系着。

    这幅模样的林祈肆是陈阿招从未见过的。

    好似枕山栖谷的隐居仙人,琨玉秋霜,渊清玉絮。

    他正笑容温和地听着一旁老大夫的嘱咐,与对方侃侃而谈。

    “这药每日服用二次即可。”

    “多谢老先生。”

    陈阿招的声音终是吸引了帘布内的二人,听到她的生响,正与老大夫探究用药的林祈肆扭过头看向她。

    额间的朱砂红美人痣依旧醒目,怎会不是他?

    被那双浅淡的鸦青瞳看向时,陈阿招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窘迫逃离。

    她做过的坏事多了去了,辜负的人也不少,按理说该习以为常,毫不愧疚。

    可不知为何,每每对上林祈肆时,她便无地自容,不敢与他对视。

    她慌张地逃离,却因身上的伤口步伐怪异缓慢,踉踉跄跄刚准备踏出医馆外时,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姑娘伤的重,不医治吗?”

    少年郎君的声音温润如玉,也带着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关切。

    陈阿招身子僵住,隐隐感觉林祈肆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她忍着羞愧慢慢转过身,与林祈肆对视。

    “你……不记得我了?”陈阿招低声试探。

    话音才落,林祈肆眼睫微弯,笑道,“我与姑娘相识吗?”

    愧疚、无措甚至是尴尬窘迫翻腾倒海的情绪一瞬间如潮水平息下来。

    看着面前呆呆发怔的少女,小郎君眸光转动,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曾受过伤,醒来时便记不得过往的一切,甚至连姓名也不曾记得,如今便为自己唤名无生。”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林祈肆不记得一切了!

    陈阿招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先是庆幸林祈肆失忆并还活着,后是一个大胆想法涌现心头。

    既然林祈肆失忆了,她何不利用这点好好为将来谋划?

    这么一想,陈阿招挤出了泪,一副欲语泪流的模样,颤抖着几乎要扑进林祈肆怀中,“肆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小郎君被她这幅模样惊愕住,微微有些愧意道,“姑娘莫怪…你是……”

    陈阿招等的便是这句话,她张口就来,“我是你的妻。”

    她此话一出,一旁的老大夫忍俊不禁道,“无生啊,这也不知是近月来,多少个这么跟你说的姑娘了。”

    见林祈肆果真绒眉微蹙,似有些怀疑她,陈阿招连忙证明道,“我真的是你的妻,你是林府独子,我们是在上次外去拜访夫子的路上遇到劫匪,你中了蛇毒昏迷,我为你寻大夫时走散的。”

    “咦,这姑娘这说的不错,你体内确实有蛇毒。

    见林祈肆微蹙的眉平了些,陈阿招继续道,“我还知道你足下有疤痕。”

    她这话成功让林祈肆信了,毕竟这种肌肤相知,实乃亲人才知晓,小郎君眉目渐柔,上前挽住她的胳膊。

    目光在陈阿招受伤的指尖停足片刻,林祈肆珉了珉唇,“得赶紧治,先生今儿的人参不卖了,都给她用药吧。”

    陈阿招这才注意到林祈肆背筐里有许多人参和草药。

    老大夫准备了许多药替陈阿招细心包扎,全程皱着眉替她包扎完后,接连叹息,“可惜了,若是能早点到来也不至于。”

    闻言,一旁的林祈肆眼睫垂落。

    而陈阿招险些从塌上摔下来,她唇瓣哆嗦地问,“我的手怎么了……”

    “手是无碍,日后还可以活动,但……已拿不起稍重之物,甚至姑娘日后饮用饭食都会有所不便。”

    “原来算是半残废了。”陈阿招盯着被包裹的手失神,心情难受,许久她才收拾好情绪,想着再不好,至少她如今能攀附上林祈肆。

    “夫君,父亲已经找了你许多日,我们回家去吧。”陈阿招道。

    她急切的表情又让郎君有些怀疑,打量着陈阿招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林祈肆问,“阿招既是我的妻……为何会沦落至此,父亲……没管你?”

    陈阿招噎住,转了转思路,又垂泪道,“夫君你不知,父亲原是不同意我嫁与你。”

    “所以……你我还未曾嫁娶?”林祈肆问。

    陈阿招点点头,低声道,“是……还没。”

    “那你缘何说是我的妻?”林祈肆目光直窥少女的眼神。

    眼见林祈肆又要不信,陈阿招有些急切,脱口便道,“可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这难道还不算吗?”

    她吐话飞快,声调提高,一时让刚踏进医馆看病的百姓皆愣住。

    林祈肆和她一时被围观凝望。

    而林祈肆同样怔了怔,似乎也被她的话惊住。

    须臾,少年郎君回过神来,陈阿招窥见他纤睫微抖,缓缓垂下,白如雪的肌肤微微透红,唇瓣微弯轻声道,“算……算的。”

    第27章 发泄 少年吐息轻柔,眼中浮现困惑,低……

    瞧过了伤, 上过了药,二人便离开医馆。

    林祈肆将背筐挎在胸前,又将陈阿招背在背上,对她道:“老先生说你伤的重, 不宜舟车劳顿, 这些时日还是先在此地养伤吧。”

    听了林祈肆的话, 陈阿招也觉得有理,她身上的皮肉很疼, 身子也极度疲劳, 虽然急切想回到林府享受女主人的荣华富贵, 但林府不在来安县,路途遥远,她如今这般伤病的身子的确吃不消。

    “只是阿肆,我们现在不回去, 又该去哪里?”陈阿招正有些担忧时,听到林祈肆浅浅笑声。

    “有去处的, 到了你就知晓。”

    被林祈肆背着走了三里多路, 少年带着陈阿招来到一处流水小桥的烟火山村中。

    路过几户人家时, 许多村人都对林祈肆身上今日带回来的姑娘心生好奇。

    “哟, 无生今儿个背了哪家的姑娘?”一个头扎着灰布巾,腹部微拢的孕妇人放下手头的洗衣活儿, 走上前打量林祈肆背上的陈阿招。

    “呀,这姑娘怎的伤成这样?”妇人走近才发现陈阿招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陈阿招有些紧张地将林祈肆披在她肩上的外衣拢了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被那么多双淳朴的眼睛盯着,她一时再也没有在医馆时信口胡诌的话来。

    正当陈阿招打算阖眼不去理会这些村人的好奇时,头顶处传来林祈肆好听轻稳的声音。

    “这是我娘子。”

    小郎君话音一落,一时有人悲来有人喜。

    年轻的姑娘们面露失落, 一些妇人和村民笑声连绵替他道喜。

    从林祈肆和他们的对话中,陈阿招得知了林祈肆近月来的大概遭遇。

    原来他那日中了蛇毒后昏迷不醒并未死去,也并未被那群杀手发现。

    而是在雨停后被村中路过一个樵夫所救。

    醒来后林祈肆便失去了记忆,身子中尚有蛇毒。

    少年不好借宿叨扰这些村民,身子稍好后便自己上山砍柴建了一个小木屋,而后他时常上山摘草药,虽然失忆,但林祈肆过目不忘,聪慧过人,去医馆时学习了老先生一些治病救人的法子,便已通晓基础医术,近月来,山村中若是有人生病,不再需要下山找大夫,林祈肆便能替那些人解决病痛。

    是以,这山村中人早已把林祈肆当成亲人般亲切。

    今日得知林祈肆寻回娘子,有人替他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无生呐,你毕竟失了忆,这姑娘当真是……”人群中,说话的是一个老人。

    其实老人担忧也属正常,因着林祈肆失忆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许久之前便有人曾冒充林祈肆的亲人。

    “阿伯,这次是真的,阿招她确实是我的娘子。”面对老伯的担忧,林祈肆肯定道,并向众人编出了一套陈阿招受伤的假话。

    “娘子与我失散数日,日夜不息地寻我,期间曾被人打伤,曾跌落山崖导致手脚受伤,无生十分愧疚。”

    他说的最后时,竟真的敛眉自责,陈阿招愣了愣,她没想到林祈肆会这样认为……这套瞎话编下来,陈阿招心中情绪愈发复杂。

    尤其是林祈肆将她带回亲手搭建的木屋后,当晚便亲自替她洗足沐浴。

    看着昔日金尊玉珠的贵少爷,如今竟亲自替她一个奴籍丫鬟洗脚,陈阿招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烦躁来。

    盯着林祈肆替她洗脚时轻慢的动作,陈阿招咬了咬唇,恶劣地抬脚拨动盆中的水。

    盆中的清水撩拨而起,随着她抬脚的动作飞溅出来,零零洒洒地溅落在林祈肆肌肤上。

    林祈肆低垂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却没多说什么,而是轻声宛若哄儿童般低喃,“娘子,别闹。”

    陈阿招却依旧不愿意放过他,她们这些低等下人从未享受过洗脚伺候的待遇,而今她体会到了,还是这个曾经贵如璞玉的公子替她洗脚,这些日子的苦难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陈阿招抬湿漉漉的脚并未就此听话放下,而是直接踩上了林祈肆干净洁白的胸前衣领上。

    她这一踩,林祈肆脊背也跟着僵住,他眼睫微动,抬眸无奈地看向陈阿招。

    不知是不是屋内的烛火相衬,林祈肆眼睑微红,脸颊两侧也浸上了粉色,软润的唇瓣微微翕张,吐出的呼吸有些粗重。

    陈阿招的脚继续顺着粗糙的布料往上滑动,在少年胸前留下了大片的水渍,直至停到林祈肆白皙的脖颈上时才停下。

    陈阿招用力将脚踩在他凸出的喉结上,发泄自己的情绪。

    她这用力一踩,林祈肆深吸了口气,眸中浮现旖旎水汽,鸦青的眸凝望陈阿招脸,指尖猛地抓住陈阿招踩压在自己脖颈上的脚。

    林祈肆闭了闭眼,复地又睁开来,眸中的水汽悄然掩饰,他将陈阿招的足放在手心摩挲,摸得陈阿招有些痒。

    她想要抽回脚,可少年擒住她脚的力气异常的大,陈阿招见抽不回,有些羞恼道,“你……松手!”

    林祈肆没有听她的话,反倒含笑不语,眸光盯在陈阿招左脚上的伤疤上,很快,他竟做了个让陈阿招意想不到的动作。

    林祈肆指尖轻轻摩挲过少女脚背上的疤痕,旋即俯下身来。

    三千墨发随之散落,遮掩了他的神情,可足上温热让陈阿招反应过来。

    足上温热的感觉像千百只羽毛划进了心里,陈阿招的心脏猛然跳动,一瞬间,刚刚生出的烦躁情绪随之而散。

    那股温热不知持续了多久,林祈肆才缓缓抬起脑袋,彼时,他的唇瓣像被浸润过的那般红润,呼吸含着热气。

    他朝陈阿招嫣然一笑,轻声呼唤,“阿招,可还气?”

    陈阿招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刚刚那样做是为何,面色陡然赧红,催促道,“洗……洗好了。”

    她夺过林祈肆手中的帕子擦了擦,便立即躺在床上背过身去。

    陈阿招听着林祈肆轻轻的冁笑声,须臾,少年的脚步声才从屋内离开。

    陈阿招抚摸着自己的心脏跳动处的胸口,暗恼自己没用。

    本意是想着趁林祈肆失忆欺负他一下,发泄自己连月来挤压的情绪,可怎么……刚刚反被林祈肆压制住了?

    躺在充满药香的竹床上,陈阿招不一会儿便困意渐起,迷迷糊糊阖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招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在了自己身上,她的脚和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抚过,动作轻柔,异常舒服。

    她想看看是什么,可她太困,连眼皮也没抬起便沉沉睡去。

    望着少女睡去时干瘪无血色的小脸,林祈肆瞳孔动了动,目光在少女睡颜上落了许久,缓缓俯身一吻落在陈阿招轻薄的眼皮上。

    少年吐息轻柔,眼中浮现困惑,低声俯在她耳边轻声喃喃,“怎会这样?”

    第28章 疯子 “她若不回,我便从你这春希阁上……

    陈阿招在村中生活了七日, 这几日她的衣食起居皆由林祈肆照料。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这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爷,照顾起人时竟然那么细心,每日清早她睁开眼的第一瞬间,看到的便是林祈肆递过来的药。

    她醒来的时间并不稳定, 时而鸡鸣声起也没醒来, 时而屋外天未破晓便自噩梦中惊醒, 可每回醒来,林祈肆都能准时给她端来必要喝的药膳。

    那几日, 陈阿招从不知林祈肆是何时起床。

    直到一次寅时三分, 陈阿招夜起方便时, 路过院外,发现坐在火炉旁煎药的林祈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上前拍了拍少年被夜风吹的冰冷的脊背,“你傻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

    林祈肆熬药的动作未停,朝她道, “阿招, 我不困, 老先生说这药许得熬上三个时辰, 才会更有效。”

    陈阿招走上前,手指有些颤动地握住林祈肆的手, 少年掌心冰凉,指尖上隐隐可见几道红色伤疤。

    她眼眶微酸,这辈子……她还从未被人这样悉心照料过……

    没曾想,那个人竟是林祈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团了团,生出温热暖意来,陈阿招看向鼻尖粘上灰尘的少年, 忍不住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漆黑暗夜与炉火金光下,林祈肆朝她露出温柔的笑来,“阿招是我娘子,对待娘子当然应该全心全意。”

    “若……若我不是你娘子呢……”陈阿招下意识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自己问的什么时,有些懊恼,她怎会问这样糊涂的话。

    若她不是他的娘子,他自然不会对自己那么好。

    陈阿招郁闷地想松开林祈肆的手,却被林祈肆反手紧箍住,拽进了怀中。

    炉火衬的少年白皙肌肤红润了些,莹亮的眸中倒影陈阿招慌乱的眼神。

    陈阿招感受到林祈肆那双冰凉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他缓缓垂眸,珠圆玉润的唇贴近了她的唇上。

    陈阿招眼睫一颤,一时愣地不知所措。

    那吻浅浅在她唇上流恋了许久,辗转反侧,含着药香的湿润气息洒落在她的脸颊,鼻尖,最后停在了耳垂处。

    耳垂处传来浅浅的痛痒,紧接着,陈阿招听见林祈肆含笑的声音。

    他贴在她耳尖上,轻声细语,“就算不是,也要将阿招变成娘子……”

    “娘子…娘子…阿招是我的娘子………”林祈肆故意将唇瓣抵在她敏感的耳根后,轻声重复呢喃那二字。

    陈阿招听的内心愈来愈热,她面色滚烫,眼神飘忽到别处。

    她抖了抖唇,最终忍不住使劲推开林祈肆,从他的腿上弹跳起来。

    “我……我困了,再睡会儿!”

    她像只慌乱的小兔子,匆匆落下一句,便慌慌张张跑进屋内,给林祈肆留下一个慌乱无措的身影。

    望着那身影在门前消失,林祈肆眼底的笑意淡去,眸中的深意愈来愈深。

    他又轻声在夜中独自呢喃,“娘子……”

    这二字,他似乎怎么也念不够了。

    *

    又过了几日,陈阿招的手终于渐渐恢复了直觉,偶而也能拿起碗筷。

    一旦能拿起筷碗,陈阿招便不愿再让林祈肆喂食,不是她不愿享受被伺候的感觉,只是若连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要人来喂,陈阿招便生出一股自己已是废人的错觉来。

    今日,说什么她也不愿让林祈肆喂着吃饭,哪怕是自己拿起筷子用膳时,依旧很难夹菜,比从前吃饭要累上许多,陈阿招依旧更喜欢自己吃。

    见她执意如此,林祈肆也不再劝阻,只是吃饭时少年依旧会始终观察陈阿招。

    见她想夹起一块红烧肉,却几次无法夹起时,林祈肆直接将盘子端在她面前,让她将肉拨进碗中。

    陈阿招往往会嘟嘟囔囔,嘴上说着不用她可以自己来,但心上还是暖的。

    “阿肆,你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尝到林祈肆做饭菜的陈阿招非常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一个含在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按理说从不会柴米油盐之类,做出的饭菜应当也很难吃。

    也尝过一次后,陈阿招便被林祈肆的手艺吸引了,这太好了,好到让她怀疑林祈肆不是一月学成。

    不过以林祈肆这般学以致用的天赋,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招,你忘记了?我不记得了,前段时间只是上手便会了。”林祈肆拿着筷子的手停下,旋即朝她眨了眨眼,无奈地说。

    陈阿招拍了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忘了。”

    她心底暗暗叹息,看来目前,她是没办法趁机知晓林祈肆过去的事情了。

    吃完饭后,林祈肆便去镇上的医馆将昨日上山采取的草药卖了,留陈阿招在家中休息。

    陈阿招自从手脚渐好后,便有些无聊,她原想着一起去集镇上逛逛,可当听到林祈肆说有三里路程,她便打消了念头。

    她一人在小院中逛来逛去,看了看院子里林祈肆亲手种的白菜和花朵。

    可小院毕竟不大,她逛着逛着便不想看了,望着院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她好像听见哪里有孩童玩耍,村妇在浣衣。

    陈阿招忽然想出门走走,摘一摘野花,顺便找人询问返回乾安城的办法。

    毕竟,一直在这个小山村呆下去也不行。

    虽然这些时日……与林祈肆待在这么一个无限风光的烟火山村也是快乐的。

    可吃过了这么多苦头的陈阿招深知,这种快乐不会持续长久。

    林祈肆身子病弱,要靠他一直养着她,太不切实际。

    陈阿招走到院子前,伸手刚要推开院门,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林祈肆竟然将院门锁上了?

    陈阿招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悦。

    她又伸手使劲推了推,这门虽然是用木板做的,却也坚硬无比,任凭陈阿招怎么推也丝毫没有散开。

    陈阿招又将视线投到了围绕房舍一圈的篱笆上,可……那篱笆……上都围上了荆棘……

    林祈肆原是应该用来防贼的,这下好了,连她也防住了。

    可她陈阿招一旦真的想要做一件事,便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性子。

    陈阿招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在屋内扒拉一些能用的工具,找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一个生了锈的破镰刀。

    她立即走到篱笆旁,费力地用破镰刀去砍那些长满尖刺的荆棘藤。

    可陈阿招砍了许久,那荆棘藤仍是坚硬无比,陈阿招砍到腰背酸软,也仅仅是将藤蔓削掉了点皮。

    她最终无奈,放弃了出门遛弯的想法,返回屋中,累到瘫软在床榻上睡去。

    陈阿招一觉昏昏沉沉睡到晌午,醒来时,萦绕在鼻息间饭菜香让她的小腹叫了叫。

    陈阿招抬眼看见一旁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佳肴小菜。

    不用问便知,是林祈肆回来了。

    木桌上摆放的有竹笋炒肉,香菇鸡肉,还有豆腐鱼汤,桌上也已经盛满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陈阿招有了精神,穿上鞋子下了床榻直奔小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费力地夹起一片笋和肉放进口中。

    “真好吃,阿肆你也快来吃饭。”陈阿招朝屋外唤道。

    可林祈肆不知在忙什么,并未回应她,许是在洗衣?还是又在炒菜?

    陈阿招吃了半碗米饭,林祈肆才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

    陈阿招注意到林祈肆额角生出一些细微的汗水,额间的绒绒的发丝也被汗水浸湿,指尖也泛红。

    发觉到陈阿招好奇的目光,林祈肆从袖口拿出一块帕子擦去额角的汗水,微笑着与她说:“刚刚去修补了一下院子前的篱笆。”

    陈阿招闻言一顿,想起了林祈肆外出还要锁门,她正要质问,林祈肆却先她一步启唇道,“阿招,你想出门?”

    问出这句话时,林祈肆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眼角上扬微弯,看似平静端详,可却莫名让陈阿招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她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点了点头,“是……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阿招若想出去,应该早些与我说,那样我就不会锁门了。”林祈肆道。

    陈阿招放下了筷子,她还是觉得林祈肆锁门很奇怪,提出心中的疑惑,“阿肆,我又不是孩童,你锁门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林祈肆眼尾下垂,有些难过道,“阿招身子刚好,我当然是怕有恶人出现伤了你,阿招这是在气我吗?”

    原来林祈肆只是在担心她,看来是她多想了……

    “我……没气你………”

    陈阿招刚想解释自己没生气,下一秒,却又看见林祈肆恢复笑容说,“阿招若是想出门,我可以陪你,但那篱笆上的荆棘汁液含有剧毒,阿招下次可不要碰了。”

    “剧…剧毒……”陈阿招瞳孔缩动,一股麻意顺着脚踝处攀爬四肢,她忽然呼吸紧张,有些局促不安地看向林祈肆问,“你……放那东西…做什么?”

    林祈肆笑意温和,淡淡道:“不过是防一些蛇虫罢了,阿招害怕什么?”

    “可……万一有附近的孩童靠近被扎……”

    “不会。”林祈肆凝望她的眼睛,眸色越来越暗道:“我早先便警告过他们,他们不会靠近……不会像阿招这样那么调皮。”

    “我……我只是不知道……”陈阿招珉了珉唇,充满光亮的视线忽然被覆盖住,林祈肆倾身靠近了她,温热的呼吸衔着柔软的唇摩挲过她的脸颊。

    林祈肆轻声俯在她耳边,“阿招,昨日村中林家妇人生了,未生孩子前,那林家妇与丈夫不和,夫妻二人常常冷面相对,林家妇甚至多次离家出走,可生孩后……听说她夫妻二人不再争吵,举止亲密,阿招,我在想……不如我们也要个孩儿吧。”

    陈阿招猛地一惊,下意识抬手推开了林祈肆,她语气紧张,面色滚烫道,“你……你说什么呢……”

    她羞涩地背过身去,因而没发现林祈肆紧盯着她后背那双越来越晦暗深幽的瞳孔。

    陈阿招指尖攥紧裤腿,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在林祈肆失忆时与他乘早行鱼水之欢,怀上一个孩子……那样等到她回林府时,林祈肆就算是恢复记忆不愿娶她,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林祈肆身子骨弱,指不定哪一天就……

    她腹中揣了林家子,今后那便是林府的希望了。

    可……陈阿招之所以没有迟迟行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恐惧。

    她恐惧生子,只因儿时她曾亲眼目睹村中一妇人生孩子时血崩难产,当时村里穷请不起大夫,给那妇人接生的还是个屠夫……

    她好奇凑进去看,正好撞见了那屠夫将生锈的刀子刺在妇人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像对待牲畜一样残忍………

    后来听说那孕妇死了,且那次后,她便病了几日,甚至做了一年的噩梦,心神不宁的,后来还是阿哥整日努力变着花样给她编玩具,逗她乐,才让她从噩梦中恢复过来。

    可……那件事阴影却一直伴随着她。

    陈阿招手心出了些汗,虽然她知晓这世道女子若想往上爬,母凭子贵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定……也必须要怀上林祈肆的孩子,但却不能是在这里。

    在这种落后的穷乡僻壤处生子,承受的风险必然也大,她可以冒险,但也要做有把握的事。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才转身看向林祈肆,她故意露出一副羞涩的情绪,掩盖内心的忐忑,笑道:“可是阿肆……我现在还没准备…我怕……”

    “阿招,我不会让你痛的。”林祈肆语气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平静。

    陈阿招的心弦动了动,可很快又理智下来,她觉得这世间不会有女子生子不痛的,林祈肆是在说假话罢了。

    她干笑了一下,道:“阿肆,我想回家了……回家后再说这些好吗?”

    林祈眼尾上扬,喃喃地问,“阿招,这儿不是我们的家吗?”

    “这儿……这里怎么会是家。”陈阿招下意识反驳。

    这种破木屋,破锅碗瓢盆处,才不是她陈阿招的终点。

    林祈肆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浅浅一笑,旋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袖道,“父亲他老人家想必也在家中等急了,我们后日便出发回去吧,明日先去集市上买点行路的干粮。”

    听到林祈肆终于愿意跟她回去,陈阿招心中一喜,主动上前抱住了少年清瘦的脊背。

    林祈肆鸦青色的眸紧跟着变得深邃,他缓缓俯身,鼻尖轻嗅少女的气息,指尖用力将陈阿招抱紧。

    *

    翌日,陈阿招不嫌累地跟着林祈肆走了三里路来到镇上,购买路途所用的干粮。

    林祈肆为她挑选了爱吃的糕点和糖果后,又带着她去了医馆。

    他是准备再买几幅药备用,陈阿招发现林祈肆最近用药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上次老大夫说他体内还含有蛇毒,也不知怎样了。

    相处这些时日,林祈肆并未有什么异样,陈阿招心底也自然而然以为他没事了。

    可……今早醒来时,陈阿招又明显地发现林祈肆憔悴苍白了不少。

    林祈肆让她在医馆外等着,可陈阿招等了会儿,已经嚼了五颗糖果,也没见他出来。

    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担忧,准备进去看看,谁知脚步才踏进医馆内走了没几步,陈阿招便听到内室里传来老大夫的叹息声。

    “无生啊,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陈阿招脚步僵住,心脏忽然被什么拴住了似的难受。

    她脑袋懵懵地想,什么叫时日无多了?

    林祈肆怎么就时日无多了?

    帘幕内,过了许久,才响起林祈肆平静的声音,“烦请老先生告诉我,还剩多久?”

    “七日。”

    陈阿招的脚忽然一软差点摔倒,还好她扶住了一旁的木桌。

    “好,七日足够了。”林祈肆浅浅一笑,脚步声从帘幕内走出。

    刚走过来,他便与强撑在桌前,双目泛红的陈阿招对视上。

    陈阿招哽咽着看向林祈肆,少年怔了怔抬脚正要向前扶住她,却被陈阿招恶狠狠地推开。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医馆外。

    陈阿招开始在大街上游荡,全身脱了力气般失魂落魄地走了许久,直到脚底酸软,侧底无力地坐在一个巷子口旁。

    陈阿招双臂环抱自己,无助地哭了许久。

    她只觉得心脏又酸又痛,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得知林祈肆命不久矣而伤心,而是因为她富贵荣华梦要泡汤而伤心。

    或许都有吧,但当时的陈阿招一直以为她是为后者而难过。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响起一道柔软的声音,“阿招。”

    陈阿招立即扑进了林祈肆的怀中,哽咽地抽泣道,“你为何就剩下七日了……”

    林祈肆的眼睫颤了颤,喃喃道:“阿招是在担心我吗?”

    还是因为别的…………

    陈阿招过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高高兴兴地和林祈肆到集市上,却失魂落魄地回到小木屋中。

    当夜,陈阿招失眠了许久。

    她已经放下回林府的计划。

    从来安县回到乾安城,就算乘车也需要九日。

    林祈肆怕是赶不回去就死在半路上了。

    林祈肆若是死了,她还有什么可倚靠的呢。

    感受到塌边之人辗转反侧,林祈肆侧身抱住了她,“阿招,明日回去吧。”

    陈阿招沉默了许久,叹息道:“算了,不回去了……”

    余下的日子,好好过吧。

    *

    次日一早,陈阿招刚醒便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她看了看塌边,瞳孔睁大。

    塌上没有林祈肆的身影,却留下了一瘫血滞,血滞从塌上蔓延地板上,零零洒洒的血滴顺着地板延伸到门外。

    陈阿招穿上鞋子跑出屋外,看到了倚靠在墙角,失去血色虚弱的林祈肆。

    林祈肆听到脚步声靠近,抬了抬虚弱的眼皮,朝她露出淡淡的笑,“阿招,我没事。”

    陈阿招眼眶中落了一滴泪,那滴泪顺着脸颊混进脚下的土壤中,在林祈肆半睁的瞳中被无限放大。

    之后的三日里,不再是林祈肆照顾她,而是陈阿招每日起早贪黑照顾病重的少年。

    陈阿招每日每夜替林祈肆熬汤药续命,可渐渐的她也力不从心。

    这日,她扶着林祈肆又去到镇子上看大夫,谁知走到半路上时,林祈肆又开始呕血了。

    这一动静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的人,陈阿招拿起帕子替林祈肆擦去嘴角的血,这时,一阵车轮滚滚声缓缓而过。

    陈阿招本想拉着林祈肆往路边靠去,以免挡了那马车的路,谁知她还没搀扶林祈肆靠边,那马车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嫣紫的车帘被一双纤玉指挑起,铺面吹出浓郁的胭脂香,陈阿招看见车内一张艳丽容颜。

    那女子一头偏梳髫,髫发上别了几支琉璃红石簪,唇涂凝脂,艳丽魅人却透着一股明显的风尘气。

    目光在林祈肆苍白的容颜上浅浅扫过,那女子眼眸生出笑意,“哟,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啊,他是你什么人?”

    不知为何,陈阿招对这被五个仆跟随的女子生出警惕心里,她挡在林祈肆面前,冷声道,“不关你的事,我们没挡你的路!”

    陈阿招丝毫不客气的话反倒没让女人恼怒,女子轻笑了声,道:“他看样子病的很重啊,你们上我的车吧,我给他找大夫。”

    陈阿招原想着拒绝,毕竟她与这女子素不相识,内心害怕被算计了。

    可身旁林祈肆突然昏厥,摸着他越来越冰凉的手心,陈阿招也心知自己扛不动他,想了想这青天白日,女子应当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软下态度来。

    “我夫君病重垂危,麻烦……你了。”

    陈阿招带着林祈肆上了马车,本打算让女子停在远处的医馆时,谁知女子道,“还是我那里近一些,不如姑娘就先带着你的夫君在我那里小憩一会儿,我把大夫请过来。”

    不等陈阿招拒绝,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处,陈阿招无奈跟着下了马车,没想到车停下的地方当真与她猜想的一样。

    这是一个很高的阁楼,阁楼的红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字:春希阁。

    只是站在门口,便能听见阁内的莺歌燕舞。

    “多谢姑娘……我们就不进去了。”陈阿招说着,正要去搀扶马车内的林祈肆时,手腕忽然被女子拽住。

    女子笑的轻盈,指甲却死死掐住陈阿招的手腕,凑近她耳旁道,“放心,只是想请姑娘叙上一叙,姑娘的夫君不会有事。”

    陈阿招被几个春希阁内的仆人请进了进去,她被带到一处厢房内。

    等了许久,琴娘才出现在她面前坐下,“姑娘要喝茶吗?”

    陈阿招没心思与她废话,直言道:“你若没什么事,就让我们离开。”

    “姑娘莫急。”琴娘讪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见姑娘的夫君生的殊丽,想跟姑娘谈一件事?”

    陈阿招的太阳穴突跳了一下,瞬间明白这琴娘为何看到林祈肆的眼神不对劲了。

    “我夫君已经快不行……”陈阿招下意识道,却听见琴娘噗嗤一笑,朝她挑了挑眉眼。

    “就是快不行了,这等绝色可不能浪费了呀,需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发挥他最大的用处,你也看到了我这春香阁是做什么的,我琴娘最喜欢的便是世间绝美的容颜,你夫君的容颜正合我的心意。”琴娘宛若魅人的蛇,在她耳边吐着蛇信子,打着注意道。

    陈阿招立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她刚愤怒地想拒绝,却看见琴娘朝她伸出了二指。

    “二千两,把他卖给我如何?”

    陈阿招胸腔内的气一瞬间消弭了许多。

    她怔住脚,琴娘顺着扶住她的肩,凑到她耳边继续道,“他左右都快死了,死前还要这般拖累你有何用处,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得了这两千两,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不用愁了,有了这银钱……还愁再找不到如意郎君吗?”

    琴娘的话让陈阿招内心复杂。

    她一方面也不忍将林祈肆卖掉,可一方面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林祈肆死后,林府她指定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一辈子也只能做个洒扫丫鬟。

    可眼前摆给她的是两千两,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子。

    似乎看出了陈阿招的松动,琴娘很快吩咐春希阁的仆人拿来两千两的银票递到了陈阿招的面前。

    真实的银两摆在眼前,泼天的富贵咫尺之遥,陈阿招内心的贪欲最终还是战胜了对林祈肆那点愧疚,那点复杂的感情…

    她如今也没能力照顾林祈肆,或许进了琴娘的手里,还能被照顾好几日,琴娘这么有钱,没准也能寻得神医替林祈肆解毒……

    她帮不到他,他也会拖累她……既然这样,倒不如放手。

    陈阿招最终还是接过了银票,喃喃说了一句,“请照顾好他。”

    说完,她拿上银票夺门离去。

    *

    有了银票,陈阿招本可以立即离开此地,可不知为何,她内心空落落的,又独自在此地呆了两日。

    这两日,她用获得的银票点了这里最贵的名菜名酒,听了小曲,又坐了夜船……

    可依旧内心烦闷。

    在呆了三日后,陈阿招终于打算收拾包袱前往码头坐船离开。

    前往码头的路上她还是路过了春希阁,望着那九丈多高的阁楼,陈阿招只是顿足了一下,竟然听到身后的吵架声。

    一个妇人怒斥一男子,“陈大壮,你要是再给我去滚混,老娘就把你药晕送到琴娘手中去!”

    闻言,被训斥的男子声音也跟着颤抖了些,“娘子我错了……送哪里也不能给我送到琴娘手中啊……听说这琴娘手段残忍,在她手上不听话的…都死了……”

    男子话还未说完,便被陈阿招打断,陈阿招紧张地询问,“你们说……那琴娘真的?”

    妇人一边揪着自家丈夫的耳朵,一边看了看陈阿招道:“这还能有假,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这琴娘在来安县的名声可大着呢,她能混到现在这个地位,手段自然令人闻风丧胆。”

    听完了妇人的话,陈阿招内心更加不安,她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可最后还是抬脚离开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

    “看啊,还是走了。”高阁上,琴娘手持圆扇笑着说。

    林祈肆从艳红帷幔下的阴影处走出,神情不明地将目光投向阁楼下。

    琴娘的视线移到少年苍白冷漠的脸上,忽然感叹道:“林祈肆,那姑娘说你快死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可后来我想想又不对,你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会死呢?”

    林祈肆目光盯着那身影离去,唇瓣失去血色,过了许久,鸦青色的瞳孔才机械似的动了动,皓齿微露,笑容冰冷道:“是啊,我怎么会死……”

    望着面前长成谦谦君子的公子,琴娘的眼神动了动,记忆似乎被拉回曾经在林府的日子。

    那时她还是林祈肆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而林祈肆当时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

    旁的孩童在他那个年纪,该是活泼好动的,可在琴娘的记忆里,林祈肆始终沉默寡言,也同样冷漠无情。

    她曾亲眼看到过林祈肆被林怨罚跪在冰雪里冻伤身子,也曾亲眼看见林祈肆日夜不息被罚抄录百十卷诗句,累到指尖渗血…饿到昏厥………

    当年她格外同情她的小公子,时常在林祈肆昏迷时照顾他,偷偷给他送吃食,可后来呢。

    她被林老爷发买出去时,林祈肆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甚至……连替她说一句好话也不曾有……

    琴娘曾想过,若有一日再见到这位冷血无心的小公子,若要他落到她的手上,她定要将他的心肝刨出来看看……

    没想到那么多年的期待终于实现,可琴娘似乎发觉,那个曾经冷血的小公子,心尖上似乎也多了一个愁绪。

    她多么希望,林祈肆能像儿时一样……在日落桃花树下,朝她轻轻看过来,笑着嘱咐一句,“小琴,我想吃糕点了……”

    想到此,琴娘红色的指甲扣紧手中的鸳鸯帕,眼眶微红,“小公子,你当真就没有一句话要对奴家说的?现在人人都知晓我琴娘的手段你当真不怕我?”

    微风卷起林祈肆额间的纤长发丝,林祈肆面色微变分毫,只淡淡的吐出一句话,却让琴娘多年来的怨恨烟消云散。

    他说,“琴娘,你包中的三锭金子不够吗?”

    琴娘唇瓣陡然一颤,手中的青帕坠落,被风卷起从高高的阁楼上缓缓飘走。

    琴娘的右眼落了滴泪,真心地笑出了声,“原来…当年公子还是帮过小琴的,如此……往日恩怨就此作罢……”

    “只是……”琴娘擦去眼泪,道:“公子确定她真的回来?”

    “会。”林祈肆轻轻吐纳。

    “可若是她不回来了?公子你打算何去何从?”琴娘问道。

    林祈肆唇瓣轻动,目光空洞失神地凝望着脚下熙攘的集市,语气平稳地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话般,轻声喃喃:“她若不回,我便从你这春希阁上跳下去。”

    琴娘心脏猛地一颤,顿了顿,再次感慨,“小公子有一点还是没变……”

    “还是和从前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第29章 为妾 “但你得为妾。”

    “姑娘, 这是要坐船去哪里呀?”一个带着雨笠的船夫问道。

    陈阿招一只脚踏上船板,船岸上的风卷袭海水,湿润的雨雾铺面吹扫过她干涩的脸颊。

    陈阿招的眼眶越来越酸,脚落在船板上犹豫不决。

    她珉了珉唇, 脑海中浮现过的全是林祈肆被折磨的画面。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她最爱钱的……这是很容易就能决定的事, 林祈肆这个病秧子凭什么拖累她?

    她想踏上船板, 可身子却怎么也抬不动,海岸上的风无形中化作一道阻碍她狠心离去的墙, 吹动地她发丝在冷, 抓着包袱的手掌心也生出了汗。

    船夫的唤声在耳边一遍遍响起, 如同锣鼓催动着她。

    “姑娘你还坐不坐船了?要坐船就快点上来!”

    “我……”陈阿招动了动嘴皮,在脚步抬起的那刻,终于做出了抉择。

    她转过了身,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对那船夫说,“我不坐了!”

    她要回去找林祈肆。

    就让她随心而择, 做一次冲动的傻事吧。

    *

    陈阿招一路踉跄着小跑到春希阁, 大声呼唤琴娘的名字, 可琴娘迟迟没有出来, 她又害怕林祈肆真的在被人欺负,于是气喘吁吁地推开阁楼上每一间房门。

    歌舞乐起的春希阁中, 无数人目睹了一个有些坡脚的姑娘,正在一间间打开房门。

    她寻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推开最后一间房门时,看见了坐在藤椅上的林祈肆。

    林祈清冷的眸色微颤,还未回神,便被少女扑了个满怀。

    柔软的身躯在他怀中发颤, 搂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林祈肆,我们回家吧,我……再也不丢下你了………”少女俯在她的颈侧哭湿了脸颊。

    林祈肆纤长的睫动了动,良久,指尖抚上少女颤动的背,轻声道,“好。”

    陈阿招最终将二千两还给了琴娘。

    琴娘目送目送陈阿招牵着林祈肆的手离去钱,附在陈阿招的耳边笑问了句,“姑娘,你当真不悔?”

    陈阿招目光在那银票上扫过,心脏疼了一下,但还是坚定道,“不悔,我陈阿招还有大好年华,日后虽不会富贵荣华,但也绝不会让自己受苦。”

    “好啊,但愿姑娘的一腔真心,能够圆满吧。”琴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祈肆,便转身回到了春希阁内。

    陈阿招则带林祈肆回到了小破屋中,她开始陆陆续续为林祈肆准备一些衣物和好的吃食。

    她原是抱着打算替林祈肆准备身后事,谁知次日,一个好消息降临。

    镇子上的老大夫匆忙过来,告诉了陈阿招林祈肆的病还有的治。

    “你说的可是真,明明那日你说我夫君命不久矣。”陈阿招有些奇怪。

    老大夫同她道,“我说他命不久矣也是断定,因为竹叶青的毒极强,若是寻常人中毒,不出一日毒素便会蔓延心脏,可令夫身子不寻常,如今已过了五日,毒素竟还没有蔓延五脏六腑,既没有蔓延五脏六腑,那便是有的治。”

    “有的治就好……有的治就好。”陈阿招高兴地有些脚步漂浮,她连忙询问,“那该如何治?”

    “以毒攻毒,以那咬伤他的蛇胆食用方可解此毒。”

    闻言,陈阿招立刻怂了,可看着林祈肆虚弱的身子,她便咬咬牙亲自拿了一把刀上山去捉蛇。

    *

    林祈肆一觉睡醒,却不见陈阿招的身影。

    这些日子,他始终假装中毒愈深乃至腿脚失去意识,原想着再过几日再告诉陈阿招自己不会死,可没想到陈阿招竟然又不告而别了。

    他握住藤椅的手紧了紧,眸中迸发深冷的寒意,笔直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刚准备去寻人,院外响起蹒跚的脚步声,林祈肆又再次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恢复如常。

    房门被推开的一瞬,一身狼狈的陈阿招从外走进来。

    她满身的泥和水,衣服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十指上还流着血痕。

    陈阿招高兴地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小竹盒,摇了摇盒子冲林祈肆笑道,“阿肆,我把这蛇抓住了,你不会死了。”

    林祈肆的目光在她满是伤痕的手上扫过,幽冥的眸光恢复清澈,碧色的眸珠中仿佛如碧水涟漪荡了荡。

    *

    服用过蛇胆后,林祈肆体内的毒素一天天排出,面色渐渐恢复了些,又过了几日,身子彻底好了,腿脚也能正常走路。

    陈阿招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们又在这里生活了十日,直至林祈肆的身子完全恢复后,陈阿招忍不住提醒他,“夫君……我们该回家了。”

    林祈肆目光微暗,缓缓笑道,“是啊,该回去了……”

    陈阿招与林祈肆说好,准备后日启程,今日她正在河边捣洗路上用的衣裳时,却听到了几声犬吠声。

    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村子里来了陌生人了,陈阿招正好奇什么人过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孩子跑了过来,嘴里嚷嚷道,“有人……来找林哥哥啦!”

    在那小孩身后,几个穿着林府家奴衣的男人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陈阿招心中一喜,还没等那群人靠近便扔下衣裳跑过去,“你们是来找公子……”

    她话音未落,一把银亮的刀子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陈阿招立刻不敢动弹,颤抖道,“几位爷,你们莫不是忘了……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陈阿招啊……我知道公子他……”

    “我们谁人不知是你陈阿招掳走公子数月,快说,公子被你绑在何处!”

    “我怎么会有本事掳走公子……我是救了公子……”

    “少废话!你是杀是刮还是等到我们见到公子决定吧!”男人历声道,银亮的刀剑粗鲁地磨动陈阿招的皮肉,磨出一道血痕。

    她疼地唇瓣发白,被几人逼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草木屋,“他在那里……”

    她心想着等会见到林祈肆,定要这帮羞辱她的家伙们不好过。

    待走到木屋外,陈阿招竟看见林祈肆站在屋檐上。

    少年双袖卷起,手上正在忙活着什么,她定睛一看,恍然想起昨夜大雨,屋梁上的瓦片碎掉了几块,屋子里漏了雨。

    她昨晚刚跟林祈肆抱怨过,今早他便亲自攀登屋顶,去修缮那破损的屋檐。

    金色的晨光映在林祈肆的身上,仿佛给他一身粗布麻衣渡上了一层金,他微垂眉,认真做事的模样,仿佛他与她真的就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陈阿招愣了一下,才朝那处的林祈肆喊了一声。

    不过这次,她喊的不再是夫君,而是恭恭敬敬公子二字。

    “公子,林府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房顶的少年动作停下,晨光亮丽,她没看清林祈肆转身时的表情。

    林祈肆准备从屋檐上下来时,身子却陡然一斜。

    陈阿招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林祈肆从房顶坠落。

    砰地一声。

    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子松开来,几个仆人紧张地朝院子里跑去。

    陈阿招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仆人一撞,顿时周遭天旋地转,她摔在了地上,脑袋也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她的脑袋愈来愈晕,来不及爬过去看看林祈肆如何了,便昏了过去。

    *

    醒来时,眼前的画面已然不是温馨的破木屋。

    而是一砖一瓦都透着冰冷压抑,富丽堂皇的林府。

    丫鬟们穿着整洁的服饰,面无表情地忙碌着,等级高的可以指挥打骂等级低的,过着重复一日的生活。

    陈阿招看见了多日未见的玥音朝她走过来。

    女孩似乎又瘦了些,见她醒来,杵在门外怔了怔才踏进房中。

    陈阿招有些口渴,她下了塌,脚步缓慢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她全程喝茶中,玥音的目光始终在她的身上驻留。

    直到她喝完茶后,才有力气对玥音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有没有想姐姐?”

    玥音的眼眶红了红,她的紧紧盯着陈阿招,喃喃道:“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我哪里会这么容易死。”陈阿招说。

    玥音的眼睫垂了垂,“是啊……可阿招姐……你经历了什么…怎么走路……甚至连端东西都……”

    陈阿招明白玥音说的是什么,过往的种种,痛苦的事情她都不再想记住索性道,“不过是受了点苦,虽然脚坡了,但至少还能走,虽然手偶尔也使不上力气……但至少没断,所以啊……玥音你别担心我了……”

    玥音垂下脑袋,面色微微泛白,她笑了一下,细弱蚊虫的声音呢喃着,“我当然没有担心……”

    *

    陈阿招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己回府已有三日,林祈肆那日从屋顶上摔下后伤了脑袋,林府仆从带着他连夜回府,寻了锦安城最好的大夫为其医治。

    在第四天时,林祈肆终于醒了过来。

    陈阿招一直担忧的心也终于放下,她刚醒过来便想一直去看望林祈肆,却被劝告说,公子刚清醒需要静养不让旁人靠近。

    陈阿招又这样身心不安地等待了三日,这日,林祈肆终于允许她去看望。

    她高兴地跑进林祈肆的房中,终于看见那坐在塌上静心看书的少年。

    陈阿招的笑容微僵,不知为何,她竟有种林祈肆又恢复了疏离的贵公子模样。

    似乎……那个曾在小木屋中,亲自为她煮饭穿衣,亲自为她煮药的少年郎在缓缓淡去。

    “公……公子。”陈阿招轻轻叫了声,脚步自觉地停在距离林祈肆一米之外。

    林祈肆终于肯抬眼看她,他缓缓放下书籍,玉白的指尖捻了捻手腕上都翡翠白玉珠链,目光清淡道:“陈阿招,你可知错?”

    陈阿招身子僵了下,“公子……奴…需要知什么错?”

    “我也不记得了,但听旁人说……你我路上遇到凶徒,是你将我带走数月。”

    陈阿招心脏忽然感到刺痛,她没想到竟然从林祈肆口中听到那清清淡淡的不记得了。

    她自然知晓,最近府上的人都在怎么议论她。

    说她是贪图富贵,才将林祈肆带走那么久,为的是独占林祈肆,试图嫁给他。

    她以为林祈肆醒来后会替她辩解的……可谁知……林祈肆恢复记忆了…却将他二人在小村庄经历的事情给忘了………

    “公子当真不记得了吗?”陈阿招眼底泛红,咬紧唇问。

    谁知林祈肆冷冷看着她,问了句,“我该记得什么啊?”

    是啊……

    他堂堂一个贵公子该记得什么呢……过往的事情………于林祈肆来说算是耻辱……算是狼狈的。

    “公子确实不需要记得什么的……”陈阿招垂下脑袋,抹了抹不知为何流出的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道,“公子……失踪数月时,奴一直在照顾你……期间我们是遇到了很多困难才迟迟无法寻回,公子若不信……我身上的伤口都可以证明。”

    林祈肆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扑腾跪在地上连脊背都在打颤的瘦小身体上,他沉默了许久,捏紧了手中的珠串,语气不轻不淡道:“陈阿招,你想死吗?”

    陈阿招哆嗦了一下,连忙摇头,“奴不想……奴不想,公子……奴真的没有任何伤害公子……”

    林祈肆垂下睫,少年的容颜被暗影吞噬,看不清楚。

    陈阿招只听见曾经那温意绵绵的声音,变得格外冰冷地说,“既然如此,日后便不要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别院吧,去伺候父亲。”

    陈阿招心脏像是被冰扎一样难受。

    林祈肆的意思是……不要她了吗?

    她低声呜咽,不知为何,她的心比之前无数次还要难受。

    *

    陈阿招最终远离了林祈肆。

    她被派到别院去伺候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别院的日子并不好过,伺候林怨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丫鬟。

    他们嫉妒陈阿招年轻,试图也将她摧残。

    陈阿招被分派干最累的活儿,吃的是嗖饭剩汤。

    这些,陈阿招觉得她咬咬牙也能挺过,可谁知林老爷每夜竟还单独指派她到跟前伺候。

    说是伺候,却是要陈阿招割血来喂养他榻边的一珠曼陀花。

    “你这血好啊,它终于肯长一长了。”坐在塌上的白胡子男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陈阿招手腕上割下一刀。

    陈阿招眼睁睁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腕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痕。

    放完血后,她想要离去,却被林怨按住。

    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瞳孔细细打量着陈阿招,干裂的手指也随之抚摸上陈阿招的眉眼。

    在陈阿招瑟瑟发抖,以为林老爷要做什么时。

    林怨却只是感叹一句,“是我眼神不好了吗……怎么,感觉像她了……”

    陈阿招不明白林怨在说什么,不过此后让她放血的次数由一天一次变成了半个月一次,但每晚她还需要待在林怨房中。

    那老头似乎得了怪病,不摸她的脸便睡不着觉。

    日子在一天天艰难地熬过,林祈肆也早早前往太学了。

    岁聿云暮,春去秋来。

    陈阿招再也没见过林祈肆。

    来年秋日,远在京城的林祈肆,凭借一首《牵牛星》名冠京城。

    之后他又创出的许多诗词歌赋,上到老妪下到儿童都会唱诵。

    陈阿招记不住全诗,却清楚地记住这首《牵牛星》诗中的最后一句: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不知这诗中之意,却只觉得分外好听。

    可在被困在一方压抑的小别院中,在看不到外面的春色的日子里,在听到林祈肆是如何名闻天下时,她的心也在愈来愈暗恨上他。

    在不断的琢磨被压干血肉后,陈阿招发觉自己再无那般往上攀爬的斗志。

    她累了,林祈肆的心像石头一样捂不热,她多少次努力靠近,都无功而返。

    好在,为奴为婢的日子中,有玥音时常来探望她,给她送些吃食。

    *

    玥音给陈阿招送完食物后,在隐蔽的假山石下与林程之会面。

    林程之有些不解,“陈总招是没用了,你还那么照顾她干什么?”

    “再等等吧,没有到最后,怎知陈阿招真的无用了。”玥音沉默了半响忽然问:。阿林……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林程之俯身靠近那身影。

    “陈阿招在离府的日子里,她究竟受了什么?腿竟然也坡了,手也……”

    “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也担心她了?阿音你心软了?”林程之微蹙眉道。

    玥音神色颤了颤,立即反驳:“没有,我只是怕她这幅样子无法骗走林祈肆的心罢了。”

    “若这颗棋子真的无用,大不了再换一个就行了。”林程之叹道,手臂缓缓自身后抱住了少女,轻声道,“阿音,我只想你好好的。”

    玥音笑了一下道,“等拿到林祈肆手中的玉佩,我就能好了。”

    二个月后。

    陈阿招本以为自己今后都要在林怨身边伺候,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谁知这日,她竟然被一个老嬷嬷通知,说她又重新被派回林祈肆的房中伺候。

    陈阿招再无了欣喜。

    如今在她看来,其实伺候林祈肆或是林怨都是一样的。

    她没了想要攀附林祈肆的心,因为她自觉永远都无法接近林祈肆了。

    她试过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回到林祈肆院子里第三日,在太学就读一年的林祈肆回来了。

    府上的丫鬟们都欣喜不已,讨论着林祈肆下学后,即将参加春闱考试。

    “以公子的聪慧,定能考个好前程。”

    “咱们公子日后可是要入朝为官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外面的许多王宫贵女都倾心我们的公子,公子日后要娶的也定是位官家女儿。”

    是啊,以林祈肆如今的才华与名望,是要迎娶官臣之女的。

    陈阿招内心十分苦涩,继续埋头苦干。

    初雪很快来临,今年的冬日来得比往年冷,往年几株能挺过冬日的春植,在初雪的第三日已经冻死。

    雪花飞舞漫天飘扬。

    陈阿招虽回到了林祈肆府中伺候,可干得依旧是一些杂活脏活,在林祈肆回府的几日里,她也未曾见到他。

    偶尔在路边打扫,她也只看到了少年路过时模糊的背影。

    回来后的林祈肆常与林怨待在一处,下人们极少能见到他。

    可过了几日,陈阿招又听见几个丫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

    “公子怎得又得罪了老爷了?这大雪天的,被罚跪在外面该多冷啊。”

    “公子自昨夜,已经跪了五个时辰了,那腿恐要冻伤了。”

    陈阿招怔了一下,若是从前,她大抵是是头一个眼巴巴上前照顾林祈肆的人,可如今,她不愿自讨苦吃。

    她照旧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活儿,直到夜阑人静,更深露重。陈阿招干完活儿准备回去休息时,又听到几名丫鬟抽泣的声音。

    “老爷也太狠心了,竟真的让公子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三日,公子身子本就孱弱,如今一病不起。”

    “我们做下人的,也只能为公子祈祷了。”

    陈阿招内心毫无波澜,她继续拿着洗脸的毛巾回到房中,洗漱后休息。

    直到第五日,陈阿招听闻林祈肆醒了过来,但听说腿部冻伤严重需要静养半月。

    这日,她正在浆洗衣裳,一个小厮忽然走近她身旁,叫住了她,“陈阿招,公子院子里落了许多雪,你去铲雪吧。”

    陈阿招闻言,表情平静地将浸泡在冰水中的手拿出来,并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道:“公子院中没有铲雪的人吗?”

    那小厮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眉头微皱,啧了一声,“叫你去铲雪就去铲雪,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陈阿招无奈被带回了林祈肆的院子中,春去冬来,陈阿招也没想到,上一次她是冬日在林祈肆房中伺候,又过了一年末,竟又是雪落纷飞时才踏进林祈肆的院子。

    只是刚推开院门,陈阿招发现林祈肆院中的雪早已被人铲尽,她扭头看向小厮,那小厮眼神闪了一下,又推了推她,“都怪你来迟了,还不去给公子请罪!”

    她被她小厮推攘着来到林祈肆的房门前,陈阿招深吸了一口气后,无奈地推开房门。

    屋外晴光映雪,林祈肆的房中却格外的昏暗。

    窗子都被青白色的厚布帘子遮盖,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

    昏暗的房中,她看到林祈肆正安静地坐在暖椅上,屋内唯一点燃的橘黄烛火轻轻摇拽,他鸦青色的瞳孔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许久未曾亲眼看见林祈肆,如今近距离一看,陈阿招才发现少年变化之大。

    他的脊背肩膀都变挺了些,眉眼挺直,容颜似乎在书卷奢华洗礼中,变得更加金尊玉贵。

    唯一不变的是,林祈肆身上始终带着的孱弱病气。

    听到脚步声靠近,林祈肆半阖的眼皮睁开,目光落在已经稍许长开少女的脸颊上。

    “公子……奴还有很多活呢,若是无事……奴就先……”陈阿招攥紧裤腿,有些局促道。

    她慢吞吞地说着,林祈肆骤然浅浅开口打断她的话,“陈阿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陈阿招怔了一下,脑中走马观花地浮现许多,望着这般平静的林祈肆,她笑一声,“公子为何要问奴婢想要什么,奴婢说了公子就能帮奴婢实现吗?”

    “阿招怎知我不能帮你实现?”林祈肆弯了弯眼,反问她。

    屋弥漫的散淡药香,如同无数纤丝勾动陈阿招的每一寸神经。

    她指尖馅进肉里,深吸了口气,将内心的想法大胆吐露,“倘若,奴说想要嫁给公子呢?”

    她原想好了大不了又是一顿责罚,或被林祈肆嘲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谁知眼前的郎君只是沉默了一瞬,长睫微动,缓缓冲她一笑,吐出一字,“好。”

    陈阿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却又听林祈肆说。

    “但你得为妾。”

    第30章 羞耻 陈阿招决定还是不要脸一回了。 ……

    上天既给了她这么个机会, 那便证明她这命注定不凡。

    陈阿招坐在崭新的漆木梨花纹镜台前,上面摆满了胭脂,香粉,玉坠头钗等物。

    她坐在绣墩上, 一个丫鬟正拿着黑木梳篦为她盘发。

    屋内飘溢着散发梨花香的炭火。

    陈阿招为自己涂上上好的唇脂, 两颊摸上了水红的胭脂, 丫鬟又亲自为她描眉。

    片刻后,屋外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 以及一群小厮和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陈阿招自然知晓他们在惊讶什么, 无非是她这个粗鄙的奴婢如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让他们嫉妒害怕了。

    今日是她嫁给林祈肆的日子。

    妾虽不如妻那般风光,但她也觉得自己够体面的了。

    时辰很快到来,陈阿招被带上有些沉甸的翡翠玉石珠钗。

    只是她的嫁衣还没有换,等了片刻, 陈阿招有些不悦。

    她做丫鬟时就被苛责欺负,如今既然跻身一跃成为主子, 怎么能继续忍受被人怠慢。

    陈阿招拍了一下镜台, 斥责道, “婚服怎么还没送来?”

    一旁的小丫鬟忐忑地后缩一下, 刚准备出门去催促,迎面撞到正端着婚服的丫鬟。

    两个笨手笨脚的丫鬟匆忙相撞, 将她鲜红的婚服撞翻在地。

    陈阿招更恼了,腾地站起身,那端婚服的丫鬟以为她要打骂她,连忙拾起婚服哆哆嗦嗦地解释。

    “奴不是故意来迟的,事先早已为夫人准备好粉紫色的婚服,可公子那边说不喜粉紫色, 便命人重新制作一件正红色的婚服,这新的一件是花费了许久才做好的。”

    陈阿招听的有些晕,什么紫不紫,红不红,粉不粉的?

    只要能嫁入林府,穿什么颜色她无所谓。

    不过既然是林祈肆安排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阿招不耐地催促道,“快给我换上吧。”

    穿上婚服的陈阿招又在镜前臭美了片刻,实在是因为她从未有过这般风光。

    这婚服上绣着金丝云纹,领口还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珍珠。

    陈阿招摸了摸这柔软的质地,暗叹她也终于能穿上这锦缎绫罗了。

    她被送往大厅,盖着红盖头与林祈肆进行了三拜之礼,但林怨并没有到场入坐,且拜堂现场一片寂静,陈阿招觉得有些奇怪。

    顶着盖头下的眼睛有些好奇地想张望四处时,却被一只手抚住了脑袋,她被那股力道按着乖乖进行剩下未完成的仪式。

    叩拜之礼结束后,陈阿招便被丫鬟扶着进了婚房。

    坐上金丝楠木软榻上,陈阿招才松了口气,偷偷掀开盖头,她看到了窗子上贴满大大的红纸剪裁的囍字,又看见了桌案上摆放的桂圆花生,和干枣。

    陈阿招垂下脑袋,盯着自己镶嵌了珍珠的鸳鸯绣花鞋,愣愣出神。

    林祈肆为她准备的还不错,只是……他这般细心迎娶她,真的是因为喜欢她吗?

    陈阿招不知,她原是不愿想这么多的,只要嫁入林府,哪怕林祈肆日后三妻四妾她也不在意。

    只是事到如今,她竟也开始忐忑为人妇的感觉。

    陈阿招等了许久,久到带着珠钗的脑袋开始沉重,久到她渐渐生出困意,不得不倚靠在床边睡去。

    睡意浅浅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轻轻解开她头顶的沉重。

    陈阿招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入目是一身深红色嫁衣的林祈肆。

    橘黄的灯火中,身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林祈肆模样竟美得摄魂吸魄。

    垂腰的长发乌黑如墨,陈阿招注意到林祈肆竟也描了眉,涂了唇。

    发丝顺着他弯腰的动作坠落,他纤细的指尖轻轻擦过陈阿招的耳尖。

    陈阿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口水,低声羞涩道,“公……公子……”

    “该叫夫君了。”林祈肆眉眼柔和,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放了几秒后,为她褪去鞋袜。

    “天黑了,好好休息吧。”

    陈阿招没想到,林祈肆就那么出去了。

    他没有留下来过夜。

    她在傻也知道新婚夫妻是该同床共枕的,若是新婚之夜被夫君抛下独守空房,那只能说明林祈肆根本就不爱她。

    *

    次日一早,陈阿招便听到了有人在背后非议自己的话。

    她从下人口中听到传言,说林祈肆娶她,只不过是抗拒和礼部尚书的女儿婚事。

    原来他京城时,被礼部尚书之女看上,但礼部尚书之女是有情感洁癖,只愿一生一双人。

    得知林祈肆娶妾后,便打消了想嫁给他的念头。

    林祈肆昨夜没与她同房的消息已经传的林府上下皆知,也自然,引得他们更加猜想,纳陈阿招为妾,只不过是为了不娶尚书之女。

    他们猜想倒似这么一回事,就连陈阿招也是这么想的。

    被纳为妾后几日,林祈肆又外出忙碌了,她接连几日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陈阿招发现自己除了身份地位上有所改变,她依旧见不到他。

    几日后,林祈肆终于在一个午后回来,陈阿招第一时间便是想去见他。

    她想让林祈肆把玥音安排到自己身边作为贴身丫鬟伺候。

    玥音在她身边,自然会少吃苦头。

    可陈阿招没想到自己还没去找林祈肆央求,一人便走了进来。

    “宋雀儿,你怎么过来了?”陈阿招看着宋雀儿端着一盘青果走进来。

    宋雀儿笑道,“哎呀,您如今可是陈夫人了,自然少不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公子已经命我今后伺候你了。”

    陈阿招闻言,顿时有些火冒三丈,面色不虞道,“我不要你,我要玥音过来伺候。”

    宋雀儿翻了个白眼,“你放心吧,如今你攀上高枝了,低下的人都知你待玥音如亲姐妹,她现在混的挺好的,大都是巴结她的人。”

    “那我也不要你。”陈阿招说着就要去找林祈肆,谁料被宋雀儿一句话吓得顿时止住了脚步。

    “陈阿招你可别忘了当初答应我的,自己富贵了绝对不忘记我的事,你若是一定不让我过来,那我便告诉公子,说你当初是如何试图给他下药的!”看着陈阿招陡然发白的脸色,宋雀儿冷哼一声,“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陈阿招嘴唇颤了颤,最终妥协道,“你…别说……我不赶你就是了………”

    *

    一连十日,陈阿招依旧见不到林祈肆的身影。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等日后林祈肆娶了正妻,你的日子就如同下人没什么区别了。”宋雀儿急的焦头烂额。

    陈阿招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数着自己怀中的银子,喃喃道,“还是有区别的,我至少不愁吃不愁穿。”

    “这样你就知足了?”宋雀儿有些哭笑不得,她凑近陈阿招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府上就你一个妾室,你自然觉得舒坦,可公子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你一人,等到时候这所有银子都要被分割,公子若是最爱谁,便会把最好的东西给谁,而不被爱的注定被遗忘,你哪天被人毒死,尸体腐烂了都不知道。”

    宋雀儿的话听的陈阿招心惊不已,她抓住宋雀儿手,紧张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废话,为今之计,你肚子里必须要先有公子的孩子才好。”宋雀儿指了指她平坦坦的腹部。

    这……她岂会不知。

    陈阿招现在忽然后悔自己在小山村时竟没有与林祈肆行鱼水之欢。

    认真想了想,为自己以后考虑,陈阿招决定还是不要脸一回了。

    *

    次日雪停,阳光浮现慢慢融化了房顶的积雪,雪水化作雨顺着房檐滴嗒嗒滴落。

    陈阿招打扮的花枝招展,手提一盒桃酥饼前往书房。

    林祈肆这几日晌午都在书房练字。

    她故意穿的单薄,却也把自己冷得哆嗦。

    陈阿招慢慢推开书房的门,紧张地拳紧冻红的小手,走进被炭火烤暖的书房内。

    林祈肆正站在书案前低头练字,他身披着狐氅,背影清瘦如松。

    明明才几日未见,走到近前时,陈阿招竟觉得林祈肆又高了不少。

    她悄悄靠近林祈肆的后背咫尺距离,偷偷踮起脚尖,试图量一量到了林祈肆哪里。

    她如今不长个了,脑袋好像才到林祈肆的肩头。

    努力踮起脚尖突然重心不稳向前一歪,陈阿招下意识扶住了眼前人的后背。

    她扑进了清淡药香处,站在案前执笔之人,手中的笔画歪斜。

    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林祈肆,陈阿招身子飞快地后退几步。

    林祈肆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身看向了她,鸦青的瞳中浮现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陈阿招紧张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林祈肆神色未变,指了指她手中的食盒,“放下它,过来。”

    陈阿招将食物盒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朝林祈肆走过去,她刚靠近,带着温度的狐裘衣便披到了自己身上。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声音,“冬日寒冷,不要穿的单薄。”

    陈阿招点了点头,下一瞬,她的手指被擒住,身旁的人问,“识字吗?”

    望着那纸帛上锋利的字迹,陈阿招有些羞窘地垂下脑袋,“妾……妾不识。”

    林祈肆神色微暗了下,又细声细语道,“不会无妨,我教你。”

    他将笔以正确的姿势摆在陈阿招的手中,又用手擒住她的手,自背后相贴,教她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画。

    期间,林祈肆的发丝若有若无地缠绕她的颈侧,耳边不时温和的声音吐出温热的气息挠痒着她后耳尖。

    陈阿招心脏微跳,时而走神,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林祈肆按着写下三个大字。

    “这是你的名字。”林祈肆说。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她又重复写了几遍,一遍比一遍好,她将“陈阿招”三字深深记在心底,又忍不住问,“我还想学夫君你的名字。”

    陈阿招感觉到按在她手背的指尖骤停。

    林祈肆眼神晦暗地盯着她,“我的不好写。”

    “我可以学会的。”

    林祈肆最终执笔教她写下,果真如他所说,陈阿招练了十遍,才只写好了林字,祈字写的歪斜,肆字写完一次忘一次。

    可她不甘心,想着今日一定要学会林祈肆的名字,正奋力书写时,她的后腰忽然被捏住。

    陈阿招拿着笔的手抖了一下,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身子被人自后抱起坐在了书案上。

    毫笔还持在手中,陈阿招呆呆地盯着与自己面面相觑的林祈肆。

    林祈肆的眼神变了,似乎不如刚才端庄雅正。

    在陈阿招惊愕的目光中,他竟然徒手解开了少女腰间的衣带,随着外衣脱落,陈阿招内系的粉色荷花肚兜也露了出来。

    陈阿招面色燥热起来,林祈肆刚往她身前贴近,她下意识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手中的毫笔不小心甩出一些墨水点,溅落在林祈肆的白皙的玉颈上,以及水润的唇瓣上。

    他目光游走在她胸前,忽然做出了一个让陈阿招惊叫出声的动作。

    他……竟扯下了她的肚兜。

    陈阿招从未见过这般放浪形骸的林祈肆,他好似撕开假意温和的外皮,彻底露出疯狂重欲的一面。

    还不等陈阿招羞耻,林祈肆竟又夺下她手中的毫笔。

    林祈肆手持沾满墨汁的毫笔,在她的胸上缓慢写下二个大字。

    而后,他张开唇,以舌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