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怎么老盯着她
风缓缓, 云心月染着光圈的发丝拂动,挂在两人鼻尖上。
浅淡的山花气息,伴随呼吸钻入楼泊舟鼻腔, 一路往肺腑而去。
少年再次真切感受到,五感俱全是一种怎样的奇妙体验。
原来除了眼睛所看色彩、耳朵所听声音、鼻子所嗅气息,嘴巴所尝到的寡淡味道,还有皮肤所感, 令他能知凉风从脸颊过,发丝轻抚鼻尖、唇瓣……
总听人说爱抚,一直不解其意, 不太明白为什么触碰就和“爱”挂上关系。
原是——
有一人的轻轻触碰, 能如惊鸿一瞥,温存心底,才能称之为爱抚。
他捏住裙摆的手动了动, 眸子往上微抬, 落在被阻隔的红唇上。
依旧是想亲吻她的一日。
可——
想起弟弟说的话,他眸色暗了暗, 鼻尖擦过少女泛出热意的脸庞, 把滑落水面的裙摆全部提起。
他伸出手:“走罢,回去换一身衣裙。”
莫要受寒了。
云心月看着放在眼前的手,觉得楼泊舟好像正常了一些,又微妙的多了一点儿不同。
而且,刚才靠那么近的时候, 她好像看见了对方眼角发红,好像——
哭过。
他可是南陵的圣子, 尊贵仅次圣女与皇帝,谁敢把他欺负哭。
想不通。
她将手搭在少年掌心, 被对方收紧的掌心包裹着,往马车处走去。
侍卫们已经在煮饭,透着点点火光的林子边沿,满是烟雾。
他们穿过烟雾,往马车走去。
换过一身方便行动的橘色骑装,云心月便要跳下马车。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她顺着胳膊看过去,对上楼泊舟带着安静笑意的脸庞。
月光簌簌落在他身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雪,莹莹有泽。
云心月伸手搭在他胳膊上,跳下车,顺了顺自己蹦到背后的辫子和绒球:“小船儿,你今天没事吧?”
天色昏黑,她看不清少年神色,踮脚倾身靠近,盯着他眼睛。
不仅眼角发红,眼球都泛起红丝,好像哭得有些狠。
明明下车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阵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没事。”
楼泊舟垂眸看她,眼神从她翘卷到额角上的碎发掠过,伸手给她扫下去。
他动作很快,云心月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杉木香和草药味道。
她眨了眨眼,心想完了,直白少年居然会藏心事了。
不知什么伤害了他的心灵。
“侍卫做饭没那么快,”她脚跟下落,歪着脑袋看他,眼睛往斜侧方扫去,“不如我们去落脚的破庙看看,顺道散散步。”
活动活动他们久坐的腿脚。
想到弟弟说的陪她散步,让她开心点儿,楼泊舟点头。
“嗯。”
云心月伸了个懒腰,雀跃往前蹦。
“那就走吧!”
*
古老的庙宇似乎都喜欢配上古松,他们要落脚一夜的这座也不例外。
庙侧一棵参天大松树,半边遮盖古庙,半边落在悬崖上。
云心月拉着楼泊舟的手,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山崖底下的大河滔滔咆哮,跟刚才小河涓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怎么老有人喜欢把庙宇建在悬崖边上,他们不怕坠崖吗?”
楼泊舟想了想,道:“不知。”
大概不怕,怕就不会建了。
云心月缩回来,拉着他往后门走。
刚抬脚,林子边上冒出来一个背着背篓的壮汉,大惊失色喊住他们:“你们不要命了,这个地方也敢进去!”
对云心月而言,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往往比安静的贴脸杀威力还要更强。
她被对方吓得缩起肩膀,闭着眼睛一哆嗦。
楼泊舟脸上静静的笑意平了几分,淡淡抬起眼皮子瞥过去。
“你吓着她了。”
壮汉是入山采药的药郎,平日没少见毒蛇,有时为了求一些特殊的药,还会对上豺虎之类的猛兽。
面对豺虎他也怕,但是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般,只是被一双眼扫过,甚至那双眼睛还柔和弯着,却让他出了一身涔涔冷汗。
直觉让他后脊骨发寒,双臂寒毛倒竖。
“我、我……”
药郎捏紧肩上的草绳,往后倒退了几步。
不过片刻,云心月就回过神来:“不要紧,我没事。”她好奇看着药郎,“你刚才说这里不能进,为什么?”
少女圆溜溜的眼睛水泽轻晃,莹润如晶石,流转似清凉水,空明澄净若云天。
只消对视一眼,药郎就知道这姑娘定是心思纯净和善之辈,不禁放下戒备心,好言相劝。
“你若是愿意相信我,就离这里远些,找个别的地方借宿。”他有些惊惧地看了庙宇一眼,扶着山边树干,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小声说道,“这庙宇吞人!”
说话时,他腿脚都在打颤。
“哈?”
云心月瞄了一眼里面忙活的几点影子。
“大哥说笑了吧,这庙宇又不是什么沉睡的野兽,怎么会吞人呢?”
对方怕不是听来什么乡野传奇,当真了。
药郎着急:“哎呀,我说你这小娘子怎么不听劝呢。我昔年亲眼所见,这庙宇里面的神像活过来,将人给活吞了!”
云心月略有讶然:“亲眼所见?”
药郎猛点头:“那使劲晃悠的两条腿,还有凄惨的‘救我’两个字,可是我多年的噩梦!”
可惜他当年还小,还是随乡亲逃难路过,根本无力施救。
“多谢大哥好意,我们会多加注意的。”云心月冲他笑了笑,“只不过我们一行人要换营扎寨实在麻烦,若是查过没事,就不搬了。”
她拉着楼泊舟,继续往庙宇后门去。
药郎的呼喊,被他们抛在脑后。
庙门涂漆斑驳,半轴破落,歪斜在墙一侧,好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坐在门槛上眺望远方。
檐下还有一个废弃的燕子窝,与这门庭杂草丛生、灰败破落的古庙一样,透着几分消瘦沉默。
走近的云心月抬头望松枝,都觉得伸展的稀疏枝丫颇为形销骨立,费力去探天边淡出月影。
沙曦和扶风在指挥岗哨之事,古庙里落脚房屋的洒扫诸事,是一老一少两位礼官在叮嘱吩咐。
院中架在枯枝上的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瘦长,好似两棵笔挺的桦树。
夏成蹊看见他们进来,赶紧赶人:“庙内还脏乱着,圣子与公主还请多稍候片刻。”老人家白胡子急得一翘一翘,“特别是公主你呀,上次红疹的事情忘记了?”
痒得哭唧唧的惨况,是半点儿不记啊。
西随的礼官叫礼秋,二十多岁的模样,面容英气,言行利落。
她平日总宅在屋中,云心月也很少能见到她,只知她是位不多言语不多笑意的夫人。
她也说:“野外虫蛇多,还得驱赶虫蛇,药味浓重,公主和圣子还是暂且退避的好。”
云心月指了指大堂的方向:“你们洒扫后院,我们到前面看看。”
她现在有点儿好奇那神像长什么样子了,怎么会把人吓成那样。
礼秋迟疑。
“礼官放心好了。”云心月指了指旁边的楼泊舟,“圣子在我身侧,什么虫蛇敢不回避?”
他那些蛊虫,哪有虫蛇会不怕。
礼秋想想也是,遣春莺、秋蝉和两个侍卫带火把跟上,便不再过问,只让她小心,有事大喊。
“好咧!”
云心月跟一众人道了几句“辛苦”之类的话,伸手拉上楼泊舟,往前面走去。
少年垂眸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掌,平缓的眉眼翘了翘,笑意深了些。
大堂也破落得厉害,四处都是倒塌的烂木头,仿佛蜘蛛网一样、分辨不清楚颜色的绣额布幔纵横交错。
楼泊舟伸手把拦路的布幔扯掉。
布幔一动,灰尘漫天,好像进入了黄沙遍布的西随边镇一样。
云心月挥舞袖子赶走灰尘,捂住口鼻。
跟在他们背后的春莺和秋蝉觉得这里实在太脏了,开口道:“公主,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这里荒废太久,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别弄一身脏,惹出红疹,白受罪。
“来都来了,看一眼吧。”云心月的声音捂在袖子里,有些闷闷的,“不然沙曦还是要来探清楚。”
身为将军,公主要落脚休息一晚的地方,她都必须要筛查一遍,确保安全。
春莺嘀咕:“就算公主看过,沙曦将军不还是得来。”
这本来就是沙曦将军必须亲自做的事情,不能假借人手。
也没什么区别。
云心月幽幽回头看她。
春莺识趣闭上自己的小嘴巴,不说话。
她错了,不该多嘴。
云心月转眼,朝背后跟着的侍卫张开手:“给我一个火把。”
“公主,要不还是末将先行,探探深浅。”侍卫实在不放心。
要是有危险,他们也好先挡挡。
云心月想了想,人家有经验,肯定比她走在前面合适,便给他腾了个位置。
“好,你先走。”
坠落的布幔太多,火把要是点上去,容易引起火灾,侍卫还得用刀鞘先将布幔搅下来,甩到一旁。
不过除了拦路的东西多了些,倒是没有别的阻碍。
他们很快就走到大堂正中央站定。
这里杂物不多,只有一张落满灰尘的瘸腿长桌,旁边香灰和小枝堆叠成山,却没有香炉。
应当是有人曾来过搜刮,将香炉的灰倒出来,抱走了铜炉子。
云心月仰头看泥塑的神像。
神像高大,腿脚在火光耀耀处,面容却被掩盖在晦暗不明的阴影中。
火把上的黑烟袅袅往上,将其斑驳五彩的面容缠绕,落入一双黑黢黢的深目中。
“公主……”
春莺抱着秋蝉的胳膊,在四面漏风的大堂里瑟瑟发抖:“这神像怎么怪怪的。”
不像神,倒像是恶鬼。
“或许是怒目金刚?”云心月对什么像都没有研究,她也不清楚这个是什么,只能看向楼泊舟,“你见过这种佛像吗?”
楼泊舟摇头:“南陵信奉的鬼神里,没有这东西。”
大周与南陵同出一脉,神佛有相通之处,但到底有所区别,他也不太清楚。
云心月又问拿着火把的侍卫:“我们西随有这种神佛吗?”
西随倒是格外推崇神佛,洞窟遍地都是,可漫天神佛皆慈眉善目,侍卫不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佛像。
“末将也不曾见过。”
云心月用食指点着下巴,仰头细细打量这尊奇怪的佛像。
佛像一脚踩着一块崎岖的石礅,一手虚虚握拳,一手举着一根棍子,面容凶狠,横眉怒目。许是荒废太久,它身上的五彩被岁月磨去,斑驳得只剩下泥胚。
除了太凶,这尊泥像好似也没什么古怪的地方。
“等等——”云心月指着他手上的棍子道,“这棍子是不是不对?”
有佛像是握着棍子的吗?
身后的侍卫站出来:“末将上去看看。”
他攀到佛像的基座上,跳上去将木棍取下来,看了看,才跳下去交给云心月:“禀公主,这好像是外面随手捡来的树枝,并不是这尊像手中本来的物件。”
春莺仰头看了看,猜测:“或许是当年用了真刀,或者别的什么铁器,被人盗卖了罢。”
这种事情,在他们西随也很常见。
云心月拿着那根棍子,翻来覆去看,也没看出来什么名堂。
似乎的确只是一根普通树枝。
正沉吟,背后暗夜里,忽有断木声传来。
“喀喀——”
侍卫抽刀:“谁!”
云心月往后退了两步,缩到楼泊舟手臂后,手中还拿着那根棍子。
棍子始终碍手,被她丢弃,双手紧抓着少年胳臂。
楼泊舟倒是淡定从容,脸上温和笑意半点没变。
因少女靠近,触感明显,身体一侧涌起暖暖的温度,让他眉头舒展更甚。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她主动亲近。
“传武?”
声音来处准确说出侍卫的名字。
“将军。”侍卫把刀塞回去,扶稳火把,“公主在此。”
前门被拆下,大批火光接连涌进来,将昏暗大堂照得透亮,再抬头看佛像都不那么瘆人了。
沙曦大步迈进来,抬眸扫了一眼,定在云心月身上。
“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心月心虚:“想着还没到饭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过来这边看看今晚落脚的地方。”
沙曦扫过跟随的几人,松了一口气。
起码还知道带侍女、侍卫,没有拉着圣子就跑。
也不对。
她们公主做事情向来有交代,分明就是苗疆的圣子总拉着她们公主乱跑。
她扫了垂眸盯着她们公主的楼泊舟一眼。
“这庙宇破落,不知有没有坍塌之忧,公主还是不要久待的好。”沙曦仰头看了一眼筛子似的,四下都洞穿漏风的屋顶,“侍卫应当已经造好饭了,公主先去用饭,等这边整理妥当,末将再请公主屈驾歇息。”
庙宇不大,云心月也逛完了,应诺得很爽快。
一行人原路返回。
当夜在庙宇屋舍里歇息时,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出发时清点兵马,人与物也都齐全。
果然,那人说的就是山野传闻,才不是什么亲身经历。
云心月无奈摇了摇头,提起裙摆上马车。
车驾向着下一座城池而去,紧着赶路,午时并不扎营,只停下装水和吃点东西。
许是地处中段,常有商队在此停驻片刻,附近虽无住民,却有一个茶摊。
想来点热乎食物的云心月,跑去买了两个鸡蛋。
老板捞起最后两个鸡蛋递给她,让她拿好。
正准备转身走,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响亮声音,她循声望去,正是那个药郎。
“我可以作证,他说的绝对不是疯话,我小时候就见过那庙宇吞人!”
“什么吞人,明明就是金光璀璨的仙人在收仙童!”
“就是,绝对是仙人在收仙童,我家孩子就是被仙人收去当仙童了。”有个胡子灰白的老头吹胡子瞪眼,“他之前回来过一次,满身宝气,就跟仙人似的,从天而降,落在我们家院子里,给我留了两块银子……”
有人笑话他:“你家孩子要是真成了仙童,为什么不直接给你金子,或者干脆把你接到仙人的地方去住?”
灰白胡子涨红了脸:“你们懂什么!仙人选仙童也是有讲究的,我又怎能去耽搁他前程。自然是他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旁人笑话得更厉害了。
灰白胡子气呼呼捞起自己的砍刀,远离了他们。
云心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散着热气的鸡蛋,又看看背过身啃着冷硬干粮的灰白胡子,抬脚走了过去。
“老人家。”
灰白胡子抬起头,扫过穿金戴银的两人,赶紧起身,收好自己的布包,塞进怀里。
他有些惶然,有些赧然,将自己的手在裤缝边边擦了又擦。
“贵人有事?”
云心月递上两个鸡蛋:“昨夜我在一间庙宇歇息,有个金童子出现,托我给他家大人带两个热乎鸡蛋。”
“真的?”灰白胡子如获至宝一样,将鸡蛋抱在怀里,“我家牛牛说什么了没有?”
云心月本想随便编句话,蒙混一下就好,但是对上老人家浑浊而渴盼的双眼,她又不忍心了,拿出子女常和父母说的那几句回他——
“有。”
“他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太忙,没有办法抽身回家,要是手上的事情办完,一定回家看看。”
灰白胡子连连点头,眼眸红了:“好好好。他好就好,忙也好,仙人赏识才会忙,才有前途!”
云心月怕露馅,不敢久留,刚好沙曦前来催促,她就顺势告辞了。
马车上又颠簸了半日,他们终于抵达一座还算繁华的镇子,找到落脚的空宅子。
侍卫驻守,侍女洒扫,云心月和楼泊舟又成了闲人,坐在庭前一角的石栏上看天上星。
“你好像又不开心。”楼泊舟将手中的纸包递过去,“听说这里的五香肉干和云片糕很好吃,你试试?”
他有听弟弟所言,试试用好吃的让她开心点。
云心月伸手接过:“谢谢——”
楼泊舟打开另一个纸包,咬干巴巴的饼。
“你怎么就吃这个东西。”云心月伸手捏了一把,“还是冷的。”
她打开云片糕,捏了一片递到他唇边。
“这糕点那么多,一起吃吧。”见他不动,她又往前推了推,“糕点还热着才好吃,你那饼又冷又硬,都能当武器了。”
楼泊舟垂眸看了一眼,张嘴叼住,慢慢嚼着。
他没有触觉,味觉也轻很多,吃东西便不太讲究,只要能保证不饿肚子就行。
先前没吃过这种糯软的糕点,也没上手捏过判断软硬,更感觉不到食物在口腔里打转,少年无法判断这东西要用什么力度咀嚼,又要什么时候咽下去,才不会堵住咽喉,导致窒息。
他只能一直盯着少女的动作,模仿她咀嚼时候肌肉的走向、绷起的弧度、吞下去的时机。
云心月被他看得脸颊生热:“你干嘛?为什么又这样看着我?”
他也太痴汉了吧。
糕点细碎,说话气息再弱,也有几点白色碎屑喷出来,落在唇瓣上。
楼泊舟见状,断了说话的念头。
他感觉不到食物在口腔何处,开口只会更糟糕。
少年只是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往云心月唇瓣上揩了揩,将白色碎屑擦走。
云心月脸颊更红了,将自己的脸藏在纸包后面,只露出一双水光润泽的眼睛看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楼泊舟看着举起来的糕点,想了想,学她的样子,伸手捏了一块,将纸包移开,放到她唇边。
云心月眼神从少年眼瞳移到糕点上,眨了眨眼,迟疑着缓缓张开嘴巴,咬了一半。
糕点断掉,她视线顺着少年佩戴银环的腕骨,一路往上,对上那双黑色瞳孔。
然后——
她就看见楼泊舟将剩下的半截糕点,反手送入自己嘴里。
艳红舌尖,从她咬过的断口上轻轻扫过,将糕点席卷,咀嚼。
第32章 睡一起怎么就轻浮了
临睡之前, 云心月脑海里艳红的* 唇舌还挥之不去。
少年那双漆黑又专注的眼眸,也紧随缠绕在脑子里,怎么都赶不走。
“救命啊——”她转了个身, 抱着被子发呆,心想,“我不会真对人家生出什么想法,不限于把人家当成续命的桥梁了吧?”
不能……吧。
她真的见色起意, 生出觊觎之心了?
但是有件事情很奇怪,她怎么看着少年身穿白衣的时候不觉得脸热,也没什么心跳加速和被撩到的感觉。
难道——
是少年白衣的时候太过正经?
还是——
白衣少年根本就不是楼泊舟那厮, 对方就像电视剧演的一样, 因为身在高位,很多人暗杀,所以弄了个替身, 迷惑别人的视线。
唔, 很有可能。
“公主?”进来灭灯的春莺停下脚步,“公主怎么还没睡?”
云心月抱着被子坐起来, 朝春莺招了招手, “你过来,我问你一个问题。”
春莺走到榻前静立:“公主请说。”
云心月被某人爬窗、爬床的操作弄怕了,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人才靠近侍女,小声问:“你们圣子, 为什么白天黑夜就跟两个人似的,甚至穿白衣和穿黑衣的状态也不一样。”
知道他们苗疆圣子的事情机密, 有可能不能说,她便没有寄希望对方可以直接说出口, 而是暗戳戳注意对方的表情变化,期望自己能看出点儿什么来。
这个倒不是什么秘密,南陵所有人都知道。
春莺也就老实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其实,每一代圣子都是这样的,白天是医,晚上是巫。但有时并不受天黑控制,前几代的圣子便立了一个规矩,让历代圣子为医时穿金线白衣,为巫时穿黑紫衣裳。”
云心月心想:“遗传性人格分裂?”
等等。
这玩意儿是会遗传的吗?
她不是搞人体科学的专家,可别忽悠她。
“原来是这样啊……”云心月盘腿坐起来,托住腮帮子,“难怪他有时候怪怪的。”
那她——
只是看上了其中一个人格??
想到穿越之前,自己工作之余看的绿江小说,她抖了抖。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穿越之前好像连续看了好几本男主人格分裂的小说,书里的男主自己跟自己争风吃醋,抢着让女主评价,到底是谁更厉害什么的……
于是书中日日夜夜不可言说。
当然了,绿江嘛,用词都比较含蓄,车子都得披上隐形斗篷才能开。
嘶——
可她不追求这种刺激啊,怎么办?
“公主,公主?”
“啊?哈?”
“公主在想什么,是否需要礼官前来解疑答惑?”
“不用不用……”云心月赶紧摆手,略有些心虚,“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属于死后都得毁尸灭迹的存在,怎么能跟旁人说呢。
把人赶走之后,她把被子拉高,盖到下眼睑处,只留下一双滴溜转动的眼眸。
哎呀,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反正少年对她情根深种,她要是有所回应,那岂不是……两情相悦。
有什么好犹豫的!
云心月腾地坐起来,一副想要马上就找人说清楚的样子。
“不对,我急什么啊。”她给自己逗乐了,一不小心将心声吐出口,“大半夜的,楼泊舟肯定已经睡了,我去找他做作甚?”
显得她多心急回应似的。
她拉上被子,又躺了回去。
隔壁。
盘腿坐在榻上炼蛊的楼泊舟,耳朵轻轻动了动,眼皮子也被转动的眼珠子拉动。
明明月光透过窗纱,洒落榻前。
榻上云心月辗转了几圈,揉着脑袋坐起来:“救命啊——”
楼泊舟那厮怎么那么顽强,一直在她脑子里辗转。
还有完没完!
她抱着膝盖,把脑袋扎进被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楼泊舟你个——”
“你喊我有事?”
黑暗中忽然响起少年清亮的嗓音。
云心月:“……”
她霍然后退,睁大眼睛看着他,紧张得结巴。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几时进来的,都听到了什么?!
楼泊舟指了指窗户:“推窗。”
云心月嘴角一动,很想辩驳一下,那不叫“推”,那叫“撬”。
“你还没回答我,你喊我是有事吗?”少年俯身看她,“你的脸很红,是发热了吗?”
云心月将被子拖来盖好自己:“不是,热的。”
谁害羞了!
楼泊舟垂眸,看着她把被子团起来,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抬眸,看着她不语。
他总是弄不懂,她为什么老喜欢说些相反的谎言,还常常用行动揭穿自己。
“你才要回答我,为什么又私闯我房间吧?”云心月底气不足,气势来凑,“你、你、你……”半晌,憋出个特别斯文的谴责来,“这不合礼。”
“你喊我了。”楼泊舟肯定道,“我听到才过来,不算私闯。万一是急事,须臾便能害一命、救一命。世上只得一个你,我怎能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不顾。”
又来了又来了。
皇叔男主的花言巧语,还真是一套一套,好听的很。
谁扛得住啊。
“那你也能说一声……”云心月小声嘀咕,“一声不吭就出现,也太吓人了。”
这个好办。
楼泊舟满口答应:“好,下次说一声才进来。”
他尽量说快些,也能赶上。
云心月顺了顺自己凌乱的头发,清咳一声,瞟了少年一眼。
一眼,便对上少年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眸。
天边月色破开灰蒙蒙的云,在幽蓝的天幕之下投放清光,泄落的银辉落在少年站立的地方,将他周身笼罩,仿佛一尊浸泡在池中的精巧雕像似的。
周身莹润有光。
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眸,在背光处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云心月抬起的眼眸赶紧垂落,看着被面上绣的花禽鸟兽图。
他……怎么老这样看人。
多不好意思。
少女抿紧翘起来的唇瓣,低下脑袋,侧过脸去躲开他的视线。
“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呀?”
楼泊舟顿了顿,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你今夜为什么不高兴?”
“嗯?”云心月扭身,站起来,用被子裹着自己,微微垂眸看着床前的少年,“你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她就是看着老人家那模样,有一丢丢感伤而已。
倒还算不上多不高兴。
楼泊舟认真道:“你脸上筋脉、肌肉,你的动作,你说话的语气,无一不在说,你今夜的确不高兴。不过,现在似乎好了。”
可他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下一次才能应付妥当,不至于只能看着,什么都不做。
“你……”云心月手指卷了卷垂下的衣带,“这么在意我高兴不高兴吗?”
他也太爱了吧。
要是对象不是自己,她早就磕了。
楼泊舟理所当然回她:“自然,有人告诉过我,你高兴了,才会安心让我养你。”
养……
云心月倒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只想玩弄感情的渣女。
“你都想到这些事情上了啊。”她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会不会太快了……”
这是什么天使级别的攻略任务,开局拉满好感,男主自我奉献。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进度太快,她接受艰难。
之前还只是惦记亲亲抱抱,现在都开始想养家的事情了,他不会转头回去,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吧。
那就有点儿吓人了。
“我觉得——”云心月松开系带,抓过他的手,真诚握紧,盯着他眼睛,眨巴一下,“还是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来,一步步慢慢的,好吗?”
她需要点儿时间培养感情。
楼泊舟看着她今夜似乎哪里不同的眼睛,却无法探究出深层的情绪,只能垂下眼眸:“那我先前所言,将拥抱累积,晚上一起睡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云心月:“……”
她想当场把他的手甩回去。
“你——”她上下打量少年的容貌和身躯,虽然觉得自己不亏,但心里总还有微妙的不悦,“说这么多好听的话,不会就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吧?”
亏她还觉得不能报以同等爱意,愧疚了半个晚上。
渣男!
她松开自己的手,后退半步,气鼓鼓看少年。
“你为什么突然生气?我的目的就是将你养在身边,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养定了。”楼泊舟不明所以,只得如实告知,“还有,我不会说好听的话,我说的都是真话。”
云心月:“……”
这话怎么一半那么难听,一半那么好听。
“什么叫养定了。”云心月嘀咕,“谁说要给你养了,本公主嫁妆那么多,养不起自己吗?”
她一个独立女性,才不要他养。
哼!
她跳下床,把楼泊舟推到外面,“哐”一下关了门。
“回去自己睡吧你!”
云心月叉腰跑回床榻,拱进被窝里。
完了。
她不会真看上这直白且疑似疯批的人格了吧……
少年以前说这话的时候,她只觉得难以接受,努力想办法让对方妥协,可从没觉得生气委屈过。
啊——
她用头撞枕头,想让自己冷静点儿。
门外的侍卫和春莺:“……”
圣子什么时候进去的!
楼泊舟弄不懂云心月的情绪,心中莫名焦躁,甚至想要找几只野兽或者什么人杀杀。
他按捺下升腾起来的杀欲,重重吐出一口气,回房把睡眠中的楼策安抓起来。
楼策安迷蒙挣开他兄长的手:“长兄怎么了?”
大半夜不睡觉,扰民呢。
“她生气了。”楼泊舟大马金刀坐在他的榻上,“你替我想想,到底为什么?”
楼策安迷糊道:“你先说说。”
楼泊舟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对话甚至一字不差。
楼策安愣是听醒了,盘坐在榻上看着那个“她怎么那么难搞明白”的人,有些无奈捂额:“长兄……这真是你不对。”
“我何错之有?”楼泊舟冷嗤,“欺骗之言,我不屑说。”
楼策安:“……”
他不是说这个错。
算了,兄长应该不懂为什么老实说话会有错。
他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有没有可能,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欺骗,只需要兄长稍加控制,不要什么都往外说。又或者,将这些话稍稍变通一二?”
要不然,命苦的还是他。
这些日子,除了研究医术之外,他还要找礼官补补人情世故,再来教兄长。
别提多忙了。
楼泊舟抱臂:“如何控制?”
“我虽然和公主相处不多,可也能从侍女、侍卫和礼官口中得知,公主是一位通达明事理、体恤他人的好女子。”
楼泊舟:“别说废话。”
他有眼睛,他不知道吗?
“我知道长兄急,但你先别着急。”楼策安跟他掰扯清楚,“你总得弄清楚,公主为何不虞罢?”
楼泊舟:“为何?”
“约莫是公主没觉得长兄尊重她。”楼策安耐心说道,“同睡一榻者,须得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或者夫妻,旁人若有此念头,直言不讳,就是轻浮。”
礼官就是这样说的。
楼泊舟拧眉:“你的意思是,我想和她睡一起,轻浮了?”
睡一起怎么就轻浮了。
那外头轮岗的侍卫十几个睡一起,她怎么就觉得心疼,还跑去慰问送药。
难道一起睡的十几人关系都特别好?
他还是不懂。
“……”楼策安思索了一下,“是。”
对他兄长,还是不要假使太多比较好。
楼泊舟脸色十分不好:“可我就是这样想的,又要如何办?”
难道要他放弃这个念头?
绝无可能。
楼策安:“……”
兄长这是为难他。
想了许久,他也只能说:“法子么,也有。其一,等回到九黎城,兄长与公主成亲,之后便能名正言顺和公主呆在一起;其二,兄长若是能得公主欢心,让她将你当成自己很好很好的朋友,应当也行?”
反正,要达成其一,其二也是要办的。
这是他们南陵的规矩,夫君若不能讨娘子喜欢,可没法成婚。
楼泊舟问:“那你说,如何能得她欢心?”
好,问题又绕回来了。
听着熟悉的问题,楼策安叹息:“兄长要不先把谢礼送了,我们再商议下一步如何?”
据他所知,公主救兄长的事情,兄长还没正式道谢。
也给他点儿时间,让他问清楚春莺、秋蝉和夏老再教。
“现在——”他把楼泊舟的肩膀推了推,指向不远处的睡榻,“兄长大概需要好好睡一觉。”
瞧他那红眼睛,都成兔子了。
楼泊舟转回来:“可是谢礼要送什么?”
他也不懂。
楼策安撑额思索:“要不,兄长亲手做个镯子,可以防身又好看那种,镯子上打的花样,最好带点儿公主喜欢的样式。”
楼泊舟细想了一番,觉得可行,这才放过楼策安,让他继续安睡。
只是楼策安刚放心躺下,又被抓了起来。
“兄长还有别的事情吗?”楼策安叹气,撑手坐起来,无奈道,“我真的困了,有事的话,一次说完可好?”
放过他吧。
他已寝,不是未寝。
“镯子非一日之功,明日要如何是好?”楼泊舟抿唇,“她若驱赶我,不让我同车,不让我牵手……”
想到这点,他看旁边卷着窝在阴暗角落的金蛇都不顺眼了。
感觉到浓烈杀气的金蛇,吐了吐信子。
“嘶——”
下一秒,金蛇顺着那股气息对上了自家主人,开始怀疑蛇生。
不是,它都被降伏多久了,为什么还要对它有这么强的杀气!
楼策安竭力睁开磕碰的双眸,启动浆糊似的脑子,好脾气道:“公主心软,要不——”他试探道,“兄长试试可怜一些看着她,真诚道歉,说你错了,请她原谅?”
楼泊舟默然无语看着他。
他?
可怜看着谁?
谁会觉得他看起来可怜?
对上那双看猎物似的黑沉眸子,楼策安顿时歇了让他扮可怜的心思,但是——
“总得认错吧……负荆请罪乃真诚第一,随后才是其他挽回的手段。”
楼泊舟听进去了:“请罪之后呢?”
“问问公主喜欢吃什么东西,兄长去买或者亲手做?”楼策安想了想,“不过明日车驾不停,还是买比较方便,只是诚意不足,不知公主会不会意动。”
楼泊舟沉吟片刻,觉得对他而言,应当不成问题:“还有吗?”
“再带她去做一件她想做的事情,应当就差不多了。”楼策安生怕他直白的兄长一次把事情办完,什么也没兼顾上,不敢多说,只叮嘱,“反正,尊重公主记得放在第一位,她愿意的事情才办,她若不愿意,就别勉强。”
“嗯。我懂了。”楼泊舟总结,“明日先请罪,再送她她喜欢吃的东西,最后带她去做一件她想要做的事情。等镯子打好,送礼道谢。”
楼策安熬了好几夜配解药,好不容易睡上一觉,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往下坠,他迟缓地回想了一遍他兄长刚才的话,觉得并没有问题,便点了头。
“嗯,可矣。”
楼泊舟终于放过他,回榻上躺下安睡。
翌日。
天色蒙蒙亮时,云心月便被春莺喊醒,说要赶路。
“好。”她艰难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去穿衣,“马上好。”
春莺扶着她,替她绑好衣带,欲言又止了一阵,才道:“公主,圣子一早就立在门外,带了一托盘的武器,说要向你请罪。”
云心月迷糊着,没能听懂。
等洗了把脸,梳好头发,拉开房门,看见立在门中的少年,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扫了一眼托盘上的针、刀、蒺藜、鞭子、棍子……她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你——”云心月抬起眼眸,“这是干什么?”
怒了,让她选一种死法?
楼泊舟道:“我是来请罪的,你选一样惩罚,我绝对不躲。”
云心月:“……”
谢了,但她没有这样的特殊喜好。
看她不为所动,楼泊舟蹙眉。
果然,不脱衣的负荆请罪,在她看来还是不够诚意。
楼泊舟把托盘放到春莺手上,脱了上衣,主动选了鞭子塞到她手里:“你若实在生气,都来一遍我也受得。”
“!!”
“乱来。”
道歉就道歉,搞什么惩罚。
云心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推开他,跟提着衣摆跨上二楼的夏成蹊打了个照面。
“呃……”夏成蹊有些不自在缩回自己的脚,转身就要走,走下两级台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转身提醒道,“你们别玩太久,要启程呢。”
说完,他就扶着楼梯木栏,摇摇晃晃快步离开。
仿佛晚一步就要掉层皮似的。
云心月:“……”
“楼!泊!舟!”
第33章 很想与你亲近一些
她好像更气了。
楼泊舟举着托盘, 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不知自己又搞错了什么地方。
春莺和一众侍卫心惊胆战地冲他施礼,赶紧跟上云心月的脚步, 往停靠马车的后院去。
独留下楼泊舟一人,缓缓将托盘收回房里,丢进行囊中。
楼策安为了让他多露面,已提前收拾好上车, 将自己困在一方窄小木厢内。
他将行囊丢给侍卫安置,一晃身离开了租住的宅院,不知去了哪里。
夏成蹊没找到他, 只好去找楼策安坐上圣子的车驾, 安定人心。
不过——
“什么叫秋蝉不见了?”云心月看向春莺,“你们住在一起,知道她不见之前去哪里了吗?”
春莺着急道:“属下去喊公主起床的时候, 她说去厨房为公主取来食盒, 很快就回。”
谁知,沙曦将军点完人, 却发现少了她。
厨房的人却说:“秋蝉闻到外面飘来的酱肉味道, 说公主爱吃,她买一份就回来。”
“那她回来了吗?”云心月追问。
负责厨房的厨娘和伙夫都摇头:“没有,食盒还是我们拿过来交给春莺的呢。”
有个大娘说:“我出门看了几眼,没有看到秋蝉,就到对面问了卖酱肉的店家。店家说, 他的确看到一个我们这样装扮的年轻小娘子去买酱肉,但是对方买完就跟一个白衣的仙子走了……”
她也就没过问了。
哪曾想, 点人头的时候居然少了她一人。
云心月疑惑:“什么白衣仙子?”
大娘心慌:“我……以为是圣子。”
楼泊舟?
云心月眉头一碰:“怎么会是圣子,他今日穿的不是黑紫圣子袍吗?”
“老婆子哪里知道圣子穿哪套衣物……”大娘也急了, “那人不会是骗子吧?”
云心月沉眸思索了一下,拍着大娘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您老人家也别着急,说不准只是走远了,需要晚点回来而已。您先去忙活您自己的事情,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好。”
大娘提着一口气,始终不放心,临走前还要丢一句:“若是找回来了,劳烦公主遣人跟老婆子说一声。”
云心月含笑应下:“好,一定。”
春莺欲言又止。
她觉得秋蝉应当不是走远了。
对方性子沉稳,不像她这般跳脱,知道车驾马上就要远行,不可能离开太久。
看大娘走远,云心月转向沙曦:“走,去找圣子问问,看看他有没有见过秋蝉。”
她大步流星而去,敲响了圣子车驾。
楼策安在内看医书调药,温声放下东西前去开门,见来人是云心月,有几分讶异。
对方居然没和兄长在一起么。
“公主找我有事?”
云心月看着他一身金线白衣,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了。还是说,他这么快又换了一身白色圣子服?
然。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直言:“圣子有见过秋蝉吗?”
楼策安摇头:“不曾,怎么了?”他扫向脸色凝肃的沙曦和扶风,眉头轻轻夹了一下。
再开口,声音低沉些许。
“出什么事了吗?”
云心月悬着的心还是吊得更高了:“秋蝉不见了,最后见过她的店家说,她和一个白衣仙子走了。”
楼策安双眸微扩:“秋蝉性子稳重谨慎,若非熟悉的人,怎会与其同往?”
难道,那人是他们南陵这边的人。
沙曦有些着急:“公主、圣子,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了。当初与大周说要借道,歇息补充粮草的地方并不包括这里。”
他们此行所带的都是兵马,不是商队那种江湖打手,拿的过往城池的凭证,也不是商号所有,若是没有按照约定行事,恐怕会惹大周皇帝不满,影响两国外交。
要是大周皇帝昏庸一点儿,被奸佞进了谗言,说他们两国假借和亲,实则联手探清大周边防,那就更糟了。
扶风也劝说:“是啊。如今不比在奉城遇到山匪严重,不见的只是区区一个侍女,为此耽搁行程,实在无法交代。”
这番话,云心月听得不太舒服。
可她也知道,出于扶风将军的立场,这么选择只是职责所在,趋利避害。
“然后呢?”云心月转头看向扶风,“将军打算怎么处理?”
扶风理所当然道:“将此事报给当地府衙,若是寻到人,还请帮忙送还。”
云心月:“不留人?”
扶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不留。不管是南陵还是西随,都对大周不熟悉,将此事交给当地府衙就好。南陵和西随都与大周交好,寻人一事,可安心交给他们。”
楼策安看云心月垂眸,问道:“公主目中似有隐忧,不知担心何事?”
云心月抬起眼眸,扫了楼策安一眼,才缓缓转向扶风:“不知扶风将军是否听说过拐卖的事情?”
“自然听说过。”
“那想必将军也知道,救人最要抓紧的就是这一时半刻,否则——”云心月顿了顿,有些不忍心细说,只草草道,“后果不堪设想。秋蝉是你们南陵派来照顾我的侍女,也就是我的人。”
沙曦蹙眉:“公主……”
她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当然,考虑到这里是大周境内,大队伍是必定要离开的。但圣子精通蛊术,他手上的虫蛇可以寻人,我希望圣子能留下帮忙。”云心月抬手打断了沙曦的话,看向楼策安。
扶风急了:“圣子尊贵,岂可……”
“可矣。”楼策安颔首,打断扶风,“我与公主留下寻人。”
沙曦和扶风都炸了:“公主不可!(圣子不可!)”
“你们放心,我们不会用这个身份留下,你们分别在南陵和西随找一个身材、面容都比较接近我们的人,换一下符牒,就说我们出了意外,需要在这里养伤几日再追上你们。”云心月转身往回走,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我去换一身侍女服。”
楼策安看了一眼追上去的沙曦,转眸看扶风,笑道:“将军放心,此事有长兄在,不难。”
他转身回车内,将腰上挂着的紫玉短笛吹响,让金蛇把楼泊舟找回来。
不过一阵,楼泊舟就像风一样,带着脸上几道灰出现在车驾内:“你出什么事了,有人危害你?”他眉头压低,显得双眸十分黑沉,“我去杀了他。”
“不是。”楼策安赶紧把他手腕抓住,取出怀中的手帕,给他将脸上的灰擦干净,顺道说了刚才的事情。
楼泊舟接过祛味的香囊挂在腰上,去掉自己身上的焦味:“她想找回秋蝉?”
“嗯。”楼策安仔细看他脸上,确认没灰了,便将帕子收起来,“长兄会御蛊寻人,与公主一道前去,比我合适。”
楼泊舟应了。
“长兄这身黑灰是——”
“煮卤肉失败。”楼泊舟直言,“烧干了。”
干了??
天天煮药的楼策安不太能理解:“长兄不是会做饭吗?”
虽说味道一般,也不至于这般凄凉才是。
他将翻出来的便服递给对方换上。
楼泊舟抿唇,拆掉身上项圈和腰链:“教我的人说,要炖肉至咬起来不韧不柴。”
他一下没控制好。
楼策安扶额:“兄长只要给水时没过肉,收汁时不能干就好。”
起码不至于弄出黑灰,成了炭。
楼泊舟摇头,脱掉长袍,换上短袍:“我还是多看几遍,用手捏捏肉,看它有多散,撕开又是什么模样,比对一下比较好。”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十次、二十次、三十次,总有能成的时候。
楼策安还想支招,车驾外的云心月已经喊人了:“圣子?”
楼泊舟侧身开门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严实。
云心月瞄了他的新装扮一眼,在他额头上的蛇环上顿了顿:“圣子把头上的饰样也去了吧,换一条发带就好。”
一个普通的侍卫,散开的小辫子全是银饰,再配上手上几个银镯子,已经显得很富贵了。
楼泊舟摘下来,开了一条小缝丢进去。
丢完,他跳下马车,站到云心月隔壁。
云心月收回眼神,快步向后门那间卤肉店走去,询问店主秋蝉消失前去往的方向。
卤肉香味冲鼻,她吸了一口,饥肠辘辘,却没什么心情吃。
“他们往北的方向去了。”店主一边回答云心月的问题,一边用荷叶包装了两块热气腾腾的肘子,递给楼泊舟。
楼泊舟给钱的时候,云心月已经迈开脚步,往那个方向跑去,一路跑一路问人。
这边的气息还是太杂,秋蝉又不是蛊虫的主子,它们没办法锁定方向。
云心月一开始只能靠这样的办法问,问得嗓子干燥,似能摩擦生火。
好不容易才摆脱大路,拐入一条窄小的巷子里。
“圣子。”云心月扶着膝盖喘粗气,“这里可以让蛊虫闻味找人了没有?”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恐怕问话也有些困难了。
这种偏僻的地方,没有人摆摊做生意,关注的眼睛几乎等同于没有。
更不用说,刚才一路问来,所有在这条路上开铺支摊的人都说,秋蝉是主动跟在对方身后走的,就像寻常侍女一样。
要不是秋蝉的容貌和服饰都比较突出,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去向。
楼泊舟将抱着的肘子塞进怀里,掏出短笛吹响。
云心月紧张看着他。
“能。”他放下笛子,顺着蛊虫的指引往前走,“就是太久了,味道有些弱,需要慢些。”
云心月松了一口气:“行。”
起码能找。
她捂着嘴巴干咳了几声,跟上。
楼泊舟看了她一眼,扭头跑出巷子。
“怎么了?”云心月跟着跑上去,“走错路了?”
楼泊舟却只是在路边的热饮摊子上停下,买了两个竹筒的热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买喝的,救人如救火,你……”
下一刻,热饮递到她面前:“不会耽搁的,蛇要循味,我不用,它们找一刻,我转眼就能施展轻功带你过去。”
云心月看着眼前的竹筒,哑声半晌,默然接过喝下。
喝完,将竹筒归还摊主,她一擦嘴巴,有些不太自在道:“走吧,还是不要耽搁了,万一秋蝉在路上留下什么线索,蛇也看不懂。”
尽管可能很小,但还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楼泊舟应了一声,把竹筒的钱也给了,将热饮挂在腰间革带上,带着她一路找去。
路上的确没有什么线索。
“奇怪。”云心月看着慢慢蠕动,寻找气味的小蛇,“秋蝉没发现自己跟着的人不对劲吗?还是那人是认识的?要是不认识的话,她不挣扎吗?难道她入巷子以后,被人打晕了?”
楼泊舟:“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人乖乖听话。”
“什么办法?”
“傀儡蛊。”
云心月:“……”
不说,差点儿都忘记了。
“但是这附近,并没有适合傀儡蛊生长的地方。”楼泊舟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提起了多么可怕的事实,“甚至连好一些的蛊虫都不多。”
起码没有云城来得多。
云心月思索:“如果不是傀儡蛊,难道是什么吃了就让人乖乖听话的药?”
这在她的世界并不少见。
楼泊舟想了想:“那就是毒了,不是药。”
云心月没有和他掰扯“毒”和“药”的称呼问题,只设想待会儿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形,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要是遇上以前看报道那种拐卖村,不知道他们进去以后,还能不能顺利出来。
她希望不要碰上这种情况。
可——
随着路越来越偏,甚至走出镇子,迈向荒郊野外,云心月一颗心都沉进了凉秋野水中。
“这……”她伸手握住楼泊舟的袖子,“怎么那么偏。”
而且路还有些熟悉。
“不知道。”楼泊舟看了一眼她的手,把手掌伸出去,“拉着吧。”
云心月收回自己的手,没有搭理他,瞥眼看向另一边。
少来。
她还不准备原谅他。
楼泊舟失望收回自己的手,眼神还眷恋地在她掌心逗留了好一阵,直到云心月把手背到身后去,他才转回脸,看稍远一些的小蛇。
又走了一阵,云心月看着不远处的小道,喊住了少年:“你等等。”
楼泊舟停下脚步。
云心月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见过这条路?”
他们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要是见过的话,不是鬼打墙,那就是——
“这是去那座怪庙的路!”
楼泊舟辨认了几眼,看向路旁各色树枝:“嗯,这条路可以去怪庙。”
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云心月脑子里炸开。
“我小时候就见过那庙宇吞人!”
“仙人在收仙童!”
“我家孩子就是被仙人收去当仙童了。”
……
庙宇吞人,仙人收仙童。
她怎么一早没把两者联系起来呢!
“小船儿。”她伸手抓住楼泊舟的手臂,“先赶去怪庙看看,让小蛇继续找。”
第六感告诉她,秋蝉很有可能就是被先前半道茶摊过路人说的“仙人”带走了。
楼泊舟点头:“好。”
他伸手揽住少女腰肢,施展轻功,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下山前看见了怪庙的影子。
此刻,偌大的血红日轮沉在山坳间,将远的、近的张牙舞爪的枝丫都披上一层红纱,像是在天地之间泼了薄薄一盆血水。
就连目之所及的怪庙与那巨松,都似染了血色,透着一股诡异的不详气息。
“秋蝉!”
捂着脸挡风的云心月* ,伸手往踏入怪庙大堂的靛青影子一指。
楼泊舟带着她在破旧的墙垣上一点,落在庭院中,与那霍然回身的白衣人碰了个正着。
旁人口中所谓的白衣仙子,肩上搭着一把拂尘,手中捻着一串玉珠,脸上罩一块坠着珍珠的面纱,只露出白皙的脸、圆润的眼,以及眉心一点红。
光那么瞧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秋蝉。”落地后,云心月蹦开,缓了缓有些发麻的脚,“你快过来!”
秋蝉不动。
她如今就像一座活雕像,虽皮。肉完整,双眸亦有神,却只恭敬乖巧垂眸,一言不发。
白衣人手中拂尘扬了扬,行了个修行的礼。
“不知二位道友,可是在唤我小徒?”他乐呵呵一开口,才知白衣底下是男儿,“小徒自幼患了脑疾,有些糊涂,为人木讷了些,不知可是得罪了二位?”
云心月想冷笑。
“你能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伏兵,或者接应他的人吗?”她打量着白衣人,用手挡住嘴巴,气音发声问楼泊舟,“你一个人对上他,能不能把他擒住绑了?秋蝉这样子,不会听他的话,反杀我们吧?”
这种情况,她从来没遇到过,但是不妨碍她先尽量设想每一种可能性。
“没有伏兵和接应他的人;能打过,可不一定能活捉;秋蝉的傀儡蛊,我会解。”楼泊舟也用气音小声回答。
站在大堂前的白衣人,眯了眯眼睛,意识到两人来意,容色多了几分不善。
不过,在脸皮子撕破之前,他还是挂上虚伪的皮相应对:“倘若爱徒多有得罪,贫道就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呸!
云心月想要唾他一脸。
“那——”她继续用气音跟少年沟通,确保不要救个人把自己搭上去,“如果先解秋蝉的傀儡蛊,会不会很麻烦?有办法让我帮忙吗?”
楼泊舟垂眸看她:“有,但你会害怕。”
云心月盯着白衣人的动静。
“说。”
这次第,害怕算什么。
“紫蜘蛛快到了,你用我的血喂紫蜘蛛,它吃饱了,你让它去驱逐傀儡蛊,它会听你的。”楼泊舟看着少女脖颈上立起来的寒毛,补充了一句,“放心,它不敢咬你。”
除非它想变成一坨蜘蛛泥。
云心月缩了缩脖子:“怎么喂?”
楼泊舟右手大拇指在食指的银戒上按了一下,利刃弹出,他手起刀落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下。
“!!”
云心月:“你干什么!”
白衣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避了一步,眼皮子一压,看向少年的眼神就像在看疯子。
楼泊舟拉过她的手,在自己的伤口上重重按下去,挤出更多的血。
“楼泊舟!你疯了!”云心月挣扎要收回自己的手,“你不疼吗?”
原来,这种有点冰凉有点钝又有点刺的感觉,就叫疼吗?
好像和之前的疼不一样。
他唇角弯了弯,笑意顿时如朗月,璨然生辉,又隐隐带着几丝古怪的快意。
像是——
极其愉悦一般。
少女一挣扎,他就松开了,转眸看向白衣人。
云心月收回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红艳,手指都在打颤。
再看少年,对方已经向着白衣人冲了过去,把秋蝉穴道点了,往她的方向一推。
云心月冲上去,举起有血的手,把秋蝉揽住,往角落里面费力拖去。
没多久,闻到主人味道的紫蜘蛛就从天而降,落到云心月面前。
拳头大的蜘蛛,挥舞着八只细长的足,向她快速爬过来,着实有些吓人。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紫蜘蛛停了停,不知自己该不该吃,举起来的螯肢停在半空中,动不是,不动也不是。
看了一眼直愣愣的秋蝉,云心月咬牙,将手递过去:“你喝吧。”
紫蜘蛛试探将螯肢搭上去,获得了一片哆嗦得厉害的手掌风叶。
伸出去的手根本控制不住发抖,云心月只能把秋蝉放下,左手按住右手,让紫蜘蛛吐出蛛网,将她手上的血洗干净,吞进肚子里。
看着蜘蛛游转,蛛丝缠绕,云心月干脆扭过头看少年,不看自己的手。
楼泊舟与白衣人缠斗得厉害。
拂尘挥舞得像是钢丝,“唰唰”声不绝于耳,自少年脸侧、身侧擦过。
楼泊舟姿态从容,稳健避开,逮住白衣人空门,伸手抓住对方肩膀,五指顺着走到大臂,反身扭转。
“喀嘣”一声响,那胳膊断掉了。
白衣人咬牙忍住疼痛,用拂尘扫向少年脸面,把人逼开之后,不甘地看了一眼正在解蛊的秋蝉,转身往墙上一翻。
楼泊舟追去。
云心月趴到门轴处,探头看情况。
只见白衣人和楼泊舟过了几招,发现不敌之后,竟咬牙翻身,扑到悬崖下,坠落云海里。
“!!”云心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惊叫出声。
古代的人贩子这么刚烈的吗?!
抢不到人就跳崖自尽。
楼泊舟站在悬崖边上看了一阵,转身回到院子里。
云心月起身,本想迎接他。
背后躺着的秋蝉,虚弱喊了一声:“公主?”
“欸!”云心月回头,小跑过去,半蹲着把人扶起来,“你没事吧?”
紫蜘蛛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杀气,吃饱喝足干完活,麻利溜了,背影只有匆匆,没有半点儿留恋。
秋蝉无法动弹,只能躺着请罪:“烦动圣子和公主来救,秋蝉有罪,还请圣子、公主责罚。”
云心月摇头:“你没事就好,罪不在你,要罚也不能罚你。”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她霍然转身,对着抬脚踏进来的楼泊舟一通骂,“点穴能控制住秋蝉不动,你还割什么手腕。”
楼泊舟迎着骂声走进来,解开秋蝉穴道。
“起来。”
他都不能躺她怀里,旁人躺什么。
扶秋蝉站好,云心月瞪了他一眼,凑近看他手臂:“你带了创伤药没有?”
楼泊舟“嗯”了一声,将创伤药放到她手中。
“过来,坐下。”云心月抿唇,拉着他的手腕,把人按在门槛上。
将袖子撕开,找准伤口,她先撕下一块干净的里衣,把他伤口擦干净,再倒创伤药,用布裹起来绑好。
少女掌心细腻,撕布撕得手指发红。
楼泊舟看着她一次比一次生气的脸庞,问她:“我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愿意接受我的请罪。”
他实在不会了。
“你那一托盘武器不是吓唬我,是在请罪?”云心月没好气白他一眼,眼神在伤口上用力按了按,“还是这个伤口是请罪?”
谁的请罪玩儿这么刺激。
秋蝉:“……”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懂事的人,自己往门背后躲去,背对着他们两个。
楼泊舟抿唇:“我只会这样请罪,不会别的,你若不喜欢,能直言想要怎样的请罪吗?”
他觉得,与其问弟弟,还不如问她本人。
“我……”云心月用多余的布条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还没开口说什么,肚子“咕噜”一顿响,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她弯腰,压住肚子。
完了,一天没吃东西,饿扁了。
就在这时,一个荷叶包从旁边递过来,散发出稍有些油腻,但是足够香的诱人味道。
“还有这个。”
楼泊舟将腰上的饮子也摘下来。
云心月愣愣接过:“你……不吃吗?”
不吃的话,带一路做什么。
“都是买给你吃的,有人跟我说,你爱吃这个,我买来请罪。”楼泊舟对食物向来没有执念,他无法感觉饥饿,不会难受,吃与不吃,无甚区别。
深秋寒凉,他只穿了薄薄两层衣,从怀里掏出荷叶包,衣领子敞开了一些。
叠在一处的两层衣物撑开,隐约瞧见一片通红。
“你胸口怎么了?”云心月将肘子和饮子放下,伸手扒开他的衣领。
一片烫伤撞入眼帘。
她呆住。
“小伤。”楼泊舟垂眸看了一眼,“本是买了让你寻人路上吃,怕凉,就捂着,没想到你不想吃。”
云心月红了眼睛,抬眸盯他:“你这人真是奇怪,到底真心还是假意,你难道不知道疼吗?”
要说真心,怎么那么气人;要是假意,为什么能做到这份上。
楼泊舟看着她的眼睛,黑亮的眼眸晃了晃,迟了两息才回她:“不疼。”
云心月伸手,用力戳了戳:“不疼?”
冰凉掺杂滚烫在胸口弥漫,楼泊舟皮肉绷紧,缩了一下。
好古怪。
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痛。
——她带来的。
少年唇边维持的温和笑意,慢慢染了一丝疑惑。
心脏怦怦急促跳动,身上的血液都在疯狂涌动着,往她指尖所在之处而去。
他不由倾身靠近。
云心月想要收手,却被他牢牢抓住,更用力地按在那片烫伤上。
“!!”
少女眼眸惊颤:“你疯了!”
“没有。”楼泊舟唇角笑意仍存,疑惑中又多了两分悦然,“我只是——”
从刚才将她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时,就想这么做了。
刚才她害怕,他没敢。
如今,她好似不怕了,他便敢了。
“……很想与你亲近一些。”
再一些,又一些。
疼痛于他而言,不是罪也不是罚,是天降的恩赐。
——来自她的恩赐。
对上少年泛着粼粼淡月与沉寂暮色的眼,云烟倏忽已逝,天地静得只剩下悬崖之下的惊涛拍岸。
哗哗乱响。
第34章 初吻
少年眼神似红炭。
云心月听清楚他说的什么话以后, 脑中空白了一瞬,一颗心似被崖下流水冲撞。
剧烈的回响在她胸腔鸣响。
她从小不缺爱,爸妈和哥哥嫂嫂都宠她。
可是——
那些爱似乎和眼前所见、所感受的不一样。
家里人给她的爱像春三月的太阳,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且平和。
楼泊舟不同。
他的一切爱欲都太猛烈,不是细水流长的涓涓,亦不是温泉静水的暖暖, 他比崖下流水更猛烈,有种不死不休的汹涌猛烈。
吸引,却致命。
感受到的瞬间先涌上身体的, 一定不是对方的柔情, 而是危险。
云心月现在就觉得自己有些僵硬,从骨髓深处漫上来一股战栗,警示她一定要小心眼前人。
“你到底在怕什么?”楼泊舟不明白, 自己又做了什么, 让对方这么惊惧。
他对她,明明从未释放过杀气!
明明——
她先前也会主动牵他的手, 也会对他露出与旁人无异的笑意了, 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要惧他怕他。
为什么……
焦躁让少年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大型野兽,哪怕委屈不解,眼尾猩红潮湿,透露出来的也不是困兽似的可怜,而是令人骨头打颤的危殆。
云心月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情绪失控, 像疯批小说写的那样,将她咽喉死死掐住, 直到她求饶为止。
可他并没有。
他只是压紧她的手,往他的伤口上用力按压, 俯身靠得更近。
掌下的壮实身躯在轻颤,不知是痛,还是其他。
她眼眸轻动,对上楼泊舟潮红的双眸。
黑亮的眼珠子被水光浸润,眼睑与眉头上压下挤,把一对温柔眼眸锐化。
“告诉我。”少年唇角笑意拉平,“你在怕什么?又想要怎样的请罪?”
是怕他如野兽那样发狂吗?
云心月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楼泊舟懂了。
她终究也像那些知情人一样,猜到了他的真面目。
——她怕他。
也无可厚非。
从前偷偷溜进阁里看书时,他就知道,自己的确与世人有异。
他是旁人眼中的怪物,是不详的征兆。
若非他掌控了御蛊之术,他连如今这层身份与人皮都无法拥有。
早该料到才是。
她出身优越娇贵,什么好郎君没见过,怎会爱他。
那话,多半只是戏言而已。
偏他当真。
不会有人喜欢一个怪物。
阿爹早就这么跟他说过了,要他学会矫饰自己,世人才能容得下他。
可是——
她明明和旁人不同。
少年眼眸更暗,紧紧盯着眼皮子底下的少女。
云心月莫名紧张,吞了一口唾沫,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请罪。”
她的嗓音略抖。
少年那想要毁灭什么压制自己的眼神,还是让她有些害怕。
楼泊舟垂眸,唇角勾起,却忘记了该要怎么用力才会笑。
看来,她并不愿意给他机会。
“好。”
他松开手。
一点一点松开,让触感离他越来越远。
世间一切,重新变得空茫茫,无所落处。
他转身。
云心月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拉住少年手腕:“你去哪里?”
她仰头看着少年。
楼泊舟用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嗓音说:“捡柴,生火。”
哪怕她不愿意给他机会,他也总不能让她冷死在这里。
如今回城,城门已关,进不去。与其露宿在城外别处,倒还不如先在这里逗留一夜,起码他们曾在这里歇息过,地方干净,无需再打扫。
明日再追上车驾就是。
“你——”云心月握紧膝盖上的衣摆,呼吸了几口气,竭力平定怦怦乱跳的心,“坐下来,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语气郑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楼泊舟不想听。
她该不会连之前答应的牵手、拥抱都想反悔罢。
可是,已经得到的东西,他并不想归还。
说他无赖也好,其他任何也罢,他都绝对不会妥协此事。
他攒紧拳头,撑手就要起身。
见少年完全不理她,云心月伸手搭上他肩膀。
她只是那么轻轻一搭,像是春柳落在肩膀上一样,力度甚至没把他肩膀上的衣物弄平。
可他却顿住,好像已经被千斤石所压。
“你转过来再说。”云心月掰动他的肩膀,把人费力转过来,“不耽搁你很久。”
少年在十万大山里,是可以将猛虎扛走的存在。
就她这点力度,与拂柳当真没有区别。
可他僵硬归僵硬,倒也顺从转过身去,只是垂下眼眸,不想看她嘴里会吐出什么话。
甚至——
想要将耳朵堵住,不想听。
可楼泊舟没想到,云心月仰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她,亲了他。
主动。
柔软的唇瓣撞上脸颊,微微陷了进去,触感很明显。
楼泊舟瞳孔晃动,视线如崖下水波晃动。
哗啦——哗啦——
双耳与脑海全是巨浪冲击石岸的动静。
喧嚣震天。
云心月眼睛眨了眨。
亲他之前,她思索,少年这么执着牵手、拥抱,应该也很喜欢亲吻才对。
他现在不动,是无动于衷,还是喜欢?
摸不准少年心思,她缓缓离开,探头看他的眼睛:“小船儿?舟舟?阿舟?”
一探头,对上一双黑沉眼眸。
那双眼死死盯着她不动。
危险的感觉,再度笼罩云心月全身,她有些僵直,眼神也瑟缩了一下。
她还是怕。
楼泊舟伸到少女背后的手收回,转过头去:“你要说什么。”
“??”
云心月哑然几息。
不是,他没感觉到她亲他了吗?他不会以为,她刚才只是不小心撞上去的吧?
皇叔男主,不至于那么单纯……吧?
不太确定的云心月,将他的脑袋掰回来,仰起头,对准月色之下殷红的唇瓣,贴了上去。
温软,濡湿。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让楼泊舟像是一只沾水的大猫一样,浑身都警戒起来。
伴随着警戒一起竖立的,还有身上所有的东西。
从未有过的古怪战栗如同一条条小蛇,从他的尾椎骨而生,瞬间顺着血液与脉络,游遍全身,令他舒服得毛孔都在轻颤。
这下总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吧?
眸光扫过少年瞬间扩大的瞳孔,云心月松开嘴巴,心想,这下他总该能听她好好说话,将两人的事情好好儿掰扯清楚了。
她才松开,脑袋都没退开,楼泊舟便伸手将她后脑勺整个扣住,往回压去。
轻轻碰触的嘴唇,这下重重压到了一处。
“唔?”
云心月张嘴要说话。
楼泊舟不知她为何突然亲上来,以为她像是狱中临别之前给囚犯最后一顿似的,给了他一个吻。
少年瞬间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眼中矫饰的温和尽皆退去,初见时沉沉的眼瞳,冷冷的眸色上线。
深渊似的眼眸,锁定她蹙在一起的眉头。
不情愿吗……
他闭了眼,只当自己看不见,用力碾压她的唇,将她想要开口说的话,全部吞下去。
她休想拒言。
没一会儿,云心月就开始感觉自己有些缺氧,她伸手捏住少年下巴,却被对方反手拉开。
五指带着薄茧的纤长手指,硬邦邦扎入指缝之中,压在她肩膀旁边,动弹不得。
未免自己没有因为任务失败而亡,却被一个吻憋死,她张嘴咬住少年没有章法在唇瓣徘徊的舌。
不会亲吻的楼泊舟,瞬间像是打开了一扇神秘大门,明白了什么。
他复又睁开双眸,眼神亮得有些吓人。
云心月觉得自己像被压在巨兽脚下不得挣扎一样,从肚子深处冒出一股侵袭全身的寒气。
“危险”两个大字,随寒气周身警示。
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疯批皇叔男主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舌会被咂断。
本来就口干,被他这么一横扫之后,咽喉频频发出警报,终于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楼泊舟的眼神瞬间就冷了,掠夺得越发厉害,像是要薅秃草原的龙卷风。
“唔唔——”云心月挣扎了一下,想要说点儿什么。
少年将她另一只手也抓住,按在自己腰上,膝盖往下一别,成了一张板凳,将她托举起来,滑向他腰腹。
万万没想到,只是坐在门槛上,还能体验过山车的刺激。
紧张之下,她咬了少年舌尖一口。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他更兴奋了,像是狩猎的巨兽终于咬破猎物脖颈,可以安心享用一般,俯身将她压在他支起来的长腿上,吞吃她的唾液。
直到——
云心月的呼吸急促,胸腔回声大了一些,明显喘不过气,他才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不过喘上两口气,他又堵上,不知疲惫与餍足地掠夺、横扫。
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麻。
下一次,又是等她快要喘不过气,才松开。
不想憋死的云心月歪过脑袋,让楼泊舟的唇瓣落在脖颈上。
饶是如此,那温软湿润的触碰,还是让她头皮发麻,腿都软了。
他怎么这么、这么难满足。
谁家初吻强度这么大啊!!!
以后——
她抖了抖,压根儿不敢想。
“我渴了,饿了。”
她赶紧把话嚷嚷出去,剧烈喘息起来。
脸和脖颈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唇瓣也渡上一层红肿的光泽。
说完诉求,云心月本来还预计多来两次,少年才会听清楚。
没想到他只是用鼻尖在她脖颈上蹭了一圈,逼得她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咽喉。
紧接着,他在上面轻轻亲了一下,就松开了。
云心月都有些不敢相信。
脑子还迷糊着,她下意识将内心疑惑问出:“你不亲了吗?”
楼泊舟盯着她微微红肿的唇:“只有一次吗?还是有下次,若有下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是偶然,还是——
还是什么,他想不到了。
“下、下一次?”云心月感觉嘴巴像是有小人穿着钉鞋在跳舞,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舔了下发痒的唇。
楼泊舟双眸顿时缩了缩,像是还没吃饱的野兽盯上新猎物一样。
“三——”她脑筋急转,紧急改口,“五日之后,至少也得过三五日吧。”
他太野太狂热了。
受不住。
简直可怕。
“好,那就五日。”楼泊舟也禁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双眸却还在盯着她,“不能骗我,躲我。”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忽然又愿意亲近他。
只要她靠近了,那就好。
哪怕仅仅因为她害怕这降临的黑天,或是野外无定的虫蛇兽类。
只是——
为什么他胸口那么闷,远不如刚才跳动欢快。
“谁骗你了。”云心月提高嗓音,正想和他掰扯那些事情,忽而想起,背后似乎还有秋蝉在。
她僵硬转头扫了一眼。
秋风吹起一片靛青裙摆,落入她眼中。
她一头扎进少年胸口,用他的衣裳将自己盖起来。
呜呜呜。
她这次想跳崖。
第35章 吃醋而不自知
云心月脑子都沸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强装镇定, 正常生火烤肉,吃饱睡去。
第二日面对蒙蒙青灰天光,她还想捂脸。
呜, 不想见人了。
秋蝉识趣说自己跟小蛇在前面探路,让云心月和楼泊舟两人落在后面,单独相处。
少年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云心月察觉到他目光,捂着脸的手掩得更严密, 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他隔着半臂距离。
打破他们之间诡异距离的是一个赤足的疯子,那疯子突然从前面冒出来, 披头散发, 绕着秋蝉手舞足蹈,表情怪诞至极,让秋蝉狠狠吓了一跳。
灰暗光线中, 一头草似的半白发丝, 格外显眼。
秋蝉下意识矮身抽出匕首,横在身前。
云心月也“欻”一下放下遮挡的手掌, 往秋蝉的方向小跑着去。
楼泊舟初时并不以为意, 等少女跑起来他才抬步跟上,却没出手。
匕首莹亮,在熹微晨光中,犹如一抹流动的月下水色。
疯子却像没看见。
紧追而来的汉子大惊失色呐喊:“贵人,手下留情!”
秋蝉握紧匕首, 没动。
“公主?”她低声道,“你和圣子走远些。”
对付这些人, 她足矣。
云心月在秋蝉背后停下,看向纷乱脚步声和人声响起处。
浓雾笼罩的旁斜小路上, 陆续出现十余个农人打扮的老年男女,他们手上并无农具,只有几根草绳和棍子。
这架势——
像是要来绑人的。
她定眸看着对方小跑靠近,并没有说话。
“别伤他!”
为首的汉子一脸着急,来到他们跟前,双手在虚空举着,有些无措。
“他虽然是个疯子,但是不会伤人。贵人放心,我们马上就将他抓了,绑起来,带回去,绝对不会惊扰贵人。”
他说完就朝疯子扑上去,想要抓住疯子,但是疯子呵呵笑着,绕着路旁的树木打转,躲开他轻松得跟玩儿似的。
汉子背后其他人紧着追上来,匆匆弯腰颔首道歉,赶紧追人而去。
动作之熟练,好像已经做了千百遍。
警惕看了一阵,云心月发现他们一群人还抓不住一个疯子,反而四次三番险些跌倒在地。
“圣子,要不你帮帮他们,把人抓住,问问怎么回事儿。”她靠近少年耳边,小声说道,“秋蝉昨天才被人下傀儡蛊抓走,不知道这附近是不是有拐子村,要是真有的话,临走之前匿名告诉官府,也算做了件好事。”
楼泊舟不在意什么好事,但既然是云心月开口,他就顺手施展轻功把人逮住,让那群农人把疯子绑上。
汉子赶紧躬腰道谢:“多谢贵人。”
“这是你们村子的人吗?”云心月走近,好奇看向脸颊不停抽搐,不抽搐便一定会傻乎乎仰着头看天的疯子。
她转头,顺着疯子视线看了一眼半空,除去密密叠叠间有残绿的枯黄枝叶,什么也没瞧见。
汉子忙活绑人,旁边的大娘深深叹息一口:“是,老邋遢是我们杨家村的人。”
“那他——”云心月看大娘神色哀伤,顿了顿才继续,“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且,这个村的人,看起来感情不菲啊。
大娘欲言又止。
汉子垂落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没什么。麻烦贵人出手相助,我们出来很久了,怕家里人担心,就先回去了。”
他用手肘撞了撞大娘。
大娘赶紧也说:“对对对,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一群人用棍子利落交叉相绑成担架,抬着人匆匆离开。
云心月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雾里,才开口问自己背后两人:“你们觉不觉得,他们表现很古怪?”
秋蝉看了一眼楼泊舟,见对方有开口的打算,便闭上了嘴巴。
“哪里古怪?”
“你们不觉得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很熟练吗?”云心月托起手肘,捏住下巴思索,“就好像他们村子里经常有人这样跑出来,需要捆回去一样。”
“你是怀疑,这群人并不是那疯子的同村人?”
“不清楚。”云心月摇头,没有证据,她也不好乱说话,“但是他们肯定有古怪。”
普通人就算再怎么避讳交浅言深,对仅是同村人的悲惨遭遇,也绝不会忌讳成这样。
就像——
怕别人生了好奇心,要一探究竟似的。
楼泊舟垂眸看她安静思索的侧脸:“想跟上去瞧瞧?”
云心月转身,期盼看着他:“可以吗?”
她不具备这样的武力值,可以悄无声息跟踪别人,但是少年可以。
至于武力值么……
之前也验证过,绝对值得放心。
楼泊舟颔首:“你想去,那便去。”
只是带一人而已,他入任何地方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多了就不好说。
“那我们赶紧把秋蝉送回去,再出来。”她催促他,“你先让银蛇跟上,免得失去他们踪影。”
知道地方,晚一点儿去也不怕。
楼泊舟:“好。”
他脚尖微勾,挑起路旁一颗石子,往某棵树上打去。
树枝一震,一抹银光坠落地面,蜿蜒爬行的曲线都透着委屈,咻咻追上农人。
云心月:“……”
真是凄凉。
秋蝉听他们说得心惊胆战:“圣子、公主,这穷山恶水,谁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人存在,此番前行,实在涉险。”
“放心放心。”云心月安抚她,“我们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秋蝉:“……”
不,她不放心。
“公主,您乃万金之躯,要是有个万一,我们的脑袋可一个都不保。”
“安啦安啦,我不会让你们受罚领罪的。扶风将军管不了圣子,沙曦将军通情达理,不会牵连无辜。只要我们平安归来,就绝对不会有事。”
至于自身安危,她还是很在重的,不会轻易踩浑水。
云心月脸上笑眯眯的,不管秋蝉说什么都“嗯嗯”点头,看样子倒是乖巧得不行。
秋蝉也不清楚她听进去没有。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路遇商队途经,还顺道蹭了辆输送马草的车。
更幸运的是,他们竟然在半道碰上乔装成侍卫寻来的扶风和沙曦。
五人在商队堆得高高的马草上会面,车辆碾过石头,剧烈一晃,人好似要掉下去一样。
扶风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拉紧捆绑在上面的草绳,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甩出去。
“圣~~子~~”
就连说话,都自带销魂颤音。
尝试过好几次,开口都如此这般后,扶风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云心月一手抓住少年手臂,一手也得紧紧拉住草绳,免得颠下去。
尽管沿途颠簸,可总比施展轻功干跑的好。
用轻功赶路太累,也太消耗身体,若非紧急倒不必特意用。
惯会自娱自乐的云心月闭上眼睛,随着车马晃动的节奏放松身体,倒还找到了一丝乐趣,甚至想愉快地哼歌。
楼泊舟默默支起一条腿,拦到少女身后,以免她一个不留神滑下去。
他将手腕搭上膝盖,姿态多了三分散漫,配上唇角温和笑意,总算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风气。
颠簸中,藏在窄袖里的三只描枫叶纹的细边银镯滑落手背,垂挂的银片、锥铃丁零碰撞,清脆作响,与风为伴。
白皙的指尖下,皂色靴子的宽口压在小腿后,前面露出一拳空口,绷紧的布料往上拉扯,越发显得他支起的腿结实修长。
云心月偶然睁眼瞥了一下,又赶紧闭上眼睛。
只是脑海里修长的腿,白皙的指尖,还有晃动枝叶间漏下日光的银铃,怎么也挥不去。
等车驾出了密林,高升日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睁眼也不再是横斜的枝丫,而是收割作物后,一望无际的辽阔天地。
入了镇。
商队要停下做买卖,他们只能下车步行,另觅其他赶路的法子。
云心月说饿了,想先去吃点东西。
他们便先找了处食铺坐下用饭,点菜时,她让店家帮忙多打包两份方便携带的干粮和水。
两国队伍虽走得慢,可毕竟已经出镇半天一夜,带干粮和水也在情理之中,沙曦和扶风都没怀疑。
秋蝉倒是有些警醒,不过云心月察觉她想开口,率先打断了,看向沙曦,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太多人留下不妥吗?”
沙曦:“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一路护送公主平安无虞抵达南陵,不管公主去哪里,末将还是跟着的好。”
扶风也说:“末将的任务亦如是。”
只是,他多了一个监看用蛊圣子的任务罢了。
他的眼神,悄悄扫过旁边的少年。
楼泊舟只垂眸看着云心月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没有要理会谁的意思。
要不是他脸上带着几丝笑意,看起来多少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哦——”云心月拖长声音道,“原来是这样啊。”
扶风举起杯子喝茶:“自然。”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心里刚反驳,沙曦就说:“再者,秋蝉是南陵的人,扶风既然将她带出来,肯定也是要带回去的。”
云心月扬眉:“哦——”
两个“哦”字,成功让扶风耳根泛红,主动起身去找店家。
顺手,还将桌上的水壶提走了。
“这食铺是怎么回事儿,水都凉了,叫人怎么喝。”
云心月看着他寻去厨房的背影,憋住笑意看沙曦:“两位将军没跟上车队,为何那么晚才走到半路?”
沙曦说:“去了一趟当地官府,说我们是圣子和公主仁慈,派下来照顾你们的人。”
也顺道,将此事交代清楚。
“原来如此。”一个话题终结,云心月又掀起另一个话题,主打不让秋蝉想起什么事儿来,“话说,我上次那件宝蓝色的骑装,可曾缝好了?我特别喜欢那件衣裳。”
秋蝉点头:“已经缝好了,就是肩膀处沾了些木色的漆,可能得多洗两遍才能消。”
“哦,好。”话题结束得太快,云心月脑瓜疼,换了件比较容易拓展,能拖时间的事情说,“对了,秋蝉是* 怎么中傀儡蛊的来着?”
秋蝉:“那人当时喊了我一声,我转头看过去,他就把蛊塞进了我嘴里,跟我说什么,‘这糖好吃吗’之类的话,然后我就听自己回答了一句‘不错’。”
云心月惊奇:“原来中了傀儡蛊还会有意识,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是。”秋蝉点头,心有余悸,“还好圣子手快,一见面就先将我穴道点住,再推给公主。”
云心月疑惑“唔”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秋蝉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见到公主和圣子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声音,‘看准机会,那男的一动,就杀掉他们’。”
云心月搓了搓手臂:“这傀儡蛊还真是可怕,还好可以解开,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
楼泊舟眼眸一动,从少女的掌背转到她脸上。
“傀儡蛊不会损害身体,也不会侵蚀人脑,只会令人乖乖听下蛊人的话。”他似有不解,“很可怕吗?”
与漫天遍地的赤火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扶风提着铜壶回来了,给他们每个人换上热茶。云心月冲他颔首道谢,捧起冒着暖和热雾的茶,暖着有些凉的手指。
她轻轻摇头,决定要纠正少年危险的想法:“那怎么一样。人之所以为人,且万物无可取代,就是因为人有自己不同的思想、言行与想象力,这些东西汇聚成‘文化’,便有了一方水土一方人民。
“要是吃下傀儡蛊,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由自己的思想控制,那就不叫人了。”
不然怎么总说,文化就是凝聚力,能给子孙后代带来自信云云呢?
楼泊舟更不理解:“既然如此,历朝历代,为何都要追求一统?每一个上位者,又为什么要追求子民听话?”
要对方听话,一只傀儡蛊足矣。
多省事。
“那是因为,所要一统的地区,本就是同根同源,来源于同一种文化。”云心月解释,“就像一家人因为孩子长大,要各自成家,搬出家门住一样。分开了,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
“至于追求子民听话,并不是为了让子民成为傀儡,而是律法之下,才有真正的自由。没有控制与同理心的人,是不完整的人。”
这就要说到秩序与自由的辩证关系了。
楼泊舟更无法理解了。
他很小就被弃于九黎城背后十万大山之中,与山野猛兽为伴,不知什么叫家,更不知什么叫同理心。
“哎哟,别讲那么深奥的事情了。”云心月捂脑袋,“我头疼。说点别的事情吧。”
秋蝉笑了:“公主说的有学问,属下不太明白,可清醒地看着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的确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可怕的折磨么……
楼泊舟眼皮轻垂。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将饭菜端上来,他们便暂时收了话,安静用饭。
吃完,一行人打算租车到下个地方,直接与大队伍会合。
趁着沙曦去挑选车马,云心月给楼泊舟使了个眼色。
楼泊舟光看着她。
云心月比划着指了指秋蝉和扶风,在自己身上点了点。
楼泊舟明白,伸手在扶风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等对方一转身,便眼疾手快将他穴道点住。
扶风傻眼,且困惑:“圣子?”
秋蝉闻声转过来,也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云心月从扶风挂着干粮的手臂上取下一个包裹,说了声抱歉,拉着楼泊舟转身就跑进窄巷里。
可怜扶风憋着“圣子”、“公主”的称呼不能喊,脑子都快卡住了,还是秋蝉先想到,嚷嚷了一句:“侍卫!郎君和娘子跑了!”
但已经没用了。
他们慢的这几息,足够楼泊舟抱着人翻过重重屋檐,把镇上街道远远甩在身后。
双脚踏上车马碾压夯实的小道,云心月才松了一口气,但也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她抬头看少年:“确定沿路都留好线索了?”
若是那地方当真危险至极,可就全靠沙曦他们当后援驰救了。
楼泊舟“嗯”了一声,道:“只要他们不蠢,应当不难发现。”
再不行,他给秋蝉留下的黑蛇,也能找到他所在。
云心月摩拳擦掌:“那就走吧。”
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有追去的银蛇带路,他们很快便找上杨家村。
可——
云心月看着吊挂在两座山之间的粗大草绳,再低头望一眼底下滔滔江水,咽了一口唾沫。
“你说,他们住在山的那边?”
离谱了吧!
通道要是两根铁索,她都能道一句实在艰难,但这可是草做的绳子,它甚至连麻绳都不是。
这哪里叫艰难,简直是要命。
“确实是这样没错。”楼泊舟感应到的气息,就在对面。
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近百米的落差,迎面而来的江风,已经把她吹得透心凉。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可是个疯子,他是怎么出来的?还有,他们扛着那疯子,怎么回去?”
不怕半路疯子挣扎,草绳断裂,一起掉落江里被冲走吗?
“他们杂技传家呢吧……”云心月捂着眼睛,后退了两步。
站远了,看着摇摇晃晃的草绳,她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升到心里。
看着都害怕。
楼泊舟察觉她的惧意,问:“还过去吗?”
云心月迟疑。
她的迟疑不是去不去,而是害怕,却非要试试克服,犹豫这片刻会不会耽搁的迟疑。
“横竖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疯老头,为何如此在意?”楼泊舟不能明白她之所想。
她的生命里,到底要在意多少这样毫无干系的人。
云心月抬起眼眸看他,对上了一双崖下沉水似的眼眸,看着漆黑一片,偶有光亮闪过,若是掉进去,必会被冰冷水流狠狠拍在大石上,粉身碎骨。
崖边风猛,她一时愣神没站稳,被风推得倒后半步。
楼泊舟垂下的手指捏紧,眼眸也狼狈瞥向一旁飘摇的草结上。
视线飘转晃动一瞬,他险些没站稳。
定睛往后瞥中一块突出的石头,他抬起脚后跟压上去顶住,才险险稳住身形。
他脚下不禁用力压了压,将石头磨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喊叫。
分明只是一面过客,她却能为了对方克服心底惊惧害怕。
为何?
那疯子对她,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若是没有——
怎的不见她克服害怕亲近他。
靛青侍卫服下,捏紧的拳头有些轻微发抖。
撇过一侧的脖颈,软骨与青筋突兀隆起树根似的痕迹,随着微微抽动的薄皮鼓胀起伏。
垂落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冷硬岩石。
脸上笑容早已消散殆尽,不用临水照面,楼泊舟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会有多可怕。
扭曲,可怖。
令人不敢抬眼直视。
他欲转过脸去。
下一刻。
柔软掌心将他包裹。
温热,轻颤。
他定住,看见一张恍如春阳的笑脸闯入他眼帘,仰头望着他。
尔后。
圆润眼眸弯起如新月,有碎光点点。
第36章 怪象
云心月是害怕的。
面对明显在隐忍怒气的少年, 主动伸手触碰他,跟抚摸一只呲牙的成年猛虎,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甚至觉得, 楼泊舟比猛虎更危险。
可是——
少年在怪庙前,亦是这般模样。
她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他真的不会伤害她。
如果放在现世,云心月肯定不会冒险尝试接近情绪还没稳定下来的人, 可如今放在眼前的是她续命的攻略对象,也是——
她有好感的人。
略略思索,云心月便试探伸出自己的手, 将少年手掌包住, 弯腰仰头,冲对方露出灿烂笑脸。
她心想,少年那么喜欢亲亲抱抱, 总不会拒绝她靠近才是。
事实如同她所料那样。
楼泊舟并没有将她推开, 连虚藏怒意的脸色,也古怪截停, 瞳孔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见他只是呆在原地, 效果并不算很好,云心月又张开双手,把他抱紧。
“那位老爷爷虽然和我们无亲无故,但如果他是被蓄意拐卖,就意味着在山的那边, 可能还有很多这样的受害者。”
“今天的他们,很难说不是明天的我们。
“所以——
“生而为人, 立于天地之间,我们可以权衡利弊, 但不能没有良心;可以忍受伤痛,但不能麻木不仁;可以发声就不能当哑巴。”
怕他挣扎,她又抓住自己双腕,抱紧了一些,仰头看着那双染满迷雾的黑亮眼睛。
“所以,我的意思是——
“要是我们有能力解救,那就解救;没有这个能耐,见局势不对,我们就跑。
“好不好?”
楼泊舟眼眸轻颤,水雾流转到眼角,露出清明双眸。
看他似乎有所动容,云心月轻轻摇了摇他的腰。
“好不好嘛?”
楼泊舟的眼神更古怪了。
“你……”少年说了一个字,似乎在斟酌用词,顿了许久,才继续,“不怕我了?”
明明还在颤抖,为什么敢抱着他?
云心月倒是想要说点儿好听的话蒙他,但是对上那双安静下来之后,幽深难明的眼睛,下意识说了真话。
“怕。”她紧盯着少年眼眸,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神色变动,说,“但是,你之前说过,你不会伤害我,不是吗?”
这句话,是她敢抱上来的原因,也是她要试探的真假。
楼泊舟垂眸看了她半晌,看得云心月双臂汗毛直竖,掌心却黏黏糊糊。
“是。”
少年最终那么说。
云心月松了一口气,但是不敢让他看出来。
她松开怀抱,在他眉头彻底拧死之前,把他的手抓住,十指紧扣。
“我们——”她深呼吸一口气,借机吐出刚才那口悬着的气,“过去?”
楼泊舟不再多说什么,把人重新揽入怀中,施展轻功飞渡草绳。
他的怀抱很稳,比缆车还要顺滑,但是云心月有些不敢往下看,眯着眼睛瞥向两边。
落地时,腿一软,直接跪在少年鞋面上。
楼泊舟弯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我没事。”云心月撑手爬起来,缓了缓神,“继续走。”
站在这里太明显了,她怕被人发现。
杨家村住地虽偏僻难达,可房屋错落集聚,并不像他们一路行来看到的其他村子那么零散。
“我们就这样过去,会不会太显眼了?”云心月躲在树后,回头看了一眼楼泊舟的装扮,“小镇的村落不像云城那种人来人往的大城,不管是不是异族,只要不是本村的人都太打眼了。”
更不用说,这种用草绳渡崖才能抵达的村子。
恐怕几十年都不一定能碰见一个生人。
楼泊舟眺望一眼银蛇所在的屋子,没有说话。
村子气息没那么杂乱,银蛇又是从头到尾一直跟着那群人,直接便锁定白发疯子所在的屋子。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避开所有人进去当然不难。
不过——
他不想离开她身边。
“要不,我们蹲守在这里,先观察一下,天黑再行动?”
这地方高,也方便盯着村里人的一举一动,瞧瞧有没有什么端倪。
楼泊舟:“我随你。”
云心月心中警惕,看着底下来来往往收割、晾晒、舂米的农人,恨不得将他们每个行动拆开八瓣细细分析。
然则,委实没看出什么蹊跷。
只有一点——
“唉。”云心月用手肘撞了撞楼泊舟的腰,“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干活的,好像没有年轻人?”
难道古代也流行年轻人进城打工,留下老人家务农?
此时已是日暮与星月交接时。
夕照最后一抹余晖与圆月第一道淡光,都倾倒山下带状河流,波光粼粼。
楼泊舟眼眸垂落,看了一眼自己若有似无感觉到触碰的腰腹,顺着后拐的手肘,挪到少女浮动碎金的脸颊上。
“的确没有。”他转开眼眸,看向陆续归家的农人,“这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在五十以上。”
云心月往树上靠去,转身看着少年:“这是为什么呢?”
按理说,农耕社会,青壮年是最宝贵的劳动力,官府绝对不会让他们这样大规模流动到别的地方才是。
“难道——”她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藏在屋子里看守被拐来的人?”
楼泊舟看着她眼眸:“不清楚。”
银蛇倒是分辨不清老少,只能分辨那人的血肉好不好吃。
云心月脸上浮出几分担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棘手了。”
整座村子的人都将青壮年派去做看守的事情,那被拐卖而来的人,身份应该很重要,他们的防守,也必定会森严不少。
“嘶——”她小声嘬气,越说越觉得可怕,“难道,这群人本来不是去绑白发老爷爷的,而是和白衣人碰头,要绑秋蝉。那个白发老爷爷,也许根本就不是疯子,而是和他们一伙的!”
之所以变成捆绑白发疯子,是对方发现他们不好对付,想要打探虚实,在他们面前演一场戏。
因此,在看到少年三下二除五就将他们身手最好的人抓住以后,他们才会那么讳莫如深,赶紧走人。
“要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抬着一个不停挣扎的疯子,还能那么顺利回来了。”
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们在装神弄鬼!
她搓了搓自己竖起寒毛的手臂,一脸后怕。
第37章 超绝暧昧期?
日暮之后, 山有阴风阵阵。
云心月总疑心那风是一根根针,直接扎进骨头缝里,冻得关节“咔哒”一通响。
唔, 兴许还有她联想的事情太可怕的缘故。
楼泊舟转眸,扫过天边沦陷的夕照,问她:“天快黑了,要潜伏入村看看吗?”
天黑以后, 他们的一举一动就不会太显眼。
只要小心注意些,就能接近一探究竟。
“嗯。”云心月点头,从包裹里翻出干粮和水, 递给楼泊舟, “我们先吃点东西,养精蓄锐。”
上次在幻天楼没提前准备,结果误吃下药的糕点, 这次她吸取教训, 提前备好带上。
他们吃完干粮,天边“欻”一下就拉上黑幕。
无星无月的山坳, 只有狼群的嚎叫, 以及蟋蟀鸣响,心跳都变得格外清晰。
怕他们的行踪被山民发现,云心月走得特别小心翼翼,偶尔踩到树枝,都得紧张挪开, 不敢继续往下压。
楼泊舟看她蹑手蹑脚的模样,猜测她到天明都未必能抵达底下民屋。
他干脆向前揽住少女, 施展轻功落到脚下一棵高大的树木后。
云心月没有准备,身形晃了一下, 赶紧握住他的手臂稳住,等站定才松开手,贴在树干上,猫着腰往不远处的屋子看去。
“就是那间吗?”
她拢手贴近楼泊舟耳边,用气音询问,手指往大树背后正对着的屋子指了指。
楼泊舟颔首,双眸凝在她的眉宇间。
云心月莫名觉得有点儿脸热。
唔,现在的脸热和过往不尽相同,过往脸热大都是与不熟悉的生人靠太近,心中有所戒备与不好意思的脸热;如今的脸热,却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期盼。
主要是少年的眼神如有实质,像是从眸子里探出两只半透的、轻飘飘的手,略带微凉的指甲,缓缓扫过她的眉头、眼皮子、眼睫毛、脸颊,最后在唇瓣上徘徊。
徘徊时,冰凉的指甲翻转,成了微温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将她的红唇左右扫动。
痒。
她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微微启唇吐息。
下一刻,他的眼神就落在一缝红唇之间,盯着若隐若现的一截舌尖。
看不见的手指,似乎已经探进去,拨动红舌。
舌尖莫名有些发麻。
她的眼神游移飘忽一阵,才定下来,垂下眼眸看着对方手腕上安静压着腕骨的三只细条银镯,锥铃也安静垂在手背上,爬上极细的血管和挠骨。
伶仃一节手腕,起伏的线条比竹节的线条还要好看。
锥铃之间,两根细细银链引出来的薄翼蝴蝶,像是停靠少年手背休憩,将楼泊舟腕骨与手背衬托得白皙如玉。
——看起来手感特别好。
——想摸。
完了。
她脑子都想的什么东西!
以前也会不自觉被少年的皮相吸引,多看几眼,且因他皇叔男主的身份,云心月不自觉就会联想一些适合深夜细读的不可言说文。
但是——
那时的想象还没脸,现在怎么不自觉就代入了两人!!
她默默挪动脚步,转身看向那间白发疯子所待的屋子,企图用双眼穿透窗户,看清楚里面。
正经点儿。
不能胡思乱想。
楼泊舟内心并不在意屋内人,他站在云心月背后,只垂眸看着她的发顶、肩膀,以及露出来的小半截脖颈。
她颈骨细瘦,皮肤细腻,光滑得像是中原人造出来的净白瓷瓶,与体格健壮、小麦色皮肤的西随人大不一样,五官也都偏精致细巧,而不是爽朗大气,甚至连耳垂都小小一块……
——看起来特别温软,像一团揉好的白面。
这倒是与她的性子截然不同。
为何能如此?
松竹一样的小娘子,身上怎会有那么多看起来这么绵软的地方。
落在耳垂上的探究目光,逐渐灼热。
云心月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耳朵上,轻轻来回揉捏。
存在感明显的指腹,抵着耳垂肉厚的一块,好像要将它磨薄一样推开。
她赶紧伸手捂住发热的耳朵。
可那视线又顺势落在她指骨上,顺着指缝淌到手背上,慢慢滑向袖管里的手臂……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觉得他将她整个人都占据了一样,侵入感十分明显。
她禁不住有些腿脚发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只差捅破窗户纸的超绝暧昧期?
身体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云心月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迫劈开两半来用,一半迷蒙挣扎,一半不停警示,要密切注意屋子的一切动静,最好能伺机溜进去看看情况。
捂着耳朵的掌心,被热气熏蒸,已经有些黏热。
沙沙——
有脚步声响起。
云心月彻底清醒,往树后挪得更深,只侧身斜眼去看提着灯笼,拿着一陶盆东西前来的山民。
山民就是今日所见的大汉。
陶盆里的东西,根据横着的一双筷子猜测,应当是食物。
他们躲藏在屋后,不知大汉去往何处,但不久之后,监看的漆黑屋子,骤然亮起一点朦胧灯火,把窗户照亮。
“吃饭吧。”
屋子里传来大汉的声音。
他是给白发疯子送饭,还是给谁送饭?
并没有透视眼的云心月,迫切想要看看屋里的情况。
她伸手指了指窗边,用气音问楼泊舟:“过去听听?”
少年不必靠近,也能听清楚。
不过她想去,他就“嗯”了一声,随她一起去。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后窗,不敢贸然掀开窗户往内看,就怕刚好被人注意到,只敢贴在一边,听里面传来的动静。
没有训练过耳力的云心月,只能听出里面有两人在,一个在狼吞虎咽吃东西,一个在唉声叹气。
在人家窗户底下,她更不敢开嗓说话了,连用气音都怕被发现,双手圈住嘴巴,拢住少年整个耳朵,小心哈气问:“你能听出来,里面多少人,什么情况吗?”
细小的气息,蛇样蜿蜒钻入耳蜗内。
热,痒,潮湿。
含笑的眼眸一缩,楼泊舟黑亮的眸子,顿时沉凝了几分。
等她挪开,他也学她的模样,凑到她耳朵旁,温柔低语。
“三人,一人被绑着,一人在喂饭,一人刚醒来,什么也没干。”
黏热的呼吸,落在云心月耳朵上,几乎是瞬间,就让她起了一脖子的寒毛。
不是怕,是痒。
且——
不知怎的,分明只是寻常答话,她却听出情人耳语的柔情款款。
难道这就是天赋异禀?
她缩了缩脖子,耳朵在肩膀上蹭了蹭,边蹭边点头,生怕他以为她没听清楚。
可是,现在得来的信息还是毫无用处,无法判断任何形势。
他们是要进这屋一探究竟比较好,还是去其他屋子也听听墙角比较好呢?
两人在后窗边上蹲了一阵,犹豫之时,屋里的人又说话了。
“……被发现了,不知会不会……”
“要不要……提前,把他解决了。”
“……杀。”
“……太残忍了……”
“不狠不行,要是……”
……
屋内两人说话嗓音压得极低,与刚才正常说话的声音差得太远,云心月把耳朵贴上墙都没听清楚,只模糊听到几个不算特别明晰的词。
正想问问楼泊舟他们在说什么,屋内有门“吱呀”推开的动静响起。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屋子一侧传来。
云心月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杨家村其他人也陆续提灯往这边来。
看来,他们是有事情要商议。
她激动起来。
刚好,可以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说不准还可以探听到关键的信息。
她朝楼泊舟勾了勾手指。
楼泊舟莫名俯身,被勾住脖子。
“他们好像要准备开会,你耳朵好,待会儿帮忙听听,再告诉我?”
少女双眸明亮,一脸期盼。
“嗯。”楼泊舟看她雀跃的模样,朝她伸出手,“我们现在于无人处,还能继续牵手罢?”
见她愣着,他补充,“不会耽搁你办事。”
云心月眼神瞥转,干痒的咽喉无声吞咽几次,才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这一次,楼泊舟不再着急将她抓住。
他发现了,少女胆子的确小,很容易会被吓到,但惊吓过后,她的胆子也实在大,好像没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所以——
只要别在一开始就吓着她,引她生气恼怒,她就不会无故生出惧意,退避他了……吧?
完全没有经验,全靠观察思索的少年,有些不确定地想。
手掌甫一接触,云心月的心跳就加快不少。
她垂下眼皮,有些不好意思直视楼泊舟,上翘的唇角,也被她死死抿着。
听着她心跳加速的少年,无法通过她脸部肌肉走向判断她心绪,一时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犹豫间,听到屋子两侧响起脚步声。
两个汉子吸了一口气,其中一人急急道:“等老子一阵,老子先去林子撒泡尿。”
林子?
脸上刚泛出薄红的云心月,一下子就褪去颜色,仰头,抬眸,对楼泊舟做嘴型。
“怎么办?”
前有屋,左右有人夹击,后方是对方目的地。
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难道,他们这么快就要被发现了!!
第38章 扎进他怀抱
秋夜寂静, 连虫鸣也藏匿深处,隐隐一二声而已。
云心月一颗心空悬,只感觉它跳动的声音蹦到耳膜处, 咚咚作响。
匆忙的脚步声踏碎铺展在地的枯枝干叶,从两边向他们包围。
楼泊舟伸手将她的腰肢搂住,在墙根处踏脚借力,飞身上树。他起步和落脚都很轻盈, 像一片叶子飘落横出来的枝干上。
两边而来的山民,其实都听到了一阵风声,但是并没有特别在意, 随便找了棵树解决完, 就提着裤子回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离,云心月挪开自己遮挡眼睛的手,望向不远处的空地。
他们如今在高处, 听到的动静反而更清晰了。
大汉坐在横陈仓库门前的条凳上, 看向杨家村一众乡亲父老:“大家拿个主意吧,到底要怎么做?”
一众人沉默良久。
幽暗灯火下, 一群人的脸色晦暗不明, 分辨不清,扭转头颅你看我,我看你。
又是许久。
有人弱弱说道:“这种事情,要不我们不要再做了,这心……”那人语气有些悲痛, 捶了捶发闷的胸口,“遭不住啊!”
一句话, 说得许多人都低下头,似乎有些嗫嚅的模样。
云心月在楼泊舟耳边小声吐槽:“他们说的不会是拐卖的事情吧?都当拐子了, 还说什么良心遭不住。”
哼。
赚钱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样想过。
莫不是现在出现什么纰漏,这活已经不好干了,怕麻烦找上门,且手头又赚得差不多了,不想继续冒险才说的吧。
反正,她绝对不相信拐子还有良心。
楼泊舟摇头。
他不知。
“大壮,你说。”大汉随手一指,指中其中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子。
“我……”大壮抬起头来,满脸为难,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我也不想继续干了。这件事情,实在太冒险了。”
“是啊,今天险些就要穿帮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大娘用手背“啪啪”打着掌心,“要不是那几人是外乡人,肯定得发现我们的事情。”
“是呀,村长。”
一个人开了口之后,剩下的人就好说话了。
“这么些年来,老头子的心都跟针扎似的,每晚翻来覆去睡不好。”
“谁不是呢?”
“自打我们开始做这件事情,这良心就注定要日日不安,眼皮子也甭想闭紧了,得时时刻刻警惕着,莫要被人发现。”
……
一群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将村长浸泡在一汪唾沫之中。
村长始终叉开腿,撑着手坐在条凳上,看着每一个发言的人,但是却并不说话。
云心月拽了拽楼泊舟的领子,把人拉得低下头来,她便附在他耳旁小声说话:“我们去看看其他屋子,摸一下情况。”
现在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其他屋子肯定防备空虚,正是去探清楚情况的最佳时机。
楼泊舟一颔首,带着人绕到树干背后滑落。
双脚落地后,云心月竖起食指,示意楼泊舟小声一点儿。
他们沿着林子边沿,摸去远处的屋子,远离这边。
抵达集聚的屋子边缘地带,云心月探头左右顾盼,看过没有人,便猫腰提裙,小心行走到后窗。
“里面有人吗?”
楼泊舟细听了一阵,轻轻摇头。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会!
云心月趴在屋子后听了一阵,确定当真没有任何动静,便小心翼翼掀开窗户,探头往里面瞧。
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匆匆扫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扒住窗台,蹦了一下,没能蹦起来。
这村子里的窗户,皆是上下开合的提拉窗,并非水平线上分两边扇叶的平开窗。她一探头,窗户边框刚好压在她后背上,卡得死死的。
刚准备再来一次,头上的窗户便被楼泊舟一手撑住,另一只手则托在她腰上,用力提了一把。
加上她自己的臂力,轻松撑起身体,抬脚跨进屋内。
落在腰上的手掌移开很快,云心月差点儿就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扭头看了一眼。
收回去的手掌正撑在窗台边上,微微用力,青筋鼓动了一下,楼泊舟便利落翻身进来,轻盈无声。
云心月略略羡慕了一阵。
好想要这么利落的身手……
屋子不大,她很快就转完一圈,的确没发现任何人和任何异常。
非要说异常的话,那就是东西少得可怜,给人一种特别空旷寥落的感觉。
“奇怪。”她托起下巴思索,“怎么什么也没有。”
她走到面朝人群聚集处的窗户前,开了一线窗,蹲在窗台下观察其他屋子。
其他屋子也没有点火,仿佛失去生气的一座座空壳。
“我们去其他屋子看看什么情况。”
她就不信了,这里所有的屋子,难道都空空如也,只有白发疯子在的那座屋子才有人不成?
“走。”
连翻三间屋子,手掌撑出一大片红印,她依然一无所获。
云心月双手落在太阳穴上,用力揉了揉,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我们猜错了?”
这座村子不是什么拐子村?
可是,如果这里没有蹊跷的话,山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儿。
楼泊舟在下一间屋子后停下脚步:“你要找有人的屋子?”
云心月懵了一阵。
“不然……呢?”
难道她刚才翻进去没有人,是少年故意带她走没有人的屋子吗?
“这间屋子有一个人,被绑着。”楼泊舟指了指他们手边的窗户。
云心月精神振奋起来,贴耳在墙上细听。
唔,没听出来什么。
她悄悄掀开一条缝隙,钻进一颗脑袋,慢慢冒出……
而后!
霍然对上一双死水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披散杂乱的发丝后,像是漆黑煤炭与土和水捏成的两粒珠子,一动不动镶嵌在眼窝里。
干燥,无神。
落满灰似的浑浊。
她狠狠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惊呼出声,整个人瑟缩着,脚软倒在地上坐下。
啊——
妈妈。
好可怕。
她在心里呐喊了几句,不忘手上哆哆嗦嗦轻轻放下窗扇,转头抱住蹲下来看她情况的楼泊舟。
“呜——”云心月埋在他肩膀上,“里面好吓人。”
那不会是一具尸体吧。
“他是活人还是死人,你刚才听出来了吗?”
楼泊舟安然不动,任她抱着:“死人我听不出来,她是活的人。”
他不是瞎子,只是没有触感,要靠其他感官帮忙平衡,耳力相比寻常人好很多,但还没好到能听出死物具体如何的程度。
“活的?”云心月松开手,看着他,有点儿不敢相信,“我怎么感觉他那么像一具尸体。”
还是曝尸荒野那种尸体。
又脏又乱。
楼泊舟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眸子,看着她的眼睛。
他不关心里面的到底是活人还是尸体。
云心月看着他唇边淡然的温和笑容就觉得刺眼,伸手戳了一下,往下拉了拉。
楼泊舟疑惑眨眼。
这是做什么?
“他好像不会大吼大叫,把人引过来,要不——”云心月收回手指,努了努下巴,“你去看看?”
楼泊舟不想松开她,等她起身,推攘他时,他才掀开窗扇,把窗拉高,露出正对着窗户的那个人。
云心月害怕,躲在他背后,单手捂住脸,只从指缝露出一双眼睛看。
没有月色,她又躲开了一些,只能模糊看到一圈人影,静静呆在原地不动。
楼泊舟扫了一眼的确像野外横尸的呆滞活人,垂眸看着自己腰间抓得紧紧的手,上弯的唇角更深了一些。
“怎么样?”云心月小声问他,“真的是活人?”
楼泊舟:“嗯,活人,女,约莫五十多岁,被绑着,眼神迟滞浑浊,应是神志不清。”
绑着?
云心月挪开手掌,认真看去* ,这才看到女人身上缠绕一圈的草绳。
对方之所以呆在原地不动,也不全是因为她呆滞,而是她被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
她脸上血色“唰”一下,退了个干净。
楼泊舟只觉得,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掌都凉了几分。
“你怎么了?”他蹙眉,伸手将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抓住,捏了捏,“手为什么这么冰凉?”
云心月摇了摇头:“我没事。”她试探着向女人挥了挥手,又低低呼喊了几声,甚至尝试询问对方几个问题,都没有获得回应。
她抿了抿唇,让少年放下窗扇。
“走,我们去其他屋子看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受害者。”
中途路过圈养家畜的大屋子,险些与成群的恶犬碰了个正着,还好楼泊舟眼疾手快,将她拉回来,没让恶犬看见、听到。
村子有屋五十余,云心月共计见到三十二位神志不清,或呆滞或发疯或傻乐的年老男女。
大部分人身上都脏兮兮,只比乞丐好一些,少部分干净整洁,却也掩盖不了其神智混沌、痴傻疯癫的事实。
“太过分了!”
她气得拳头捏紧。
转悠一圈,他们又回到起点——那间仓库后。
屋前人声从缓缓到沸腾,又到沉静,坐在条凳上的村长,终于在沉默中颤声开口。
“难不成,当真要杀光他们?”
又是一阵许久的静默。
人群中,不知谁疲惫地说了一声:“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老邋遢今日能顺着草索爬出去,其他人明日也能,我们抓得过来吗?”
村长低缓的嗓音传来:“那就今晚动手吧。”
云心月:“!!”
他们居然想要今晚就杀人灭口。
“怎么办,他们要动手了。”她着急摇动楼泊舟的手臂,双眸水光摇晃不定,“你有把握擒贼先擒王,将那什么村长抓住吗?”
楼泊舟点头:“可以。”
这一村子的人都不懂武功,他制服全部人都不成问题。
云心月定了定神,咬牙道:“那就把他抓住,先拖延点儿时间,我想办法通知沙曦将军他们,带人进来把这地儿抄了!”
只希望,这里没和当地府衙有勾结。
不然就完蛋了。
楼泊舟“嗯”一声,直接搂着她翻过屋顶,落在村长背后。
“喝!”
“是谁!”
山民惊慌后退好几步,惊魂不定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个人。
云心月也惊了。
这么直接,还带着她来抓人吗?!
看村长也霍然转身,她赶紧拔下自己头上的发钗,对准脆弱的脖颈:“不许动!坐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村长没能完全回头,只感觉到有利器压在自己脖颈处,抬起的臀又落下去,大马金刀坐着。
“你们是谁?为什么大半夜鬼鬼祟祟入我村庄?”
楼泊舟抬脚踩在板凳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递给云心月:“用这个吧。”
要割肉的话,这个够锋利。
不知他想什么的云心月,赶紧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抵在村长脖颈上。
“你们不用管我们是谁,”她故意粗哑着嗓音,凶巴巴说话,“但是你们做下的恶事,已经全部被我们发现了,休想狡辩!”
凶完,发现了一丢丢不妥。
于是赶紧找补,免得过早激怒对方。
“当然了,要是你们愿意悔过,将他们都放走,这件事情,我就当作不知道……”个鬼!
转头就找人把这里端了。
村长讶然,转眸扫过楼泊舟,想起了他们,长长叹息一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他还以为,这件事情能再瞒一瞒。
老汉擦了一把脸,神色有着深深的疲惫:“不瞒两位贵人,我们此举,也是被逼到绝路,实在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冒险……”
“是啊!”白日见着的大娘也捶胸,痛心道,“但凡能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会冒险入深山,捉来那么多小家伙。那深山哪里是我们这群老骨头,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唔?
什么小家伙。
他们还抓了什么!
第39章 楼泊舟……我睡不着
尴尬。
超级尴尬。
云心月看着烛火之下, 满屋子惊慌乱窜的幼兽,脸皮子都快要烧起来。
“你们说要宰杀的就只有这些小动物?”
村长疑惑反看她:“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们村子就在山间, 平素没有豢养大批鸡鸭的习惯,零星几只倒是有,可也卖不上多少钱。
幼兽则不然。
幼兽肉嫩多鲜,达官贵人爱吃, 价钱高。
“那你们为什么要绑那么多人在屋中?”云心月匕首握紧,扫过其他人,眼神依旧警惕, 不敢随便乱信他们的一家之言, “你们休想骗我,我每一户人家都去了,你们家里绑着的人, 我也见了。”
村长怔愣一阵, 长长叹息:“那小娘子和郎君,可还有发现别的不对?”
云心月:“自然。你们杨家村到处都是古怪。”
村长转头看向她, 眼神带着几分悲戚:“譬如呢?”
“譬如, 你们村中的青壮年,是不是都躲藏在暗处,想要伺机将我们捕获?”她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向外示警,心里有点儿慌,只能尽量稳住, 蒙过这群人,“你们村子里, 肯定有一个大地窖,藏了不少人吧?”
说不准, 还有被他们拐来的人。
听她说的话,村长明白了点儿什么,回眸失笑:“小娘子以为我们这里是拐子村?”
云心月没回答他的问题,避开了:“我不是什么赶尽杀绝的人,你们若是诚心悔过,愿意将绑来的人放走,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话,小娘子刚才已经说过了。”村长一副看透她的样子,“再重申一遍,恐怕只是为了安我们的心罢。”
倒是有一腔热血和孤勇。
难得。
云心月:“……”
这年头的山民都这么聪明吗!
“小娘子多虑了。”村长也不想卖关子,吐出一口浊气,“我们这里不是拐子村,你和郎君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我们的……”他眉头锁了一下,眼眸闪动好几下,企图将泪意眨下去,“……家人。”
或者说,爱人。
云心月愣住了,下意识反驳:“放……肆,还想蒙骗我们,你们把人绑成那样,比粽子都严实,能是对家人的态度吗?”
少来。
那分明就是对被拐人口才会有的待遇。
“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村长扫过提着幽微灯盏的其他人,水泽晃动的眼眸,对上一双双疲惫又悲哀的眼睛,“他们疯的疯,傻的傻,要是一个看不住,轻则四处乱跑,需要发动全村人一起捉,重则……”
咚咚——
她心脏莫名停跳了两拍,高高悬起,继而加速鼓动起来。
呼——
山间风大,甚凉。
灯盏被吹得像是随时要脱离,飞天而去,暗淡光线后,连绵一大片水色在晃动。
“重则、重则……”村长脖颈上的喉结滑动好几下,突出的一块仿佛要从那层薄皮中破开,扎穿咽喉,淌出鲜红的血来,“……摔落大河,尸骨无存。”
他说完,已经有人禁不住掩面痛哭。
云心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什么。
可是——
她又怕只是敌人松懈她的手段,不敢大意轻信,抿着唇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娘闭了闭眼,握着手中残破的一点摇晃的灯:“村长,还是我来说罢。”
村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可你……”
“村长放心,我受得住。”大娘在熹微烛火下的眼睛,红得宛若两轮藏在乌云背后的血月,“我儿我女,起码能见着尸体,算……幸运了。”
她说话时,嗓音颤得厉害。
比轧过鹅卵路的马车,还要颤动得厉害。
云心月心底突兀冒出来一股寒气,让她觉得胸腔凉凉,周身冰冻。
“这件事情,还要从二十年说起……”
从那个他们都还只是身强体健的壮女子、壮汉子说起。
那时候,他们的爹娘还在世,大多数同龄人的第一个孩子已经长成十岁出头的少年,家中还有第二、三个或者第四个孩子。
在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位白衣仙人。
仙人对他们说,杨家村是块风水宝地,他想要借山顶茅屋修炼、读书。
杨家村地处偏僻,出入并不容易,很少有外乡人来,孩子们想要读书识字很困难,连故事都是翻来覆去听爷奶念叨那几个。
是以,村中孩童格外喜欢偷听他读书。
大娘眼神隐有怀念:“我家孩子最喜欢听的一个故事,就是西随那位十六岁的少年将军,大战高阳骑兵,收复南山的故事。”
有一次,还被仙人发现了,但是对方不仅没有惩罚他们,还大方教他们读书识字。
一教就是三年。
村里人得知此事后,对白衣仙人格外感激,还时常赠送他山野和粮食,但是仙人从不要。
甚至没有人见过他吃东西。
对此,仙人的解释是自己已经辟谷,快要得道成仙了,飞升之前便给村里人指一条路,说孩童们的未来从北方而来。
三日之后,在一个深夜中,山顶宝光大盛,一个硕大的、飘渺的人像在天空出现,赫然就是那白衣仙人的模样!
听到这里,云心月差点儿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要编故事哄骗她。
什么仙人、修炼,全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她转眸看向楼泊舟,匕首还搁在村长脖子上,仰头往后,用手遮挡嘴唇,小声跟他说话。
“你不是留下信号了吗,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沙曦他们提前一点儿找过来,我尽量拖延时间,听他们胡扯。”
怕村长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云心月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巴塞进少年耳朵里,唇瓣好几次轻轻点在他的耳垂上。
温热,柔软,潮湿。
楼泊舟眸中也像是苗疆四月的迷雾森林一样,漫布着蒙蒙水汽,将人的呼吸都润湿。
他垂眸,看着仰头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极想低头咬过去,叼住,用牙齿细细磨。
怕被发现,他匆匆扫过牵动薄薄、几近透明皮肤的淡青色脉络与浅红肌肉,眼皮子耷拉下来,将暗沉眸色盖住。
“好。”
听到他略有沙哑的回应,云心月伸手捏住他掌心,摸到了一只沁出薄汗的、微微发抖的手。
她以为他紧张,便轻轻捏了捏,告诉他:“别紧张,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楼泊舟抬眸,对上她难掩害怕的坚定眼神,眸中染上几分古怪之色。
她——
这是在安慰他?
大娘还在继续说。
仙人飞升后,他们去山顶看过,除了一些书籍,精舍已经为之一空。
他们便虔诚地将那地方改成了小庙,供奉仙人木像。
半个月后,北方有一支商队经过,想要他们山间独有的一味香料,大方出手购买,让山民们狠狠赚了一笔。
商队的领头人是个很有书生气的中年男子,对孩童们展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展现出十二万分的惊讶,并表示,这样的神童埋没在山间,实在可惜,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他出去闯一闯。
当时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正是最最热血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喊上几个伙伴,跪拜爹娘后,就跟着出去了。
云心月不解:“你们不担心吗?”
十几岁出头,就敢放他们四处游走。
“小娘子出身高贵,大概无法明白我等贱民的痛苦。”大娘眼神有些恍惚,“孩子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得一辈子留在这山里,连找人家嫁娶都是件难事,更不用说建功立业了。”
让孩子走出这座大山,他们往后余生才有希望啊!
村长叹息:“哪怕他们在外面当个店小二,跑跑腿,赚几个辛苦钱,但能长点儿见识,也是好的。”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才过一年,孩子不仅长了见识,连荷包都鼓胀起来。
商队有一次回山里收香料,将孩子们也带了回来。
一身光鲜,俨然是小商人模样的孩子们,一回来就给爷奶爹娘带了不少布料和银钱,说着自己努力之后得来的结果。
还说有两人熬不住,跑去其他商队了,今年没有回来,估计是过得不好,说不准来年就会回来。
“我们那时候都沉浸在相聚的欢乐中,谁也没有察觉什么,除了……”村长抬眸看了一眼大娘,“大头和小花。”
见云心月疑惑,大娘便道:“那是我的一双儿女,从小就爱听侠客的故事,兄妹俩天天拿着棍子比划。”
爱比划的兄妹忧心忡忡,说失踪的两个小伙伴,绝对不是因为不甘心次次当最后两名,怕被淘汰送回来才怒而离开。
他们觉得有蹊跷。
但是谁也没听他们的话。
商队再次带着香料离开的时候,说起自己商队人手不够的事情,问他们还有没有介绍。
村里人这次理所当然将自己小的孩子也推给商队,希望中年商客能收下,刚好兄姐都在商队中,也不需要额外照顾,让他们相依相携就好。
商客很是为难推托了一番,才勉为其难收下那些孩子。
可这一次,兄妹俩没跟上去,说自己还是比较想跟在爹娘身边。
大伙儿一开始都笑他们长不大,跟着仙人读书三年,又出门长了见识,怎么还那么黏着爹娘。
没想到,这一次过了好几年,商队都没能回来。
有人开始着急了。
知道商队路线的兄妹俩便带着同村的几个人出去找,但是——
大娘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淌出来:“我们就在大河下游,发现了他们泡烂的尸体。”
云心月:“!!”
莫非,那商队才是拐子!
村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自那以后,孩子们一直没有消息,他们爷奶禁不住无望的等待,接连去世,我们轮番出去找,也找不到,前去报官也没用。”
他们只知道商队领头姓崔,从北而来,向南而去,沿着大周西境这条线来回跑,更多的就不知晓了。
官府就算想查,也很难追踪。
日复一日,家里孩子都交出去的人就疯了、傻了,好歹还剩下一个孩子的人勉强撑下去,却也不想继续待在杨家村睹物思人了,跑去母家村子落脚,重头再来。
还有几个钱的,干脆入城做生意去。
也有一些人想着,再生一两个,把送出去的孩子忘掉就好……
总之,杨家村就这样散了。
“剩下我们几十号人,爹娘和儿女都没了,又不愿意抛弃疯掉的亲人,便干脆围在一起,潦草此生。”
云心月听得不忍心,握着楼泊舟的手一再收紧,但横在村长上的匕首却始终没有移开,也记得将疑惑全数问清楚。
“那你们抓来幼兽,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是她没记错,古代虽然没什么按级别划分的保护动物,但也有幼兽不得捉捕的律法,以免“涸泽而渔”,毁坏生态。
她那时空,先秦时期就有这样的思想了,商鞅还直接成法规定呢。
难道他们就不怕官府罚?
“没钱。”村长擦了一把脸,努力撑开眼皮子,“我们年纪大了,老了,开始力不从心。就想着,将所有人都养在一个大屋子里,大家轮流看着。屋外呢,也围上高高的、翻不过去的栏杆,这样啊,太阳出来的时候,也可以放他们好好晒晒太阳。”
他们真的老了,攀爬草结已经十分吃力,再过几年,恐怕就没办法出去了,倾尽全力找人建造这么一个地方,也算给余生一个安定的落脚处。
云心月:“既然是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说,不能被别人发现这件事情,良心要遭受不住?”
此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大娘缓过气来,开口解释道:“我们要瞒的是孩子们的外公外婆,他们还在世。”
可要是知晓了事情真相,就很难说了。
“我们一直骗他们说,孩子们出去做工,每年匆匆回来,只留下银两,连口热乎饭都是匆忙吃完,实在没空过去探望老人家,只能把礼带到。”
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诸位……今年几岁?”
“四十多,不到五十。”大娘撩起红肿的眼皮子,“小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莫非,此事有什么文章不成?
这么些年四处寻人,大娘对一切风吹草动都很敏锐。
云心月摇头:“没什么。”
她还以为,大家都有五六十了。
可——
帮手到来,将事情证实之前,她都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甚至不敢因为挟持了村长,就觉得其他人会有所顾忌。
毕竟,人心一旦向恶,父母都能屠。
何况只是村长。
她宁愿事前恶意揣测,事后再弯腰道歉。
“嘶嘶。”云心月发出两声动静,朝楼泊舟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
楼泊舟弯腰倾身。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再不来,她就只能假装自己没听明白,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跟对方确认自己的理解,再趁机问几个问题拖延时间了。
但要是演得不好,恐怕会被人发现。
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已经来了。”楼泊舟扫向黑樾樾的山林处,“你想让他们出现吗?”
不想的话,他可以让银蛇拦一拦。
云心月眼睛亮了:“多少人?”
“三人。”
“……”
他们加起来也就五个人,怎么对上人家几十号人。
不对,他们有武功。
云心月心里又安定了一点儿,问他:“那——如果他们还有帮手藏在暗处的话,你们有信心全身而退吗?”
楼泊舟斟酌了一下。
要是他带着人离开,留下扶风和秋蝉,再发动四周的蛊虫……
“不难。”
云心月心里安定了一些,收回匕首。
“我姑且相信你们说的话,只是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什么证据或者人可以证明。”
村长摸了一把自己还发凉的脖子:“我们附近山头的另外几个村子,还有府衙都能证明。”
当年,他们这事儿可闹得不轻。
还有人说他们杨家村这是招惹了瘟神,不是仙人,错误设庙,引起天上仙人怒气,才降下的大灾。
后来,甚至连靠近他们这座山采药的药郎都少了。
沙曦从黑暗中快步跑出来:“公……娘子,郎君。”
秋蝉和扶风紧随其后,气喘吁吁,满额大汗,身上的衣物还洇出几圈深色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追寻踪迹。
就是——
唔,应当走了不少冤枉路,才紧赶慢赶追上来。
村长惊讶看着他们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诸位……当真是身手了得。”
他们村中,也并非人人都能攀着绳子过那大河上的高崖,就算是熟手,每次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云心月细细观察他眼眸,不见有半分害怕存在。
到底是真相便是如此,还是有恃无恐呢?
“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话,敢不敢让我见一见那个白发的疯子?”
“有何不可。”
村长做了个“请”的动作。
沙曦看着他们一群人脸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静悲痛,那种哀戚,就像已经枯死很多年的树根,哪怕浇灌日月精华凝成的仙露,也无法长出绿芽。
她转到云心月身后,小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战场,她却闻到了尸骨腐朽似的臭味。
“回头再说。”云心月小声对她说,“注意防备。”
不用说,沙曦也时刻警备着。
吱呀——
关押白发疯子的仓库被推开,将躺在床板上的疯子吵醒。
对方一醒来,就兴奋喊叫着,不停挣扎,须得三四个人合力压着。
云心月拉紧楼泊舟的手,靠近看上几眼,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不是装疯卖傻。
她抬眼扫过这座仓库,看见墙上画满图案。
大概是因为用竹子的汁液蹭上去涂抹的缘故,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依稀能分辨出一点青色。
“这是……什么动物吗?”
转动脑袋换了几个方向,她都觉得这玩意儿像一棵树。
但是树吧……
它也不能那样扭曲才对。
“属下觉得……”秋蝉倒退了几步,才敢肯定,“这很像一条鱼。”
鱼?
云心月也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脚跟踢到仓库的一个木架,才回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
这么远远看,的确像一条鱼。
但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只觉得古怪,倒也没太在意,又走近白发疯子躺着的木榻处。
“娘子慢步。”秋蝉伸手将她肩膀上的灰尘拍走,“你肩膀落了好多灰,先拍拍。”
云心月停下脚步,随口嘟囔了一下:“哪里来的灰?”
“仓库嘛,肯定会这样。”秋蝉这么回她。
脑子“铿——”一长声,好像有秋水似的剑光划破了她思绪中的黑暗。
她骤然转身,握住秋蝉手臂:“你说什么?”
“仓库嘛,放东西的地方而已,一般不需要打扫得那么干净,有点灰很寻常。”
云心月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
“你说,我那件宝蓝色的骑装,肩膀处沾了点儿木色的漆?”
秋蝉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凝重,好好回想了一下,才敢答她:“是。”
云心月又蹲到地上,在架子底下摸了一把,看着自己满是灰尘的手指,递到楼泊舟眼前。
楼泊舟看了一眼,抬眸望着她:“怎么了?”
“云霄楼,果然有蹊跷。”她捻了捻自己手指上的灰,思索道,“那仓库太干净了,像是才刚刚清理过,将东西搬进去一样。”
她当初捡绒球,可是从死角捞出来的,却连半点儿灰都没有。
楼泊舟眼眸动了动,看向墙壁上的图案:“这鱼,我在连蘅身上见过。”
只不过,那是一枚最劣质的青玉做成的鱼,被对方塞进衣襟里,不经意露了一下,他没细看。
“什么?!”云心月震惊了,“你确定?”
楼泊舟颔首:“我过目不忘。”
“!!”
大娘激动,踉跄跑过来:“你们说什么鱼?老邋遢当初是跟着我一双儿女出去,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但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疯掉了。刚回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干,就只是没日没夜画这墙上的画……”
云心月脑子快要炸了。
不是,这云霄楼、连蘅、杨家村,到底有什么联系!!
“你是不是想探查清楚这件事情?”楼泊舟收回眼神,落在捧着脑袋的云心月脸上。
她点头:“当然想了。”
只是——
“那就回云城一趟,去云霄楼找连蘅问清楚。”
云心月没说话,看向沙曦他们几个,露出个为难的表情。
这事儿,要不要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
天边淡月从乌云中脱身,挂在西天。
整个杨家村陷入巨大的寂静中,像是已经失去生机活力,一派死气沉沉。
云心月坐在村长他们临时腾出来的屋子里,望着窗外挂在树枝上的单薄月色,托腮叹气:“楼泊舟……我睡不着。”
楼泊舟走到窗边,将秋蝉烧的甜汤递给她:“喝了暖暖。”
“谢谢……”云心月有气无力接过,放在窗台上。
她双手交叠,托住下巴,垂眸望着热气发呆。
楼泊舟在她旁边坐下。
“扶风他们的轻功不如我,你不用担心明天被他们捉回去。”
背后,在门口一左一右坐着闭目养神的沙曦和扶风:
“??”
这话,有点儿伤人了。
云心月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可能会很麻烦。”
她一边见不得这种事情发生,一边又怕给西随和南陵招惹什么不得了的灾祸。
“你之所为,是心中所想吗?”
“是啊……”
“那此事可是不仁义之举?”
“不算吧……”
云心月有些犹豫。
反正现在看来,没什么不仁义的地方。
“那就去做。”楼泊舟垂眸看着她,“有人告诉过我,凡事问心此二言,若答案前是后否,则可行矣。”
云心月醍醐灌顶,腰肢瞬间直挺如竹。
她略带惊喜望向少年,抬手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可以啊你,说话这么有深度,解了我的困惑。”
正想握着他的手,认真说声谢谢,双眸却坠入一双深邃的眼睛,她一下虚晃了视线,伸手胡乱捞了一下。
然后——
碰到一个致命的地方。
她眼看楼泊舟眼眸一缩,眉头一碰,脸上浮出几分困惑,殷红唇瓣却不受控制逸出一声闷哼。
低哑,粘腻。
第40章 问情
夜深漆静, 万物笼罩在迷蒙中。
唯有对方的呼吸,是那么清晰可闻。
那种从咽喉深处压扁挤出来的破碎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场景。
云心月的手僵得像是石雕, 掌心滚烫如置开水锅盖上,稍有不慎,就有灼伤的危险。
心里一慌张,白皙的脸上便浮出薄红, 往耳根飞掠去,似暮色时分铺展的红霞一般。
她僵直收手,闭了闭眼睛, 懊恼垂下脑袋, 不想见人。
要命。
悬起来的手掌,她不知怎么安放才好。
气氛陡然静寂下来。
楼泊舟眸色暗了些,盯着她躲闪的脸庞, 目光落在被咬紧的唇瓣上。
想亲。
不知为何, 此刻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想要亲她。
想要将她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 用手掌托起那张表情格外生动的脸, 低头吻住她的唇,轻轻细细地亲,不放过口腔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会呼吸交缠,气息撞出一片潮湿热雾,扑在脸上, 微微发痒。
做好心理建设的云心月,心一横, 急速抬起眼眸,睁开。一不留神, 撞上专注得要用双眼把人雕刻的炽热眼神,险些连歉意都嗑个稀巴烂。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楼泊舟脊椎窜起来一股极细的寒意,那寒意却并不带着危险,只是一点点刺激着脉络与游过的血液,令他情不自禁轻轻颤动。
这又是什么感觉?
他一双眼紧紧锁住少女,企图理清楚那股来势汹汹的寒流,却无门而探。
视线在她双瞳里小转了几圈,他倾身,披在身后的小辫子随着散发落到脸颊边上,白皙细腻的脸颊已蒸出一点微粉,在幽微的烛火下,映照出细细绒毛,仿佛一颗半熟的水蜜桃。
实在令人垂涎。
恍惚间,云心月还以为自己闻到了一股水果刚摘下来时,断了梗的草汁味道。
她吞了吞唾沫,感觉到手背密密麻麻覆盖上柔软顺滑。
垂眸瞥了一眼,是他滑落的长发。
她又顺着发尾望向摇动的锥铃和薄片银饰,以及逃逸出去,挂在他殷红唇瓣旁边的两根发丝。
继而——
望回那深邃眼瞳。
她唇瓣轻启,却没动也没说话。
见她不躲,楼泊舟眼眸轻动,俯身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与她呼吸相缠。
他撑在榻边的手用力,指尖露出几点白。
顺滑的发丝顺着手背落在她手肘上,微曲挂着,像月光下晾晒的丝绸,映出几点滑亮的光。
云心月下意识放缓呼吸,总觉得他好像要做点儿什么。只是等了好一阵,他却只是动了动指尖,伸手将她的发丝撩到一旁:“睡吧,我来守夜。”
不知为何,他忽然不忍惊扰她。
唯恐她生出惧意。
楼泊舟将外衣脱下,盖在赶紧转身,面朝墙壁躺下的少女身上,眸中有几丝困惑。
他心想,要是弟弟在就好了。
对方或许能助他解开疑惑。
他也没想到,心想事成来得那么快。
翌日天明。
云心月和他到山顶精舍探查,沙曦和扶风到附近村庄,验明杨家村一众山民所言不虚后,五人马不停蹄出了山。
刚走出山间小道,便碰到两国队伍。
云心月略有些吃惊,看着跳下马车跑来的春莺:“你们怎么折返了?”
“夏老聪明,说圣子在云城染了毒,有一味药只在这附近山间见过,须得马上摘马上煮马上喝才有效用,所以我们便修书给三国君王禀明情况,要多耽搁几日。”
三个“马上”,差点儿把云心月给听糊涂了。
夏成蹊催促他们赶紧上马,趁天黑之前,先回镇子歇息。
她迟疑了一下。
沙曦劝她:“此地离怪庙甚远,至少得四五个时辰路程。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两三个时辰。公主就算想查明两个白衣人是否有关联,也急不了这一时之功。”
秋蝉望了一眼西坠的日轮,也劝:“是啊,公主。杨家村的人都说了,此事已有二十年之久,不急这一夜的功夫。”
就算她们干脆拼着一股劲儿,不睡了,赶在丑时抵达,那会儿也是天色昏昏,人也昏昏,不适合查探。
容易漏掉线索。
云心月仔细想了想,觉得也对,便随同大队人马一起回到小镇租住的院子。
院子还是前日租住那座院子,因着重返,倒是多上几分亲切,连路过柿子树都得带上故地重游的怀念神色,伸手摸摸。
跟在后面的楼泊舟,不知那坑坑洼洼的老树皮,到底有哪里吸引人。
“对了。”云心月突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沙曦将军后来,有没有派人查过那间卤肉铺子?”
沙曦边送她回房边回答:“派了,方才在路上,末将已经问过副将,那卤肉铺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细细说了卤肉铺的发现。
“对方一直在暗中蹲守的可能性大吗?”
“应当不大。”沙曦摇头,“末将去寻公主的路上,已经问过扶风将军。因先前遭遇盗匪一事,队伍中一直有南陵圣子的蛊虫守护,若有生人总徘徊,蛊虫会示警。”
南陵虽然并非人人会炼蛊,但是普通示警的蛊虫,他们还是能操纵的。除非对方手段比楼泊舟高,直接压制了他的蛊虫。
说起少年,走到房门前的云心月回头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沙曦也跟着回眸,四处扫过,“公主要找什么?”她握着刀柄回眸,“可需要末将帮忙?”
“哦,没什么。”她随手指了指树上熟透的柿子,信口道,“只是有些想吃柿饼。”顺势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天都这么黑了,大家赶紧去吃点东西暖胃,早些休息。”
她也有些胃口不佳,潦草吃完一碗饭,剩下许多饭菜被端回厨房。
侧坐屋顶* 之上的楼泊舟,支脚撑肘,把玩手中不敢乱动弹的金线蛇,视线虚虚落在不远处小灯笼似的柿子上。
她——
想吃这个?
他去厨房提上两个篮子,摘下柿子装满,用食指勾着,从窗户跃进楼策安房中。
楼策安握着医书,完全不受掀起的秋风影响,只抬手将吹到胸前的散发往后理了理。
直到他的书本被一只手抓住,丢到床榻一角。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接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抬眸看向楼泊舟:“长兄。”
他绽开一张温润笑脸,顺势垂眸看向出现在桌上的黄澄澄柿子,笑容变得更温和。
“怎么还带了饭后的果子。”
他伸手就要拿,却被抓住了手腕。
“嗯??”
楼策安疑惑抬头。
楼泊舟将他的手推回去,把柿子移开:“你要吃,待会儿再给你摘两个。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先回我。”
也好。
素来脾气好到没边的楼策安,收回自己的手,向自家兄长的方向转了转:“长兄尽管说。”
对方愿意与他交心,是件好事情。
刚找回兄长时,他戒备心特别强烈,连正常说话沟通都成问题。
如今这样,真好。
“我……”楼泊舟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心脏,“好像内伤未曾愈合,心律跳动,有些不太寻常。”
楼策安当即肃然,抖了抖袖子,朝他伸手,等他的手腕落在自己掌中,为他诊脉。
只是——
诊断再三,他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兄长:“你的心脉并无异常。”
楼泊舟并不意外:“我自己也诊过脉,的确没有什么异常。”
“那……”楼策安担忧道,“长兄是因何而心律不寻常?”
楼泊舟回想当时,眼眸沉了沉:“她靠近时。”
还有,两人唇齿交缠时。
心骤然便会急促跳动,仿佛乘上一叶扁舟,于风浪中穿行。
楼策安讶异:“长兄不是并没有找出母蛊所在?公主,也应当不会控蛊才是。”
楼泊舟笑着摇摇头。
他也不清楚。
“另外,我见她与旁人亲近,为旁人克服惊惧时,心中更是一阵阵发麻发痛,连右臂都被掣肘难动。”他顿了顿,抬眸,“这种痛,与刚才的心律不寻常,似乎并不一样。为何会如此?”
楼策安觉得,兄长所言,貌似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此外……”楼泊舟垂眸,温柔笑意里透着几分困惑不解,“我上次好像弄错了,她并不爱我。”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低落语气,越来越缓,“可是……她那么怕我,却又主动抱我、亲我,到底是为什么?”
金线蛇也怕他,若他要抓着玩儿,它定然不敢抗拒,可却不会主动蹭上来缠他。
这种蠢事,只有提前破壳,坏了脑子的银十才会干。
她又不是银十。
楼策安:“……”
第一,后面那句可以不必对他说;第二,他觉得,情根深种的应该是他兄长才对。
“长兄,有没有可能——”他真诚看着对方的眼睛,“你不是内伤,而是动心了。你喜欢上公主了。”
喜欢?
楼泊舟不解其意:“何为喜欢?”
“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喜欢是看见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感到愉快、高兴;是碰见一样有趣的东西,就想要分享的对象;更是见不着面时,牵肠挂肚,见得到时,想要捧在手心。”
更多的,楼策安也没办法说清楚。
“总之,就是在某个瞬间,你希望这辈子都能有这个人陪你度过,希望这个人能够长长久久感到开心快乐。”
楼泊舟陷入沉默。
他觉得某些话正中他所想,某些话不尽相同。
若是如此,到底算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问楼策安。
楼策安亦不知晓。
两人盯着对方,都很愁苦。
唉。
情之一字,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