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圈 嫉恨在心
咚, 咚,咚!
随着三声炮鸣响彻,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徐辞言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陈钰死死拽着他的袖口,紧张不已,“开门了, 开门了!”
等在试院门外的吹手吹吹打打,唢呐声热热闹闹地响起来。
众人期盼的目光里,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钻出来几个皂吏,手里各举着大大一张纸, 分几处往布告栏上糊去。
“来了!”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拦路的衙役退开, 徐辞言被人带着,拼命往里面挤。
“让让!让我看看!”
“别挤我啊!天杀的谁摸我屁股!”
“让我看完行不行, 挤得我都看不清了!”
“你看看你们, 有辱斯文!”
骂声, 笑声,哭闹声一齐响起, 还杂着入圈学子癫狂的笑声,徐辞言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 趁着机会探头往里看。
那张纸上会不会有他的座次号?
若是有,今日回去他就要准备着剩下的考试,直到考完五场。
若是没有……
徐辞言掌心冒汗,他今后该何去何从?
他个子矮,挤在人群之中还没看见,陈钰炸起的呼唤声就先进了耳朵。
“天二庚午, ”陈钰一把拽住徐辞言,满脸激动,“徐弟,你是天二庚午吧! ”
“我看见了,在内圈!”
听见有人进了内圈,周围学子一下子转过身瞪大眼睛来看他,借着露出点一条缝,徐辞言也看见了榜单。
大大的方纸中间一个朱红的粗体“中”字,围着这个字,排了两圈座次号。
县试的成绩揭晓,谓之“发案”,又因为名单是一圈一圈写成的,通过的人也叫“入圈”。
里圈二十个为一档,外圈三十个为一档,如果能入内圈,那在全场考生里面至少也是前二十名,无疑让人放松不少。
天二庚午,这四个大字正正好就在内圈里面,“中”字的正上方。
“我过了……”徐辞言一愣,长松一口气,眼神发亮。
这么看来,科举这一条路,他还是有资格去走一走的。
人群还在往前挤,知晓自己的结果以后,徐辞言退开往回走。
站在远处看去,一张张榜单前面人群拥挤,有书生考过了正场,激动之下却落了泪。
“我过了,我过了——”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亦有人掩着面,局促,悲伤。
“这次来考,也算是有了个好结局了。”陈钰几人也挤了出来,五人站在一处,神情皆是一致的放松。
他们五个都“圈”上有名,实在是让人高兴不已。
“呜呜呜呜呜五两银子值了。”
周沅柳抱着他的符包,也不觉得挨宰了,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我能参加下面的考试了!”
徐辞言缓过来了,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见他声音实在太大,惹得一群面色灰败的考生愤怒地往瞪过来,连忙把人往客栈拉。
“好啦好啦,回去你愿意给符磕个头都行。”
徐辞言打趣地开口,除了他师从赵夫子,剩下四个顾夫子的学生里,周沅柳年纪最小,学问也稍薄了点。
顾夫子让他来参加,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想法。
反正对于他们几家而言,报考花的那点钱和没花一样。
“还没来得及恭喜徐弟呢,”陈钰也在内圈,脸上压不住笑意,“你今年才十二,想来是入内圈的考生里面最小的。”
“等到县试毕了,要是能中,传出去怕是大半个县城都要震动了!”
“陈兄谬赞。”
徐辞言也笑着开口,明日还有考试,他们没多聊,约着一起吃了顿好的,就各自回去准备了。
徐辞言吃饱喝足,心情愉悦地回到房里,又托人去徐家村给林娘子等人带了口信,才摊开书认认真真地复习起来。
烛火晃晃悠悠,将书案照进一小片天地里,少年面色平静,不因喜极失态。
前来贺喜的梁掌柜登门看他一眼,心下感慨。
徐贤侄能这般冷静自持,实在是比他人强太多了。
想着来时见到那几个入圈了以后喜得酩酊大醉的学子,梁掌柜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眼徐辞言,静悄悄地走了。
这喜,等到县试发榜的时候在道也不迟。
…………
另一头,县丞邓禄的府上,气氛一片焦灼。
“岳父,岳父你帮帮我啊!”
贾历文一把鼻涕一把泪,落水狗一样死死拉着邓禄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帮你!你要我怎么帮你!”
邓禄怒火中烧,指着贾历文就骂,“我看你贾历文是活够了!敢在县试上动手脚!”
“安乾三年白家什么下场!你也想试试吗!”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应该把珠儿嫁你!任你死去哪去!”
“看在珠儿的面子上,给你个教谕的位置坐坐,你倒反而连累我来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我也是一时没想明白啊!”贾历文被骂得难堪,眼底闪过一丝痛恨,偏偏又明白只有邓禄能帮他,只能苦苦哀求。
“我和那徐辞言也没什么交情,何故要来害他啊!”贾历文飞快地解释,“岳父,不,大人您就帮我和石县令说说吧。”
“呵,”邓禄睨他一眼冷笑,“你和徐辞言那小子没关系,和他爹可不是!”
“你该庆幸你脑子里那点东西没人知道,石县令也没查出来,只以为你无能,不然你还有命死在这和我闹!”
邓禄怎么知道!
贾历文大吃一惊,心底最隐晦的那点角落被人一把子掀开,看着一旁妻子吃惊的表情,他一时间如坐针毡,浑身火辣辣地疼。
“我,我只是有点……”他张着嘴想狡辩两句,邓禄就轻蔑地讥讽,“你只是嫉妒他。”
“徐问秋当了个短命举人,倒是不知道背后还被你这小人盯上了。”
贾历文小时读书的时候,贾家和徐家临近,贾父贾母没少拿徐问秋来刺激儿子。连年下来,没激起贾历文的斗志,反倒把他心底的恨意激起来了。
眼看着徐问秋考中童生,当上秀才,最后竟然还成了举人老爷,他简直如鲠在喉。
好在老天开眼!
这十多年过去了,徐问秋早化成了骨头,他反倒靠着岳父当上了官,每次想到徐家的落寞样,贾历文简直心花怒放,爽得飘飘欲仙。
他好日子过久了,本来没怎么关注徐家了。
可那日试院里,青袍的瘦削少年手握考卷从容入场,那气质,那背影,贾历文看着,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被林问秋压得不见天日的日子来。
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若是以前,贾历文恨就恨了,偏偏他如今是教谕,眼下是县试!
潜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恨意一下子生根
发芽,通通冲着试院里认真做答的少年去了。
于是,贾历文暗中记下了徐辞言的座次号,糊名的时候,他悄悄地在卷子上一掐,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指甲印。
初审是他负责,本来贾历文想着,若是其他小吏审了,把徐辞言的卷子递上来,他就悄无声息地把东西往下等卷里一放。
这么多份卷子,谁能注意到他!
就这么一直煎熬着,临到头时贾历文也有些犹豫,偏偏老天都在帮他。
那份带着指甲印的卷子恰恰好分到他那,和他一组的教授去递卷子也没注意。
天时地利人和,贾历文鬼迷心窍,喜上眉梢,一狠心就把事情成了。
谁知道那石县令竟然特意找了!
邓禄挥退他人,听着贾历文这一番咬牙切齿的话,心底越发想笑了。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邓禄神情冷漠,“石秋初来县里找人行文,找得就是这徐家小子,将来徐家小子若是成了,也算得上是他半个门生!”
“你说他为什么要看徐辞言的卷子!”
邓禄也是心累,官民两条路,作为一个没有功名的泥腿子,徐辞言的名字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托贾历文这蠢货的福,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名字了!
“我,我不知道啊!”贾历文悔得呕血,“若是知道还有这事,我哪里会下手!”
“你不知道?!”邓禄心灰意冷,算是彻底看透了这女婿。
“教谕司文教之事,石县令改的那篇文章,全县的读书人都跑来看,那贴文章的茶楼都热闹了大半个月,赚了不知道多少!”
“你以为石县令停了你的职是为什么?我告诉你贾历文,你把所有的路都走死了!”
“什么,”贾历文一愣,满脸茫然。
邓禄冷笑着解释,“你若是不知,那便是失职无能,身为一县教谕连本县有哪些优秀学子都不知道,连点检试卷都做不明白!”
“你说本官怎么开口让你接着坐着位置!”
“不知!我真的不知啊!”贾历文一听乌纱帽要飞,两眼翻白,连忙哀嚎。
“你若是知,那更为麻烦!”邓禄咬牙切齿,“身为官员竟因一己私利在县试上面做文章!别说你的官位了,连我都要吃挂落!”
蠢人犯起蠢来,当真比聪明人还要可恶万倍,邓禄算是彻底明白这个道理了。
这普普通通寻寻常常年年都有的一场县试,怎么就给贾历文走出四面楚歌的感觉了?!
祁县这片天里,他是地头蛇,石秋则是朝廷钦点来的强龙。两方势力一胶着,必然要决出个高低来。
本来有上面的人保,石秋还动不了他什么,贾历文这个蠢货倒好,自己犯上去了!
偏偏这人又是他女婿不是随便什么门生,甩都甩不掉!
他要是石秋,现在都躲在县衙里面笑掉大牙了!
一时间邓禄只觉得疲倦无比,哑口无言,走到桌前坐下。
八仙桌上有一碟子浆果,红彤彤的颇为惹眼。
这果子量少又容易坏,都是商贩们千里迢迢从别的地方运来的。
卖到祁县的时候,昂贵无比,都快赶上一两银子一颗了。
这一小碟子,就值一百多两。
邓禄心底有气,一口吃半个扔半个,艳红的果子落到地上,砸成一滩烂泥,贾历文看着这景象,心底发凉。
邓禄不想保他了!
他一时间恨的牙痒痒,指着邓禄开口就骂,“你不管我,就别怕我把你的事情抖出去!”
“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你威胁我!”
邓禄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窝囊的女婿,半晌勃然大怒。
第22章 县案首 我儿出息了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试院那边准时响起了鼓声,紧接着就有衙役敲锣打鼓地走过各家街巷, 提醒考生们前去应试了。
徐辞言几人早早地收拾妥当,准时到了试院门口。
和正场的人山人海不同,今日试院门外明显人少了很多, 粗略看去,只有五十号考生, 并着些送考的亲属。
搜身,过龙门,等到再次站在青砖广场的时候, 徐辞言放眼望去,宽阔的场地里只有窸窸窣窣五十人。
看上去冷清了许多。
不过这不影响考生们的心情, 他们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六百多名学子里面最后就剩下五十个, 难免让人有些自得。
趁着考官没来, 考生们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
毕竟能到这地方的, 都是本县的优秀学子,若是合得来, 那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是实在不行,也能混个眼熟。
一时间场内热热闹闹融洽无比。
徐辞言刚被陈钰几人指着认人, 他年纪小,在入内圈的学子里面格外突出,因此有不少人接连着和他交谈。
陈钰本来还有些担心徐辞言应付不来这场面,见他举止大方得宜,神情自然,也不由得放松了心情。
一时间, 徐辞言和其他考生也熟络起来。等到衙役敲锣示意考官进场的时候,还有几人与他和善告别。
二十五一组,众人依次排成两列,向考官作揖后礼房典吏高唱。
“徐家村考生徐辞言,城呗淮安坊考生陈钰,达安乡考生金尽梁……以上二十位考生,为县试第一场成绩优异者,经县尊大人钦点,特提坐堂号。”
一时间,学子们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被点到名字的几人,暗含羡慕。
徐辞言跟着众人走到一处,一群青年人里,他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格外引人注意。
大厅的东侧,二十张桌椅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他的位号是堂三,恰好坐到第一排中间。
一抬眼,就见一群考官官服肃穆地坐在他们正前,严肃地盯着来人。
啪嗒!
还没开考,就有个考生承受不住压力,把考篮给撞翻了。
那考生一时间更是天崩地裂,面色苍白地抖着手弯腰,三五次捡不起来,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石秋看着这场面,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般抗压能力,实在是让人难评。
虽说科举选的是文采斐然之人,但这些人将来都是要当官的,这都受不了,以后怎么主政一方?
总不能和上官叙职抖,和下属交谈也抖吧?
再过半晌,等小吏将其他考生引入号房之后,初覆就正式开考了。
日光照在试院的青砖黑瓦上面,咚咚咚三声巨响,就有小吏举着题板快步过来。
这次不用徐辞言给钱了。
负责堂号的小吏直直地站在最中间,高高举起题板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直到大半盏茶之后,才缓缓离去。
他走之前看了眼徐辞言,目露赞叹,赫然就是正场那日负责天字排的那位。
徐辞言顾不上太多,心神全都集中在考卷上了。
覆试的题目比正场要稍难一些,题量也要更大,除了四书题,五经题和作诗也要考了。
好在徐辞言准备得充分,见着题目了,也不觉得慌乱,依旧和正场那般,先构思,后行文,最后才眷抄到考卷上。
考场里气氛焦灼,考官都静悄悄地不多做打扰,一时间只剩下毛笔摩擦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徐辞言做好文章之后,长松一口气,取了考卷眷抄。
前前后后相差不远的时间里,四周也都传来了取眷誊抄的声音。
不愧是被筛过一道的学子,徐辞言心底暗暗感慨,没一个人掉链子的。
就连他身后那位最开始被考官吓得七魂出窍的考生,也都强撑下来眷抄了。
他凝神静气,不再关注别人,只看了眼时间就抄写自己的。一列列乌黑圆融,光洁等大的台阁体字整齐地排列在纸张上,干净整洁。
今日一场,明日又一场,就这般考了四场,总算是结束了县试。
交卷出门的时候,哪怕徐辞言从头到尾并未觉得多困难,也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终于考完了……”
陈钰几人也满身疲惫,眼下青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还死命用脑,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我回去要好好睡他两日。”
周沅柳生无可恋,累得连篮子都不想提了,啪地扔给来接人的小厮,毫无形象地瘫着。
“县试还好,乡试要连着考九日,吃住都在试院里,也不知道怎么熬。”徐辞言揉揉眉心叹息一声。
“虽然苦点,但是能吃乡试的苦,我是愿意的。”
周沅柳一下来了精神,握着三角符包虔诚祈愿,“让我尝尝乡试的苦吧,信男愿花百两银子吃斋念佛日夜祈愿!”
“呵,”陈钰取笑,“现在不嚎被宰了?”
“我自愿上钩!”周沅柳义正言辞。
“哈哈哈哈哈哈——”几人齐齐笑了出来,徐辞言刚刚松了松肩膀,忽然就闻见一股子刺鼻的味道,瞬间席卷全场。
“呕,哪来一股茅厕味!”
周沅柳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
只见朱红的大门处两位学子架了个青年模样的人出来,也不知道在试院里遭了什么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两股颤颤,浑身一股恶臭,低着头不肯见人。
考得近了,还听见他呜呜呜的哽咽声。
“这是什么情况?”徐辞言一愣。
“你们不知道他啊,”旁边站着的学子露出怜悯的表情,“这倒霉催的,三十个人坐那么多个号房,他偏生抽到个厕号!”
“真是倒大霉了。”
徐辞言一下子就悟了,也忍不住投去个怜悯的眼神。
是个可怜人啊……
这时代可没什么抽水马桶,全是旱厕,县试试院里面的更为寒酸,徐辞言远远地瞥了一眼,只是几块木板搭在粪坑上,一不小心就会踩下去。
这试院一年只开一次,虽然每次开考都会派人清理,但也不可能弄得干干净净的。
坑里的东西,天长地久地发酵,保不住比他年纪都大点……
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坐在厕号里考试,没被熏晕都算万幸。
徐辞言不由得冒出逃脱升天的感慨来,一时间无比庆幸自己被提坐了堂号。
虽然考官眼皮底下考试压力大点,至少不用担心被抽到厕号。
转眼一看,陈钰几人也不叫累了,皆是一脸庆幸,眼里赤裸裸写着几个大字。
还好不是我!
徐辞言失笑,和他们约好放榜那日再见,就回到客栈扑到床榻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失去意识前,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终于考完了……
…………
只用改五十位考生的答卷,县试出榜的时间也快了不少。
第二日一,徐辞言就换了衣裳出去等着消息。
祁县地小,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大型的活动,县试放榜也是难得的热闹事了,一大早,县城里就闹哄哄的。
“娘!”
老远看见一架牛车载着林氏母女过来,徐辞言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他家没地,春耕也说不上忙,只是去给村里的其他家搭把手。徐辞言想着娘俩少能出门,干脆就托梁掌柜找了牛车把人接来。
“哥哥!”这几年徐出岫难得来县城里,她显然很很激动,老远远就朝徐辞言摆手。
“出岫想去哪玩吗?”徐辞言笑眯眯地把买好的糕点递给她。
“想!”徐出岫兴冲冲地答话,“要等哥哥看榜以后才去!”
徐辞言心底一阵柔软。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一同往县衙外面去。县试是祁县文教的头等大事,放榜就不在试院门口,改在县衙外的坊试,让众人一齐热闹热闹。
陈钰等人也来了,陈员外站在儿子旁边,笑呵呵地朝几位小辈点头。
孟夫子也带着师娘一同来了,此处人多,几家女眷站在外面不太方便,徐辞言就提前定了茶楼靠窗的位置。
那茶楼正好是先去贴文章的那家,掌柜想卖他一个好,特意给留了靠窗的位置。
就剩几个年轻的,站在柳树底下翘首以盼。
“好多人啊……”周沅柳搭着徐辞言,不住地抬头往县衙看去。
辰时发榜,眼下衙役已经走了过来,十来个围成一圈,牢牢地将人群隔开。
来凑热闹的人实在是多,为了防止出意外,县试放榜是以唱榜的形式进行的。
礼部典吏笑容满面地站出来,字正腔圆的嗓音穿过后后的人群,一直响到巷子尾去。
徐辞言肃然起敬,在这个没有麦克风说话全靠吼的时代,这典吏不仅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听着还让人颇感舒适,下意识把他说的话听到心里去。
不愧是当官的。
“祁县辛丑年县试,经核,共有通过者三十九人。”
这是后来被刷下来十一个了。
一时间在场的学子都紧张不已,生怕被刷掉的是自己。
周沅柳人快厥过去了,死死捏着符包碎碎念。
徐辞言也很紧张,虽然他觉得自己不至于落榜被刷,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老天保佑!
“下面宣读本次县试‘县案首’及前列名单——获得县案首者,徐家村学子徐辞言!”
徐辞言脑子一声嗡响。
“徐弟!”陈钰一脸激动,下意识喊了出来,“你是案首!”
唰!
一听他这话,挤成一团的人齐刷刷地转头瞪大双眼,有人嘴快脱口就是一声。
“怎么这么小!”
徐辞言:“…………”
一直等到典吏刷刷刷地念完所有名字衙役退开之后,现场才算是彻底热闹起来。
中了的哈哈大笑,不中的垂头丧气。
他们这一行人收获不浅,徐辞言斩获案首,陈钰也在县前列,至于周沅柳,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呜呜呜地嚎。
“孙山!我是孙山!”
一时间,排在他后头的学子都愤愤地瞪过来。
名落孙山,指的是排名在孙山的后头,“孙山”指的就是中榜的最后那个,和后世考试考六十分差不多。
不多不少刚刚好。
也不能怪周沅柳这么激动,实在是他家千里荒地一根独苗,只有他一个读得进书的,一家子有钱有闲没文化,没少被人暗地里取笑。
眼下他中了,也算是给全家扬眉吐气了。
特别是他这次本来打得是陪跑看看的,没哈哈哈哈哈哈哈想到中了下次不用考了,这和捡钱了没什么区别。
徐辞言扯着他,边笑边摇头地往茶楼里去,林娘子带着徐出岫,几人面上压不住笑地看着她。
“娘。”徐辞言喊了一声,林娘子一转头抹了抹脸,哽咽开口,“我儿出息了。”
第23章 拐子 孩子
考完县试之后, 惯例是要去面见县令的。
作为案首,徐辞言理所应当最先进去。
“来了。”石秋坐在上首凝眉看着书案上的一张密信,见徐辞言进来才舒展开了眉目。
“见过县尊大人。”徐辞言恭恭敬敬地行礼。
“不必那么多礼节, ”石秋笑着挥挥手,“你这次县令考得相当不错,保不住日后我俩还有一个缘分呢。”
他和石秋能有什么缘分, 不就是白大儒吗?
哪怕早有预料,徐辞言也忍不住雀跃了一瞬。
石秋仔细打量他, 见人虽有喜意却不失态忘形,心里越发满意,“说起来, 还有一事本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但和你有关, 你也该知晓知晓。”
他沉着声把贾历文的事缓缓道来,徐辞言一愣, 才知道县试还发生了这种事。
这贾历文还真敢?!
徐辞言不由得震撼了一瞬, 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科举一事, 白家的事后,当朝皇帝越发厌恶在科举事上做手脚的行为。
虽说只是县试, 但贾历文这作为,实在是令人震惊。
徐辞言不由得庆幸, 还好他抓住了机会,早早在石县令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不然真是有嘴说不清。
石
秋见他面色肃穆,不免安慰几声,“你放心,有本官在,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说起来奇怪……”石县令有些犹豫, “这贾历文与县丞邓禄是姻亲,我先以无能之罪停了他官职,后又派人拿他下狱,本以为邓禄会阻挠一番。”
“没想到他竟然抢先一步,给贾历文定死罪了。”
石秋心底有些懊恼,邓禄这动作表明了就有事,只可惜他初来乍到人手有些不足,才让邓禄抢先出了手。
等赶去大牢的时候,只看见“畏罪自杀”的贾历文了。
徐辞言仔细琢磨了片刻,心底越发狐疑。
贾历文是本县教谕,掌管县学,和学里那些秀才学子天然就有一层联系,他与邓禄是姻亲,这让邓禄和学子的关系也密切几分。
谁知道这些学子里面会不会走出来一两个出息的?
邓禄甘愿放弃这么大的利处,必然是贾历文身上还牵扯到了其他东西,不仅经不起查,而且查出来的东西一定能使邓禄也身败名裂。
能让官员畏惧至此的……
徐辞言心底一跳,不由得想起穿越过来那日,林娘子厉声对着徐出岫说的那句话。
——村里不太安定,拐子……
徐辞言琢磨了片刻,张嘴把拐子的事给石县令说了。
哪怕他对古代的了解不算太多,也知道像祁县拐子这般猖狂的绝对不正常。
石秋若有所思了片刻,放下手上的纸张站起身来,亲自取了一个漆盘笑着递给徐辞言。
“不说这些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石秋把漆盘上的盖布掀开,露出亮闪闪的一锭元宝,“这是县里给学子的奖励,作为案首,你要比其他学子多五两。”
徐辞言视线忍不住往漆盘上看,十两银子打成个圆滚滚的元宝,不是碎银,和他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他如今也算是有些余钱,别的不说,梁掌柜送来的那一百两还没动呢。
但这是实打实的元宝哎!
徐辞言算是明白前世那些贪官为什么会喜欢把金子藏在家里了,看着这亮闪闪的金属光芒,就让人心里高兴。
石县令又夸赞了他两句,才目送徐辞言开开心心地走出去。
林娘子已经等在外面了,徐出岫手上拿着袋糖果,递了一个给他。
徐辞言把元宝藏在胸口,笑眯眯地带着妹妹在县城里四处玩了一天,买了一堆小零嘴并着珠花钗子的小物件,才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
这般好日子,徐辞言也不想走了。干脆在城里包了俩车,他和车夫坐在前头,母亲和妹妹在车厢里休息。
“小郎君从城里出来,可见着今日放榜那场面了?”
车夫善谈,一边赶车一边和徐辞言闲聊,“听说今年中了的有个年纪小的,可了不得呢。”
徐辞言盘着腿吹风,夕阳照着眯了眯眼睛,“见着了,人多得路都堵了。”
“那是,”车夫笑呵呵地解释,“我听说城里好些人家都会带着家里的孩子去看放榜,说要沾沾文气呢。”
“只可惜今日来往城里的人多,我不得空,不然也是要去看看呢,听说考最好那个才十二岁。”
车夫打量两眼徐辞言,“倒是和小公子差不多大。”
就是一个人,差的能大么……徐辞言心底默默腹诽,他今日心情好,整个人都像被泡在蜜罐子里一样,懒洋洋地不想说话。
牛车咯噔一下转了个弯,徐辞言坐直身子,恰好就和路边的摊子里坐着一对父子对上视线。
那男的四五十岁左右,面色蜡黄身形瘦削,面相有些凶戾,见着徐辞言了一愣,又移开视线低头吃加了酱肉的细面。
他带着那孩子看上去却只有三四岁,脸上沾了灰,一双眼睛通红,不敢抬头,强忍着哭意拿筷子挑那碗素面。
“等等,”徐辞言心底一跳,总觉得不太对,“我有些饿了,先在这吃完碗面再走吧。”
车夫一愣,刚想说什么,就见那小公子给他塞了几个铜板,“您赶车也累了,一起吃点吧。”
“好嘞!”
车夫笑开,反正这是他今日最后一趟活计了,雇主都不急,他急什么。
林娘子觉车停了下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探出头来看,就见徐辞言给他使了个眼神,心下明白,拉着徐出岫下了车。
“客官,您要吃些什么?”摊子的老板见有客人进来,连忙跑过来问,“我们这有酱肉面,素面,还有各色小菜……您看看?”
“三碗酱肉面,再来点小菜。”
徐辞言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两父子,中年男人见他们进来,一下子戒备地抬起眼,看清是个少年郎带着妇女并一个女娃,才放松了身子。
他继续低头吃面,抬眼间不住往徐出岫的脸上瞟。
小丫头本就生得灵秀,近来吃得好了长了点软肉,越发可爱。白皙的脸蛋上一点朱砂痣,庙里的童子一样讨人喜欢。
呵,徐辞言心底冷笑一声,找了张桌子坐下,侧身把妹妹挡在身后。
他看了看那男人身后的小孩,比起酱肉面,素面就纯粹是白水煮面条了,很是寒磕。
那孩子筷子还用得不太熟练,面条被挑起来又落下去,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把素面塞嘴里,嚼了半天也不见咽。
像是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孩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和徐辞言对上眼,麻衣下的脖颈细腻,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徐辞言心底有了答案,面上没有丝毫异样地继续吃面,他们这桌靠近灶台,炉火烧得旺旺的,旁边有一把砍柴的柴刀。
这么一会,车夫也停好车进来了。
“吃好了就走!”
见人越来越多,中年男人坐不下去了,三两下把面吃干抹净,把铜板往桌上一丢就往门外去。
那孩子还剩了半碗面,也不敢吃了,连忙迈着腿追上去。
“哎,不吃了吗?”摊主一愣,连忙把铜板收了对着外面喊,就见一旁那小少年忽地抄起柴刀,嘭地就朝那汉子砸去。
嘭!
刀背重重地砸在男人脑后,那汉子眼白一翻,猛地软倒下去。
“啊!”摊主一愣,尖叫出声,就见那少年丢了柴刀,冷静地开口,“没死,劳驾帮忙喊一下人,这男的是拐子。”
“哇哇哇哇——”事态巨变,那孩子愣愣地站在后面,见男人倒下了,半响反应过来哇地哭了。
他左右看看,注意到护着女儿站在后头面露忧色的林娘子,撒开腿就朝她跑过去大声嚎哭。
“哇哇哇哇……”
泪水冲掉他脸上沾着的草灰,露出白净的肤色来。
车夫也反应过来了,见那汉子倒在地上挣扎地想起身,连忙跑过去车里掏了捆牛的麻绳,把人牢牢地捆上了。
“呸!”车夫目露凶光,“天杀的拐子!打死你算了!”
徐辞言看了看死死抱着他娘的小孩,叹息一声,看来今日是回不了徐家村了。
…………
县城里,石县令神色匆匆地进了府,往外堂跑去。
“怎么回事?”一进门,他就连忙问道。
徐辞言衣衫上还沾着黑灰和点点斑驳的血迹,面色沉静,见着石秋一拱手,就把今日的事道来。
“那拐子何在?”石秋满脸怒气,“四处都是拐子,这祁县当真是乱套了!”
徐辞言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来的匆忙,石秋还没下衙,石夫人听说了,急急忙忙跑过来,带着林娘子和徐出岫到后院去了。
那被拐的孩子哭了一路,到了城里直抽抽,眼下正在被石秋的大夫看诊呢。
说到这处,就见石夫人带着几人进了屋,面露愁容。
徐辞言仔细一看,林娘子怀里还抱着一个死死搂着她脖子女童。
“这是?”徐辞言一愣,看向跟在旁边的徐出岫。
“哥哥,”徐出岫也很震惊,“娘说这是个妹妹!”
徐辞言:“…………?”
也是,一个大男的带着小女孩出远门难免会惹人怀疑,带着男孩就不一定
了。
石夫人叹息着解释,“大夫说了,这孩子被吓着了,不敢接近生人,只愿意黏着林夫人。”
石秋皱着眉往前靠近几步,那女孩见他过来,连忙瑟瑟地把头往林娘子怀里缩。
“呜……”稚嫩的泣音响彻屋内。
夫妻俩对视一眼,很是难做。
洗干净黑灰换上干净衣服后,这孩子面容白净皮肤细腻,手上半点茧子也无,一口细牙也整整齐齐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林娘子问了几句,她这般大点年纪,竟然还识字!
石夫人取了些名贵首饰给他认,也都认得出来。
保不住是哪个官家的孩子。
“没听说哪家有丢孩子啊?”石秋一脸头疼,揉揉了眉心看看天色,“我去查查,今夜……”
他看向徐辞言,“你们就先歇在石府吧,夫人,有劳你安排了。”
“至于那拐子,”石秋冷笑一声,他是朝廷钦点的县令,不是被人犯到头上还忍的软柿子。
“压到牢里,我亲自审!”
第24章 拜师白大儒 回村
邓禄站在书房里, 大发雷霆。
“好他个石秋!给他两分面子,他倒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书房里装饰得金碧辉煌,邓禄看看四周却是越看越气, 猛地把砚台一砸,重重地砸在下属额上。
那下属浑身一抖,额头上一缕血迹小蛇一般蜿蜒下来, 他不敢去擦,只是小声回话, “大人,那石秋连夜去了大牢,万一审出点什么……”
“大人早作打算啊。”
“呵, ”邓禄冷笑一声,面上不见在官衙时的和善, 阴沉毒辣,“贾历文这个废物, 死了倒真给我带了点麻烦来。”
他这个便宜女婿为什么能当上县谕, 不就是靠着给他干这些脏活吗?!
可惜干着干着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还想威胁他!
邓禄眼底划过一丝阴暗,快步走到书案前写了封信让人递到府城去, 边写边讥讽。
“石秋不是想查吗,我倒要看看真查出什么了他怎么办!”
邓禄咬牙切齿地放笔, “祁县这个地方,是虎给我趴着,是龙给我盘着!”
“天高皇帝远,他一个被贬到这的官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还有那个徐家小子,”邓禄看向下属, “眼下他风头正旺不好下手,日后该做什么,别让我操心!”
“是!”下属接过信,垂头敛目地出去后才敢挽起袖子擦擦额头。
道路尽头,一个头戴白花的女子见了他,躲到假山后面,等人走后才站出来,对着书房的位置,眼底露出恨意来。
…………
另一头,徐辞言顾不上其他太多。
石秋派人前来传信,白巍想要见见他。
得到消息,徐辞言慎之又慎,将原著里对这位白大儒的描写仔细回想一遍,又结合着穿越过来后自己亲身的感悟理清思绪,才换了衣衫前去应见。
白大儒的夫人姓冯,两人仅有白远鸿一个儿子,白远鸿死后,又留下一个半大的孙子白洵。
流放途中白巍摔断了腿,白洵带着冯夫人亦病重。
为了让两人能好好养病,白巍拖着断腿独身先行,眼下也是一个人住在石府的侧院。
徐辞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冠大启的大儒。
老者一身粗布麻衣,白发稀疏,连冠也簪不上,只草草地捆作一束,坐在轮椅上面,神色倦怠。
进去的时候,徐辞言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见徐辞言过来,他强撑起精神,“你来了,坐罢。”
“是。”
徐辞言恭敬坐在下首,大启的惯例,师父收徒之前,是要考校一番的。
白大儒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先让他把县试做的文章给默下来,又亲自提了笔,一点一点地给徐辞言讲。
正场的时候,徐辞言看自己的文章,只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后来写给赵夫子看,赵夫子也只是夸赞。
今日被白巍一指点,徐辞言忽又觉察出许多不足来,他再一修改,这文章看上去便截然不同。
用白巍的话来说,原来的文章精巧细致,却仍有几分机心在里头,如今改了,就显得越发浑然天成,述理之时,也越发字重千钧。
这点看着简单,但领悟之后,徐辞言觉得自己往后做的文章,必然要比今日好上万倍。
一个好的老师能让人学起来事半功倍,果不其然。
讲完文章,白巍佝偻着身子咳嗽两声,才接着开口,“白家之事,你是读书人,想来是知道的。”
“今日唤你过来,是我有意收你为徒。”
“弟子愿意!”
一听这话,徐辞言啪地就跪下了。
“咳咳,”白巍却拦住了他,“你年纪小,怕是看不清背后的事情,我虽有才名,拜我为师却不一定是好事。”
他哑着声音,慢慢地把利弊给徐辞言说清楚了。
素朴的房间里不事雕琢,阳光透窗而过,照在案上密密麻麻的书籍文章上,苦涩药味里,徐辞言看着眼前这位老者,心底五味杂陈。
他明白白巍的用意,白远鸿的事是白巍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可从皇帝到朝臣,这都是一桩定下的死案。
“我收你为徒,并非毫无私情。”
白巍坐着轮椅,腰背却挺得像根竹,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情感,“若是你来日成了,便替我去查一查江西乡试的案子!”
“先生是想为白大人平反?”徐辞言问。
“科举一途,事关民生,多少读书人孜孜不倦悬梁刺股地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得耀祖宗,为国效力!”
白巍语气刚烈,“我绝不能容忍有人在此路上做文章!”
“若是查出我儿的确收拾贿赂扰乱科场,我定自裁以向天下人谢罪。”
“若有阴私,拼了这条命,我也要给江西十三府的学子一个交代!”
他为帝师,亦为天下寒门学子之师,县试,院试……通往京城贡院的路有多难走,白巍心底清清楚楚。
这是他们唯一改换门第,得昂宏志的路啊!
“安乾三年后,江西那批受辱的秀才,再无一人得志啊……”一想到这,白巍老泪纵横。
冬日已过,春风和煦,徐辞言跪在屋里,却好像一瞬间被穿山越林而来的清风给拂了过去,神智清明。
江西文风兴盛,启朝素有文风南移的说法,可安乾三年过后,偌大江西科场,再无一才子出世。
一边是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的老师,另一边,是被老师之子断了的科举路。
名满天下的白家都这样,考到后面,又能考出个什么东西呢?
撞死在龙门的秀才尸体,埋在了地里,也埋在了江西秀才的心中。
一时间,文心尽毁,再无英才。
可徐辞言知道,白家是被冤枉的。
原著里,白巍濒死之际留给皇帝的绝笔,不提白家亦不提身后事,只求启帝不要放弃彻查,无论结果如何,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也因此,启帝才会在遗诏里要求男主继续彻查。
他在位时,阁老势大,每查到关键线索,就被飞快抹去,自己做不到,儿子却未必不能。
毕竟阁老已老,终会死啊。
原著最后,男主不负启帝希望查到了真相,却因一己私欲将真相掩埋。
于科举这般关乎国本的大事都如此,他这皇帝当的,实在是称不上一句英明。
徐辞言心底五味杂陈,他看向白巍,老者亦看向他,浑浊的眼里一片泪意。
“先生茂德,弟子愿拜为师。”
起身肃整衣冠,徐辞言庄重跪下,“来日若得时机,必将誓死查得真相,以正科场!”
“好,好!”
白巍声音哽咽,踉跄地推着轮椅,亲自把他扶起来。
“得徒为此,定将全力以教之!”
…………
林娘子拖着个小尾巴,有些踌躇地看向院外。
昨日事已递给石县令处理,按理来说,他们今日一早就该回徐家村了。
偏偏一大早,徐辞言就被石县的人唤走。
他走得急,没来得及和林娘子解释,林娘子心底便不由得担忧几分,怕是官府里的事牵扯到了徐辞言。
石夫人见她神态,意味深
长地笑着安慰。
“你家孩子呀,是被叫去考校学问了。”
“有大才之人,想收他为徒呢。”
连石家都夸赞的人,必然是真的有学问之人!
林娘子见徐父科举,自然知道有良师相助的重要性,一时间她心情由忧转喜,连连期盼着儿子能拜良师。
眼下,见徐辞言从影壁后头转过来,林娘子连忙追问。
“定好了,”连日来的期盼得愿已偿,徐辞言再少年老沉,也不免心情雀跃,笑着对林娘子开口,“我们今日先回村里,等定个好日子再带着六礼上门,庄重地拜夫子为师!”
林娘子不知道白家的事,但也从徐父口中知晓过这位大儒的存在,知道儿子被人收入门下,喜得不行,连连念叨。
“好,好,等会去了娘亲自给你准备东西,一定让白大人满意!”
“嗯。”徐辞言含笑看着林娘子念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临走前与石县令告辞,石秋审了一夜,从那拐子嘴里翘出了东西,正是志得意满之际,回来又听说白巍收徐辞言为关门弟子,更是喜上眉梢。
他算得上白巍的半个弟子,如此一来,徐辞言摇身一变,就成为了石秋的师弟了。
白巍桃李满天下,若是日后沉冤得雪,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学界,徐辞言可真就算是遍地是师兄了。
“徐师弟,”石秋兴冲冲地将审到地消息告知他,又暗中嘱托几句,“拐子的事牵扯到邓禄,我怕他狗急跳墙对你下手,因此在徐家的附近放了些人。”
“你回去若是觉得哪里不对,就告诉里正,有师兄在,必不会让你有所闪失。”
“多谢师兄操劳。”徐辞言含笑行礼。
天地君师亲,拜入白巍师门后,若非正式场合,徐辞言就可以以师兄弟和石秋相称,比起冰冷冷的石大人,一时间亲近不少。
“哪里话,”石秋摸着胡子看他,越看越满意,“师父年迈,我可要亲自筹备你的拜师礼呢。”
“可别和师兄见外了。”
“更何况,”石秋笑着补充,“林夫人愿意帮忙照顾珠儿,算是帮了我大忙。”
说到这里,徐辞言不免露出无奈地表情来。
珠儿,就是他们昨日救下来的那个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姓,只知道家里人都叫她珠儿。
她出身显赫,石秋还要在祁县做官,自然不能得罪了人家,在找到珠儿亲眷之前,怎么安顿这个孩子就是个问题。
权贵人家讲究男女大防,珠儿年纪小,想来也知道不能和徐辞言多亲近,只黏着林娘子两人。
徐家在村里,又是至亲,可没这样讲究,一家子都是住在一个院里,这样一来就不太方便了。
石秋一开始也想到这点,便想着把珠儿留在县里,送到慈安院也好,养在石府也行,总归石夫人住后院,无甚男丁。
偏偏珠儿不愿意了。
小姑娘年纪小,在家里想来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的,突然遭此大罪,一时间被吓怕了,见谁都不亲近,只愿意搭理救下她的徐家几人。
其他的人,一靠近她就咬着嘴巴,也不敢哭,只是不住地发抖,若是再离得近了,脸一青就要晕过去,看着实在可怜。
无奈之下,林娘子只好去哪都带着她,在找到她家人之前,只能跟着他们回村了。
好在珠儿年幼,徐辞言也打定主意,回去之后白日在学里,夜里到徐二叔家睡,也无大碍。
毕竟,小姑娘的安危最为重要。
徐辞言把她救了下来,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人哭死过去。
于是,一行人上了石府的马车,徐辞言坐在前面,看着马车疾驰,徐家村的轮廓,渐渐显在眼前。
第25章 男二 世界微尘里
一进村, 就见徐七爷带着族中父老,站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等着。
“七爷,”徐辞言跳下马车, “我们回来了。”
“言哥儿,”徐七爷眼神一亮,又踌躇地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 林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 “怎么现在才到,这是……”
徐辞言笑笑,把事情大略和他解释了一通。
当然,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没说珠儿的身世, 只大约讲讲是被拐来的孩子。
徐七爷长松一口气,又听徐辞言是为了救人才耽搁了, 心下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
“好样的!我们徐家哥儿, 不仅才华出众, 人品也是一顶一地好!”
徐辞言考中县案首,对整个村都是扬眉吐气的大事, 徐七爷笑开了花,带着人往家走, “村里早备好酒席,我们今日一起吃一顿,为言哥儿好好庆祝庆祝!”
席面难得地丰盛,徐七爷不仅宰了鸡炖汤,徐二叔还专门上山打了野味,并上油炸过酥脆焦香的蜂蛹, 一村人和和乐乐地吃了,才各自散开回家。
临走之前,没忘记送上自家地里产的瓜果蔬菜,算是为徐辞言贺喜。
徐辞言捡了个地瓜啃,和林娘子几人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又出门去赵夫子家。
通济社学里,学子已经开始上课了。
徐辞言站在门外往里看看,赵夫子站在上首摇头晃脑地讲课,徐鹤坐在下面溜号,脑袋一转正好看见窗外的徐辞言。
言哥儿!
徐鹤眼睛一亮,张着嘴低声要喊,徐辞言比了个嘘的嘴型,又悄悄咪咪地走到后院去等赵夫子下课。
姜娘子见了他,很是欢喜,又看见徐辞言手上大包小包的礼品,半是乐呵半做怒地念了两句。
“家里哪里就缺这些了呢,你看看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此次中试,多亏夫子指导,”徐辞言温润笑笑,“师娘平日对我极好,这般喜事,自然要带着物件上门与师娘同乐一番。”
“难为你有心。”姜娘子笑着接过去,又连忙给徐辞言端些点心茶果,不一会,赵夫子从外院急匆匆地跑进来。
“辞言!”见着弟子,赵夫子一下笑了出来。
“夫子安好。”徐辞言恭恭敬敬地给他问好,两人坐到一处,又把自己被白大儒收入门下的事情说了。
“可是日前那位白大儒!”赵夫子一惊,连忙追问。
“正是。”徐辞言点点头,就见他止不住地笑,“好,好啊!”
“你学习一日千里,我却是只有这点本事的,”赵夫子乐呵地讲,“本来还担心来日你过了府试,我便不知怎么教你了。”
“眼下有了白大儒,你就是考到会试了,也有的学!”
因着徐父的关系,徐辞言小时候为请蒙师,从识字开始,就是赵夫子教他,眼下见弟子有了名师教导,赵夫子喜得不能再喜。
徐辞言也被感染得不住笑起来,赵夫子本就是听说他来了,才在两节小课之间的休息时间赶过来,眼下时间差不多,干脆就把徐辞言也带着去了。
“言哥!”
“徐同窗!”
他县案首的名声早就传回了社学,甲班的学子见他进来,眼睛一亮,连忙上来打听消息。
“恭喜徐同窗了!”
“同喜。”徐辞言一一和他们还礼,不卑不亢,又给几位预备明年下场一试的同窗讲了县试的注意要点,听得他们惊叹连连。
等到赵夫子又把徐辞言拉到乙班,说要给那些蒙童们沾沾文气后,几位学子才惊叹着感慨。
“徐同窗晚我们一年习业,眼下竟已考过县试了,”同窗之一一脸感慨,“我等年纪徒大,学问却落之人后,实在是羞愧啊。”
另一人倒是一脸坦然,“读书之事各人天赋不同,我们又以他人相比作甚。”
“今日之我胜过昨日之我,这般下去,难道就没有我们得愿的一天了?但求日日进益罢了!”
“是极,是极!”几人拍手同笑。
赵夫子返回来布置课业,站在门外一听,心底满意。
通济社学学问上虽比不过县里的几家,但学子都心思纯正,令人欣喜。
更何况,赵夫子扬扬胡
子,颇有些得意地想。
有徐辞言在,谁说他家学问不行?!
那可是县令钦点的案首!同考之人里学问第一人!
…………
另一头,徐辞言穿过院坝,到了另一头的廊下。
乙班大多是些年幼的孩童,活泼好动,为了不打扰到甲班学子学习,赵夫子特意种了竹将两处隔开,徐辞言之前也未来过这边。
他站在廊下等赵夫子过来,忽地就听见屋里传来孩童的尖叫声。
“啊!”
急促的叫声穿过门廊,徐辞言扭头一看,就见教室后端,一个穿着素朴的少年忽地软倒下去,面色青白。
“他是不是死了?!”一群小童惊叫出声。
顾不上太多,徐辞言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就见那少年身形极其瘦削,面颊微凹,面色苍白得像鬼,瞳孔涣散,额角满身冷汗。
“这是怎么了!”赵夫子也恰好过来,一眼就看见他这样,连忙跑过来看。
“微尘!”见着少年这面色,赵夫子脸一下子白了。
徐辞言跪坐下去,一手扒开人眼皮,只见瞳孔涣散,连忙往兜里掏,“夫子!有没有水!”
“有!有!”
赵夫子连忙去取,膳房就在旁边,一碗温水递过来,徐辞言把糖丢到水里化了,掐着脸给人灌下去。
不过一会,那少年的面色便恢复了许多。
多亏了徐出岫给他塞的半包糖,徐辞言长松一口气。
这人的症状,可不就是饿久了低血糖嘛。
他这才顾得上打量少年的面貌,这一看,心底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少年面色苍白,五官长得极为秾艳,有点不辨男女的美感。他眉心也恰好有着一颗朱砂痣,鲜红夺目,仿佛一滴血,点亮了整张脸。
“这是?”徐辞言看向赵夫子。
赵夫子被吓着了,还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冷静下来,驱散开童子,和徐辞言把人扶到后院。
“你不知道他,他来的时候,你正好病了没来,”赵夫子开口,“这是殷微尘,是县里殷家的孩子。”
还真是他……
徐辞言一下子心情复杂了,他再一瞅殷微尘眉间的朱砂痣,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作为一本狗血小说,有狂妄酷拽的男主,自然也要有处处都和男主作对还对女主极好惹得男主吃醋的男二。
殷微尘就是这么个男二。
原著没写徐出岫小时候,自然也没写他。
他出场的时候已经在京城,是启帝手下喉官衙的衙首,官位不大权力极高,大概类似于历史上的锦衣卫指挥使。
在书中,殷微尘阴险残暴,手段毒辣狠戾,极得启帝信重,是启帝手里架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刀。
这么一把刀,每次出鞘的时候,都是要染上官吏的血的,而这些官吏里面,大半都是男主的人。
男主处处被他针对,都快呕血了。
并且,殷微尘对徐出岫挖心挖肺地好,在徐出岫被男主凌虐囚禁的时候,闯进宫禁带她出逃。
这样处处与男主作对的人,自然没有好下场,故事的最后,殷微尘被五马分尸,暴尸荒野。
他额间那颗和徐出岫一模一样的朱砂痣,更是被男主刎下,制成扇面日日把玩,徐出岫被他抓回,又见着这个扇子,不日就疯了。
她疯了之后,男主,男主更高兴了。
他找来嬷嬷给徐出岫洗脑,成功给人洗成个温顺柔弱,心里眼里都是他的洋娃娃,囚在深宫里过上不见天日的生活。
好low的男人。
徐辞言每次想到这都想吐血,恨不得现在就冲去京城宰了男主。
他正想着,就听见赵夫子愤愤不平地感慨一声,“殷家也是大户,怎么会给孩子饿成这样?!”
自然是因为作为男二,殷微尘也有一个极其狗血的身世了。
徐辞言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回答,他心间忽然一动。
殷微尘年纪轻轻能做到衙首的位置,是因为他在更小的时候,就为启帝打工了。
徐辞言看书的时候,还不理解殷微尘为什么无缘无故就对女主这般好,只知道他花了十年时间,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小旗爬到首位。
现在看来……殷微尘本就是祁县的人,原著里徐出岫应该少时便相识了。
祁县流放之地,不大的地方却有众多流放的官吏后代,这么个火药桶,启帝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想来喉官衙在此地有着不小的势力,不然以启帝对白大儒的挂念程度,也不会特意把人放到这来。
不就是图祁县有喉官衙照看着,没人会找白大儒麻烦么。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白巍还未到祁县,就先出了事了。
徐辞言想到家中缠着林娘子的珠儿,念头一转。
殷微尘现在应该已经加入喉官衙了,若是石县令那边找不到,倒是可以托他帮忙找找。
珠儿家里应该有些权势,能帮上这么个忙与之交好,喉官衙的人不会拒绝。
殷微尘晕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前院还有诸多学子,赵夫子就请姜娘子过来看着。
徐辞言等了会,见他一直没动静,也就没继续等,起身和赵夫子告别。
临走之前,赵夫子问他,“白大儒那边,可说了你日后怎么学?”
言下之意,就是问徐辞言日后还来不来社学里上课了。
徐辞言点点头,“白大儒的意思是,府试四月就要开考,考完之后,才会正式去县里学习。”
“之后两月,还请夫子多操劳。”
“这般也好,”赵夫子笑着应下,“府试之事,我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接下来两月,你安心备考就是。”
第26章 别扭 云无心以出岫
暮色已深, 通济社学的房间里,殷微尘睁开了眼睛。
他愣愣地盯着窗顶的青布帐子,等思绪回笼后面色一变, 忽地起身。
“你醒了?”旁边传来一声柔和的喊声。
殷微尘侧过来,才松了口气,“师娘, 我这是……”
他昨夜彻夜为喉官衙办事,今日一早又赶着来到学里, 算一算,也有快八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殷微尘仔细感受了一下,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太饿, 口中还有一股股微微的甜味,像是喝了糖水。
这么一想, 他喉头不由得动下。
“你这孩子,没带午膳为什么不来后院呢, 给自己饿晕过去。”姜娘子看着他, 露出点不赞同地眼神来, 又把今日的事给一一说了。
“好在辞言身上带了糖,不然你今日真是危险了。”
殷微尘抿抿嘴唇, 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谢谢师娘。”
姜娘子摇摇头, 把手里熬好的粥塞他手里,又把青布帘子掀开。
殷微尘往外一看,面色巨变,“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初了,”姜娘子答,见殷微尘掀起被子就要往外跑, 连忙把他拦下,“你这是做什么!”
“师娘今日之恩实难相报,”殷微尘重重地鞠身,“只是这个时辰了我还未归家,母亲怕是心急了。”
姜娘子闻言,“那你就更该吃了再走,从学里到县上,虽不算太远,可你这样,又怎么去得了!”
殷微尘一愣,三两口把粥塞嘴里,起身给赵夫子夫妇磕了个头,才飞快地往外面跑。
日头西沉,他跑得飞快,等到殷府后门的街巷时,天色早已一片漆黑。
“尘儿?!”
巷尾缩着一个人,听见脚步声,才急急忙忙站出来,正是殷微尘的娘,殷府的侍妾祝娘子。
“娘,”殷微尘把她扶住,眉心紧皱,“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他压下心底的凉意,祝娘子好歹是府里的侍妾,这么晚了出府,也没个人在意着。
祝娘子摇摇头,“我见你一直不回来,怕出什么事。”
他们回到小院里,祝娘子摸索着找了油灯点上,又取了点饭菜摆了,“可是在学里出了什么事了?”
殷微尘眼神微动,看着桌上犹带馊味的饭菜愣神,嘴里残留的那点甜味飞快消逝,只留下一点呕心的
苦。
就这点饭菜,还是祝娘子日日给小厨房干活才换来的。
他不做隐瞒,把在学里晕过去的事给祝娘子讲了,祝娘子愣愣地听着,眼泪忽地就下来了。
“尘儿你快吃!娘去找老爷去!”
祝娘子一抹眼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他大房的孩子是人,我的孩子就是根草吗!”
“我也是殷家正经纳进来的,若是有错冲我来就好,何必这么对我儿子!”
“若不是,若不是那徐家郎君好心,”祝娘子难以接受,“娘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呢!”
“娘,别去了,”殷微尘坐在那垂着头,面色沉沉,“没用的。”
祝娘子哽咽一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可是,可是……”
殷微尘抿着唇,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没事的,很快,我们就能从殷府搬出去了。”
祝娘子愣愣地看着那二两银子,暖黄的灯火照在上面,晃晃悠悠的,像是她孩子的命。
她一下子明白了。
殷微尘看向身上,被薄薄衣服遮盖的地方,是昨夜弄出来的伤。
他舍命加入喉官衙,喉官衙帮他摆脱殷家。
“会好的。”殷微尘呢喃地说。
…………
徐家村里,徐辞言抱着被褥,跑到徐二叔家去。
“鹤弟?”他踮着脚推开徐鹤的房门,才看见这小子早早抱着狗睡着了。
旺财被他死死勒着挣扎不得,见徐辞言进来,一双狗眼连忙看向他。
徐辞言沉默,他竟然从那黑漆漆的狗眼里看出救命两个字来。
他二叔家这狗不会成精了吧?!
晃晃脑袋,徐辞言定下心神,走过去把徐鹤的手一扳,旺财动作飞快地一跃而起,停都不停,一溜烟跑到徐鹤屋外,才心有戚戚地趴在树下。
徐鹤怀里没了东西,啪啪两下拍床,徐辞言连忙把手里的被褥递上,他死死勒住,这才满意地睡着。
徐辞言:“…………”
他今晚真的要和徐鹤睡吗?
徐辞言痛苦地闭上眼,转头出去和旺财低语几句,这狗极其通灵,旺旺两声以后就摇着尾巴往徐家跑了。
看那欢快的背影,就知道能不和徐鹤挤一屋,它有多高兴。
徐辞言沉默地看了看远方,忽然觉得睡院子里也不是不行。
第二日一大早,徐鹤吧唧着嘴睁开眼,就对上徐辞言幽幽的眼神。
“旺财?!”徐鹤大惊,蹭地坐起来,“旺财你怎么变成言哥儿了!”
徐辞言额角直跳青筋,忍不住敲给他两下,“你骂谁是狗呢!”
徐鹤嘿嘿一笑,“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他爬下床把衣服穿好,时间差不多,要去上学了。
开门前徐鹤一脸期待地看向徐辞言,“言哥儿你要去学里吗!”
徐辞言见他就差在脸上写去呗去呗几个大字的样子,呵呵一笑,“不去。”
徐鹤垂头丧气地走了。
言哥儿考过县试,令赵夫子大大地长了脸,他不去,赵夫子半句不会多说,还要担心人是不是病了。
但他徐鹤敢懈怠到不去上学,别说赵夫子,估计他爹娘都得给他一顿好吃的细棍炒小肉。
徐鹤痛苦流泪,他什么时候才能像言哥儿那样不去学校啊!
上学路上没有言哥儿在,他都学不进去了。
徐辞言看他那垂头丧气样,一时间也消气了。
他艰难地下了床,浑身骨头都在嘎吱响。
这个徐鹤,睡姿实在是太差了!
徐辞言忍不住愤懑地想,一回到家看见旺财趴在林娘子精心搭的狗窝里面睡得口水直流,心底一时悲伤。
“旺旺!”
听见动静,旺财睁开眼睛,对他投来怜悯的眼神。
徐辞言:“…………”他真服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几天,想着今日的安排,徐辞言长松一口气。
徐父考上秀才的时候,就修缮过家里了。
徐家眼下只有一个前院可以住人,主要是因为后面的院子连带着几间厢房都年久失修,破砖烂瓦的,草比人都高。
穿越后的半月,徐辞言钱不多,只雇人把前院的瓦捡了,眼下不缺银钱,趁着这次机会,他准备好好修修家里。
他请了专门的师傅,再加上徐家村村人忙完农活后过来帮忙,不过一旬,屋里就大变样。
一切完工的那日,徐辞言做东,请来帮忙的村人吃了一顿饭,又各家送了红包,算是感谢。
送走亲戚以后,林娘子面带笑意打量着家里,“你爹没去之前,我就住在那间正房里。”
“右边这间呀,是留给出岫的。”
徐辞言点点头,“都收拾好了,娘今晚就能和出岫搬过去住。”
至于他,依旧是住在前院,只是眼下的屋子,和他穿越过来那时大不一样了。
窗户贴了透光的绢纸,黄泥墙也用油纸糊过了,新打的家具光洁蹭亮,床榻软和,窗下还摆了几盆石菖蒲。
雅致舒适,让人看了便欢喜。
徐出岫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后面,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出岫,”徐辞言蹲下身看他,“怎么啦?”
徐出岫瘪嘴,眉心皱着,“哥,珠儿家里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呀?”
徐辞言摇摇头,这几日石秋也给他递了消息,各处都查了,没有哪家报案说丢了孩子的。
若是人家里选择压下消息私下找,这事就麻烦了。
“哥哥会让人注意的,”徐辞言打定主意,再等几日没消息,就去问殷微尘,“你不喜欢珠儿在家里吗?”
徐出岫低垂着脑袋,圆圆的双丫鬓上珠花晃动,“也不是,只是她来了,哥哥要出去住,娘都不能陪我了。”
特别是现在林娘子说她大了,之前是没办法,眼下要自己睡了。
想到这,徐出岫越发难过起来。
她向来听话懂事,若是以前林娘子和她这么说,徐出岫自然能飞快接受。
但珠儿实在是被吓怕了,身体又弱,林娘子得了石夫人托付,难免多照顾几分,这样一来,就有些顾不上女儿。
小孩子情绪最为敏感,几厢之下,徐出岫伤心了。
徐辞言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小丫头这是吃醋呢。
也是,原主病重,这么几年来她和林娘子时时待在一块,眼下家里多了一个妹妹,新鲜劲过了,难免伤心。
对于她难得的情绪,徐辞言不准备敷衍过去,认真地思考,“哥哥请大姐姐过来住两天好不好?”
有徐莺儿帮忙,林娘子空出手来,她心细,很快就能发现女儿的不对。
“可是,”徐出岫有些犹豫了,“珠儿害怕见外人。”
“还是算了吧,”她摇摇脑袋,“如珠似玉,她家里肯定很疼她,现在找不到家人了,肯定很难过。”
“我勉强把娘让给她两天吧。”
徐辞言心底好笑,“无论有几个珠儿玉儿,哥哥心底出岫都是最重要的。”
徐出岫绽开笑脸。
“还有,”徐辞言纠正她说的话,“珠儿的名字是如珠似玉,可出岫的名字也不是乱取的呀。”
“我知道!”
徐出岫眼睛一亮,摇头晃脑地开始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五柳先生的辞!”
“对啊,”徐辞言一脸我说是吧地点点头,“云出岫,鸟知还,只要出岫想,哥哥永远都等着你回家。”
“出岫就是最重要的。”
徐出岫一下雀跃起来,一颗心像是泡在蜜糖罐子里甜滋滋的,她来之前还担心哥哥像娘一样只理珠儿不理她,可是哥哥说她是最重要的哎!
她也是宝贝!
一时间,徐出岫也不觉得珠儿讨厌了,开开心心地点点头。
“我知道啦,哥哥放心,我是主人,珠儿是客人,我会好好和妹妹相处的!”
只要给足了安全感,她也是个开朗大方又善良的小女孩嘛,徐辞言笑眯眯地想。
男主那个sb,还说她善嫉,也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脑瘫。
想到这,徐辞言看着妹妹,认真地开
口,“出岫,我教你识字吧。”
第27章 府案首 考试
徐出岫短暂地闹别扭, 很快就在林娘子的道歉下和好了。
四月初二,在县里新来的刘教谕带领下,徐辞言一行人整装待发, 预备去松阳府城参加府试。
收拾好东西送徐辞言出门后,林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坐在房里写大字的女儿和旁边津津有味看着的珠儿,也走进去取了张纸开始临攀。
徐辞言最先教她们写得, 是自己的名字。
徐出岫之前就会些,现在重新捡起来, 进展飞快。
林娘子要慢一点。
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和林袭蕊学的主要是刺绣,想的就是靠这门手艺能养活自己。
至于其他的, 林袭蕊学得太少,也没有精力再教给女儿了。
后来出嫁了, 徐父想过教她识字,只是他要备考科举, 又要给人当西席挣钱养家, 也忙不上。
长这么大, 还是林娘子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
她提了只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林西柳。
这名字还是离京时表小姐给她取的, 取的是“门前流水尚能西”的意思,愿她能和南威侯府再不相干, 此后过上自己的日子,又随姓从了木,借柳保她顺逐平安。
林西柳真正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表小姐当年留下的寓意,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圆满。
“错啦,要这么写……”
林西柳抬起头, 徐出岫坐在凳子上,拧眉纠正珠儿写的字。
“横,撇,点……”
最开始的时候,珠儿比她会写的多,徐出岫有时候不会了,就会去问珠儿。
只是她到底年纪太小,也就学了点启蒙的。等到徐出岫学到后面了,就轮到徐出岫教她。
珠儿最开始还不太乐意学,缠着林西柳要玩。徐出岫可不惯着她,两下收拾了人乖乖的。
这一会你教我一会我教你的,两个小女孩关系突飞猛进,珠儿不缠林西柳了,反倒是屁颠屁颠地跟着徐出岫写字看书。
两个小脑袋扎着一模一样的丫髻,四朵毛绒绒的绒花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徐辞言走之前见着场面,哭笑不得地打趣妹妹。徐出岫急得跺脚,逼着哥哥保证不说出去。
她才没有吃珠儿的醋呢!
这两月除了徐辞言带着六礼在孔圣人画像下面正式拜师白大儒,收了石县令一堆的入门礼外,还有另一件事。
祝娘子带着东西,千里迢迢跑到徐家村来谢恩。
林西柳和她都擅刺绣,两人很是聊得来。
殷微尘的外貌大多随了娘,祝娘子长得是种很妩媚的漂亮,只是她眉眼里时时笼着一层愁绪,林西柳见着她,总觉得见着之前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那一颗朱砂痣,祝娘子很喜欢徐出岫。
她第一次来,给徐出岫带了漂亮的绣品。后来知道她在学字,又特意找了几本卫夫人的字帖送来。
这解了徐辞言的燃眉之急,练字最好从最开始就临攀名家,他一时间没有适合林西柳两人的字帖,托了梁掌柜找,也还没有消息。
祁县这地方,愿意教女孩念书的,实在是太少了。
…………
府城里,徐辞言与陈钰几人,正在焦急地等着考试。
到府试这一步,报名什么的都不用他们操心,刘教谕和祁县县衙的有司会统一负责。就连住宿,也是以县的名义在府试院旁边租了客栈。
松阳的知府姓丁,丁知府勉励几句后,几人就进了考院。
作为县案首,徐辞言理所应当地被提坐堂号。
与县试相比,府试的题量大大增加,光贴经题就有百道,还有十来道极其偏怪的,用来区分考生。
徐辞言都答出来了。
至于文章,照例一篇四书文一篇五经文,其次,则是考判,诰等公文写作。
毕竟八股文大多只是科举的时候用到,官员办公的时候,还是各类公文用得多。
这一类的文章,古往今来都有着一些暗藏的潜规则,哪里要写点空话,哪里又要吹颂两句,不研究研究,很难出彩。
堂号里一些考生抓耳挠腮,徐辞言写得倒很是熟练。
停笔的时候,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大半个时辰。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和周围忙忙碌碌的学子比起来实在显眼。
丁知府心底咦了一声,下了座在考场中巡视,在徐辞言边边停了一会,仔细地打量他桌上的文章。
徐辞言也不遮卷子,就这么摆着让丁知县看,等到快敲云板的时候,才整理东西准备交卷。
就这么考了三场,等到第二场覆试默写一遍圣谕广训,松阳府辛丑年府试正式结束。
刘教谕早早在试院门口等着他们,见几人出来,笑着赶过来问。
“怎么样,可有几分把握?”
徐辞言点点头,“还好,那能答的都答了。”
“甚佳!”
刘教谕一下笑开,这是他上任后带的第一场府试,若是成绩好了,说出去面子上也好看。
陈钰答得也不错,倒是周沅柳,有些垂头丧气地站着。几人安慰他几句,和其他几位学子约着,一同去逛逛府城。
松阳府显然比祁县繁华多了,眼下正是夏初,杨柳依依,桑树绿荫,陈钰买了包大叶子裹起来的桑葚,泡了井水,冰凉凉的,一行人沿着街边走边吃。
作为读书人,他们必去的一站,自然是府城的书铺。
打听了一番最大的书铺在何处,顺着路走,进了一家名叫陋室的铺子。
“这家铺子的掌柜也是个雅人啊!”陈钰站在门外看着牌匾,目露欣赏。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用来作书铺子,倒是格外有趣。” 周沅柳兴致也起来了,净了手就要拉着几人进去。
一打眼,放在正中间书架上的,是一套装订得分外精美的册子。
“咳咳!”
徐辞言凑过去看了一眼,正是他写的那本喵小黑,梁家巧思,画了只负剑带着斗笠的小猫在纸上,又把纸订在大木板上立在店里。
他拔了一下,那把木剑竟然还可以拔出来。
活灵活现,分外显眼。
陈钰很是高兴,拿了一本翻了翻,“府城竟然已经出到这了,刚好我带一本回去给家里小的翻。”
他们这样的家世年纪,家里自然是有几个小辈的,一时间周沅柳几人纷纷掏钱让小厮给他们装好。
“徐弟,我记得你家里也有妹妹吧,要不要一起带一本回去啊,我付钱!”周沅柳见徐辞言站着不动,热情招呼。
徐辞言:“………………”
怎么回事,他一时间竟然觉得好尴尬。
眼看周沅柳啪地就要给他塞一本,徐辞言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已经托人买了。”
这地真是待不下去了,徐辞言面无表情地想,抬脚就往里面放着典籍的架子跑。
“我去那边看看!”
看着那满架子的大头书,周沅柳心有戚戚,“全是时文集啊!”
“不愧是徐弟!”
陈钰笑他一声,“可不像你,不是爱看才子佳人,就是爱看狸奴冒险!”
徐辞言可不知道他们讲些什么,见没露馅,长松一口气。
徐出岫可不需要他买呢,这丫头看得比市面上的快多了。
倒是那个木头展牌,回去可以给她做一个。
“可是徐公子?”
正想着,后面就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徐辞言扭头一看,正是陋室的掌柜,梁家梁正富。
和弟弟带着书卷气的儒雅不同,梁正富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笑起来很有亲和感。
“梁掌柜安。”徐辞言躬身行礼,梁正富侧身避开,惊奇地看着他笑。
“家弟说徐公子年
幼,倒不想今日一见,还真是神童啊!”
徐辞言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梁掌柜谬赞了。”
他和梁家做生意,和梁掌柜也有一段叔侄缘分,到了松阳,按理来说是要去拜访梁府的。
但梁叔富为人精明,自然知道徐辞言来松阳头等大事是要考府试的,早早派了人来给他送些东西,又交代不用麻烦。
眼下考完的府试,徐辞言干脆就应梁正富邀,到梁府做客,饭席上面气氛热络,一时间宾主尽欢。
等到第二日,府试就发榜了。
一大早,祁县学子跟在刘教谕身后来到知府衙门,等着公布成绩。
这是大事,丁知府有心热闹一番,在场的除了各县的学子,还请了民间舞龙舞狮的队伍,惹得一堆孩子跟在龙尾巴后面跑。
围观的百姓热热闹闹,学子们心底却免不住紧张焦灼。
一仗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后,礼乐响起,一声声庄严的声响里,有司将名单挂在宣化坊的公示栏上。
刘教谕还没来得及发话,学子已经哗啦啦地冲上去,将布告栏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辞言冲在前面,一抬头,就看见那中字的正上面,用朱笔写了大大几个字。
祁县,徐辞言。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面上就先露出笑意了。
刘教谕站不住,也挤进来了,一眼看见以后激动地拍着他肩膀。
“案首!徐贤侄你是案首!”
周围的小童机灵,听见消息以后连忙跑过来围着徐辞言道喜,他面上笑意不止,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铜板分给他们。
“祝哥哥手握魁星点斗笔,登科折桂跃龙门!”
小童摇头晃脑地背,虽然不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得了铜板,一时间笑得十分雀跃,又你追我赶地跑到别处。
“徐贤侄中了案首,这下我们祁县又要风光好一阵了!”
刘教谕又去打听了其他学子的成绩,有些中了,有些落榜,总体来说还不错。
他欣慰地拍拍徐辞言的肩膀,“有县府两试的案首在身,想来徐贤侄的院试,也可期待一番了。”
徐辞言谢过他好意,抬眼望向府城,宣化坊前龙飞虎斗,鞭炮齐鸣,讨得赏钱的孩子嬉笑着买些糖果甜嘴,大人们远远地看着他们笑。
一片热闹的景象。
第28章 殷家 千日防贼
和来时既紧张焦虑又有些期待的心境不同, 回去的路上,一行学子很是放松了几分。
无论过不过,好歹是考完了。
祁县这次府试的成绩好, 刘教谕心底高兴,大手一挥给他们包了好马车,山路里跑着也不颠簸。在各处休整的时喉, 也是住处良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徐辞言这几日面上一直挂着笑容。
他每日和陈钰几人探讨文章, 四处赏景,时不时和诸位学子开场文会,既充实又快活。
周沅柳也不知道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恰恰好还是孙山。
两次卡着线最后一名,这可让他喜得不能再喜, 直呼祖坟冒青烟,老早早就雇人回家报喜去了。
考过了府试, 哪怕他暂时没有能力去试一试院试, 但也不用再受县试的苦。
要是没过, 下一年可是要从头从县试开始考起来。
马车停停走走,很快就出松阳府城的地界了。
这日他们恰好在一处村落里休整, 刘教谕笑呵呵地交待完之后,就自顾自地去休息, 放诸位学子自由。
徐辞言走到屋外,眉心一皱。
从考完府试,就一直有人在盯着他,眼下这人更是毫不掩饰恶意,就差拿眼神给徐辞言戳几个洞出来了。
陈钰也注意到了,他悄悄地把徐辞言拉到树下, 指了指不远处衣冠华美的一群人。
陈家周家也算大家,可陈钰周沅柳两人也只是衣着上稍好了一些,很是低调。
那群人就不一样了,锦衣绣带,腰上大多配了各色的玉佩,就差没在脸上写有钱了。
特别是被围在中间的那人,就连衣裳也是金丝绣的,脖颈上亮闪闪一个大金圈子。
远远望去,好一个大金人。
这次府试中,也只有他还随身带了七八个小厮丫鬟的伺喉。
若不是出发前石县令要求本县学子必须跟着刘教谕一起走,人家哪会愿意和一群学子一起住。
“那是殷如琰,可是殷家上下的宝贝,”周沅柳颇有些讥讽地开口,“旁边那个小跟班,是他家姻亲蒋家的,蒋少郎。”
“这两人凑一处,当真是蛇鼠一窝!”
说到这周沅柳便气。
祁县有名的夫子有三,其中最好的那位姓王,正在殷家族学里坐馆。
王夫子门下不仅教出了三个举人,还有数个秀才和童生,不仅祁县,就连松阳府城的好些富贵人家都送孩子来求学。
其下两位,就是陈钰等人师从的顾夫子和通济社学的赵夫子。
陈钰和周沅柳本来也是跟着王夫子的,后来殷如琰在学里惹事,打断了一个同窗的手。
那人本来学问出挑,只要去考县试府试,是实打实榜上有名的,前途一片光明。
眼下断了手,连字都写不了,算是彻底断了科考的路。
殷家出面摆平了这件事。
陈钰和周沅柳见着情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转投到顾夫子门下。
徐辞言仔细看了两眼那个殷如琰,一脸的意味深长。
这不是殷微尘的恶毒族兄嘛……
提到这个人,徐辞言都忍不住替殷微尘叫一声惨。
琰,美玉者。
殷家老爷子心也真是偏到家去了,大房二房两个孙辈,大房精心挑选了这么个从玉的好名字,二房就当从泥巴了。
特别是看看殷如琰脖子上那大金圈子,再想到殷微尘生生饿晕在通济社学这事,殷家后来落到那个下场,实在是该。
只是这殷如琰瞪他做什么?
徐辞言有些疑惑向周沅柳一问。
“你就不知道了吧?”周沅柳一番幸灾乐祸,“殷家专门请了名师教导殷如琰,就是指望着他考个好成绩报效殷家的!”
“眼下不过府试,殷如琰就被你压得喘不过气,他会高兴才怪。”
县试的时喉,徐辞言是案首,殷如琰考了个第二,哪曾想府试的时喉,徐辞言还是案首,殷如琰就已经落到十名开外了。
这是把他当做眼中钉了啊,徐辞言好笑,县试府试他都是堂堂正正考出来的。
殷如琰想要好成绩,可不是瞪他就能瞪出来的,自个去学啊。
只是这两人给他找不痛快,徐辞言自然也不想给他痛快。
接下来这几日,徐辞言每日里兴起,就拿着盖了府衙官印的案首文书到殷如琰面前晃。
“你看这个印,”徐辞言意味深长地抖抖纸,把案首两个大字往殷如琰脸上凑,“真是又方又正。”
周沅柳一脸赞同,“哎,这下面这几个字是什么,是案首不错吧?”
“这字怎么就写在我徐弟印上了呢,我好像听说有人大放厥词要在府试一雪前耻,怎么这下不见人啊!”
殷如琰被一群丫鬟围着,面色铁青指着两人欲骂,还没开口,陈钰就一脸笑容地带着刘教谕走过来了。
“无耻小人!”
殷如琰面色急剧变化,最后只能铁青着脸走开。
“哈,”周沅柳一脸好笑,“这就叫无耻了,那他之前在学里以权压人的时喉叫什么?”
徐辞言表情真挚,“之前那叫卑鄙下流,狗仗人势,现在这叫无能狂怒,落荒而逃。”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出来。
“你看他那脸,该!”
陈钰熟练地送走刘教谕,回来看见他俩那样,也不由得笑起来。
“你们啊。”他笑着骂骂,心底也很是自在。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从以前在王夫子门下时,他们就与殷如琰结下冤子,眼下看他吃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这么气了几次,殷如琰也跳不起来了,每日里躲着徐辞言走。
他不来惹事,徐辞言也懒得理他,每日里赶路做文章。
就这么走了两日,祁县的城门已经渐渐地出现在了眼前。
徐辞言照例去见了石县令,领了赏银之后就往家里赶。
出门之前,石县令压着眉眼把他叫住。
“已经查到东西了,邓禄那边确实插手了人口拐卖。”
石秋面带怒气,“只是他背后牵扯到了府城的几家,暂时动他不得。”
徐辞言一愣,刚想开口,就见石秋沉沉地叹口气,“我会再想想法子,只是怕逼急了邓禄狗急跳墙,对你下手。”
毕竟,他手里最大的证据,还是从徐辞言捆回来的那个拐子嘴里撬开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会交待里正多注意,你自己也注意着点。”石秋交待道。
徐辞言点点头,转身先去找了殷微尘。
他进门时,殷微尘正好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社学。
“徐兄,”看见徐辞言,殷微尘弯了弯嘴角,有些高兴,“恭喜徐兄府试夺魁。”
他已经听说了,殷如琰被徐辞言压了一头,在路上意图挑衅不成反倒被气病了。
大快人心。
“同喜。”
祝娘子到徐家道谢的时喉,殷微尘也单独找了徐辞言道谢。
虽然原著里说他阴险狠辣,但是徐辞言和殷微尘相处一阵,只觉得是个颇合胃口的朋友。
几月下来,两人关系日好。
徐辞言也不遮掩,就把石县令说的话和他说了。
殷微尘面色凝重,却突然转了话题,“你之前托我找珠儿的家人,已经有消息了。”
徐辞言:“怎么说?”
殷微尘谨慎地看看周围,小声地开口,“是按察使滕家的,喉官衙传了消息过去,滕家人已经在赶过来了。”
按察使?!这可是三品官。
徐辞言拧拧眉,知道珠儿家富贵,倒是没想到这么显赫。
不过……徐辞言若有所思,祁县里拐子的事牵扯到了府里,一时间成了僵局,眼下倒是可以借滕家的事破了这局。
虽然不知道珠儿怎么被拐的,但是拐走珠儿的人背靠邓禄等人,滕家手握大权,还能放过他们?
显然殷微尘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与其提心吊胆地防着邓禄,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把他解决了。
这样一来,徐辞言安心读书没了后顾之忧,殷微尘也能拿这事邀功。
他想,牵扯到府城,石县令做不到,没有任命,喉官衙也不可能出手,但这不是又能出手的人吗。
“你这几日若无事,就在家里等等,应该快到了。”殷微尘笑着提醒。
“多谢。”
徐辞言正色向他道谢一声,既是为这声提醒,也是为之前的事。
邓禄等人行事阴险狠辣,单靠石县令不够保险。
徐辞言此去府试,家里只有林西柳几人在,实在不放心,便早早托了殷微尘帮忙照看。
“我还要谢谢你呢,”殷微尘摇头,“按察史司检察一职,和喉官衙也有些牵连。”
“珠儿的事是我递上去的,这么一来,我在喉官衙的事也顺利许多。”
白巍是喉官衙在祁县重点关注的对象,因着他和徐辞言之间的牵连,殷微尘就被调了上去,不用干那些脏活累活,只用注意徐辞言。
这事徐辞言心知肚明,在他的配合下,殷微尘的事好做多了。
眼下再加上珠儿的事,殷微尘扯着嘴角笑笑,很快,他就能再升上去了。
“微尘,”徐辞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几日,劳烦你多注意注意邓家。”
殷微尘抬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商量好之后,徐辞言就回了村。
周沅柳派人报喜的时喉,帮他也报了一个,林西柳早早知道儿子考过了府试,翘首以盼地在家里等着。
徐辞言一回来,她就笑着招呼人吃饭。
依旧是徐家一族的亲眷们一同庆祝,徐七爷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徐辞言过了府试,就是个名正言顺的童生。
在他们这地界,一个童生已经可以开馆给人启蒙了,靠着收受束脩就能养活自家。
更何况,徐七爷得意洋洋,他家言哥这么年轻就考中了案首,别说秀才,说不定日后能向他爹一样考个举人回来呢!
到时喉他徐家村啊,也能立个举人牌坊!
徐父刚考上就去了,他的举人牌坊没立得起来,这是徐七爷一生的憾事。
“言哥儿,”想到这,徐七爷激动得不行,连忙把徐辞言喊过来,当着族里众人的面给徐辞言手里塞银子,“这是族里出的,好好拿着!”
“等到来年去考院试,路费什么的都别担心,族里省吃俭用的也得给你凑齐了。”
“哎。”徐辞言笑着接过银子,视线一扫堂里目露羡慕的孩子们。
哪怕眼下不缺钱,族里这银子他必须收,一方面是长者赐不可辞,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激励激励下面这些小的。
徐家村的学风一直比别的村子好些,不就是因为村里人见徐父当年的风光,知道读书的好处吗?
眼下徐父不在,徐七爷的意思,是要让徐辞言担起这个责来。
只有给这些大的小的看见了读书实打实的好处,才愿意花钱把孩子送书院去,而不是想着多个汉子多分力 ,留在家里下田干活。
徐七爷一咂旱烟,心满意足地看着几个孩子面露羡慕,大人也纷纷意动。
一族的人齐心协力地培养孩子,他们徐家啊,才能真正起来。
第29章 修坟 一路走好
考过了府试, 徐辞言暂时闲了下来。
松阳府里送来了消息,院试定在了明年春末,由省里的学政主持。
学政三年一任, 到了明年,就是新的大宗师来主持院试,徐辞言竭力打听了消息, 想知晓这位考官的喜好,只可惜没什么收获。
他叹息一声, 也没太在意。
能知道考官喜好投其所好自然是好,若是实在没办法,只要能保证自己硬实力, 也能考中。
毕竟,哪位考官不希望自己任下选出几个真才实学的学子来呢。
眼下, 徐辞言忙得是另一桩事。
他要给徐父修坟了。
既要动土,林西柳找人算了日子, 定在四月十九, 这日一大早, 徐家几人就爬起来,收拾东西上山了。
徐父葬在后山祖坟里, 前些年徐辞言一直病着不好,林西柳忙于生计, 也顾不上太多,风吹雨打下来,杂草丛生,墓碑上都生了裂。
徐辞言提前找好了雕碑的工匠和修墓土的师傅,林西柳提了一嘴,他又专门跑去把阴阳先生请来了。
眼下, 崭新的石碑运上了山,徐辞言亲自点了三炷香,供在徐父碑前 ,又摆上祭品,往杯子里倒酒。
林西柳揽着两个孩子站在一旁,神色悲凄地看着,见师傅们开始起碑了,把头扭到一边哭。
嫁给徐父这么些年,在人去世之前,她没过一天苦日子。
只一转眼,就一人在地上,一人埋土里了。
眼下触景伤怀,更是伤心不止。
徐出岫抿着唇,也不住地掉眼泪。珠儿太小,还没什么感悟,她一向闹腾,见姐姐和林娘子一直在哭,也乖乖地拉着她们的手,为这个没见过的伯伯哀悼。
等到填土的时候,师傅们停下手中动作,把铲子递给徐辞言。
早在这天之前,徐辞言就暗中准备了一个小棺材,和后世的骨灰盒差不多大。
他不能买棺材,干脆就自己悄悄地做了一个,里面放着他穿越过来原主咽气时穿的那身薄衣服,还有一张画像。
徐辞言画技并不好,他对着镜子练了好久,才画出这么一幅像的,娟黄的纸面上少年眉眼朗朗,笑意里满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林西柳见他往土里放东西,只以为放给徐父的,抿着嘴没多问。
徐辞言铲起工匠们混好的黄泥,一铲接一铲的,盖住了那个匣子。
一路走好……你的娘和妹妹,也是我的娘和妹妹,除非我死了,不然没人能伤害她们……
我比你大,今日就以兄长的身份为你安葬,百年之后,若你愿认我这个哥哥,我们来世就真做一家人……
徐辞言默默地想,抬眼看向山下的院落,徐家后院里的那棵柿子树本已经死了,今年又新生了枝叶,正在原主之前的房前。
迎着风的,簇簇生长。
他真诚地祈愿希望原主已经去投个好胎了,若是没有,也祈求徐父在下面,能多看看这孩子几分。
等到彻底盖住确定看不见匣子了,徐辞言起身让出位置,让几家亲眷上来填土。
自己跪在墓碑前面,看着上面的“故考徐氏问秋老大人之墓”,又看看角落里的“不孝子徐辞言泣立”几个字,心底叹息。
谁知道这么小一个墓里,藏了两个人呢。
土堆抹了石灰围了石,立在地上小小一个包,林西柳擦干净眼泪,带着徐出岫上来给徐父磕了头。
徐辞言点燃了纸钱,在翻飞的黑灰里一字一句地把他县府两试连中案首的喜报念给父子俩听。
等到最后一句落下,狂风呼啸而过,卷走了满地纸钱,也卷走了他手上的喜报。
徐辞言恍恍惚惚心底一松,好像原主留下的那点执念,跟着这场风走了。
“娘,”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扶起林西柳,“我们回去吧。”
“嗯。”林西柳声音哽咽,“你现在这般好,想来你爹在下面也会高兴的。”
献在墓前的祭品也带回来了,一只肥硕的公鸡白水煮过绑成昂首立腿的样子,额间点了三点红,林西柳把果子分给几个孩子吃,才去把鸡砍了。
徐出岫已经从上午的悲伤缓过来了,中午家里请徐二叔一家并徐七爷几个亲眷吃饭,热闹非凡,她也挂起笑脸小大人一样招待亲戚。
珠儿不想露面,跑到厨房里陪着林西柳和徐莺儿做饭。
她被精心养了那么久,被拐卖的创伤好像已经消失,见着徐莺儿,还怯生生地笑了笑。
徐莺儿好奇地看看她,递给了珠儿一块祭祖用的糖果子。
饼子炸得金黄,外面几点红拼成一朵红花,咬开一口,包着的红糖馅就化水热腾腾地流下来。
珠儿看着看着,突然就哭了。
过年的时候家里祭祖也有这种糖糕,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每次献过的糖果子,娘亲都说是福果,第一个递给她吃。
“呜呜呜……”
细碎的哭声响起,徐莺儿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林娘子,林西柳擦干净手走过来把她抱住,“珠儿怎么了?”
小姑娘抽泣着开口,“我,我想回家了。”
“我好想娘亲啊……”
一时间,两个大人都沉默起来,林西柳给徐莺儿使眼色,让她去把徐出岫喊来,小姑娘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就见娘亲抱着泪流满面的珠儿,不住安慰。
徐出岫顿了顿,跑过去往珠儿嘴里塞了颗糖,“别哭了,哥哥说已经找到你娘亲了,很快珠儿就能回家了。”
“真的吗?”
珠儿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她,见姐姐重重地点点头才笑开。
“我们去屋里看猫猫吧,”徐出岫想了想,主动邀请,“我可以把我的喵小黑借你抱抱。”
“啊?好耶!”珠儿止住眼泪看她,姐姐平常老宝贵那个小猫布偶了,她都不给她摸的。
“我们走吧。”徐出岫重重的点点头,拉着她手一起跑了出去。
林西柳看着她俩的背影,长松一口气。
等到吃完饭写字的时候徐辞言再见到两个小姑娘,都已经开开心心地埋头读书,半点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吧。
“哎,”林西柳叹息一声,“但愿珠儿的家人快点赶到吧。”
只是没想到,比腾家更先到的,是殷家。
那日徐辞言刚从白巍处回来,正准备去书房改文章,就见屋外几个小厮提着东西,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过来。
“阁下是?”徐辞言问。
那那人并不答话,只谦逊地笑笑,站在旁边的小厮递上东西,一脸骄傲,“我家老爷是城里殷家的。”
他说完这话,斜着眼等着徐辞言震惊地奉承上来。
他家可是官员之后,别说祁县,放眼整个松阳府,也是一顶一的望族。
他家老爷莅临徐家,这是让徐家蓬荜生辉的大喜事!
可小厮等了又等,别说奉承了,徐辞言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关门就要送客。
“哎!”
中年男子,也就是殷家家主殷世浩坐不住了,连忙开口向前,“贤侄请慢,在下是特意替家里犬子上门致歉的。”
来替殷如琰道歉的啊,徐辞言心底好笑,之前殷如琰打断别人手的时候,殷老爷怎么不上门致歉啊。
他和殷如琰半毛钱关系没有,就算两人在回来路上有些冲突,那也只是小辈之间的事。
殷世浩这么浩浩荡荡地上面道歉,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有多不识礼数逼得长辈低头呢。
这个时代,读书人坏了名声,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殷老爷是来致歉的吗?”徐辞言守着门,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这可使不得,我和令府宝贝公子无甚相关,徐家庙小,实在不敢劳驾您这尊大佛进门。”
殷世浩面色一僵,他都多少年没被这般下过面子了,还是个小辈!
见徐辞言压根不让他们进门,想着今日来意,殷世浩深吸一口气,撑着一副笑脸开口。
“徐贤侄误会,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进去一谈?”
这是放的什么屁呢,徐辞言心底好笑,眉眼一转让开一个缝隙,指着那群小厮,“既不是道歉,令府的这些礼物和下人,倒是不必进门了。”
“我们两家从前无交,日后也不会有交集,殷老爷犯不着带礼上门,快说快走罢。”
这徐辞言怎么这般不识礼数?!
殷世浩脸都快青了,强撑着把人留在外面,自个跟着徐辞言进屋,别说茶水点心,徐辞言坐都不招呼他坐下,自个端起茶喝了。
殷世浩拉不下脸,只好僵着声说明来意。
他不说还好,说完徐辞言茶都要喷了,直用看奇行种的眼神看殷世浩。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徐辞言满心叹服。
周沅柳那日那词当真没用错,这殷府除了殷微尘,当真是蛇鼠一窝。
作为长辈,殷世浩竟然能腆着脸上面要求他明年不去考院试,不和殷如琰争。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徐辞言酝酿两句,一脸叹服,“殷老爷当真是武林第一强中手啊!”
“你!”殷世浩面色一白。
“我什么我,”徐辞言冷笑,“殷如琰有您这么一个爹,当真是他的福气。”
殷世浩眉心直跳,这话听起来像在夸他,可被徐辞言这么一说,他硬是听得浑身不舒服。
毕竟有求于人,想到这,殷世浩柔下面色,“在下当然不是白白开口,既然徐贤侄看不上那些外物。”
“正好!我们殷家族学里有王夫子坐镇,徐贤侄若是应了,我家必保王夫子倾囊相授。”
徐辞言扯嘴一笑,有白大儒在,他要什么王夫子,干脆拒绝,“不要,别到时候学没学到什么,手被人打断了,我向哪哭去?”
殷世浩:“…………”
他再次开口,“既然徐公子打定主意要参加院试,不然……少写几题?作为报酬,在下愿意给徐公子透露几分来年新任大宗师的消息。”
“虽不说确定是哪一位,但也定在这五人之中。”殷世浩言之谆谆,笃定徐辞言会答应。
他徐家只有几门破落亲戚,没了殷家,谁愿意把大宗师的事告诉徐家?
徐辞言这次是真的喷了。
他惊诧地看向殷世浩,实在无话可说,喊狗送客。
“旺财!”
殷世浩一愣,就见躺在院子里懒洋洋晒太阳的黑狗一跃而起,猛地朝他撵来。
“啊!”
他面色一变,眼看那大黑狗尖利的牙齿就要咬上,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门外的小厮见家主这么出来,连忙扔了东西上来拦。
“徐辞言!”
跑掉了冠,被人扶着狼狈地站
在院外,殷世浩面色铁青,“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倒是想吃你坟前的喜酒。”徐辞言冷笑一声,喊着狗就要把他们往外撵。
见人走了,他还不忘大声地宣扬一句,“实在不好意思啊殷老爷,虽然你为了你家那个才华稀微的孩子一片苦心,但是我是不可能收你的礼放弃院试的!”
“你也别拿权压我,逼急了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要你家好看!”
这话一出,四下戒备围着几人的徐家村人一片哗然。
再一看那些小厮手上满手的礼盒子,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七爷视徐辞言为徐家兴盛的独苗子,老早听见徐家这边的动静,怕他出什么事带着锄头就往这赶。
听见有人要拿钱逼他家孩子不参加院试,怒火中烧,带着一帮汉子扛着家伙就要冲上来。
殷世浩百口莫辩,再一看村人不善的眼神,连忙抄着东西跑了。
真是竖子不可与谋!
临走前,他在心底恶狠狠地骂两句。
徐家小儿,你给我等着!
第30章 尘埃落定 拐子落网
送走了恶客, 徐辞言很快把文章改完。
想着殷世浩临走前那个恶狠狠的眼神,徐辞言很是不相信他的人品,早早托里正多注意附近有没有什么异样。
里正得了石县令吩咐, 对他印象又极好,相当爽快地答应了。
吃晚饭的时候,徐辞言还特意给旺财夹了块大骨头贿赂一番, 一人一狗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不过, 天色刚黑下来的时候,徐家的院门就被人急促的敲响了。
“谁?”
徐辞言让林西柳带着两个孩子到里院去,又看了看尖竖着耳朵的旺财, 凑到门边问。
“是我。”殷微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的, 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徐辞言一愣,打开门, 就见漆黑夜色里殷微尘没提灯站在门外, 他的旁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上好的衣料在浅淡月色里也波光粼粼。
“这是珠儿的小叔叔和娘。”殷微尘侧身让两人进来,语速飞快地解释。
“失礼了。”徐辞言顿了一下, 借着屋里的灯飞快打量一眼两人,虽然珠儿年少, 但仔细一看仍能看出几人五官之间有着微妙的相似。
“珠儿呢?”滕夫人顾不上回答他,一进门,就慌乱地四下看,没见着人,连忙拽住徐辞言袖口问,“珠儿在这吗?!”
她用力太过, 徐辞言手背一不小心被她长长的指甲抓了一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管,扭头朝后院里喊,“娘!”
林西柳早已听见前院的动静,闻言立马一手揽着一个孩子出来。
珠儿怯生生地拉着她的手,一抬眼看到那个妇人,愣怔了两下,大又圆的眼睛里啪嗒就掉了眼泪下来。
“娘亲!”她声嘶力竭地喊,一下松开手扑了过去。
“珠儿!”滕夫人猛地瞪大双眼,嘴唇颤了颤,踉跄着跑过去把小女孩死死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娘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珠儿啊——”
一时间,母女俩的哭嚎声响彻小院。
林西柳仔细地看了她两眼,见滕夫人年纪轻轻,衣着华美却凌乱不堪,发簪妆容也没仔细打理,眼下一圈青黑,眼睛却是一片通红。
泪水不住地顺着她脸流下,一时间哭得狼狈又欣喜。
她心底叹息一声,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来。
好在是找着了。
一屋子的人谁也没有说话,徐辞言避开目光,不去看哭得狼狈的年轻夫人。等到两人勉强冷静下来之后,林西柳走上前去,柔声开口。
“夫人,珠儿平日里和我们住在后院,我们找到她时她穿的衣裳也在房里,您不若和妾身去看看?”
滕夫人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她方才跪坐在地上,衣裳等等也都脏了,心下明白林西柳的好意,连忙开口,“多谢这位……”
“妾身姓林。”林西柳轻声细语,主动把两人扶起来,一起进了后院。
她们走后,那年轻男子才长松一口气,侧过头去擦掉眼角的泪迹,转身郑重地向徐辞言道谢。
“在下滕明喻,珠儿的事,多谢徐小公子出手相助!”
滕明喻躬身行礼,“这般大恩,我们滕家牢记于心,日后徐小公子若是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徐辞言笑笑,没接受也没拒绝,回了个礼才把人请坐下,“珠儿的事不过举手之劳,只是……”
他有些疑惑地问,“滕大人身在省城,我看对珠儿的关心也不甚作假,怎么珠儿会被拐到这来?”
来之前滕明喻就已经把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了,若是没有面前这个小公子心细如发,还晓不得珠儿会受什么折磨呢!
他刚才仔细看了眼,小姑娘走丢这么久,不仅没瘦反倒脸颊圆融了些,眼神也灵动,一看在徐家过的就不错。
滕明喻心底庆幸,连忙解释一番,“我家嫂嫂本是松阳府戚家的人,这才带着珠儿来松阳,也是为了探亲……”
徐辞言听他讲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感慨当真是时运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戚家玩了些日子后,滕夫人听说寒松寺有庙会,继续想着去给家里祈福,又出于崇敬,没带太多仆人,衣着素净地出了门。
只是没想到,这庙会里人山人海,珠儿少得出门,一时间看那些小玩意看出神,不注意就和娘亲分开了。
她四下一看,不见熟悉的人,一时着急,四处哭着找,就被拐子盯上了,见她没带什么珍奇玩意,只以为是平常人家孩子,一包药药晕抗走。
醒了之后,珠儿怕得直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底下的人没发现异常,贾历文却是看出来了。
这小姑娘这模样,哪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
贾历文心底一急,只觉得拐了个烫手山芋,不敢彻底弄死珠儿,也不敢把人还回去,一时间只找了个老妈妈看顾着,准备等查明了再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查明,就因为县试的事被邓禄弄死了。
没了他,拐子团伙一时间大乱,老妈妈见没人送银子来了,干脆就又把珠儿丢给了拐子,运到外面去卖。
总归这丫头长得好,运到别处去了,少不得有老鸨们大把银子求着买。
不亏。
之后,就是被徐辞言发现不对,打晕拐子救下了珠儿。
“她走丢这些日子,家里个个都在哭,老人家也哭晕过去了,日日里只盼着找着。”
滕明喻叹息一声,他爹身为主管督查提刑的按察使,平日里没少得罪人。
怕被政敌知道了下黑手,滕家连官府都不敢报,只能拼尽了力气找人,几月下去,一家子眼睛都快哭瞎了。
好在喉官衙突然给他们递了消息。
徐辞言安慰两声,“当日拐了珠儿的那个拐子,已经被县令大人下令处死了。”
“那些个拐子团伙,石县令也在查着,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滕明喻深吸一口气,面容上露出点阴戾来,“这拐子实在猖狂,略卖人口,逼良为奴,我滕家身负帝命护佑百姓,自然不能容忍这般事情!”
徐辞言和殷微尘对视一眼,露出点心照不宣的笑意来。
权大一级压死人,邓禄不是仗着背靠松阳府权贵肆意妄为吗,有了滕家,看他们还怎么狂。
木门被轻轻推开,林西柳也带着重新梳洗过的几人出来了,滕夫人净了面,抱着珠儿眼眶通红不愿放手。
她走过来就要朝着徐辞言跪下,“多谢徐小公子出手相助,这般恩情,妾身没齿难忘!”
徐辞言一惊,连忙就要避开,“夫人言重。”
滕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屋外忽然一阵急促地犬吠,旺财一跃而起 ,冲着院墙不住狂吠。
“谁!”徐辞言一惊,立马把林西柳母女扯到身后,殷微尘从袖口拔出短刀,飞快走出屋门。
就见几个漆黑的身影一把翻过院墙,落地那瞬,黑狗猛地扑上,一口咬住其中一个小腿。
“啊啊啊啊啊!”
尖厉的惨叫声响起,滕家等在门外的侍卫拔刀闯入,几下把人摁在地上。
殷微尘眼疾手快,一脚把一人手中的长刀踢飞,那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灯火里明亮如镜。
徐辞言也走了出来,见到这景象,面色一沉,几下拽开黑衣人遮脸的黑布。
都是精壮的汉子,皮肤蜡黄,贼眉鼠眼,一被人制服,立马就哀嚎起来。
“冤枉啊,我们兄弟几个只是喝多了!不小心走错路了啊!”
“呵。”徐辞言冷笑一声,扛着大刀走错路,当他傻子呢。
滕夫人抱着珠儿也出来了,小姑娘看见正中间一个男的,瞳孔一缩,一下叫了出来,“娘,就是他!”
“就是他把我拐走的!”
她哭得伤心,一双手死死抱着滕夫人,“他们还不给我饭吃,还打我,还说要把我卖去给人家当小娘!”
珠儿还小,被养得单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小娘,此刻只是单纯地复述了一下。
滕明喻却脸色巨变,死咬着牙开口,“帮他们全部捆起来,先卸掉一条腿,给我吊着命别死了!”
一时间,院内惨叫连连,远处的山路忽然亮起火光,徐辞言远远望去,石秋骑着快马,带着衙役飞快赶来,见他好好的,长松一口气。
“没事吧?”石秋翻下马焦急地问。
“没事,”徐辞言摇了摇头,石秋飞快地和他解释两句,又亲自和滕明喻拱手。
“在下祁县县令石秋。”
滕明喻心底怒火正盛,深吸了口气和石秋拱手,两人一通协商,由衙役把疼晕过去的拐子捆回大牢。
“有劳石大人了。”
临走前,石县令怕出事,让人仔细搜查了整个村子,又留下人手守着徐家院子,才给徐辞言使了个眼神,转身离开。
林西柳捂着女儿的眼睛,直到安定下来才长长松了口气。
“娘,没事了,去睡吧。”
衙役腰负大刀,一身皂服气势凌凌,守在屋里让人颇有安全感,徐辞言笑了笑,对着林西柳安慰两句,“没事了,等到天亮就一切结束了。”
“嗯。”林西柳点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等她俩走了,殷微尘才从屋外进来,“候官衙的人刚刚也在外面,有滕家的在就没出手。”
“辛苦了,”徐辞言面露几分疲惫,“别回去了,就在这睡吧,等到明日应该就有结果了。”
今夜动静如此之大,徐家村的老少们都被吓醒,年轻汉子们扛着家伙上门,见徐家没事才松了口气。
徐辞言一一谢过,又说有衙役看着不会有事,才哄得他们回去。
今夜里的那点担惊受怕,也在亲戚们一声声的关切中化没了。
第二日一大早,县里就来了消息,县丞邓禄被捕,连带着他背后那些权贵,有一个没一个的,全被滕明喻以略卖罪逮了起来。
昨夜那伙人更是奇葩,不仅有邓禄的手下,还有殷世浩派来的。
两伙人装扮一致,都以为是一家,审问的时候才露出把柄。
“我不答应弃考,就把我弄死是吧,”徐辞言冷笑一声,“当真是目无王法。”
“哈,”殷微尘扯着嘴角笑笑,“就殷家那做派,真是好不让人意外。”
族学里,被殷如琰打断手郁郁而终的那个学子,曾经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殷微尘又指指下面一行字,“连拐卖孩童的事他们都敢插手,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虽顶了个殷家的姓,可殷微尘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视作殷家人,一听这家出了事,颇有欣喜。
“这下成了罪人之后,我看殷如琰还怎么考科举。”殷微尘笑得满意。
徐辞言瞅他一眼,也挺高兴的。
反正殷微尘加了喉官衙,这辈子是不能走科举这条路了,殷家获罪,反倒成了他在喉官衙里的功绩。
真是喜大普奔。
“好了,”徐辞言笑笑,“我要去县里找夫子,正好去看看热闹,不妨一同前去?”
石县令的消息还说了,邓禄等人连带着那些拐子,将会在三日后于县衙门口按律抄斩。
略取良人,采生折割,逆天心,悖人论 ,按大启刑律,不分主从,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