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阶下囚
祝遥栀一睁开双眼, 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下的床褥软得像一团绵云,床顶用白玉雕了栀子花,边缘垂下月梨纱帐, 浅色轻纱在晨曦下泛着细碎金光。
她将严严实实盖到脖子上的锦被扯了下来,有些疑惑。
这是在哪?她昨晚不是在紫墟秘境里渡劫吗?
祝遥栀立刻闭眼查探一番,她已经突破到元婴期了。
倒是比她预想的要容易, 不过, 不是说修士渡劫会有天雷?而且据说劈得还挺厉害的。
但是…她好像并没有感受到。
祝遥栀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身上干爽, 没有半分不适,经脉被灵力撑开的胀痛已经消失,也没有被雷劫劈出来的伤痕。她还是和衣入睡的, 不过簪钗饰物都被摘了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像是被仔细地照顾了一番。
她往自己脸上一摸, 没摸到面纱,顿时心中一惊,还好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江天月,她立刻捞起来焊在脸上。
然后她撩开床帐, 看到床下缀金描银的玄玉地砖,上面铺了一层羽织绒毯, 桌椅梳妆台各种陈设一应俱全, 无论是各种器物上的雕花, 还是琉璃珠玉上的花纹, 几乎都是栀子。
就好像……这个房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
祝遥栀拿起木簪三两下挽好发髻, 赤足踩着绒花毯子下了床。
她推开窗, 只见幽深得看不到尽头的曲折回廊, 各种亭台楼阁以黑色为主调, 但又搭了深红的莲花宫灯和朱玉栏杆。
天色阴沉,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半空中悬浮的幽蓝深海,藻花与游鳞散开,几缕阳光才得以洒下,透过窗格,洒在她身上。
廊下的庭院开满了瑰丽奇绝的花木,正在摇曳生长。
祝遥栀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给她干到什么地方来了?
像是听到动静,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敲响,一道有些怯怯的女声传来:“姑娘,您醒了吗?奴是来伺候您洗漱的。”
祝遥栀走过去,像是能感应她的心意,殿门一重一重打开,她数了一下,竟然足足有十四道门。
生怕她出去一样。
门外站着一名窈窕女子,发髻和衣着一丝不苟,但她长着两扇耳羽,毛绒绒的白羽遮住了她的双眼。
很明显,这是个魔修。
祝遥栀连忙问:“这是哪里?”
魔修说:“这是尊上的寝殿。” ?!
魔修口中的尊上还能是谁,自然是魔尊,也就是邪神。
怎么回事?她只是突破渡劫,怎么一觉醒来就在魔尊的寝殿了?
祝遥栀想起昨晚的闻香藤,脱口而出:“梦惊鹊把我抓过来的?”
眼前的魔修说:“不是的,是尊上亲自将您抱回来的。”
“……”祝遥栀险些晕厥了过去。
还好,邪神没有趁她渡劫的时候将她大卸八块来报仇雪恨。
不过话说,邪神是如何找到她的?
难道是梦惊鹊去通风报信?他凭什么这么确定她的身份,不怕谎报军情被小怪物杀了吗?
她有些瑟瑟发抖地问:“那你们尊上呢?”
魔修说:“尊上白天不在魔宫。”
祝遥栀疑惑,“那祂白天会去哪?”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在榴花汀的时候,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在白天见过邪神。
魔修回答说:“奴不知。”
祝遥栀没说话,转身快步走回床边,开始穿鞋袜。
既然邪神暂时还没回来,那她当然要溜了。
穿好了鞋袜,祝遥栀一记手刀将那个魔修侍女劈晕,然后就想离开这间寝殿。
但她撞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上,不痛,屏障接纳了她,像一层戳不破的气泡。
祝遥栀不信邪,跑去跳窗,但窗外也也有这层屏障。
她还召了霎雪剑,霜雪剑气倾荡,但屏障完好无损,她的剑气只起到一个视觉上的作用。
她也试过用移形换影之术,不过哪怕她变成了一道影子,也还是钻不出去。
祝遥栀折腾了一会,就认清了现实——没有邪神的允许,她无法踏出这做寝殿。
真是糟心。
甚至片刻后,那个被她劈晕了的侍女都醒了过来,直接给她跪下,诚惶诚恐地说:“奴是否有哪里做得不对?请姑娘责罚。”
祝遥栀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摆了摆手,“没事,起来吧。”
刚才她只是怕这侍女看见她要跑,就会叫其他魔修过来抓她。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根本出不去。
“是。”侍女起身,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要洗漱吗?奴去备水。”
祝遥栀:“不用。”
“您真的……不用吗?”侍女没有被耳羽遮挡的下半张脸有些红。
祝遥栀疑惑,“你在脸红什么?”
“奴不敢,奴只是……”侍女又给她跪了下去,“尊上昨夜与您同寝……”
祝遥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起来吧,不用动不动就下跪,看着都膝盖疼。”
“是。”侍女的脸更红了,“是奴妄加揣测。”
祝遥栀耸肩,“放心吧,你们尊上现在对我应该提不起兴致。”
毕竟从邪神的视角来看,她都毫不留情痛下杀手了。
侍女不敢多说什么,像只鹌鹑一样缩在旁边。
片刻后,她又怯怯地问:“那您,想吃早膳吗?”
祝遥栀想了一下,就说:“端一些上来。”
“是。”
趁着侍女出去,祝遥栀连忙在识海中问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离开这里?”
系统:“没有,你自己加油。”
祝遥栀:“……”
看来是司空玉已经安全从紫墟秘境出来回到剑阁,暂时还不需要她这个恶毒女配去救驾。
祝遥栀一想到很快就要回来报复她的邪神,整个人就坐立难安了起来。
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不行,得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她瘫在软榻上,揉着眉心左思右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侍女已经端着早膳回来了。
是有些熟悉的银耳莲子粥,还有一些糕点茶水。
祝遥栀并不饿,她只是为了支开侍女,不过她还是喝了几勺粥。
她想打听一下小怪物的近况,都君临魔域了有没有开心点,如果心情好一点她的下场说不定也好一点。
于是祝遥栀开口:“你们尊上——”
她还没说什么,侍女一听到尊上二字,都瑟缩了一下。
“……”祝遥栀沉默了。
好了,不用打听,邪神的情绪很糟糕,不然这些伺候的魔修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因为她只说了半句话,侍女怯生生地问:“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有。”祝遥栀本想让侍女没事就下去自己玩,但她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样被误会成侍女伺候不周才被她赶出去,她就没说了。
于是侍女又站成了一只沉默的鹌鹑。
祝遥栀简直都快抓耳挠腮了,却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
这层屏障无懈可击,只针对她一个人,哪怕江天月变幻了她的容貌和气息,也没什么用。
系统就是个废物,只能靠别的外援了。
祝遥栀问侍女:“方楹在哪?让他来见我。”
“方楹长老在魔宫,但、但是尊上不允许任何男子踏入寝殿。”侍女惶恐得又要跪下,但想到她刚才的话,弯起的膝盖又只好直了起来。
“……”祝遥栀简直两眼一黑。
她抬手指了指窗户,“那让他站在窗外,我有些事情问他。”
侍女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也不可以,寝殿覆地广阔,囊括了外边的庭院和四座偏殿,还有后山的温泉。只要是男子,谁都不能进来。”
“……好吧。”祝遥栀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这有啥好防的,我又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侍女犹豫了一下才说:“尊上应该是担心,他们对您不敬,还有可能趁机勾引您。”
祝遥栀:?
她有些好笑,“你又想多了。”
她才不会被勾引,她性冷淡。
侍女说:“真的,魔域有好多人都是勾引主子上位的。”
祝遥栀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你们的主子,我现在就是被你们尊上关在寝殿的,嗯,阶下囚。”
“是奴多嘴了。”侍女抬手就要给自己掌嘴。
祝遥栀连忙制止:“你没说错话。没事,寝殿也挺好的。我还以为,我不应该在床上,我应该去蹲大牢。”
侍女惊讶道:“怎么会呢?魔宫的牢狱阴暗脏污,尊上怎么可能让姑娘去那样的地方。”
祝遥栀:“那可不好说。”
根据她杀了那么多孽物得出的经验,这些东西以牙还牙,报复心极强。
邪神也是非人之物,都差点被她害死了,怎么会不恨呢。
她也不能暴露系统的存在,所以当初那一箭根本解释不清楚。
祝遥栀不想深思下去,就换了个话题,她看着侍女遮蔽了双目的耳羽,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这样,还看得见吗?”
侍女说:“我们可以凭借魔息辨物,因为尊上不允许任何人看到您、触碰您。”
“这样啊…”祝遥栀猜想,邪神肯定要亲手处置她。
所以得赶紧想方设法逃出去啊!
她开始翻身上的锦囊和手镯,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毕竟当初那些玉曲刁民进献给她的东西,有好多她都没有细看。
因为锦囊和手镯都被各种金银细软塞满了,所以祝遥栀只好先把一些东西拿出来。
旁边的侍女轻声细语地问:“姑娘在找什么?可需要奴帮忙?”
“我在找……”祝遥栀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些被她拿出来的东西,很好,除了一些丹药灵符,剩下的都很熟悉——都是她在游轻容那里看过的歹毒东西。
用处不可细说的香丸,缀了铃铛的锁链,用于束缚的缎带,还有泛着桃粉色的药水……剩下一些她都不好意思细看。
合欢宗还是渗透得太广了,这群玉曲刁民,是什么都敢拿来拜神啊。
侍女也看了过来,然后她下半张脸都红透了,磕磕绊绊地说:“如果姑娘需要这些……奴这就让人去拿……”
祝遥栀还没来得及阻止,脸红得快要头顶冒烟的侍女已经跑了出去。
祝遥栀双眼一闭,心想,完了。
但她顾不上侍女,只得继续埋头翻找。
很快,她找到了一块冰蓝宝石,是原本嵌在薛徊腰带上的化寒烟,本来就属于祝家的保命法宝。所以昨天她在杀薛徊之前,特意用剑挑开化寒烟,顺手塞进锦囊里。
受到致命伤害之前,化寒烟会把人传送离开,之前她在寒英殿差点杀了薛徊,就是因为化寒烟,才让薛徊跑了。
这么一想,她可以利用化寒烟逃出去!
谨慎起见,祝遥栀问系统:“化寒烟可以把我传送到哪里?”
系统说:“根据你的修为,应该还是在魔宫内,不过能够离开这座寝殿。”
祝遥栀放心了,“那没事了,只要能出寝殿就行。”
而这时,侍女已经捧着一个梨花木箱子回来了。
她在桌上放下,然后打开给祝遥栀看,脸还是红得像番茄,“姑娘,您、您看看够不够,不够奴再去找。”
祝遥栀根本来不及阻止,措不及防就看见了满箱子不可描述的东西,毕竟这里是魔域,比游轻容身上那些还齐全,包括了各种丹药熏香器物,一应俱全,看得人心黄黄。
玩呗,谁玩得过你们魔修啊。
侍女说:“都是干净的,其实还有一些,不过因为魔修都或多或少地异化,有些东西不适合常人使用……”
“好了,不用介绍了,也不用再拿了。”祝遥栀扶额。
真是一个不可描述的误会。
侍女犹豫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祝遥栀就问:“怎么了?”
侍女嗫嚅着说:“如果没有讲清楚用途,我怕您伤到自己……”
祝遥栀两眼一黑,“不,我不打算用。”
她还没这么癫,敢在魔尊的寝殿里玩这些。
侍女明白了,“您是想等尊上回来的时候再用。”
祝遥栀哽住:“……”
有时候真的会被你们魔修吓晕。
不过她都要溜了,就不打算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了。
反正邪神也不知道这些离谱事情。
祝遥栀摆了摆手,对侍女说:“你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是。”
其实祝遥栀的意思是让侍女将这些东西从哪里拿的就放回哪里,但是侍女不知道怎么想的,把那堆不可描述的东西都收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祝遥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随她去吧,反正这间寝殿她应该不会来第二次了。
祝遥栀轻呼一口气,状似随口一问:“魔宫除了这座寝殿,还有些什么?”
侍女兴致勃勃地跟她介绍起来:“居于正中的是尊上和各位教主议事的正殿,十方魔教各自有一座魔殿,拱卫在正殿周围……姑娘别急,虽然您暂时只能居于寝殿,等尊上回来,尊上就会带您四处看看的。”
祝遥栀:“不,你们尊上一回来就会来找我算账。”
不过,经过侍女的介绍,她知道了现在魔宫最偏僻的地方是哪里。
侍女绞了绞袖角,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您和尊上是在闹矛盾吗?”
祝遥栀:“嗯…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只不过这个矛盾牵扯到生死大事。
侍女就说:“您别怪我多嘴,其实您只要哄一哄就好了,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毕竟尊上如此爱重您。
“这事没这么简单。”祝遥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侍女见她郁郁不乐,就说:“那我给您泡壶养血清心的花茶。”
祝遥栀看着侍女忙活的身影,心想这姑娘虽是魔修,但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胆量干坏事。
等下她逃了,这个侍女会被治罪的吧。
祝遥栀不想连累别人,于是她招手示意侍女靠近,“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姑娘请说。”侍女走了过来。
祝遥栀下了软榻,站在她身前,轻声说:“如果你们尊上怪罪,你记得说,是我自己要走的,和你们无关。”
侍女张嘴就要大喊,但祝遥栀一机手刀下去,又将她劈晕了。
然后祝遥栀关紧了门窗,拿出了化寒烟,手中霎雪剑直直捅向自己的心脏。
在剑锋刺进胸腔之前,冰蓝宝石幽光一闪,她已经被传送出寝殿。
根据刚才和侍女的谈话,祝遥栀挑了最偏僻的一座偏殿。
这座偏殿也是以玄黑深红为主色调,此时虽然接近正午,但四周都是阴森森的。
祝遥栀顺着幽深回廊绕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庭院,几树梨花寂寞如雪。
借着梨花枝的掩映,她捏诀用五鬼搬山将方楹召了出来。
光靠她一人,想要避过所有魔修的耳目从魔宫逃出去,太难了。既然有方楹这个下属,就顺便一用。
方楹向她行礼,“圣女殿下。”
祝遥栀:“你应该知道我被抓过了过来,现在我要离开魔宫。”
“属下知晓。”方楹皱眉思索,“魔宫外围设有结界,需凭借魔息才可出入,可殿下是灵修,没有魔息。”
祝遥栀“哦”了一声:“这倒是好办,我有一件法宝,可以幻化成你的样貌,还会拥有和你一样的气息,修为比我低的人看不出来。”
方楹说:“圣女殿下还是变做另外的魔修,最近我被梦惊鹊盯得可紧,您要是用我的形貌与气息,也会被他盯上。”
祝遥栀很快反应过来:“他是想借助你找到我。”
“是。不过他们有所不知,从来都是圣女殿下召见我,召见的时机和地点,我并不能提前知道。”
方楹又说:“殿下日后需注意,我听说,昨夜尊上是凭借灵力找到你的。”
“灵力…”祝遥栀后知后觉,对啊,在榴花汀的时候,小怪物吃过她那么多灵力,自然能够识别她的灵息。
她昨日在紫墟秘境中斩杀孽物,邪神通过那群孽物感知到了她的灵力,所以才会精准出现在秘境把她抓到魔宫。
真是要命。
“我知道了。”祝遥栀颔首,吩咐方楹,“你去抓一个魔修过来,我换一副形貌。”
方楹说:“殿下不如变做梦惊鹊的模样,他因为帮尊上找到了您,最近可是风头无两,结界的守卫一定不敢盘问您。”
祝遥栀弯了弯眉眼,“你能把梦惊鹊给我抓过来?”
方楹笑说:“当然不能,不过我薅了他耳羽的毛,圣女殿下能凭这个变幻形貌吗?”
“我试试。”祝遥栀摘下面纱覆在那片白羽上,面纱幽光一闪,再戴上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梦惊鹊的样子。
确实如同方楹所说,祝遥栀顶着梦惊鹊的脸,一路上无人敢拦,顺利离开魔宫。
她缩地成寸疾步走远,也没注意看魔域的景象,直到离魔宫好一段距离了,立刻御剑北上,前往北州的剑阁。
跑跑跑。
虽然她已经是元婴期修士,但从魔域飞回剑阁,也耗了不少灵力。
临近剑阁,祝遥栀恢复了原本是容貌,一进剑阁的山门她就落地,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不行,有空她得买一只小型飞舟,御剑真的太费灵力了。穿书前买不起车,穿书后她要买一只舰队!
反正她现在暴富了,也不差钱。
祝遥栀本来就够累的了,更累的是,她刚进剑阁,都来不及回问心山,一道传音就飞了过来。
幽紫灵光盛开,花影重重,熟悉的声音传来:“罪人祝遥栀,还不速速前往剑阁宗祠谢罪?”
是花尊者的声音。
看来剑阁那群老登在仙盟开完会,已经滚回来了。
剑阁宗祠里面陈列着霎雪剑一脉所有先祖的牌位,这三个尊者估计是想要她在列祖列宗面前磕头认罪。
刚好,择日不如撞日,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整顿剑阁。
祝遥栀提剑劈碎了那道传音,然后拿出之前应泊川给的补灵丹,一连吃了好几颗恢复灵力,然后就御剑往宗祠而去。
剑阁宗祠位于最中央的一座仙山上,山顶是宗祠,下面刚好是演武场,意在激励后辈继承先人荣光。
此时此刻,演武场周围的看台上坐满了人,几乎所有剑阁弟子聚集在演武场,但并没有修士在演武比试。
——显然,他们要观看的是三位尊者如何当着剑阁所有人、当着天地、当着列祖列宗,折掉祝遥栀的傲骨,让她跪下,磕头认错,受尽惩罚。
众目睽睽之下,姿容无双的少女御剑而来,原本万里晴空霎时霜雪飘飞,百里苍山,一剑流霜。
虽是木簪灰衣,但一身仙骨难掩风华。
祝遥栀在宗祠大殿前落地,冰霜从她脚尖荡开,回旋萦绕在她周身。这是霎雪剑法第三式,朔风回雪,用于防护自身。
大殿中央是青铜玉阶层叠铸起的高台,依次摆放着霎雪剑一脉列祖列宗的牌位。
三位锦衣玉冠的尊者端坐在那些牌位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蔑地拿鼻孔看着殿前的祝遥栀。
左边的尊者怒斥道:“罪人祝遥栀!你竟敢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右边的尊者说:“祝遥栀,你是霎雪剑一脉的耻辱!竟敢打破传男不传女的规定!践踏伦理纲常!”
中间的女子妖娆美艳,应当是花尊者,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祝遥栀一眼,“祝遥栀,数罪并罚,你当以死谢罪,但看在霎雪剑为剑阁鞠躬尽瘁,就废你修为,再跪下给列祖列宗磕头百次,我会用雪尊者的烁金鞭,替你师尊罚你四百鞭。”
她修为不低,四百鞭子下去,祝遥栀不死也要残废。
她说得冠冕堂皇,什么给列祖列宗磕头,其实就是要祝遥栀向他们三人磕头罢了,毕竟这三位尊者就坐在宗祠大殿中。
祝遥栀提剑,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狗就是这样,一见到人就吠个不停。”
花尊者怒喝:“大胆!你敢辱骂师长!”
她手中凭空出现一道金色长鞭,就是之前薛徊经常用来鞭打祝遥栀的烁金鞭。
“今日我就替你师尊好好教教你,何为尊卑有序。”花尊者扬手一抽,金鞭带着浩荡灵力,从上往下朝着祝遥栀压了过来。
祝遥栀挥剑一斩,刹那天降巨剑,天心一剑将这一鞭子凌空斩为两段,然后赫然悬于三人头顶。
左边尊者怒喝:“你个罪人还敢还手!”
祝遥栀笑了,“你们三条贱狗又不是我祝家血脉,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在我家宗祠,简直倒反天罡!这才是践踏伦理纲常!”
右边尊者起身召剑,“不过刚突破元婴期,祝遥栀,本尊今日就要让你沦为废人!让你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祝遥栀不慌不忙,她的视线径直落在宗祠中那些牌位上,“你们三条贱狗是怎么想的,居然选在剑阁宗祠,这不是往我剑上撞吗?”
最高处的牌位赫然刻着霎雪剑先祖的名字,祝景年。
哎呀,要玩就直接玩个最大的嘛。
祝遥栀回想着在石碑幻境中遇到的那道虚影,捏诀用出五鬼搬山之术。
剑阁先祖,魂归来兮!
下一瞬间,祝遥栀身前就站着一道白衣清绝的身影,男人剑眉凤目,不怒自威。
那个手握长剑扬言要废了祝遥栀修为的尊者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祝遥栀,你个小贱蹄子用了什么妖法邪术?”
祝遥栀趁着他被突然回魂的祝景年吓得一怔,使出全力一扇,灵力扇在那个尊者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估计下面的演武场都听得清楚。
她弯着眉眼,“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的祖宗是批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栀栀的flag:这间寝殿我不会来第二次。
第52章 入山门
剑阁宗祠。
三位尊者的祖宗肯定不是批发的, 但没有关系,祝遥栀的祖宗可以是批发的、魂归来兮的、随叫随到的。
——只要她捏诀用上五鬼搬山,哪怕是羽化千年已久的霎雪剑老祖祝景年, 也会原地复活。
她向三位尊者扔出一个剑阁老祖。
“呵,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被祝遥栀趁乱扇了一巴掌的尊者不信邪,提剑对着祝景年就斩了过来。
然后他就被祝景年一剑荡开, 撞在了宗祠大殿门口刻字的浮雕上, 脸上刚好印上“孝子贤孙”四个大字。
祝景年:“无礼小辈。”
祝遥栀注意到, 祝景年刚才并没有召出霎雪剑, 他只是两指一并轻轻一划,霎雪剑气就从他指尖倾荡而出。
他像是以身为剑,凌厉果决的剑气收放自如。
三位尊者不傻,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祝景年是货真价实的剑阁先祖, 顿时都怔住了。
怎么回事?祝遥栀何德何能,竟然把老祖宗给弄出来了?
而祝景年袖手而立,目光往宗祠里的牌位一扫,然后又落到了祝遥栀身上, 淡声问:“何故让三个外人高坐宗祠?”
祝遥栀还没说话,三位尊者先急了, 连忙开口把脏水都泼到祝遥栀身上:
“先祖明鉴, 是祝遥栀有违礼法, 欺师灭祖, 我等这才想在霎雪剑列祖列面前, 对她略加管教。”
“先祖不知, 是祝遥栀弑师在先, 还嚣张跋扈残害同门, 若是不加管教, 恐怕有损霎雪剑之名。”
祝遥栀弯唇一笑,“你们刚才还说要我跪下磕头百次,还要抽我四百鞭子,你们管这叫‘略加管教’?那你们有违礼法擅闯宗祠,我也要对你们略加管教。”
祝景年略一点头,赞赏地看着她,“伶牙俐齿,善。”
祝遥栀:?
她笑了,“先祖不问缘由?我的师尊和我那些同门都是罪有应得。”
祝景年面露诧异之色,“为何要论缘由?难道吾看起来像是帮理不帮亲之人?”
换言之,他帮亲不帮理。
祝遥栀哽了一下,然后说:“他们也没有理,先祖不妨听我说明来龙去脉……”
她还没开始说,祝景年就摇了摇头:“不必,他们这么多人,谁欺负谁不是一目了然?”
三位尊者顿时急着为自己辩护,添油加醋把说祝遥栀有多罪不可恕。
祝景年并指一划,剑气荡开,像扫垃圾一样把三位尊者从宗祠大殿扫了下来,压得他们趴在地上起不来。
然后他对祝遥栀说:“等下我们两人打三人,也是他们以多欺少。”
祝遥栀不明白,这个祖宗是怎么顶着一张清风明月的脸,睁眼说瞎话。
她提醒了一下,“下面的演武场,有人在看。”
祝景年:“那又如何?”
祝遥栀:“……你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祝景年好歹说了一句:“那吾将这里所有人的修为压至和你一样的元婴初期。”
祝遥栀:“好,这样就公平了。”
祝景年:“哪里公平?他们三个欺负我们两个。”
“……”
祝遥栀不说话了,提剑上前,层叠冰雪绽出霜寒剑气,同时巨剑横扫,将狼狈为奸的三位尊者隔开,她先对付那个脸上印着“孝子贤孙”的尊者。
祝景年看出她想逐个击破的意图,就先把另外两名尊者压在地上。
笑话,他的修为确实压至元婴初期,但他那倾覆山河的剑气又压不了。
霎雪剑到底是天下第一剑,有来有回地对剑几下后,祝遥栀很快就能单方面揍那个那个孝子贤孙哥。
剑光密集如飞雪,尊者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祝景年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教一番,“这一剑漂亮,如果能再狠一点就好了。”“可以再使点劲,又不是打自己人。”
他不但自己叨叨,他还要逼着趴在地上那两个尊者一起夸祝遥栀的剑法,“你们为何不说话?这一剑难道不漂亮吗?”
两位尊者迫于压在身上的剑气,只好面目扭曲地点头称是:“……漂亮,真漂亮。”
片刻后,祝遥栀把那位尊者揍得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荡开剑上血迹,就要开始揍另一个尊者,于是对祝景年说:“先祖,你先把一个人身上的剑气撤了,我自己能应付。”
“你怎么急吼吼的,”祝景年手中剑气凝成一道长鞭递给祝遥栀,眼角余光轻瞥那位已经被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孝子贤孙哥,一本正经地提醒祝遥栀,“还没‘略加管教’一下。”
祝遥栀接过鞭子,感受到了上面恐怖的剑气,她有些不确定:“拿这个抽四百鞭子?”
“别忘了还要他磕一百个头。”祝景年提醒她,又说,“略加管教一下,让所有人知道,胆敢欺辱我霎雪剑后人,会是什么下场。”
祝遥栀“哦”了一声:“知道了。”
话不多说,开抽。
她也不客气,拿了几张扩音灵符出来,一边抽一边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遍整个剑阁。
对此,祝景年表示:“扬名立威,善。”
祝遥栀抽完四百鞭子,那个尊者已经奄奄一息了。
祝景年淡淡地说:“这种治好了也是残废,赶紧的,让他给你磕一百个头,一个都不能少。”
祝遥栀说:“他应该已经磕不了了。”
祝景年:“这好办。”
没见他做什么,但是一股无形巨力将那个半死不活的尊者提起来又按下去,对着祝遥栀哐哐磕头。
磕完一百个头,祝遥栀就开始揍下一个了。
祝景年让她“略加管教”上一个尊者不是没有道理的,听了这么久的惨叫,这个尊者跟她对招的时候惊慌害怕,不用多久祝遥栀就挑开了他手里的长剑,开始逮着人打。
打到不能还手,就是四百鞭子加磕头百次的略加管教大套餐。
丝滑连招,惨叫连连,听得演武场那些人汗流浃背。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个花尊者了。
祝遥栀磕了几颗补灵丹,提剑走向狼狈趴在地上的女人,祝景年也撤去了那阵剑气。
花尊者立刻闪身而起,手中长剑挥出连绵剑招,整个人也借力向后一跃,就想逃跑。
祝遥栀躲开剑招,挥剑凝出天心一剑,巨大冰剑笔直钉入地面,拦截了花尊者的去路。
“跑什么?现在整个剑阁都是我的,你以为你能跑去哪?”祝遥栀不紧不慢地说。
花尊者盯着她,眼神幽冷阴毒,“祝遥栀,你以为单凭我一人能掌控剑阁十几年?你若是敢动我,我背后的人绝不会放过你。”
祝遥栀“哦”了一声:“你背后的人既然敢动剑阁,我也绝不会放过。”
她提剑连斩,剑气迅疾如电,炸出一片凛冽冰雪。
花尊者也召出本命剑迎了上来。
祝遥栀记得之前薛徊说花尊者要拿她去喂蛊虫,猜想花尊者应该擅长蛊毒,所以谨慎地拉开了距离,也往自己身上叠了好几层朔风回雪。
不过出乎她的预料,片刻后,花尊者就落败了,她扔了手中长剑,颓然半跪在地上,华贵裙摆沁出血渍。
祝遥栀隔了几步站定,谨慎地没有靠近她。
但花尊者忽然抬起头向她狰狞一笑,“祝遥栀,你死定了!”
她手指上的鎏金护甲忽然滑出一小块斑斓流光之物,然后立刻将其吞入口中。
她居然自甘变成孽物!
祝遥栀立刻抽身后退。
女人美艳的脸一片扭曲,然后啪地一下裂开,坚硬的骨花从她的头颅盛放,血肉畸变,整个身躯像是熟透的果实一样炸开,长裙下传来软体与骨骼摩擦的黏湿声响。
一旁的祝景年说:“你们这些后辈,已经丧心病狂至此?”
祝遥栀说:“别靠近它,这孽物会传染。”
而孽物弯曲成花瓣的骨骼瞬间张开,腥臭黏液喷溅而出,祝遥栀旋身躲过,那些黏液落到地上,如同蛛丝一样散开,哪怕被封冻起来也继续朝祝遥栀靠近。
啧,又恶心又难缠。
还好祝遥栀和孽物厮杀过,不至于自乱阵脚,她脱掉外袍扔下去吸引那些蛛丝盘结的黏液,然后变作一道影子轻灵滑开。
带有她气息的衣袍很快被黏液凝成的细丝缠裹成一个茧,与此同时,祝遥栀运用天心一剑,将孽物的脊柱斩断,再把那些结成花苞的骨骼搅碎。
但她没想到,那些溅射开的黏液竟然扭曲生长,瞬息指尖裂变成一群孽物,一同朝她扑了过来。
危急时刻,数道剑气拔地而起,冰雪铸成屏风一样的壁障,将那些孽物震开隔绝。
祝景年说:“这是第五式,冰河倾光。”
那些被阻隔的孽物却转而向下,径直涌向演武场上那些人。
系统立刻在祝遥栀识海里尖叫:“司空玉还在下面!快去救他!”
“啧。”祝遥栀只好提着霎雪剑杀了下去。
黏液凝成细丝,如同蜘蛛结网,瞬息之间救将好几个倒霉的修士裹成茧,丝线变得猩红,那些孽物像是凭此来吸取血肉。
等祝遥栀挥剑劈开一个茧,里面只剩下一具被衣袍裹着的嶙峋骨架。
“孽物!是孽物!”
“快跑啊!”
一众剑修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地跑了,有些还剩一些理智,紧急求助仙盟。
汲取了血肉之后,那些孽物裂变得更多了,整个演武场很快就被粘腻细丝包裹起来。
祝遥栀在身上叠了十几层朔风回雪,但那些细丝还是逐渐穿透了冰雪凝成的层层防护。
好消息是,她在紧急之下学会了刚才祝景年教给她的霎雪剑法第五式,冰河倾光。
坏消息是,冰雪屏障挡不住这些孽物多久,上面已经开始寸寸碎裂。
下一刻,祝遥栀瞥到一支箭矢,从寒英殿的方向疾驰而来,赫赫破风,在演武场上方如烟火绽开,破碎流光似月华倾落,一眨眼近百道箭矢从天而降,将那些孽物死死钉住。
每一箭都附着灵力,凝出弧形锋芒,犹如无数轮红色弯月。
“燕家的流月弓。”祝景年以指为剑,斩开演武场的蛛网般的重重细丝。
祝遥栀下意识看向寒英殿的方向,刚才是燕霜客出手帮她。
祝景年有些疑惑,“燕家人怎会在剑阁?”
祝遥栀说:“嗯……燕家的燕霜客,现在是我的继父。”
祝景年:?
好一会他才说:“……也不是不行,千年前我和燕家双生子是至交好友,后人联姻,也算是良缘。”
祝景年眯了眯眼,“只要不是和昙释刀。”
祝遥栀好奇,“你跟他们李家有仇?”
祝景年:“呵。”
他问:“你跟这一代的昙释刀就无仇无怨了?”
祝遥栀:“呵。”
她想起李眉砂阴着一张脸说要她爆心而亡。
就很气啊。
祝遥栀越想越气,提剑利落地剖出那些孽物的脊骨,再一一砸碎。
最后那只孽物满头的骨花一张一合,吐出嘶哑人言:“祝遥栀,你不得好死,我主人一定会……”
祝遥栀挥剑,冰雪巨剑将它的头颅砸烂。
系统提示她:“获得丁五异化能力‘百骨丝’。”
很快,仙盟的修士赶到,有序处理那些孽物的尸体。
祝遥栀和那些仙盟修士打过招呼,然后就带着祝景年回了寒英殿。
燕霜客见到她的第一句又是:“乖宝,你吃饭了吗?”
祝遥栀在桌边坐下,忙活一上午总算喝了一口茶,提议说:“那刚好我们就坐下一起吃个饭吧,顺便谈谈怎么整顿现在的剑阁。”
燕霜客看向祝景年,阴暗的目光透着一丝不解,“乖宝,这是你大爹?”
祝遥栀还没咽下的茶差点喷了出来,“不是,咳、这是我祖宗。”
燕霜客“哦”了一声:“那我多盛一碗饭。”
祝景年已经听祝遥栀讲过燕霜客那令人堪忧的精神状况,客气地颔首,想半天不知道该叫燕霜客什么,最后叫了一声“贤侄。”
这一桌三个人,凑不出一种正常的辈分。
祝遥栀一边吃一边说:“我等下去找一份剑阁弟子的名单过来,除了一些心肠好的,其余都逐出剑阁,我的剑阁不养贱人。”
燕霜客没什么意见。
祝景年只问:“你只有一人,要如何掌管四阁?”
祝遥栀:“除了北阁,其他三阁我打算拍卖出去。如今多个宗门因为魔域流离失所,贱人不配当我剑阁弟子,有的是人当。”
祝景年:“你随意,本来就只有北阁霎雪剑是剑阁核心。”
达成成就:把宗门挂到咸/鱼上拍卖。
祝遥栀还在规划未来的美好生活,系统冷不丁地打断她:“接下来你要去玲珑七阙。”
祝遥栀:“为什么?”
那边有李眉砂这尊杀神,她才不想去,万一她魔教圣女的身份败露就麻烦了。
系统:“每年都有各宗弟子前去玲珑七阙游学,司空玉也会去,以防万一你必须跟着他。”
“……”祝遥栀简直郁闷。
而燕霜客问:“心肝,你刚才没被那些孽物伤到吧?”
“放心,我没事。”祝遥栀扒拉了一口饭,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花尊者变成孽物,她刚才也用了不少灵力。
所以邪神可以感应她的灵力,从而来剑阁抓她!
救命啊。
不行,她得立刻跑路!
祝遥栀搁下筷子,说:“先祖,小爹,剑阁拜托你们先帮我看着,我得去趟玲珑七阙。”
今天就去刀宗游学!不,现在就去!
祝景年凤目微眯,“你去玲珑七阙干什么?那边全是坏人。”
燕霜客则是说:“你这孩子,饭都没吃完呢。”
“没事,我已经吃饱了。”祝遥栀哽了一下,只好找了个借口,“我要去刀宗挑战这一代的昙释刀,打赢了再回来。”
她总不能说,因为她把邪神始乱终弃,所以得跑去玲珑七阙躲情债。
那她家老祖宗可能会被她气得再死一次。
祝景年很满意:“有志气。”
燕霜客则坚持:“把这碗饭吃完再去打架。”
“哦,好。”祝遥栀火速把饭扒完,然后就御剑离开了寒英殿,急得像是有邪神在身后追。
她把面纱戴上,先在山下一口气买了好几只大大小小的飞舟,刚想乘飞舟逃之夭夭。
系统就说:“你得带上司空玉。”
祝遥栀在心里骂骂咧咧,但只好折返剑阁,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用灵力提着司空玉的衣领,把人丢上另一只飞舟,然后就前往玲珑七阙。
司空玉自然是跟了上来。
寒英殿中,祝景年看着两座飞舟逐渐远去,说了一句:“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眼光不太行,怎么挑了个一肚子坏水的,修真界又不是没有别的男人。”
燕霜客幽幽地说:“这只是其中一个炉鼎。”
祝景年:???
宽敞的飞舟内,祝遥栀四仰八叉地躺在铺了一层梨香鹅绒的美人榻上,舒坦地轻呼一口气。
短短一个上午,从魔尊寝殿溜回剑阁再跑去玲珑七阙,怎么不能算是修真界特种兵呢。
现在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飞舟上设了防御结界,于是祝遥栀放心地睡午觉。
一觉醒来,她已经到了玲珑七阙附近。
风轻云暖,金灿灿的午后阳光透过菱花窗洒了她一身,给睡得缭乱的发丝勾上一圈毛绒绒的金光。
祝遥栀临窗俯瞰,中州气候要比北州暖和不少,玲珑七阙居于连绵苍山中,作为主体的七方山脉依次纵横排列,犹如北斗七星,此时山雨迷蒙,云雾缥缈,水光潋滟,仙山楼阁叫人分不清天人人间。
看上去不错,灵气浓郁,适合修炼。
片刻后,飞舟在玲珑七阙山门前悬停。
祝遥栀轻巧落地,把飞舟收进锦囊里。
她环视一周,发现陆陆续续有各宗弟子前来。既有被六只仙鹤簇拥的华贵轿辇,也有风尘仆仆御剑而来的修士,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与无名散修共聚一堂,而刀宗来者不拒。
这一点上,确实能看得出天下第一宗门的风范。
山门是一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石牌坊,与满山翠色相得益彰,山门后是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石阶,两旁花叶含露,乾坤之下,草木青青。
轻柔如烟的山雨飘落下来,一把油纸伞忽然横过来遮去了祝遥栀的视线。
执伞的司空玉温声说:“师姐莫要淋雨。”
“轮不到你来给我撑伞。”祝遥栀阔步走了出去,周身灵力流转,荡开雨丝。
她身后的司空玉说:“师姐的飞舟还在我这。”
祝遥栀摆了摆手,“我不要,给你了。”
她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想跟司空玉多说,快步上前,跟着前面的修士一起踏入山门。
脚下的石阶似乎暗藏玄机,越往上走,抬脚的动作越发沉重,最后几阶只觉身体重如千钧。
走完一轮下来,祝遥栀都出了一层薄汗,有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石阶尽头是一座凉亭,檐上栖着几只仙鹤,亭中少女撩开竹帘,缓步向他们走来,“诸位道友请随仙鹤去往碧云溪,乘坐莲舟到流觞阁暂作休整,明天七阙会公开授课。”
恰巧,这人正是曲涟。
祝遥栀原本想上去打招呼,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用江天月变幻了容貌,只好作罢。
她跟着其他人道谢,然后就随着引路的仙鹤去往碧云溪。
碧水映青天,莲舟折叠了阵法,虽然小巧如一轮弯月,却容得下他们数百人。
到了流觞阁,男女分开而住,祝遥栀总算不用担心司空玉像鬼一样缠着她。
不过入住流觞阁之前要登记姓名,祝遥栀想了想刚才的碧云溪和莲舟,随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莲溪。
流觞阁像是一方广阔洞府,每个人都有单独一座小阁。
祝遥栀分到的小阁依山傍水,还算不错。
她是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一进去就开始打坐修炼。
玉衡阙。
紫袍朱衣的仙盟修士跪坐于廊下,双手呈上一方玉盒,“公子,此即剑阁孽物身上的陨星。”
那方玉盒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拿走,李眉砂声色皆冷:“查清楚,这枚陨星从何而来。”
“是。”仙盟修士领命退下。
很快,另外一名修士前来,双手奉上一物:“大师兄,这是前来游学的各宗修士名单,请您过目。”
李眉砂翻看一番,淡声问:“剑阁来的修士之中,没有祝家的祝遥栀?”
修士摇了摇头,“此次剑阁只来了一名女修,名为莲溪。”
李眉砂:“霎雪剑一进山门,我就有所感应。遮遮掩掩之辈,我向来不喜。”
“这……”修士犹豫了一下,斟酌了措辞才问,“以往前来游学的修士,并无隐姓埋名之人,此事有异,是否需要我去揭穿她?”
李眉砂:“不必,不过区区元婴期,闹不出什么动静。”
“是。”修士应了一声,很快也退下了。
李眉砂处理完事务,就离开正殿,去了玉衡殿后山的清泉。
少年冷着一张脸,又是一沓高阶灵符扔了下去,再慢慢将自己浸入冰雪中。
情火反反复复,比以往要更加暴烈难捱。
雨丝缥缈如轻雾,在靠近他时全都凝为霜花,很快他的眼睫上就勾了一层细碎霜雪。
他不明白。
眼前所见明明是山色空寂,清幽得几可入禅。
可他却感觉少女枕在他怀里,双股分开,膝弯缓缓擦过他的腰侧,比上好的绸缎还要细腻的触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暖玉般柔润的肌理。
阴沉天际闷雷滚滚,风拂花叶,雨润万山,他竟然在这些交杂的声响中听到了少女低而轻的呢喃,格外清楚,如同与他交颈耳语,轻若无物的一呼一吸都令他身躯紧绷,血脉偾张。
是梦吗?只是梦吗?
感觉倚靠在他身上的少女轻颤着就要滑落到水中,他下意识伸手一扶。
——可他只抓到满手的浮冰碎雪,寒冷彻骨。
山雨依旧,天地空灵。
万籁俱寂,安静得可以听到雨水从叶尖滴落进泥土里的声音。
可他的心静不下来。
第53章 剑与刀
祝遥栀将体内的灵力运行完最后一个周天, 就结束了修炼。
一睁开双眼,才发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下来,月上柳梢头。
她有些饿, 慢悠悠地散步出门觅食。
玲珑七阙不愧是天下第一宗门,她在这里很有安全感,比自己家的剑阁还要放心。
这个点也不算晚, 许多修士初来刀宗, 都在好奇地四处参观,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祝遥栀跟着几个修士, 很快就找到膳堂,里边的雅间是在花木扶疏的庭院里,各位食客之间用围屏和珠帘隔开, 最中央的假山上曲水环绕, 各色菜肴顺着水流漂浮,任取享用,高台上甚至还有丝竹歌舞。
祝遥栀慢慢吃一盅蟹酿橙,一边支起耳朵听八卦。
“听说剑阁大换血, 原先的四位尊者都被废了,现在的剑阁都归祝遥栀管。”
“不过好像是这四人活该, 听说花尊者当场堕为孽物, 残害了好几个剑阁弟子!”
“难怪祝遥栀清理门户了, 听说她不仅召出了霎雪剑, 还把剑阁老祖祝景年从坟里挖了出来!”
“真的假的?这么邪门!”
“这怎么就邪门了!你们有没有看风月亭新出的话本子, 剑阁那些爱恨情仇那才叫邪门呢!”
“我正在看, 是不是那册《一花压东风, 三阁皆男宠》, 写得那叫一个艳而不俗, 笔力透红绡。”
祝遥栀:“……”
好糟糕的名字,游轻容的动作也太快了。
片刻后,他们换了个话题,谈及明日去七阙的哪一阙听课:
“七阙各有所长,像是摇光阙擅长阵法灵符,天玑阙精于丹药医术,玉衡阙专修刀法……”
“先不管那么多了,你们都听说了吗,玉衡阙明日有刀宗首席李眉砂亲自授课!谁都别拦着我,我要去听课!”
“姐你不是丹修吗?怎么不去天玑阙?”
“你懂什么?那可是修真界美人榜第一名!我不管了,我爬也要爬过去!”
“那肯定去啊,都说刀剑不分家,我虽然是剑修,但刀和剑有不少共通之处,昙释刀可是天下第一刀,听了一定会收获颇丰。”
祝遥栀忍不住白眼一翻,很好,她绝对不会去玉衡阙。
希望在刀宗游学的日子里,不要让她遇到李眉砂。
逆风如解意,别遇上宿敌。
祝遥栀问系统:“司空玉明天会去哪里?”
系统说:“玉衡阙。怎么了?”
祝遥栀:“那就好,我要去天玑阙,不希望遇到他。”
她可以去天玑阙,进修一下她荒废已久的炼丹术。
上一次炼丹还是上次,是在榴花汀炼丹药渣做刨冰哄邪神。
她还在追忆似水年华,周围的人已经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说来奇怪,现在魔域崛起,李眉砂不去支援那些被魔教攻打的宗门,还有时间在玉衡阙授课。”
“确实,现在各宗强者都去前方支援,刀宗首席杀了魔教那么多圣女圣子,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斩杀魔修了,他怎么还留在玲珑七阙?”
“一切都是仙盟的筹谋,应该自有道理,也许是为了让李眉砂坐镇中州。你们想,如果中州沦陷,修真界就被割裂开来,很容易被逐个击破。”
“也是,兄台言之有理。”
“话说回来,谁有前方宗门的消息?今晚魔教打到哪了?”
“我兄长认识百晓堂的说书人,据说,今晚魔尊单独去了剑阁。”
祝遥栀舀汤的动作一顿。
她就知道!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在邪神去剑阁抓她之前火速跑了。
还好,还好,接下来她只要在玲珑七阙捂紧马甲,不暴露在魔修和孽物的感知范围内,邪神就找不到她在哪。
不过,其他人没有祝遥栀的先见之明,一听魔尊去了剑阁,顿时惊恐起来:
“什么?剑阁不是在北州吗?魔尊如何越过东西二州和中州,直接去到剑阁?”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魔尊本来就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只是魔教其他人做不到而已。”
“我的天,这也太恐怖了。那魔尊去剑阁做了什么?”
“我听到的消息是,魔尊只在剑阁停留了一瞬,然后就离开了,也没做什么。”
“啊?这样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这应该是真的,魔尊没有做什么,所以剑阁的人才来得及通风报信。”
“所以魔尊到底为了什么跑这一趟啊?总不能去剑阁散个步吧。”
众人议论纷纷。
只有祝遥栀知道为什么——因为小怪物没有在剑阁找到她。
她暗自庆幸,还好邪神没有对剑阁做什么。
祝遥栀随便吃了点水果,然后就晃悠去了别的地方。
她发现七阙交界处有一处繁华街巷,里面的商贩都是刀宗弟子,兜售各种物件,既有各种零嘴小吃,又有衣裳首饰,当然还有丹药灵符以及各种法宝。
祝遥栀买了个新的储物锦囊,看见什么东西,想买就买,完全不用考虑钱包,因为她现在真的不缺灵石。
逛完街,祝遥栀回了她在流殇阁的房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跨出浴桶后,她凝出一面水镜,一边打量她之前用江天月随意变幻出来的身体。
面容平平无奇,身材略显丰腴,反正跟她真正的长相一点都不像,她很满意。
祝遥栀又换了一种穿搭风格。既然刀宗对他们这些游学修士没有什么着装要求,那她就不穿剑阁的道裙了,有点危险。
她换上了刚买的蓝紫百蝶纱裙,带一点异域风格,抹胸香云纱上衣垂下白银流苏遮挡腰腹,雪缎织花披帛遮掩肩背,妩媚又灵动。
很好,各方面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祝遥栀将长发编成辫子,满意地上床睡觉了。
次日清晨,她一解开辫子,就获得了一头微卷的长发,再戴上几支银蝶发簪,用缀了羽毛彩珠的发带随便扎了辫子。
搞定,只要她不说,谁能看出来她是剑阁大小姐。
祝遥栀脚步轻快地去了天玑阙的授课庭,随意挑了一张空桌坐下。
可巧,进来讲课的人是之前认识的应泊川。
祝遥栀打量了一眼,发现曲涟也在听课的人当中。
应泊川一对上曲涟面无表情的脸,就有些紧张,有些草药的名字重复说了好几次。
应泊川教的是三品丹药补灵丹,非常实用的丹药。
祝遥栀尝试了好几次,总算炼出来一炉能吃的补灵丹。
然后应泊川开始教针灸,他教的只是最基础的辨认穴位,但总有一些人勇于尝试,比如曲涟。
祝遥栀看着曲涟上去,在应泊川充满鼓励的目光下,给应泊川扎了好几针。
应泊川:“对,没错,就是这样…”
曲涟:“这针好像不对,你等着,我改一下。”
“别,等等——”
曲涟不知道动了哪里,应泊川浑身僵直,努力地说清楚:
“师姐…这一针扎错,会偏瘫…”
然后几名旁观的长老飞身而下,给应泊川扎了一百多针,才把他从偏瘫状态下救了回来。
曲涟摊手,“看吧,我就说我学不了医,我娘非要逼我来学。”
总之,第一节课就这么圆满结束,除了被抬下去休息的应泊川。
祝遥栀实在无聊,就给曲涟传小纸条,说明自己易了容。
坐在前边的曲涟一下子就回头看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趁着下一堂课还没开始,曲涟跑过来和祝遥栀坐在一块,问她:“你怎么变了一副模样?不过这样也挺好看的。”
祝遥栀随便找了个借口:“霎雪剑传人跑来刀宗游学,我也要点脸。”
曲涟点点头,“明白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一个上午就在库库炼丹还有和美女聊天中过去了,中午曲涟带着祝遥栀去找应泊川蹭饭。
祝遥栀:“你是说,你差点把他扎偏瘫了,他中午还得给你做饭?”
曲涟:“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祝遥栀:“……没问题。”
她们去了天玑阙内峰,应泊川在仙山山腰有一处洞府,门前围了一圈竹篱笆,篱笆内几方菜畦长势喜人,翠绿欲滴,小池塘里的鱼看起来很肥美。
曲涟扬声说:“师弟,多备一份碗筷。”
应泊川探头,“师姐,这是你朋友?”
祝遥栀:“是我,祝遥栀,不过我易了容。”
曲涟扬了扬拳头,“别说出去哦。”
应泊川:“懂。”
还别说,这小子做饭挺有一手的,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好吃不腻。
饭桌上,应泊川问:“师姐,下午你还来天玑阙吗?”
曲涟:“不了,我下午得回摇光阙教他们画灵符,遥栀,你要不要过来玩?”
祝遥栀:“好啊。”
下午,曲涟教的是三阶的引冰符。
这对冰灵根的祝遥栀来说,简直是舒适区,她是上手得最快的一个。
曲涟拿起她画出的引冰符,赞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冰灵力,遥、莲溪姑娘,你可以试着画四阶五阶的引冰符。”
最后,祝遥栀在冰天灵根和霎雪剑气的加持下,甚至能画出七阶的引冰符,惹得满室艳羡。
曲涟说:“你可以画一些拿去卖,最近玲珑七阙有人悬赏高阶冰系灵符,给的价格很高,一张七阶的引冰符可以换三百上品灵石。”
一听这价格,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埋头下去,努力画引冰符。
三百上品灵石……这个价格高到连不缺灵石的祝遥栀都有些馋。
于是她埋头画符,一下午画了十几张引冰符,六张七阶,运气好还画出了一张八阶的引冰符。
上完课,曲涟就带着祝遥栀去了刀宗的悬赏台,把这些高阶引冰符卖了出去。
悬赏台的男修清点完引冰符后,就拿了一袋沉甸甸的上品灵石给了祝遥栀,“这位道友,以后常来啊,这个悬赏已经挂了很多天,一点撤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祝遥栀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出手如此阔绰。”
男修摇了摇头,“出于原则,悬赏台不透露任何人的身份。”
曲涟:“我也想不明白,要这么多冰系灵符作甚,还都是高阶灵符。这么多,都足够把玲珑七阙冻个来回了。”
走出悬赏台的时候,祝遥栀听见路过的修士说:“快去玉衡阙的授课庭!大师兄还在那边,只要去了都能得他指点!”
祝遥栀摸了摸下巴,“不是已经下课了吗?”
和她手挽手的曲涟说:“因为听课的人太多了,走吧,我们也去,我也想请大师兄指教一下我的刀法。”
祝遥栀一想到要去见李眉砂就烦,但她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宿敌,拂了曲涟的兴致。
所以她点了点头:“走。”
一到玉衡阙的授课庭,祝遥栀简直两眼一黑。
熙熙攘攘都是人,围得水泄不通,门口还有修士用扩音灵符说:“诸位道友有序排队,别急,大师兄明天也会来授课庭。”
说是说了,但排队的人一点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祝遥栀也是服气,搞得跟什么偶像见面会一样。
什么宿敌还得她亲自排队去见啊。
但她前面的曲涟一脸兴致勃勃,祝遥栀只好舍命陪美女了。
片刻后,她们总算排进了授课庭,李眉砂授课的地方是一处露天的院落,只栽了几丛青竹,所有石桌都坐满了,周围还排了好几圈人。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祝遥栀看不清楚前面是什么状况,只听得到李眉砂清冷的声音:
“下盘不稳。”
“这一剑尚有余力而未发。”
“过刚易折,注意回防。”
……
少年的声音清凌如雪水,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只是言简意赅的指点,但一针见血,那些请他赐教的人都恍然大悟地道谢。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遥栀和曲涟终于有桌子可以坐了。
傍晚的阳光一片醺暖,祝遥栀等得昏昏欲睡,直接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曲涟激动的声音:“多谢大师兄!我似乎摸到了那一层瓶颈,我回去再好好参悟一下。”
哦,曲涟完事了,那她们可以去吃饭了!
祝遥栀开心地从桌上抬起头,然后就看到斑驳竹影中,黑衣少年立如一树玄樱,清挺飒沓。
李眉砂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声冷如冰:“上来。”
这句话瞬间让祝遥栀回想起来,当初她魔教地宫被李眉砂叫过去杀,眉间点砂的少年冷厉无情,扬言要让她受死,还要对她用刑,还说要让她爆心而亡!
祝遥栀回想起来,气得牙痒痒。
因为刚才她跟着曲涟排了队,所以她现在也要上去被李眉砂指教一番。
啧,这种事可千万不能让老祖祝景年知道,别刚复活又给气死了。
因为后边还有人在排队,祝遥栀很快就走上前去。
她肯定不能自爆霎雪剑,于是就从锦囊里随手挑了一把剑出来。
她刚把剑抽出剑鞘,李眉砂就说:“你的剑,不趁手。”
祝遥栀:“……”
那是,她和这把剑都不熟。但这关李眉砂什么事?
祝遥栀随手挽了一个剑花。
她满心满眼地想着,可以去吃饭了好耶。
但李眉砂说:“未尽全力,再试一次。”
“……”
像是读书的时候,最后一节课被拖堂。
急着吃晚饭的祝遥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出全力是不可能出的,霎雪剑法天下闻名,不少人费心钻研过,更何况是精通武道的李眉砂,她若是真的用出剑招,难保会被看穿身份。
她刚想故技重施,又随手挑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剑花出来,却不曾想,她刚一出剑,李眉砂随手抽出旁边木架上的一把木刀,横过来与她刀剑相交,带着她的剑把刚才的剑招重新走了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因为刀锋压过来的暗劲,祝遥栀不得不出了几分力。
从她剑锋流泻的剑气一闪而过,风中竹叶被整齐地切开。
一刀一剑的交错,一招一式的联系,短暂的一瞬,剑与刀一触即分,只剩碎叶翻飞。
李眉砂:“你未露锋芒,我不予置评。”
祝遥栀:“那我也不必言谢。”
她转身刚想走,忽然听到少年压低声音的一句:“霎雪剑不该如此畏缩。”
刚才他们面对面站着,反而是擦肩而过的这一瞬,彼此距离最近。
近到她可以闻到李眉砂身上清而幽淡的冷香,凛凛如竹上新雪。
祝遥栀心中一悚,差点已经自己没戴面纱。但她转念一想,不对,李眉砂是凭借她刚才流露的剑气才认出霎雪剑,而不是看到了她原本的脸。
她头都没回,只摆了摆手,“你管我。”
喵了个咪的,被看穿了,还被看扁了。
等着吧,总有她逮着李眉砂打的一天。
所以说宿敌就是宿敌,这还没打起来,就说了几句话,已经让她一天的好心情全毁了。
她一出授课庭,等候在外的曲涟就上来挽住她的手,好奇地问:“怎么样,大师兄跟你说什么了?”
说个毛线球,他不如闭嘴不说。
祝遥栀敷衍了一句:“还行。”
曲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师兄没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吧?肯定没有,不然你们该打起来了。”
祝遥栀:“……也没有。”
虽然李眉砂真的很欠揍,看得她手痒。
但要是真的大打出手,肯定会引起不少人注意,而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躲邪神,不能太张扬。
啧,心里憋着气就是不舒服,越想越气,就越看李眉砂这小子不顺眼。
曲涟还想继续谈论下去,祝遥栀不想谈什么宿敌,就转移了话题:“曲姐姐,叫上你师弟,我请你们吃饭。”
毕竟她下午靠引冰符赚了一把。
曲涟抚掌一笑:“好哦,那我可不客气了。”
曲涟拿出腰间的弟子令,联系上应泊川,只传音过去一句话:“吃饭,速来膳堂。”
然后她就挽着祝遥栀的手臂开心地往前走,“走吧,我们去吃琼灵宴,我每次一后悔辟谷,就得狠狠吃一顿补偿自己。”
祝遥栀:“我们不等应泊川吗?”
“不用,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再让他吃剩菜。”
天色将晚,夕霞璀璨流金。
玉衡阙正殿,李眉砂临窗而坐,背脊挺直如刀。
傀儡雀飞入窗来,衔着一个白玉瓷瓶,放在金丝楠木桌上。
李眉砂看都没看,直接将瓷瓶打开,利落将里面的丹药吃下,然后抿了一口茶。
傀儡雀张嘴吐出人言:“首席如此信任盟主,都不问问这是什么药。”
李眉砂:“洛音长老有话直说。”
墨天音似是笑了一声,“首席精通药理,这十几年来的丹药,里边含了什么,你岂会不知?像是见血封喉的兰烬草,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气味。我听说,首席年幼时上丹药课,都不用教,就能辨认出各种有毒的草药。”
李眉砂端着茶杯,青瓷盏中的茶水平滑如镜,如一汪凝固的琥珀。
少年面上仍然没有丝毫情绪,“我与母亲皆不在意,洛音长老最好也莫要在意。”
墨天音柔声说:“我也只是担心首席,近来可好?”
李眉砂:“一切如常,只是以往我会在卯时醒来,但最近我每天醒来的时间,推迟到了辰时。”
“竟会如此……”墨天音有些惊讶,“此事我需和盟主商议。”
她掐断了传音,傀儡雀展翅离开。
李眉砂喝完一盏茶,拿出了一叠高阶引冰符,符纹有些生涩,但胜在灵力浑厚,瑕不掩瑜。
不过,他今天倒是不必用上。
——他昨晚,并没有再做那样不可言说的梦。
其实以往,他也并不是每一晚都能梦见那名面容模糊的少女。
像是从榴花汀回来后重伤休养的那几天。
但这一次,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庭院中,竹叶上残留的雨水滴落下来,在石阶上溅开,发出空灵声响。
“啪嗒”一声。
李眉砂心弦一震。
他忽然意识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习惯了那些幽艳绮梦,习惯了梦中少女的温度与气息,习惯了每天醒来冰雪濯骨也难以消解的情动。
多么荒唐而可怕的习惯。
少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平静,已经压下了那些纷扰情绪。
桌上的青花釉水莲香炉燃香袅袅,静心宁神的沉檀香,窗外山雨初霁,叶尖残雨滴空阶,天地清幽。
李眉砂翻开经卷,提笔誊写枯燥晦涩的经文,试图沉心静气。
宣纸上一页过半,等他回过神来,几行经文后面,他自己已经画完了一朵栀子花,墨色晕开,一瓣一蕊都栩栩如生。
——一如他侧腰上那一朵。
他像是透过宣纸上晕染的笔墨,瞥见了自己腰上那朵血栀子。
——你是我的。
——来找我。
——来找我。
少年提笔悬腕的手一颤,一滴墨水从笔锋摔落、晕开,那些枯涩经文全都模糊不清,他也不记得自己抄了些什么。
只有那朵栀子花绽放在宣纸上,即使是单调墨色,也鲜润娇妍,昳丽张扬。
难言的情绪挤满胸腔,像是要从心脏里开出千万朵花。
去找她……
一开始他找过,怀着杀意。
但现在,怀着何种心绪,他不确定。
第54章 翠岚城
祝遥栀和曲涟应泊川吃完了晚饭, 一边逛街一边消食。
曲涟挽着祝遥栀的手臂,说:“遥栀,你的弟子令呢?我们交换一下灵息, 这样我就能联系上你了。”
“弟子令……”祝遥栀迟疑了一下,“我之前在剑阁是外门弟子,好像没有弟子令。”
应泊川皱眉, “让霎雪剑传人沦为外门弟子……剑阁原先四位尊者可真不像话。”
曲涟也说:“你是没看风月亭新出的话本子, 这四个败类简直死有余辜!”
应泊川:“什么话本子?”
眼见话题就要奔向不可描述的方向, 祝遥栀及时拉了回来:“你们刀宗可以给外人弟子令吗?”
曲涟说:“可以啊, 只要不印上刀宗的七星徽纹就行。”
于是祝遥栀被曲涟拉去了玲珑七阙的一处办事堂,里边的女修很快就给祝遥栀拿了一块玄石打造的弟子令,“这位道友, 只要刻上你的名字, 再注入灵息就可以使用了。”
祝遥栀想了想,还是刻了真名,只要平时把弟子令藏起来就行。
接下来,他们三人交换了灵息, 日后就可以凭借弟子令互相联系了。
有意思的是,还能改备注, 祝遥栀给曲涟的备注就是曲姐姐, 只要曲涟联系她, 弟子令上就会浮现她给的备注。
刚才那个女修双手捧脸, 一脸憧憬地说:“唉, 要是能联系上大师兄就好了。”
应泊川:“别想了, 就连我们掌门都没有首席令的联络灵息。”
曲涟:“等你亲眼看到大师兄杀几个魔修, 你就老实了。”
女修“呜”了一声:“好吧。唉, 究竟是谁才能有大师兄的联络灵息啊。”
曲涟:“乖, 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女修:“……”
接下来,兢兢业业的应泊川要回去准备明日的授课,曲涟就拉着祝遥栀继续逛街。
曲涟神神秘秘的,“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祝遥栀有种不好的预感,“……别是弄香楼那种好地方吧。”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玲珑七阙,谁敢开那种风月场所?一开就会被大师兄抓去执法堂!”
片刻后,曲涟带着祝遥栀去了一家……话本铺子。
“你快看看风月亭新出的这一册!”曲涟拿着那本三阁皆男宠就要往祝遥栀脸上怼。
“不了不了,我……看看其他的。”祝遥栀连连后退。
曲涟热心介绍:“其他的也还行,风月亭写的话本都很香艳!修真界美人榜上有名的,都被写了个遍。”
祝遥栀弯了弯眼睛,“有你们大师兄的吗?”
宿敌被写话本子,爱看。
可惜曲涟摇了摇头,“想写也没素材啊,大师兄整日里打打杀杀的,就没跟什么女修走近过,更别说传什么绯闻。”
祝遥栀大失所望,“你们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了。”
就算是造谣李眉砂也好啊,让她看看笑话。
曲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风月亭紧随世事变迁,以后大师兄有什么苗头了,绝对不缺话本。我们先看看其他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祝遥栀怀里塞了好几册话本,祝遥栀连书名都没好意思细看。
结账的时候,铺子的老板娘一看是曲涟,就热络地唠嗑了起来,看样子曲涟是经常光顾的熟客。
曲涟说:“风月亭新出的那一本我已经看完了,还有什么新的话本吗?”
老板娘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新鲜玩意了。”
曲涟说:“也是,修真界有名有姓的人都被写烂了。”
老板娘染了丹蔻的手支着下颌,“那倒也不是,除了刀宗首席,最近不还有魔尊吗?”
曲涟目瞪口呆,“有人敢写魔尊的话本子?”
祝遥栀心想,不会吧。
“暂时还没有。”老板娘说,“我只是听说,这位魔尊漂亮得惊天动地,不过也不知真假,毕竟看过魔尊长相的人都疯得差不多了。”
曲涟搓了搓手背,“再漂亮也是个怪物啊。”
老板娘:“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昨夜魔尊忽然降临剑阁,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有没有可能,魔尊是在找什么人?还有前阵子魔教大肆在各宗各派种闻香藤,也像是在找人啊。”
祝遥栀:“……”
还真给这老板娘猜对了。
她收回前言,修真界这些人的想象力还是过于丰富了。
曲涟沉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祝遥栀连忙转移话题:“曲姐姐,我想买衣裳,陪我去挑几件?”
曲涟立刻说:“好。”
在成衣铺挑衣裳的时候,老板给祝遥栀打包好她挑的衣裳,又转过头对另一位客人说:“公子,你穿这身云纹白衣正合适!白衣剑修多帅气啊!”
那位客人急了,“你骂谁剑修呢!当剑修不如去做鸭!”
祝遥栀一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一眼看过去,果然是游轻容。
店家唯唯诺诺地道歉,游轻容摆了摆手,“算了,是我心情不好。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魔修追杀,逃到玲珑七阙才安生。”
祝遥栀闻言就走了过去,把游轻容拉到一个被衣架遮挡的僻静地方,问道:“怎么回事?”
她想问的是被魔修追杀的事情。
但游轻容懒散一笑,“姑娘忽然唐突在下,在下也想问怎么回事。”
“是我。”祝遥栀撩开面纱,很快又戴了回去。
游轻容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原来是大小姐,可巧,你也来刀宗游学啊。”
祝遥栀说:“在刀宗叫我莲溪。你刚刚说你被魔修追杀?”
“是啊,”少年可怜兮兮地说,“从紫墟秘境出来后就一直被那些魔修和孽物紧追不放,也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
祝遥栀揉了揉眉心,“你很有可能是被我连累了。”
游轻容有些诧异,“怎么会?”
“这个……”
祝遥栀也不好跟他说明缘由。
游轻容却说:“我怀疑,是因为那天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东西。就是你开始渡劫的时候,我在一瞬间被剥夺了五感,等我能看见东西的时候,你已经离开秘境了。”
祝遥栀知道,是因为邪神过来把她抓走了。
她轻叹,“总之,这些日子你还是留在玲珑七阙比较好。”
游轻容说:“那肯定,魔教太可怕了。”
这时,祝遥栀听见曲涟在找她,就撩开了衣架上的裙裳,“曲姐姐,我在这里。”
曲涟看了过来,视线落在游轻容身上,“这位是?”
祝遥栀就给彼此简单介绍了一下。
曲涟伸手轻轻戳了戳祝遥栀的后腰,小声问她:“这少年郎是不是当初被你下合欢蛊的人?”
祝遥栀被问得怔了一下。
也不怪曲涟想太多,合欢蛊一听就是合欢宗的东西,而游轻容又是合欢宗修士,会联想起来也不奇怪。
“其实……”祝遥栀刚想解释,但一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总不能说,当初她的合欢蛊其实下给了邪神,也就是现在的魔尊。
曲涟朝她眨了眨眼,“放心,我懂,男人嘛,玩玩就算了。”
祝遥栀:“……”
游轻容识趣地告辞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美人继续说悄悄话了。”
于是又剩下祝遥栀和曲涟两人一起逛街。
离开了人多口杂的地方,曲涟就问她:“合欢宗的修士可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你看上他什么了?”
祝遥栀一脸菜色,“……我没看上他。”
“那就是玩玩而已,”曲涟面无表情地问,“那他好玩吗?”
祝遥栀:“……曲姐姐,你还是别看太多不三不四的话本了。”
曲涟煞有介事地说:“合欢宗修士虽然玩起来不错,但他只是贪图你的修为。”
祝遥栀:“我真的没有…”
曲涟:“你喜欢一个合欢宗男修,还不如喜欢我们大师兄,起码大师兄修为比你高,被采补的是他。”
“绝无可能。”祝遥栀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我一见到他就想拔剑。”
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宿敌。
“一个合欢宗花瓶而已,玩过就算了。”曲涟还真给她比较起来了,“不说修为,单论相貌……”
谈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流觞阁,碧云溪流水潺潺,月光揉碎了洒在溪水上,温柔皎洁。
曲涟还在喋喋不休,祝遥栀实在不想从李眉砂和游轻容这两人当中选一个,就打断说:“曲姐姐,我住的地方到了。”
曲涟就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你再多想想,早日跟那个合欢宗男修有个了断。”
祝遥栀怕她继续说下去,等会弄得整个流觞阁都听到,只好应了一句:“…好。”
祝遥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打坐修炼。
她承认,下午和李眉砂短暂的刀剑相交,她确实感受到了修为的差距。
不过这也没什么,人家正正经经地修炼了十几年,她却被剑阁那群贱人迫害了十几年。
努力追上去就好了,到时她一定要把这位一开口就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宿敌狠狠踩在脚下。
祝遥栀已经进化掉了睡眠,直接修炼到第二天清晨。
她在去授课庭上课前泡了个澡,换上昨晚买的衣裙,打算去听听天璇阙的御兽课,主要是想摸毛绒绒。
没办法,因为现在摸不了邪神,只好吃一下代餐。想念小怪物那香香软软的银色长发。
天璇阙的授课庭是在一座山谷,里面圈养了各种灵兽。
授课的长老是个明眸善睐的女子,肩上站着一只拖着白色长尾的鹦鹉,时不时重复她讲解的御兽知识。
“好了,这就是基础的御兽诀。”长老温柔鼓励,“山谷里都是温顺的灵兽,诸生可以试试学以致用。”
祝遥栀立刻蹦哒着去摸毛绒绒了。
她一开始用御兽诀驯服了一只白猫,还是蓝瞳的,乖顺地任她抱起来抚摸毛发。
小猫很乖,还会轻轻舔她的手,猫舌头刺刺的,有些痒。
祝遥栀摸了一会,就放它离开了,白猫轻灵地走进夏日葱郁的林木里。
接下来她又驯服了一只白狐狸,毛绒绒的,在她怀里窝成一团,蓬松的尾巴摸起来最舒服。不过祝遥栀也只是摸了片刻,就把它放走了。
然后是白毛兔子,白团雀,小白狮……
都是可爱的毛绒绒,细软的白色毛发摸起来也很舒服,但就是缺了点什么。
唉,缺了点什么呢?
祝遥栀抱着一只白松鼠,躺在溪边的山石上,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
风轻日暖,花木幽香,她闭上双眼睡了片刻,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小松鼠已经跑了,大概是御兽诀的时间过了,这些小东西怕人怕得很,一溜烟就跑了。
祝遥栀伸了伸懒腰,晃了晃脑袋,然后就去吃饭了。
她还在想着吃完饭就继续去天璇阙摸毛绒绒,然而系统说:“司空玉下午接取悬赏任务,你必须跟着他,确保他的安全。”
祝遥栀不耐烦地说:“出个任务而已,又不是下地狱,怎么他做什么都得我跟着?他是废物吗?”
系统:“因为你改变了原先的剧情,所以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的。”
祝遥栀:“啧。”
没有办法,吃完了午饭,她就去了悬赏台。
玲珑七阙很自由,对前来游学的修士基本没有什么管束,可以听课,可以做悬赏任务,就算四处游玩或者睡一天觉,也不会有人管你。
悬赏台人来人往,接任务和完成任务回来换取奖赏的修士络绎不绝。
不多时,祝遥栀就看到了白衣负剑的司空玉,他接了一个六阶任务。
祝遥栀黛眉轻蹙。
悬赏台的任务从低到高划分为十阶,难度也逐渐增大。
虽然司空玉不知道怎么的,从榴花汀回来后修为就突飞猛进,但他现在的修为是金丹期。金丹期一般接取三四阶的悬赏,他一下子就接一个六阶悬赏。
真是不知死活的玩意。
祝遥栀暗骂一声,只得隐匿了身形悄悄跟上去。
她不想现身,因为不想跟司空玉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司空玉乘坐上次她不要了的那只飞舟,前往任务地点。
祝遥栀用了移形换影之术,化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融进飞舟上的阴影里。
她顺着琉璃垂花灯上的暗影,从飞舟顶部倒挂下来,看着司空玉手里的悬赏书。
任务是去东州的翠岚城,调查当地百姓失踪的原因,每月十五都会有一些人失去音信。
司空玉沉吟:“今天是五月十四……”
那也就是说,至少要在翠岚城待上两天。
翠岚城在中州与东州交界处,所以片刻后就到了。
飞舟被司空玉收了起来,祝遥栀隐在暗处,跟着司空玉先走进一家酒肆打探消息。
窗外种了一排茉莉,祝遥栀藏在花叶的阴影里,暗中观察。
很奇怪,按理来说,每个月定期有人失踪,当地百姓应该会惶恐不安才对,但这些人看上去一片岁月静好。
街巷中的行人有说有笑,酒肆大堂的男人在欢快地大声划拳。
说不出的古怪。
司空玉倒是不蠢,没有贸然上前询问,而是佯装不知地问隔壁桌的人:“兄台,今天是五月几来着?”
他的声音不小,半个大堂的人都听得见。
隔桌的醉汉想了一下,说:“今儿是十四,明天就是十五了!”
经过这么一提醒,很快就有人应和着说:“十五啊,十五好!每月十五长生宴!”
“长生宴?”司空玉疑惑,“小弟初来乍到,劳烦问一下,这长生宴是?”
“自然就是仙人开的宴会,我们如果能被邀请赴宴,就能羽化登仙,长生不老!”
“竟有此事?我看兄台就有仙人之姿。”司空玉恭维了几句,话锋一转问道,“那些成仙的人,可有再回来过?”
“有啊,之前杀猪的屠户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去了长生宴回来后就变成了仙人,抬手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小弟心向往之,”司空玉追问,“不知如何才能被邀请进长生宴?”
隔桌的人都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或许要命中带仙缘吧!”
“多谢诸位。”司空玉客气道谢,然后就离开了酒肆。
祝遥栀默默跟上,看着他住进了一家客栈的上房。
明天才是十五,司空玉应该是打算先在客栈待一天。
片刻后,店小二敲响了房门,“客官,这是送您的酒菜。”
司空玉走去开了门,店小二把托盘上的几碟小菜和一坛酒放下,就合上门出去了。
酒香扑鼻而来,司空玉并没有动这些酒菜,他走去把门窗关得严实,再捏诀布下禁制。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忽然从凳子上滑落了下去,像是浑身没了力气。
房门被踢开,禁制破碎,青衣花旦施施然走了进来,云肩上嵌着的眼球骨碌碌转个不停。
是梦惊鹊!
祝遥栀顿觉头疼。
系统尖叫:“长生宴这个副本怎么会有魔教?你快救他!”
祝遥栀:“先等等,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开玩笑,她可不敢在梦惊鹊眼皮子底下现身,那邪神很快就会过来抓她。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司空玉话还没说完,就被眼球堵住了嘴。
“现在还不是你说话的时候。”梦惊鹊扬了扬手。
他后边跟着的店小二走上前来,从酒坛子里掏出一团蠕动的肉块,肉块上冒出的血泡很快就蔓延覆盖他整个身体。
祝遥栀猜想,应该就是酒坛里的东西让司空玉浑身失力。他以为不吃就没事了,但其实光是闻到味就中招了。
对此祝遥栀很庆幸,还好她变成了纸片人。
可惜她没能庆幸多久,那个店小二忽然整个人从中间裂开,皮肉下的骨骼与内脏融化成一团黑雾。
梦惊鹊拖着司空玉踏入黑雾中,那个裂开的店小二俨然是一扇门。
祝遥栀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进去。
她藏在司空玉的影子里,黑雾散尽,只见一座幽深庭院。
祝遥栀不敢离梦惊鹊太近,立刻滑到了莲花湖上。
梦惊鹊随手把司空玉扔在地上,轻笑了一声:“这不就逮到人了。”
一旁的魔修说:“方楹长老方才传音说,那个合欢宗的小子逃去了玲珑七阙。”
梦惊鹊冷笑一声:“他自告奋勇去抓人,却把人放进了刀宗,这是急着救圣女殿下的骈头呢。”
祝遥栀知道,他们说的是游轻容。
骈头……她无语了,难道她看上去很像一个脚踏几只船的罪孽深重的女人吗?
而梦惊鹊抬脚往司空玉后脑勺一踹,让司空玉张嘴把那颗眼球吐了出来。
然后梦惊鹊微笑着说:“拿出你的弟子令求救,不然我就把你的手指切下来送到你的宗门去。”
司空玉立刻拿起弟子令,向玲珑七阙求救:“诸位道友,救我!我在翠岚城遇到了魔修——啊!”
他说话时,梦惊鹊伸手,红艳指甲剖开了他的胸膛,让他发出一声惨叫。
然后梦惊鹊收回了手,捏碎了那块弟子令。
司空玉捂着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脸色惨白。
梦惊鹊一边擦手指一边说:“放心吧,我还要留着你的命,好让你把尊上要找的人引过来。”
听到他说要留着司空玉的命,祝遥栀识海里尖叫的系统才消停了下来。
祝遥栀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魔教盯上游轻容和司空玉,只是为了抓她。
看来逃到刀宗也不能高枕无忧,太多猪队友了。
不过好消息是,看来她还在翠岚城,而不是魔域。
所以,翠岚城的长生宴,也和魔教有关?
祝遥栀还在沉思,系统已经着急地说:“你快把司空玉救出去!他落在魔教手里凶多吉少。”
祝遥栀说:“我要是现在就出去救他,等会把邪神引过来,司空玉不是更加凶多吉少了?”
系统:“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去救他?”
祝遥栀:“再等等,司空玉刚才向玲珑七阙求救,很快就会有修士过来,最好李眉砂也过来,他把这些魔修拖住,我才能趁乱救人。”
她保持影子形态,滑出这个庭院,发现这是一座四进制以上的府邸,占地广阔,前庭两扇大门上面附着了魔气,她不敢贸然打开。
毕竟梦惊鹊的修为比她高。
祝遥栀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只能回到最深处的那个庭院,缩回莲花湖里,继续暗中观察。
而梦惊鹊把司空玉丢在落花堆积的庭院里,自己优哉游哉地坐在一张躺椅上,旁边几个魔修给他揉肩捶背。
司空玉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血应该止住了,俊脸上冷汗涔涔。
梦惊鹊单手支着下颌打量他,奇道:“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也不知圣女殿下看上你什么了。”
祝遥栀听得白眼一翻。
真是够了,这个说她看上游轻容,那个说她看上司空玉。
她的眼光有这么差劲吗!
司空玉抬起半张脸,咽下口中的鲜血才问出一句:“你们圣女……是谁?”
梦惊鹊美目一弯,“原来你也是不知不觉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他这个“也”字就说得很有灵性,好像在暗戳戳内涵魔尊。
祝遥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梦惊鹊瞥了司空玉一眼,凉凉地说:“我奉劝你别自不量力,敢跟我们尊上抢女人。”
祝遥栀哪怕变成一道影子,还是被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
好糟糕的台词!
“……”司空玉没有说话,大概他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地他就跟魔尊抢女人了。
梦惊鹊冷笑一声,“你和那个合欢宗的小子,如果不是因为还要拿你们做诱饵,你们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司空玉喘匀了气,艰难地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梦惊鹊摆了摆手,“没关系,宁杀错无放过。”
片刻后,不出祝遥栀所料,一个魔修匆忙赶来,对梦惊鹊说:“刀宗的人来了。”
梦惊鹊斜倚在躺椅上,“来了就来了,翠岚城这么大,一时半会找不到这来。注意别伤了那些女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魔修说:“可是,刀宗首席也来了。”
“这下麻烦了。”梦惊鹊立刻支棱起来,“我去引开他,你们几个把人给我看好了。”
众魔修:“是。”
梦惊鹊走后,祝遥栀松了一口气,她摊在那张躺椅上,舒坦得影子都展开了。
很好,终于轮到她躺着了。
系统催促:“快去救司空玉。”
祝遥栀:“不急,等玲珑七阙的修士打过来,把外面那层魔气给破了,否则出不去。”
而且这些魔修一看到她肯定立刻给梦惊鹊通风报信,梦惊鹊绝对会折返回来抓她去魔域。
反正司空玉一时半会死不了。
祝遥栀本来是不急的,直到那些魔修说:
“玲珑七阙来了那么多修士,我们真的能撑住吗?”
“怕什么,翠岚城是东州最大的城镇之一,不花上几个时辰搜不到这里。”
“而且只要等到入夜,尊上就会亲自过来,再多修士也跟纸糊的一样。”
祝遥栀一听,立刻就急了。
只要邪神一来,她就算变成影子也躲不了。
她居然把最重要的一点给忽略了!
她抬头一看,天色向晚,怕是等不到那些修士把府邸外边的魔气破掉了。
不行,得跑。趁着现在还没入夜。
迫不得已,祝遥栀从影子恢复人身,召出霎雪剑,把距离最近的一个魔修给劈晕了。
那些魔修顿时戒备起来,也不敢用上杀招,结印布下束缚的法阵想要抓住她。
祝遥栀一边躲开,一边往司空玉的方向靠近。
她手腕一转,剑气荡开,冰河倾光,霜雪凝成屏障挡住那些魔修,紧接着她趁机捞起司空玉,用移形换影离开了这间庭院。
一连滑出去好远,祝遥栀才变了回来。
“师姐……”司空玉唤她,“抱歉又连累了你。”
哪怕祝遥栀变幻了形貌,只要有霎雪剑,他都认得出来。
“我没空跟你废话。”祝遥栀摘下脸上的江天月,将面纱甩给司空玉,“这面纱能变幻形貌和气息,你把自己变成魔修,就能离开这座府邸,跑远点,别又被抓了。”
“好。”司空玉点了点头,又担忧地看着她,“那师姐你呢?”
“不关你事。”祝遥栀拿出一顶幕篱戴上,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快走!愣着干什么!”
司空玉最后再看了她一眼,戴上面纱,变成一名魔修,顺利穿过门口那层魔气出去了。
终于把包袱扔掉了,祝遥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又提心吊胆了起来——地上忽然漫开一层血水,冒起咕嘟咕嘟的血泡,每个血泡都睁开了眼睛,不停地向四处张望着。
是那些魔修在找她。
祝遥栀收起霎雪剑,避免魔修循着她的灵息找过来,她翻墙向后院逃去,血泡和眼球在她身后紧追不放。
很快,祝遥栀就逃到了后院的围墙边,果不其然,一层魔气附着其上,漆黑如雾。
来不及了,她只好拿出那枚许久不用的邪神之眼,借着上面邪神的气息穿过魔气,翻墙而出。
逃出府邸后,祝遥栀就收起了手里冰凉的眼瞳,但一把锋利长刀突然横上她的肩颈。
玄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李眉砂冷声问:“你身上为何会有孽物的气息?”
刀刃漆黑,泛着凛冽寒芒,离她的脖颈命门只有毫厘之差,随时都能斩下她的头颅。
急着逃脱的祝遥栀被一刀拦截,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一墙之后,是那群还在找她的魔修,还有将至的邪神。
而眼前还有像恶鬼一样缠着她不放的宿敌。
什么叫腹背受敌啊。
“李眉砂,”祝遥栀恨得直咬牙,“你不跟我对着干,你是会死吗?”
“……”李眉砂微怔。
隔着幕篱,他看不清楚眼前人的面容,但她的声音莫名熟悉。
熟悉得让他无法自控地回想起梦中少女的轻柔呢喃。
第55章 死对头
森冷刀光映得周围花木萧瑟, 连傍晚昏黄的日光都没有一丝温度。
雪纱绸缎滑落下来,拂过祝遥栀的指尖——她的幕篱被李眉砂一刀削去大半,如今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
祝遥栀简直恨不得把挡在她前面的李眉砂给撕了。
但碍于横在她脖子傍边的长刀, 她只能好声好气地说:“我回去再和你解释清楚,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邪神很快就杀过来了!
“想逃?”李眉砂眼神一凝,握刀的手没有放松分毫, 手指上的玄金护甲寒芒凛冽。
少年眼中些许愣怔的神情一闪而过, 转而更加冷厉。
他知道, 不少孽物擅长蛊惑人心, 以音声,以形色。
——和梦境相似的声音只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
“……我真服了你。”祝遥栀血压都给干上来了,“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削下来看看里面在想些什么。”
她今天总算体会到了, 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 有理也讲不清。
“和你这种一根筋讲不通。”祝遥栀手中寒芒一闪,霎雪剑带起漫天霜雪。
她翻转手腕,直接撞上悬在她脖颈上的长刀,刀剑交锋发出金铁之声。
李眉砂有些意外, “霎雪剑。”
祝遥栀借机闪身避开他的刀锋,直接斩过去一记天心一剑。
天降巨剑, 李眉砂不躲不闪, 提刀暴斩, 瞬息之间斩出无数刀光, 如昙花绽瓣, 向四周倾涌。
冰剑在昙华虚影中崩解破碎, 轰然镜裂的清脆之声回荡开来, 细雪纷坠。
簌簌快雪落了李眉砂一身, 少年眼神森寒如刀锋, “霎雪剑竟堕落到与孽物为伍,我会亲手将你处决。”
“就知道你这张嘴吐不出什么好话。”祝遥栀弯唇冷笑。
她挥剑荡开冰雪剑气,流华叠霜,层叠剑气爆开,与重重刀光相抗衡。
可惜修为差距之下,霜雪难抵昙华盛放。
祝遥栀脚尖点地,借力跃起,如雪燕凌空,然后挥剑向下斩切,浩荡剑气凝成坚冰障壁,厚重如山。
霎雪剑法第五式,冰河倾光,她一连用了十数次,勉强抵挡那些如流水般蔓延的刀光。
幽蓝的水灵力密集如深海鱼群的鳞光,一点点消融她的剑气。
祝遥栀落在冰雪障壁之上,下一瞬,李眉砂的刀从身后向她压了过来,迅疾如电。
祝遥栀提剑格挡,没忍住骂了一声,“你简直跟鬼一样!”
李眉砂只说:“螳臂当车。”
他的轻蔑太过理所当然,竟然一点都不显得傲慢,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让祝遥栀更生气了。
刀剑交鸣,两人周身灵力激荡如惊涛骇浪。
祝遥栀双手握剑格挡这一刀,相互角力时,她和李眉砂离得极近,近到她可以看到少年鬓边碎发被剑气掀动,细碎擦过眉心那点朱砂。
她承认,修真界美人榜第一名确实有点姿色。
但只会让她更想看到这样的人败在她剑下。
祝遥栀手腕一转,霎雪剑倾斜着卸力,然后她抽身后退,再从侧面斩向李眉砂。
少年提刀接剑,身影快如鬼魅。
顷刻之间,霎雪剑与昙释刀已经交锋了百来下,刀剑交鸣之声清脆而轰然,震落了一地繁花。
祝遥栀骨子里那点狠劲全给激了出来,她打得越来越疯,有时故意露出破绽,不惜受伤也要让李眉砂放松警惕,好趁机偷袭他。
她真的很想杀了李眉砂,哪怕划拉出伤痕也好,她想看看,这永远都是一副死人脸的少年露出痛苦的神情。
但李眉砂面色未变,从始至终淡漠无情,连气息都不曾乱过。
他比他手中的刀更像一把冰冷的武器,迅疾、精准、刀刀致命。
他的灵力浑厚,刀势凌厉,但刀法却像雨丝一样轻灵黏稠,让祝遥栀无法斩断,越挥剑越被困在其中。
昙花开满视野,刀锋如雨水连绵不绝。
祝遥栀双手虎口都被震得发麻,浑身灵力快速被消耗,经脉因为灵力被不停抽出调动而轻微灼痛。
反观李眉砂依旧不疾不徐,眼神冰冷,看她如看死物,等她力竭就给她致命一击。
修为差距的劣势在这一刻一览无余,祝遥栀的持久力完全跟不上。
而她挥剑的速度稍一放缓,李眉砂就一刀斩向她的脖颈。
祝遥栀连忙引剑回防,勉强挡下这一刀,但她的幕篱却被荡开的灵力掀飞了出去。
她的一只耳环也碎了,里面的防御法阵被激发,帮她挡下了这致命一刀。
遮挡的幕篱掀开,落日余光下,少女的容颜骄丽如夕霞,美人眼含着冷意,却又艳丽无双。
李眉砂瞳孔一颤。
这一刻仿佛天地静止。
他眼中只剩下眼前人的眉眼,梦境中少女模糊的容颜倏然变得清晰可见。
细长的黛眉,眉尾淡如春山,下三白的眼眸哪怕意乱情迷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鼻子小巧但鼻尖圆润,唇色浅浅,唇角天生弯起,笑起来眉眼也弯弯。
一切如拨云见月。
刚才那差点劈在脖子上的一刀让祝遥栀心有余悸,趁着李眉砂不知原因的愣神,她展开双臂后仰着跃下,同时挥出一剑。
坚如山岳的冰雪障壁瞬间破碎倾塌,借着碎冰扬飞雪的遮掩,祝遥栀迅速离去。
她没有多一顶幕篱,只好先拿一方普通面纱戴着,灵力也近乎亏空,经脉仍有余痛,她不想用法术易容。
还好,她缩地成寸地往前跑,终于看到了几个修士,曲涟和应泊川也在其中。
祝遥栀连忙喊了一声:“曲姐姐。”
曲涟和应泊川立刻闪身至她面前,两人皆是一惊。
“遥栀,你怎么弄成这样?”曲涟忙不迭把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
祝遥栀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外罩大袖衫被刀划了好几道口子,靛蓝裙摆上缀着的猫眼石和孔雀羽都被削得乱七八糟。
她昨晚刚买的裙子!
李眉砂,真是罪该万死啊。
她简直咬牙切齿。
应泊川递给她几瓶丹药,“你先吃白玉瓶里面的丹药。”
曲涟怒道:“是不是那些魔修打的?下手这么狠,如果没有躲开,这些都是致命伤。”
祝遥栀一连磕了好几颗丹药,才摇了摇头说:“不,是我那杀人不眨眼的宿敌。”
开玩笑,魔修才不敢打她。
曲涟和应泊川愣了一下,“大师兄?”
周围不少修士在围观,而祝遥栀还提着霎雪剑,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议论纷纷:
“看吧,都说了霎雪剑和昙释刀不对付。”
“都打成这样了,啧啧,这要是在玲珑七阙开打,都得拆掉一座仙山吧。”
“宿敌是这样的,往死里打。”
“这两人迟早得打没一个。”
……
忽然,喧嚣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黑衣少年缓步而来,长刀别于腰间,腰封垂下的血红玉简在行走间发出环佩之声。
祝遥栀移开眼神,一看她就恼火,而且再恼火她暂时也打不过,就更气了。
曲涟和应泊川挡在祝遥栀身前,低头喊了一声“大师兄”。
李眉砂并没有给他们回应。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锁在祝遥栀身上,少女下半张脸挡在面纱后,眉眼灵动,含着明显的怨怒之色。
祝遥栀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身就要离开。
但少年天生清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祝姑娘。”
祝遥栀“啧”了一声,李眉砂这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认定她和孽物有关,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没回头,没好气地说:“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现在已经快要入夜了,她再不走,是等着被邪神抓吗?
但李眉砂却说:“你的耳坠落下了。”
祝遥栀疑惑地回过头,见李眉砂伸出手,少年覆着一层轻甲的掌心上,放着一颗红珊瑚,缀着几片细碎的冰霜。
是她刚才那只被打碎了的耳珰。
“坏了,我不要。”她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李眉砂发什么神经,没事捡她的耳坠干什么。拿去检查有没有孽物的气息吗。
祝遥栀在心里又狠狠骂了宿敌好几句,一边走到空旷的地方召出一只飞舟。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然又得被抓去魔宫了,说不定这次真的要蹲大牢。
曲涟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把伤养好了再说。”
“嗯,好的。谢谢曲姐姐。”
见祝遥栀乘飞舟率先离开,有些人就小声议论:
“她就这么走了?她的师弟司空玉还在魔修手里呢。”
“也太冷漠无情了。”
“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霎雪剑传人欺师灭祖、残害同门。”
“这祝遥栀看着就一副薄情相。”
他们忽然收了声,因为李眉砂瞥了他们一眼。
冷厉的少年并没有说什么,光是看人如死物的眼神就吓得他们不敢再说一个字。
这时,一名脸上长满鳞片和羽毛的魔修走了过来。
人群慌乱起来,李眉砂瞥了一眼,淡声说:“障眼法。”
“是,诸位道友莫慌,”魔修从脸上摘面纱,白衣染血的剑修青年温文尔雅地解释,“我被魔教所困,幸好我师姐祝遥栀以身涉险来救我,这是师姐给我的法宝,能够幻化成魔修,还能连同魔息一起幻化,我才能够逃出来。”
——这人正是司空玉。
一众修士恍然。
“原来如此,是我们误会了。”
“看来如同传闻所说,祝遥栀心悦师弟,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这看着倒像是两情相悦了。”
“说不定很快这两人就要喜结连理了。”
李眉砂冷冷一瞥。
那些人顿时住嘴了。只觉得少年的眼神更加可怕了。
而司空玉环视一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地问:“诸位道友,可有看到我师姐?”
应泊川说:“你师姐受了伤,先回去了。”
“受伤?”司空玉连忙追问,“我师姐怎么会受伤?一定是那些该死的魔修。”
“呃……”应泊川沉默了。
曲涟轻咳一声,“既然司空道友无事,我们就先回宗门吧。魔教的事情,还是交给仙盟处理,是吧,大师兄…咦,人呢?”
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眉砂已经不见了。
应泊川合起扇子敲了敲手心,“大师兄应该先回去了。”
祝遥栀郁闷地回了玲珑七阙的流觞阁,脱了鞋袜就躺倒在床上。
一想到李眉砂,她就气得踢被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更可恨的是她一点都没办法报复回去。
司空玉虽然也很讨厌,但最起码她骂了骂了打也打了。李眉砂不一样,她的怒火完全无处发泄,迟早气出内伤。
该死的宿敌。
跟李眉砂打了一架,祝遥栀累得都没力气骂骂咧咧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祝遥栀被饿醒了。
而且因为白天打架打得太狠,一下床浑身酸痛,梦回大学体测后的第二天,哪哪不得劲。
这个点膳堂已经关了,也没什么人半夜卖吃的,她只能悲愤地趴在桌子上啃糕点。
都怪李眉砂,呵呵。
祝遥栀又泡了一壶养生茶,以防真的被气死了。
她应付着吃完了一顿,才把身上被划破的裙裳换了下来,爬进浴桶里泡了个澡,把一些外用的灵药全都倒进去泡药浴,缓解身上的疲惫。
祝遥栀泡完药浴,又爬去睡觉了。
明天什么课都不想上,只想大睡特睡。
她一觉睡到隔天中午,才觉得缓了过来。
祝遥栀换了漂亮的新衣裳,橘红烟罗长裳,绣金散花百褶裙,月梨白的披帛挽在臂弯,明媚而灵动。她的耳环本来挺衬今天的衣裳,可惜现在只剩下单耳坠了。
万恶的宿敌。
祝遥栀正打算出门去吃点好的,曲涟就敲响了她的房门,“遥栀,你在吗?”
“曲姐姐。”祝遥栀走去开了门。
“你今日这身也好看。”曲涟眼前一亮。
“谢谢曲姐姐。”祝遥栀开心地转了一圈,裙摆飞旋如绽开的花。
她留意到曲涟手里捧着一个不小的玄金玉盒,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是大师兄托我拿给你的药。”曲涟说,“因为你今天没去玉衡阙的授课庭,就只好让我转交给你了。”
祝遥栀不是很想要,就说:“不用了,曲姐姐帮我还给他,我有应泊川给的药就行了。”
其实都是些轻伤,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曲涟哎了一声,“真的不要吗?都是高阶丹药,我师弟还炼不出来,他可馋了。”
“不要。”祝遥栀坚定摇头。
她不想要李眉砂的药,她只想把他打一顿。
“好吧。”曲涟只好收了起来。
祝遥栀戴上面纱,又捏诀易了容,才挽着曲涟的手臂往外走,“曲姐姐,我请你吃饭,我们再去吃一顿琼灵宴,去去晦气。”
“走,我刚好有事要跟你说,我们边吃边说。”曲涟和她一拍即合。
琼灵宴是专供修士的盛宴,所有菜肴都蕴含丰富灵气。膳堂最高一层的雅间折叠了时空幻术,她们泛舟于漫山枫霞中,一边赏景一边吃饭聊天。
祝遥栀舀了一勺雪蟹羹,问:“曲姐姐想跟我说什么?”
曲涟双手捧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怀疑,大师兄喜欢你。”
“什——”祝遥栀一口汤噎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呛死,“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曲涟一边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说:“真的,刚才他不但托我给你送药,还跟我打听你。”
祝遥栀喝了一口茶清嗓子,才说:“你想太多了。”
李眉砂只是怀疑她和孽物有染,所以想要摸清楚她的情况而已。
曲涟晃着她的手臂,认真地说:“你难道没发现?昨天大师兄一直看着你,今天还关心你。大师兄跟你说话的语气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祝遥栀笑了一下,“那当然不一样,他想杀我。”
他们这对宿敌都想要对方去死,干架的时候当然要全心全意观察彼此的一举一动,李眉砂要是不看着她,早就被她捅了好几剑了。
“可我觉得大师兄对你有意,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曲涟还在执迷不悟。
祝遥栀有些无语,“他对我确实有意——杀意。”
不是吧,这姐怎么还嗑上他们这对宿敌了?
她夹了一筷莼菜鲈鱼,随口一问:“所以,李眉砂跟你打听我的时候,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说了你和司空玉还有游轻容之间的爱恨纠葛。”曲涟嚼了嚼嘴里的葡萄,眨眨眼睛,“大师兄好像有些吃味。”
“我跟他们哪里来的爱恨纠葛。”祝遥栀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能吃什么味啊,你一定是看错了,李眉砂一定觉得,我脚踏几只船,行事作风和那些魔修差不多,然后更想杀我了。”
曲涟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讲道理,我大师兄比起司空玉和游轻容好多了,至少大师兄不会沾花惹草啊!”
司空玉和游轻容都不知道是几手的炉鼎了。
祝遥栀:“他是不沾花惹草,但他会杀人啊!”
喜欢李眉砂?谢邀,她还没有喜欢被家暴的癖好。
曲涟还想挣扎着再说什么,祝遥栀连忙她盛了一碗汤堵住她的嘴,“曲姐姐,你喝喝这汤,等会就凉了。”
祝遥栀可不想再继续谈论什么破宿敌,影响她吃饭的胃口。
一顿饭吃完,曲涟拉着她去逛街,祝遥栀含恨买了好几顶幕篱。
曲涟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买这么多?你之前不是已经有一顶幕篱了?缀着羽毛那一顶,挺漂亮的。”
祝遥栀咬牙:“那一顶昨天被李眉砂劈飞了。”
“啊……”曲涟讪讪住嘴了。
她换了一个话题:“我下午回摇光阙,扶微长老的灵符课我要去听,遥栀要不要过来玩?”
祝遥栀摇摇头,“算了,我只擅长画冰符。”
曲涟就说:“那你可以去玉衡阙啊,不过不知道大师兄下午还在不在授课庭。”
祝遥栀嫌恶地“咦”了一声:“我才不去,我要回去睡觉。”
跟李眉砂打了一架简直是元气大伤。
曲涟点点头,“好吧。”
和曲涟分别后,祝遥栀晃悠回流觞阁,可惜她还没躺上她的小床,系统就说:“司空玉的悬赏任务还没完成,你要跟着他再去一趟翠岚城。”
祝遥栀坐在床上,双手抱头,“他没事吧?都这么危险了还敢去?”
昨天梦惊鹊掏他心窝,居然没有给他掏老实。
系统说:“今天十五,翠岚城会开长生宴,不可错过。”
祝遥栀:“那他就不能等下个月十五再去吗?不怕又被魔修给抓了?”
“悬赏台的悬赏一月一清,月底就会过期。”系统说,“因为怕被魔修抓,所以你必须去。”
祝遥栀只好把刚脱下来的鞋袜又给穿了回去,“我服了,我上辈子是挖过他家祖坟吗?真是欠的。”
她把幕篱扣在头上,生无可恋地出门去悬赏台。
一到悬赏台,祝遥栀就看见了司空玉,这人是真爱穿白色,去哪都是一身白衣。
祝遥栀走过去,没忍住问:“讲真的,你不去翠岚城会死吗?”
“师姐,”司空玉一听她的声音,面上一喜,“有师姐在,定能护我无虞。”
祝遥栀:“少来道德绑架我,贱人。”
司空玉也是个人才,被她骂了脸上还是笑意清浅。
祝遥栀不想多说,伸手就想召出一座飞舟,司空玉却说:“师姐可有什么法子,让刀宗首席与我们同行?”
祝遥栀听得怔了一下:“你发什么神经?”
让李眉砂跟他们一起?怎么想的。
司空玉说:“我刚才在悬赏台看见他,就邀请他同行,但他拒绝了,而且他似乎很厌烦我。”
祝遥栀轻嗤一声:“你算什么,他一见我提刀就砍。”
司空玉温声细语地说:“师姐跟他是宿敌,但我会一直站在师姐这边。”
祝遥栀搓了搓手臂:“你快别说话了,怪恶心的。”
司空玉完全不怕被她骂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师姐,我……”
但他的话被清冷的少年声打断:“祝姑娘。”
祝遥栀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都绷紧了,手指一动就要把霎雪剑召出来。
不过这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悬赏台,李眉砂应该不至于直接和她打起来。
祝遥栀转身一看,果然是李眉砂,少年还是一身黑,神色冷淡。
她的语气算不上好:“有事?”
李眉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隔着幕篱与她相望,“祝姑娘也要去翠岚城?”
祝遥栀“嗯”了一声,心想这什么不痛不痒的问题。
没想到李眉砂的下一句是:“我与你同去。”
祝遥栀:?
这是干什么?难道李眉砂还在怀疑她,所以想要跟过来监视她?
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旁的司空玉说:“首席方才不是拒绝了我?”
李眉砂直接无视他,只看着祝遥栀。
祝遥栀说:“你想来就来,随你。”
翠岚城既有神鬼不知的长生宴,还有不少魔修,李眉砂虽然人很讨厌,但他的实力摆在那里,不用白不用。
她说完,抬手召出飞舟踏风而上,直接往翠岚城飞去。
祝遥栀完全不想管李眉砂和司空玉,绝了,黑白双煞一样,一个比一个恶心。
片刻后飞舟抵达了翠岚城。
祝遥栀不想被人围观,所以她提前收了飞舟,御剑轻灵跃下,在无人处落地收剑。
该说不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一落地,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李眉砂。
少年的手还虚搭在刀柄上,应该是御刀行至翠岚城。
见她看过去,李眉砂的手下意识垂了下来,离开了那把长刀。
不过祝遥栀没有留意这个细节,她只是用眼角余光一瞥,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祝姑娘,昨日是我误判……”李眉砂开口唤她,字句稍缓,像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司空玉就乘着飞舟抵达,他一落地就向祝遥栀凑了过去,“师姐,我就知道你会等我。”
“……”祝遥栀不想跟神金说话,扭头就走。
至于李眉砂那句没说完的道歉,她并不在意,估计是以退为进想让她放松警惕,好抓住她的把柄。
她才不会上当。
祝遥栀想打听消息,于是走进了一家热闹的客栈,一楼的大堂里有不少人在吃饭闲聊,她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因为刚吃饱,所以只点了一壶茶和一碟绿豆糕。
几乎一坐下,祝遥栀就发现腰间的玉牌在发光,她一看过去,果然发现了游轻容。
游轻容一身竹纹青衫,穿得没有那么不守男德了,还用法术易了容,不过她修为高,一眼就看了出来。
“游轻容,过来。”祝遥栀直接传音进他的识海。
游轻容抬头看见她,立刻走过来坐下,“大小姐怎的也在这?”
“我还想问你。”祝遥栀只觉头疼,“不是说了让你待在刀宗不要乱跑?魔教可还没有放过你。”
“有大小姐在,我才不怕什么魔修呢。”游轻容唇角绽出笑意,露出虎牙。
正在这时,李眉砂和司空玉几乎是同时落座,这张桌子的四条长凳顿时都坐满了。
祝遥栀简直是一头雾水,“不是,怎么都坐这里,别的桌子也没人啊。”
干嘛非要跟她挤一张桌子?
“……”
“……”
“……”
那三人都没有吭声。
过来上茶的店小二似乎也察觉他们这桌的氛围不太对,把茶和糕点放下后就赶紧走了。
李眉砂伸手倒茶,他只倒了两杯,一杯给祝遥栀,一杯给他自己。
祝遥栀没拿那杯茶,反倒是游轻容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皱眉说:“这茶不好喝,大小姐不如跟我到楼上的雅间,我给你沏灵茶。”
“得了吧,出门在外还是将就些。”祝遥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司空玉拿出江天月递给她,“师姐,这是你昨天落在我这里的面纱,多亏了师姐,我才能从魔修手里逃出生天。”
祝遥栀瞥了一眼那方面纱,说:“我不要了,给你。”
毕竟魔修为了引她出来,还盯上了司空玉和游轻容,司空玉在翠岚城,最好还是变幻形貌和气息。
游轻容有些不满,他不清楚昨天的情况,女修把面纱落在一个男修身上,听上去就很暧昧。
没想到,下一刻,一顶幕篱就扣到了他头上。
祝遥栀把幕篱扔给游轻容,然后说:“你也戴上,别抛头露面了。”
这话单拎出来听,倒是有些促狭之意,更别说他们两人都戴着同样的幕篱。
游轻容顺势说:“好,我只给大小姐看。”
“……”李眉砂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用力,骨节微微发白,杯中茶水晃荡不止。
他搁下茶杯,问祝遥栀:“何故要他们掩去相貌?”
祝遥栀拈起一块绿豆糕,随口说:“因为我想。”
她吃完了手里的绿豆糕,发现李眉砂还在看着她,少年目光幽幽,带着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祝遥栀忽然反应过来,司空玉有她给的面纱,游轻容有幕篱,而李眉砂什么都没有。
她头也没抬,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你就不用了,你可以辟邪。”
李眉砂:?
第56章 修罗场
祝遥栀被迫和三个男的共坐一桌, 死对头李眉砂还在坐在她对面,让她有点难以下咽。
她真的很想带着她点的茶和糕点去另外一张桌子坐着,但又舍不得窗外的景色。客栈院子里种了一树槐花, 开得热烈,有几枝伸进来,淡雅槐花香沁人心脾。
想吃妈妈做的槐花糕了。
可惜祝遥栀的思乡之情被打断了——
游轻容一听刚才祝遥栀说李眉砂能辟邪, 就笑着说:“首席凶名在外, 能止小儿夜啼, 魔修一看到你得绕道走, 确实辟邪。”
李眉砂十指交叉搭在桌上,手指上的玄金护甲寒芒凛冽,带着从容的压迫感。
他掀起眼睫, 眼角余光轻扫游轻容, 声音疏离泛冷:“总好过你四处留情,被追着讨情债。”
“……”游轻容一噎。
司空玉面上神情也不太好看。
而那后半句让祝遥栀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她也是“被追着讨情债”。
李眉砂确实有本事,短短一句话就内涵了三个人。
司空玉很快说:“师姐, 我能和以前一样唤你‘遥栀’吗?”
他这句话着重突出“从前”,一字一字唤她名字, 像是在强调和炫耀。
“滚。”隔着幕篱, 祝遥栀白眼一翻, 放下了手里刚拿起的绿豆糕。
很好, 她现在彻底没了食欲。
游轻容嗤笑一声:“自作多情。”
司空玉有些受伤, 看着祝遥栀说:“师姐, 你明明还喜欢我……”
祝遥栀还没开始骂, 李眉砂先开口了。
少年冷声质问:“你有证据?”
祝遥栀无语了一瞬。
李眉砂不愧是管执法堂的, 一开口就好像要给司空玉判罪。
司空玉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就沉默了下来。
李眉砂的声音阴森森的:“无凭无据,就莫要空口污人清誉。”
游轻容也说:“这岂不是小人之举?”
“……”司空玉一时无言。
而游轻容转而对祝遥栀说:“大小姐,既然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我肯定不能让一些卑鄙小人接近你。”
祝遥栀嘴角一抽,虽然的确是她小爹让她找的游轻容,但怎么就被他说得像是托付终身一样?怎么听怎么怪。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毕竟相比宿敌和司空玉,还是游轻容看着顺眼一些,虽然也没有顺眼到哪里去。
李眉砂对游轻容冷冷而视,“对他人的言辞过度解读,也是小人之举。”
“首席看着是块木头,没成想如此能言善道。”游轻容手指握成拳,估计被气得够呛。
祝遥栀回过味来,她发现这三人对彼此都抱有莫名的敌意,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好像有点误入传说中的修罗场了。
真是够了。
她忍无可忍地说:“你们要吵出去吵,别影响我打听消息。”
她是来上班的,是来查清楚长生宴的事情,不是来听几个男人互相阴阳怪气。
祝遥栀这么一说,那三人就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闭嘴,祝遥栀就能听清楚这间大堂里的人在讨论什么。
门口那一桌的大汉一边拍桌一边说:“爷爷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那姓刘的能有仙缘能去长生宴,我就不行了?我俩从小一块长大,一起学木匠活,我哪里比不上他了?”
旁边的人说:“唉,你别搁那钻牛角尖了,仙缘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谁能说得清楚。”
“哼,不单是你,你没看见今天翠岚城来了多少人?我还看见了好几个深山修道的仙人哩!这么多人,想要进长生宴就更难了。”
祝遥栀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只觉得长生宴更加诡异了。
她问李眉砂:“仙盟可有什么相关消息?我之前怀疑长生宴是魔教在背后搞鬼,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
每个月十五都有人赴宴,也包括修士,如果是魔教,应该已经上报给仙盟了。
李眉砂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长生宴。”
“我知道一些。”游轻容忙不迭说,把祝遥栀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眉眼轻舒,颇为得意地说:“我听几个散修说,翠岚城的长生宴有大机缘,有人说他师弟回来后不仅修为大增,更是一路青云直上,还进了仙盟当差。”
“竟有此事。”李眉砂眸光微冷。
祝遥栀知道,司空玉肯定也是追求机缘而来,不然他不会冒险接取六阶悬赏。
游轻容一抓到机会就开始阴阳李眉砂:“首席可是仙盟盟主之子,怎么会不知道?莫不是有些情报,不是我们能得知的?”
李眉砂只看着祝遥栀,声音沉静:“我绝无隐瞒。”
“嗯。”祝遥栀垂眸思索,没什么反应,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司空玉则说:“首席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这话俨然是一种暗讽。
眼看这三人又要开始一番唇枪舌剑,祝遥栀不想浪费时间听这些明嘲暗讽,就说:“你们有空在这阴阳怪气,还不如想想怎么进长生宴。”
李眉砂说:“可以去打听那些赴宴之人的共通之处。”
祝遥栀表示认同:“确实,只要我们也具有这些特点,应该就可以被邀请进长生宴。那我们就分开去打听一下,这样快些。”
司空玉立刻说:“我修为浅薄,师姐能否跟我一起?”
游轻容也说:“大小姐,你爹让你来找我,定是让我时时照看着你。”
李眉砂针对游轻容说了一句:“你有妄想之症就去看医修。”
“够了,”祝遥栀只觉脑壳疼,摆手说,“每个人分开,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去城东那边,半个时辰后回来。”
她说完就翻窗走了,完全不想听他们吵。
城东主要是兜售各种物件的街市,祝遥栀害怕被潜伏在翠岚城的魔修发现,一路上十分谨慎。
她听到接头卖布匹缎料的大姐说:“哎呀,孙大娘的小儿子居然也有几分仙缘,啧啧,谁能想到,这小子只有我膝盖高的时候,可爱闹腾了。”
祝遥栀走过去,先是意思意思地买了几匹绸缎,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姐姐,我刚听你说小孩子闹腾,怎么现在不闹你了?是在睡觉吗?”
大姐哈哈一笑:“这位妹子你听岔了,我家臭小子还在学堂里,是在说孙大娘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祝遥栀笑说,“孩子小的时候就是皮。”
“现在可不小了。”大姐比划了一下,“长到这呢,比我还高一个头,说来也是奇怪,这孩子小时候手脚不老实,见啥拆啥,长大了却文静起来,又壮又高一个人,整天就看他那几本破书,圣贤书也看,游侠传记也看,杂七杂八的。”
祝遥栀点点头,随口应和着说:“这可真有意思,看来不把孩子养大,都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
“是呢。”大姐话音一转,问道,“妹子对小孩子这么感兴趣,生养过没有?孩子几岁啦?男的女的?”
“呃,我…”祝遥栀有些尴尬。
“妹子不用不好意思,我像你这么大已经跟我家那口子三年抱俩了,我告诉你,这生孩子……”大姐热情地扒拉着她,跟她分享生娃养娃的事情。
祝遥栀为了脱身,只好说:“我的孩子还在家里等我,先回去了,谢谢姐姐。”
她走后,还听到那大姐跟旁边的人打趣说:“哎呀,这妹子都当娘亲了,看着还是小姑娘样,她相公肯定疼她。”
祝遥栀摇了摇头把这句话晃出脑袋,继续打听消息了。
她一连问了三个被邀请赴宴的人,共同的特点是身强体壮,博览群书,脑子好像也都比较灵光。
第四个人,她问了一个散修。
那散修见钱眼开,她灵石给的够,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那妹子平日里跟我一块求道修炼,吃的用的也没什么不一样,但她有点神神叨叨的,做的梦准到有些邪乎。”散修说,“有次我俩在一个破庙凑合一晚上,轮到我守夜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我师妹说了一句话。”
祝遥栀问:“她是在睡觉时说的梦话?”
“对,梦话。”散修接着说,“她说‘门外是谁’,吓得我立刻抄起剑去门外一看,门外果真有几个小贼,正在点迷香,要不是我师妹说了那句梦话,我们那晚就着了贼人的道了!”
“这是真的有点邪乎了…”祝遥栀手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追问:“那你师妹是怎么被邀请去长生宴的?有没有什么人来接她?”
“哎哟,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听说翠岚城有成仙的机缘,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昨晚投宿在一家客栈,我师妹住我隔壁,今天一早,我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吱个声,最后撬门进去才发现我师妹不见了。”
祝遥栀立刻问:“哪间客栈?你师妹住在哪个房间?”
散修说:“鸿音客栈,三楼最右边那间。”
祝遥栀立刻赶过去,那个房间还没有新的住客,因为门锁被撬开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的。
她推门走进去,这是客栈最普通的房间,陈设简单,窗明几净,床榻上还有睡出的褶痕。
没有打斗或者反抗的痕迹,要么是自愿,要么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带走的。
她没能从这个案发现场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约好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就返回原先的客栈。
又是那张临窗的桌子,李眉砂已经落座,他甚至还有时间拿出茶具沏了两杯茶。
一窗槐花如絮如雪,少年身姿挺拔,手上的玄金护甲卸去,露出骨节如玉的手指,骨骼细长得有些似曾相识。
祝遥栀竟然觉得他这双手有些熟悉。
不过她没管这种奇怪的熟悉感,坐下问:“你查到什么了?”
李眉砂把一盏茶推给她,才说:“无论是寻常人还是修士,都是在今天早上和午后被发现消失不见。”
“我查到几个人和一个散修…”祝遥栀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李眉砂沉吟:“也许,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邀请赴宴。”
睡梦中……
祝遥栀若有所思,缓声说:“我之前在紫墟秘境中看到一本残卷,紫墟秘境的主人也是在梦中感召神明。而就算是普通人,也是学识渊博才思敏捷。”
她摸了摸下巴,“看来长生宴不收傻子。”
没一会,司空玉和游轻容陆续回来,又和她挤在一桌。
游轻容看见桌上那两杯茶,皮笑肉不笑地说:“首席动作可真快,不但查清楚真相,还有空在这里沏茶。”
祝遥栀经他一说,才垂眸细看李眉砂推到她面前的那杯茶。
茶水剔透澄明,色如琥珀,清幽茶香沁人心脾,连茶盏都是上好的冰花釉青瓷。
她这死对头真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随手拿给她的就是上好的灵茶,连杯子都精致名贵。
李眉砂漠然饮茶,回敬了游轻容一句:“重复的情报何需多花时间,用时太久只是无能的体现。”
游轻容挑衅地说:“所以首席得到了哪些情报?”
“你来迟了,我已经说完了。”李眉砂的视线落回祝遥栀身上。
祝遥栀看向游轻容和司空玉,说:“你们先说查到了什么。”
游轻容和司空玉各自说完,其实也大差不差。
祝遥栀整合了一下已知信息,归纳总结说:“被邀请的人都很年轻,身强体壮,修士就不用说了,身体素质比常人好太多。还有就是博学聪慧,在睡梦中消失不见。”
司空玉说:“那我们现在就去睡一觉,能去赴宴吗?”
游轻容瞥他一眼,鄙夷道:“你哪里称得上博学聪慧了?”
司空玉温声说:“你们合欢宗可是扬言,胸中翰墨不及红颜一笑。”
“你们消停点,说正事。”祝遥栀揉了揉眉心,“光是睡一觉肯定不成,那些人更像是在睡梦中有所感召。”
“师姐所言极是。”司空玉附和她说,“但他们感召了什么?”
李眉砂说:“与其说是梦中感召,更像是被鬼神入梦。”
祝遥栀说:“可是每个月定期进入这么多人的梦境,什么东西能做到?”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她和李眉砂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邪神。”
游轻容睁大了双眼,“在梦中感召邪神?这可是禁术!”
李眉砂沉吟:“不,应该还不到邪神那种级别。如果是邪神入梦,没有必要一个月一次。”
祝遥栀心头一颤,“你的意思是,如果是邪神,可以随时随地进入一个人的梦境?”
“是。”李眉砂颔首。
她想起上一次邪神入梦帮她炼化元阳。这样一来,小怪物岂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进入她的梦?
坏了,有点不敢睡觉了。
游轻容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被邪神入梦的人,要么陷入疯癫,要么变成孽物,或者成为魔教的圣子圣女。”
司空玉纠正他:“我们并非要感召邪神,而是感召长生宴。”
祝遥栀并不相信睡一觉就完事了,一定、一定还有什么信息被她忽略了。
她忽然想起鸿音客栈的那个房间,她没有查出什么异常,但换作别人说不定能查出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她说:“我去过一间客栈,一个灵修就是在那里消失的,你们不如跟我去看一下。”
李眉砂颔首:“好。”
其他两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祝遥栀本来想缩地成寸瞬移过去,但想想那些在翠岚城的魔修,还是不敢用灵力,怕引起魔教的注意。
所以她只是走得快了一些。
李眉砂和她保持一样的步调,司空玉和游轻容也紧紧跟着她。
于是在路过接头那家布匹铺子的时候,那位大姐瞠目结舌地看着,然后高声问了祝遥栀一句:
“妹子,这哪个是你孩子的爹啊?”
“……”祝遥栀脚下一趔趄差点给她摔死。
事实证明,不要随便口嗨,口嗨一时爽,事后问起就是火葬场。
李眉砂:“孩子?”
司空玉:“师姐,什么孩子?”
游轻容:“大小姐你有孩子了?你爹知道吗?”
真是天大的误会。
“……”祝遥栀假装没听到,走得脚下生风想要逃离现场。
却不料大姐扬声又说了一句:“是不是黑衣服那个?我看那位郎君跟你挺配!”
“……”祝遥栀脚下又是一趔趄,好险才稳住脚步。
可真会挑啊。
哪里配了?没品!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三个她都烦得要死。
她没看李眉砂是什么表情,因为她一心都是走快点走快点。
终于到了那家鸿音客栈,祝遥栀把孩子的爹是谁这件破事给抛到脑后,直奔三楼那个房间。
“就是这里,我看不出什么猫腻,你们也看看。”祝遥栀双手抱臂靠在门上。
游轻容和司空玉也看不出什么。
只有李眉砂沉声说:“这里有孽物的气息。”
祝遥栀怔了一下,“所以还是和魔教有关?”
那这长生宴她可就不敢去了——她会被邪神抓走的。
李眉砂却说:“不一定,这里没有魔息。”
祝遥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游轻容不甘落后地说:“既然和孽物有关,那岂不是只要我们带上孽物的气息,就能进长生宴?”
李眉砂:“不妨一试。”
祝遥栀问:“那我们要怎么沾染孽物的气息?”
李眉砂拿出几个黑色玉盒,一个递给祝遥栀,另外两个扔给游轻容和司空玉。
游轻容接住,一开口就是阴阳:“首席出手就是不同凡响,这可是能隔绝一切的龙骨玉。”
祝遥栀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玄玉盒,上面浮动着金色符篆,她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奇特的黑色石头,表面有很多气孔,但质地比瓷器还要莹润细腻。
她有些疑惑,刚想问李眉砂这块石头是什么,一抬头就就发现玄衣少年一直在看着她,眼中含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像是确认,又像是不解。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眼神……
祝遥栀之前根本没细看,现在才发现死对头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没有之前那样森寒冷厉,像看孽物一样的看垃圾的眼神。
反而有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看得她浑身发毛。
这时,旁边的游轻容叫起来:“这盒子我怎么打不开?首席,不想给就别给,给一个打不开的盒子,莫不是消遣于我?”
司空玉也打不开。
很奇怪,只有祝遥栀一下就把玄玉盒打开了。
“上面有我画的符篆,只有我的灵息才能打开。”李眉砂弹指甩过去两道灵力,才打开了游轻容和司空玉手中的玉盒。
祝遥栀有些一头雾水。
她刚才可是直接打开了玄玉盒,说明她身上有李眉砂的灵息。
可是她怎么会有宿敌的灵息?
难道是昨天打架挨了李眉砂几刀染上的?
她还没有细想,游轻容又叫了起来:“这是陨星!”
陨星?!
祝遥栀有些发怵,她想起之前在魔教地宫看过,这些陨石里面爬出了斑斓流光的孽物,钻进魔修的身体。
李眉砂很快说:“放心,这些都是空的。”
“那就好。”祝遥栀才敢把那块陨石拿出来,温凉光润,摸起来犹如上好的美玉。
司空玉说:“所以,我们只要带着这块陨石睡一觉,就是进长生宴?”
“试试咯,”游轻容耸肩,“反正现在也不算晚。”
祝遥栀下意识看向窗外的天色,炽盛阳光有些浅淡,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左右,日头就要西斜。
“我去要几间房。”她转身下楼。
店小二为难地说:“客官,因为十五长生宴,我们这其他房间都住满了,只剩那间被撬了锁的。”
只剩一间房……
祝遥栀一想到要和那三个男的睡同一间房,就开始脑壳疼。
不行,绝对不行!
她摆了摆手,说:“那我去别家客栈看看。”
店小二说:“整个翠岚城的客栈都这样,这么多人过来求仙缘,包住满的。客官,不是我说,最迟也是昨夜来住店,您现在要住,哪里有空房啊。”
不信邪的祝遥栀,跑了几家客栈,一问都住满了,最后只好垮起个脸回了一开始那间房。
李眉砂靠窗闭目养神,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睁开双眼看了过来。
祝遥栀无奈地摊开双手,“没有别的房间了,只剩下这一个。”
这个房间不算宽敞,四个人站着已经显得拥挤了,特别是身高腿长的李眉砂,总觉得他待在这间屋里是一种委屈。
李眉砂对祝遥栀说:“你睡床。”
祝遥栀“呵呵”了一声:“我想去睡屋顶。”
谁要跟这三个男的一起睡?她又不是变/态。
李眉砂说:“不安全。”
祝遥栀隔着幕篱对他翻白眼,“反正我不想跟你一起睡。”
估计睡一半得打起来。
游轻容说:“大小姐还是睡床上,我睡地板就行。”
祝遥栀:“你挂窗子外边睡。”
“不要嘛……”游轻容委屈巴巴。
司空玉就说:“你们合欢宗风评如此,怨不得别人。”
李眉砂解下腰封上的四道玉简,说:“玉简里各有一座空置的洞府。”
然后他捏诀在房间里布下禁制。
游轻容和司空玉没意见,各拿了一道玉简。
祝遥栀屈指,将悬在她身前的那道玉简弹了回去,“不用了,我有画境。”
开玩笑,死对头的洞府她才不想住,万一里面有什么埋伏就糟了。
李眉砂接住玉简,没有反对,“好。”
祝遥栀拿出画卷,刚想进入画境,李眉砂就提醒道:“如果真有孽物入梦,不要看,也不要回答,一有回应就会被抽取神魂。”
“哦。”祝遥栀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游轻容和司空玉已经拿着陨星进了玉简里的洞府。
祝遥栀刚想进入画境,却被李眉砂叫住了:“祝姑娘,能否给我你的联络灵息?”
“哈?”祝遥栀转过头,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少年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长生宴吉凶未卜,若你需要,可随时唤我。”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天衣无缝,但祝遥栀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李眉砂只要她一个人的联络灵息?
这宿敌怎么不要游轻容和司空玉的?偏偏只要她的。
祝遥栀不是很想存死对头的联络灵息,然而,宿敌讨厌,却实在强悍,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拿出腰间的弟子令,和李眉砂交换了灵息。
幽蓝灵息在注入弟子令时,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指尖。
祝遥栀没留意,因为她转身给李眉砂写了个备注:呸
言简意赅,充分表达了她对宿敌的厌恶之情。
祝遥栀拿着陨石,化作一道灵光钻入画境中。
画中还是月下花谷,山溪萦绕竹阁,潺潺流水如鸣佩环。
祝遥栀躺在竹榻上,刚闭上双眼就想起李眉砂的话:不要睁眼,不要回答。
她怕自己忘了,就接下发带,缠绕在双眼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万事俱备,开始睡觉。
祝遥栀躺在竹榻上,原本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好一会,没想到她很快就坠入黑甜梦乡。
也许是因为竹阁周围开满桃花,她在梦境中也觉鼻端萦绕了清幽甜香。
潺潺水声离得越来越近,她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下坠,飘在山溪上,伸手可以触摸到冰凉的流水。
她双眼覆着发带,看不见眼前景象,但周遭光线并不刺眼,可能是在晚上,流水从手指的缝隙轻柔穿过,她可以捞到溪水中的几瓣落花。
那股花香越发甜腻,甜得近似蛊惑。
这是她的梦境,她的潜意识,所以她闻到了槐花温软的甜香。
祝遥栀伸手将捞起的花瓣放到鼻端细嗅,那几瓣花忽然融化了一样,变得柔软粘腻,缠绕在她手指上,触感有些熟悉。
她搓了搓手指,碰到了细密的吸盘。
不对!这些是触手!
她悚然一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冰凉的触手已经将她缠绕包裹起来,猛地拽入了溪水中。
浑身湿透,冰凉的手指挑开她鬓边的发丝,不疾不徐地撩到她耳后,然后指腹沿着她的耳廓软骨细细摩挲。
祝遥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栀栀……”
第57章 物华幽
“栀栀……这一次, 你又梦见了什么?”
祝遥栀吓得一激灵。
邪神进了她的梦境!
她下意识张嘴,想要说话或者呼喊,但她忽然想起李眉砂的警告, 一旦回应邪神,她的神魂就会属于邪神。
祝遥栀只好收了声,没说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但冰凉的手指忽然顺着她微张的嘴唇抵了进来, 卡住她的齿关, 夹弄那点柔软。
带着些好奇, 还有审视的意味, 摩挲着她口腔的每一寸。上颚被抵到,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你这里在咬我,栀栀, ”冰凉的指尖贴着上颚滑进她的喉咙, “不过没有牙齿,好软,好烫。”
“……”祝遥栀挣扎着后仰,想要将口中的手指推拒出去, 但舌叶被捏住摩挲,舌根被蹭过, 酸麻得她忍不住轻咳。
“栀栀, 你有没有用这里, 亲过别的男人?”少年声音泛冷, 指尖伸进喉咙深处。
这种问题…发的什么神经。
有些过分了, 祝遥栀不停地呛咳起来, 生理性的泪水打湿了覆眼的缎带。
“小可怜。”
有什么在抚摸她的头发, 应该是触手。
她呛咳得厉害, 口中的手指终于撤了出去, 她感觉到了细细的水丝,而沾染她体温的手指转而掐住了她的下巴,而后冰凉的唇压了上来。
祝遥栀立刻咬紧了牙关,舌尖和细小的触手不甘地扫过她闭合的齿列。
薄唇紧贴着她的唇,用力地吮吻,亲得她嘴唇发麻。亲吻的声音混着吞咽的声响,交织得糜艳,光着听着她都觉得耳根微灼。
高大的少年身形覆在她身上,不算重,但恰好让她无法挣脱开。她浸在水中,又被触手捧起,卷裹缠绕。
邪神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但她是人,她需要呼吸!
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抬手想把身上的邪神推开,但她只推了一下,她的双手都被扣住按在头顶,这样让她不受控制地往上贴进邪神的胸膛。
她看不到邪神瞳色的变化,但那些触手明显变得躁动了起来。
祝遥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抬脚就踹,踹进了触手堆里,反被缠住了脚踝拉开,然后少年劲瘦的腰身卡了进来。
祝遥栀胸腔里的空气都被耗光,因为缺氧有些头晕目眩。
虽然是在梦里,但被亲得窒息而死也太丢脸了。
亲就亲吧,不让她换气叫什么事啊!
所以祝遥栀张嘴直接咬了邪神一口。
邪神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真的会咬下去。
祝遥栀趁机侧过脸,大口大口喘气,她尝到了冰凉的血液,没什么猩味,就是有些发苦。
“栀栀,为什么不让我亲?”邪神的声音异常沙哑。
他们贴得太近,身躯的反应清晰可感。
因为是梦,所以祝遥栀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诡异从容感。
冰凉修匀的指节抚过她嫣红水润的双唇,祂一碰到,祝遥栀就闭合齿关,于是邪神有些生气地在她绷紧的下颚骨咬了一口。
可能因为在梦中,她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小怪物那么恨她,这一口肯定很用力。
但她不怎么痛,看来梦境会模糊痛感。
可惜祝遥栀不能开口说话,不然她真的很想让小怪物在梦境里把对她的怨恨发泄完,消消气,梦醒了就别继续追杀她了。
邪神咬了这一口后似乎消气了些许,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落在她耳廓的吻带着浓浓的侵占性,“栀栀为什么不说话?我可是等了好久,才能再次入你的梦。”
祝遥栀回想了一下,她这几天要么不睡觉,要么一夜无梦。
与人族无异的手指摩挲着她双眼上的缎带,“我在栀栀眼里,是否和器物无异,腻了就丢掉。”
少年声音轻而冷,像是凌凌碎冰。
祝遥栀:“……”
她说不了话,就让让她吧。
见她不言不语,邪神轻声道:“我竟然觉得这样也好,栀栀不能说出伤我的话,也不能看向别人。不如就这样永远陪着我吧,栀栀。”
祝遥栀有些毛骨悚然,她现在是自己不愿意说也不愿意睁开眼睛,但邪神说的是“不能”,这小怪物想让她又盲又哑,像布娃娃一样日日夜夜被祂抱在怀里。
唉,所以说,当初要不是为了活命,她也不想给邪神下合欢蛊,她也不想招惹上这样的怪物。
祝遥栀浑身被浸在水里,泡着泡着倒也习惯了,当然,如果四肢没有被束缚住就更好了。
但她的鞋子进了水,罗袜湿透黏在脚上,很不舒服。
因为触手的缠裹,她只能小幅度地晃了晃小腿,绣鞋上的珠花蹭在那些触手上。
少年邪神单手扣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腿折叠了按上来,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动手脱下了她的鞋袜。
冰凉的手掌将她的足收拢于掌心,残留的水迹沾染她的体温,触手也缠了上来,湿粘滑腻,挺拔有力的手指按着她的足底,也不知按了什么关窍,让她的腰身一下子酸软起来。
“……”祝遥栀忍住没说话,只用鼻音哼唧了一下。
轻巧的吻落在她鼻尖,尖牙磨了磨,“好乖。”
祝遥栀心里有些发毛,感觉小怪物想一口咬下去。
虽然这是在梦境里,但还是会痛的吧。
但她现在也逃脱不了。
“栀栀在这些时候总是很安静。”邪神隔着发带吻她的眼睛,“我想听你意乱情迷的声音。”
祝遥栀:“……”
对不起,做不到。
她是哑巴她是哑巴她是哑巴!
不过回想起来,之前解蛊的时候,她要么咬自己的手背要么咬邪神,确实没有怎么发出声音,也不回应,像条咸鱼一样躺着或被抱在怀里。后面小怪物总是会疼惜地吻她的手,把她自己咬出来的齿痕细细舔去。
对比起来,邪神就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床伴,细致又温柔,不停地夸她浑身上下各处地方,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重复:栀栀,我喜欢你,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好吧,在这种事情上她确实是块无趣的木头。
而邪神说:“算了,栀栀这样也很可爱。”
小怪物喜欢木头?好吧,邪神的性/癖她不懂。
伏在她身上的邪神忽然说:“栀栀受伤了。”
嗯?哪里的伤?
祝遥栀有些不解,但一只触手顺着她的后衣领钻了进去,紧贴着她的肩胛骨。
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弓起身,然后就被邪神揽着腰抱得更紧了。
她后知后觉,应该是是昨天和李眉砂打架的时候被划出来的伤,因为是在后背,她也看不见,就没怎么管。
但现在,触手的吸盘贴上那几道伤口,一点点吮去血迹,带起细密的刺痛。
祝遥栀猜想自己应该是皱起了眉,因为邪神的手指在轻抚她的眉心。
“栀栀丢开我,却在外面受伤,他们就这么值得你付出这一切?”邪神伸手环过她的后腰,指腹隔着衣裳摩挲她的伤口,引起她细细的战栗,“那个满嘴谎言的男人,呵,还有合欢宗。”
“为什么?我输给他们什么?”少年邪神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哦,因为我是怪物。”
“可是怪物好喜欢你啊,栀栀。”没有温度的手指一寸一寸摩挲她的面容,顺着下颚骨和脖颈线条往下,手掌覆在她心口,“一想到你喜欢的是别人,你的眼睛会只看见他,你会让他听你的声音,你的心脏会为他而跳动,我就想把他们撕碎。”
“……”祝遥栀不理解,什么叫做她喜欢的是别人?
这本厕品小说有什么男人配得上她的喜欢?没有!
但她没空细想,因为她的心脏忽然被冰凉的手掌捏住。
祝遥栀一惊。
邪神的手穿过衣裳和皮肉直接伸进了她的胸腔,握住了她的心脏,“栀栀,要怎么才能钻进你的心?”
并不疼,但心脏这种关乎生死的器官被怪物捏在手里,带来的惊悚感和危机感沿着脊柱攀上大脑,让她浑身冒冷汗,呼吸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栀栀,你在怕我。”邪神轻声说,“人族趋利避害,自私自利,我的爱留不住你,但畏惧可以迫你停下。”
祂的言语掺杂了空洞的愉悦:“栀栀,你的心跳好快,你面对喜欢的人,心跳也是这样吗?”
“……”祝遥栀有些牙酸。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她是寡王,她是性冷淡,怎么样,满意了吧!
小怪物总算放过了她的心脏,轻轻趴在她胸口听她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毛绒绒的长发铺了她一身,细软发尾蹭着她的颈窝。
她背后的伤也不疼了,估计已经痊愈了。
祝遥栀听到了轻微的破碎声。
冰凉双唇覆了上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嘴,细长的触手钻了进来,有什么粘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了她的身体里。
“栀栀,我很快就会抓住你,这一次,你不会再有机会从我身边离开。”
祝遥栀还在想邪神给她喂了什么东西,但下一刻梦境轰然碎裂。
她醒了。
祝遥栀听到了流风回旋的声音,风中有什么东西展开了羽翼。
喉咙里还残留着滑腻粘稠的感觉,倒不是难受,就是不习惯。
她解开了覆眼的发带,上面一片湿痕,她眉心一跳,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手镯里。
祝遥栀打量了一下四周,夜色昏暗,她躺在一顶轿辇中,装饰华贵,轿顶垂下的琉璃宫灯盈盈如一朵红莲。
借着绯红灯光,她撩开轿帘往外看,夜色茫茫,星月离得很近,几只仙鹤托起轿辇,带着她不知道要飞去何处。
白鹤飞来仙府邀,她应该已经受邀进长生宴了。
祝遥栀并不着急,放下帘子又躺了回去。
她比较担心邪神会不会过来抓她。
但长生宴诡异莫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邪神要想找到她估计也没这么快。
躺了片刻后,这顶轿辇终于落了地,祝遥栀戴好幕篱,就掀开珠帘走出去,一名姿仪出色的少年就对她行礼,“恭迎贵客,贵客请随我来,长生宴就要开始了。”
祝遥栀不动声色地跟上他,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各种奇花异卉绚丽多姿,白玉回廊曲折幽深,极目远眺也看不到尽头,一楼一阙处处锦绣,华灯璀璨,香风飘金箔,充满纸醉金迷的气息。
祝遥栀看来看去,视线就不可避免地落到前面掌灯引路的少年身上,烟青长衫红鲤花纹,走得可以说是步步风情,几尾红鲤似在衣裳与肌骨之间穿行。
隐而不露的勾栏样式。
“物华山庄汇聚天下奇珍,贵客若是有什么看上眼的,尽管任意取用,”少年浅笑回眸,“当然,包括我。”
“……”祝遥栀又开始牙酸,“不用了,带路就行。”
“是。”少年低眉敛目,但仍然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风韵。
脚下漫长的回廊总算走到尽头,祝遥栀听到了水波荡漾的声音,轻柔曼妙的丝竹之声,还有绸缎摩擦的声响,夹杂着清脆的铃音。
绕过几株大如人首的牡丹,祝遥栀踏着碧玉栈道来到一片广阔湖泊,烟波浩渺,中央的黄金台上不少瑰姿艳逸的少女少年正在低吟曼舞,周围停满了一只又一只的白玉船。
远看过去,玉船黄金台犹如一朵盛放的莲花。
少年将她引至一只白玉船上,跪下为她侍茶。
这些白玉船看着精致小巧,实则内有乾坤,宽敞得堪称是一座宫殿,祝遥栀坐在铺了绒毯的软榻上,舒坦得只觉得从骨子里泛起一阵慵懒。
她拿起桌上的金丝绸扇挑起嵌珠坠玉的帘子,可以看到台上歌舞的少女少年,每一个的样貌身段都是百里挑一,他们莲步生姿,如同枝头新绽的花一样开进白玉船里,被任意采撷。
祝遥栀已经看到不少宾客迫不及待地把那些人拖进船里。
一名眉眼画着瑰丽桃花的少年衔着一杯酒,临窗向她递来,凤目含春。
祝遥栀啪地一下收起绸扇,窗帘就落了下去,把人挡到外面,那名少年也识趣地不再打扰。
但她跟前还有一位。
青衫绣红鲤的少年为她斟满茶水,也布好了菜肴,每一盘都精致而香味扑鼻。
但祝遥栀可不敢吃。
“贵客可惜我抚琴作伴?”少年召出一把冰玉瑶琴。
祝遥栀:“不用了,你坐那,别动。”
“是。”少年端坐,衣摆绽如青莲。
祝遥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白玉船哪里都好,就是隔音效果有待加强,周围各种乱七八糟的声响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这物华山庄如此奢靡,按理说不可能舍不得刻几个隔音法阵。
祝遥栀简直忍无可忍,她都想捏诀施几个隔音法术,但她又害怕这里有魔修混进来,识别出她的灵息,只好作罢。
简直坐如针毡。
这时,祝遥栀听到了沙沙雨声。
挺好的,下雨吧,快把这群欲/火焚身的人浇得清醒些。
祝遥栀趁着下雨,再次挑起了窗帘。
毕竟她被迫卷入这个悬赏,也得查清楚这个长生宴到底在搞什么鬼。
结果一掀开帘子,祝遥栀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绵绵细雨没能浇熄情火,只是浸透了台上人的衣裳,玲珑身段更加曼妙惹眼,甚至有些人都不遮掩身上纵情后留下的痕迹。
越来越多的宾客把那些轻歌曼舞的男女拉进白玉船里,各种声响淫/靡得简直不堪入耳。
祝遥栀放下窗帘,有些无语地说:“这就是长生宴?”
没事吧,难道成仙成的仙就是**的仙?
“长生宴持续半个月,今晚只是为各位贵客接风洗尘。”旁边跪坐的少年说,“贵客觉得如何?若有何处招待不周,还请明说,我一定让您满意。”
竟然足足持续半个月……救命啊,那她岂不是要在这里坐牢。
祝遥栀生无可恋地说:“我觉得这些人应该抱头蹲下,然后让我的死对头把他们通通抓去执法堂。”
少年唇含浅笑:“贵客真是爱说笑。”
祝遥栀双手捂耳朵,她真的很想遗憾退场,但她毕竟是来上班的,要是错过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就不好了。
而且司空玉也在这里,要是司空玉中了什么美人计当场死绝,狗系统肯定怪在她头上。
这些白玉船施了屏蔽法术,她看不清船帘后的人,所以就算祝遥栀想,她也没办法揪出司空玉然后火速逃离现场。
话说,李眉砂和游轻容肯定也在场,稀奇,她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宿敌竟然没有出手整治一下。
可能也是在静观其变吧,而且李眉砂又不是她,完全不用担心被魔教追杀,可以用隔音法术。
天杀的,有谁像她一样难熬!
祝遥栀甚至薅了软毯里面的棉花塞耳朵,还是听得到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人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哪怕熏香也掩盖不了空气中那种欲/望被满足后的倦怠气息。
祝遥栀听到黄金台上一名少年说:“今晚的夜宴就到这里,多谢各位贵客赏光,接下来白玉船将各位送往住处,如需我等作陪,请尽管开口。”
“……”祝遥栀怒极反笑。
服了,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光在这折磨她的耳朵和眼睛了。
难道这些都是来考验人的意志是否坚定?
祝遥栀还在思来想去,白玉船已经靠岸,少年将她引到一座奢华高雅的庭院,说这是她接下来的住处。
祝遥栀进了寝间,那名少年也跟了进来。
无论是点灯还是将金丝流花帐从床顶的挂钩上放下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旖旎多情,充满诱惑的意味。
当然,祝遥栀还在低头沉思,他就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他见祝遥栀一点反应都没有,忍不住问:“贵客可需我暖床?”
暖个毛线球!
“不必。”祝遥栀问,“其他人住在哪?”
少年面上有些不甘,但还是回答说:“周围的庭院里都是此次赴宴的贵客,您可以随意走动。”
于是祝遥栀摆手让他退下。
烛火飘摇,窗外夜色已深。
祝遥栀可不敢接着睡觉,她怕邪神再次进入她的梦境。
所以她翻窗而出,打算先四处探查一番。
她在识海里问了系统一句:“这附近有魔修吗?”
系统说:“方圆百里之内没有。”
祝遥栀略略松了一口气,捏诀再次把自己变成一道影子。
虽然百里之内是安全的,但这些庭院每一座都占地广阔,所以她能去的地方也不多。
祝遥栀融进暗影里,在一座庭院里看到了一名美艳婀娜的少女从寝间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带着血腥气。
祝遥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她跟着少女七拐八弯地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池塘,另外一名少年已经在那里了。
身段纤秀的少年解了衣袍,露出白玉无瑕的后背,但只是瞬息之间,他背上凝出了粉紫色的晶石,一簇又一簇破开血肉,带着黏连的血丝。
少女上前去,把这些晶石取下来,弯身放进了池塘中,池水闪过幽幽紫光。
祝遥栀看着那名少年背上的伤口快速愈合,心想这些人绝对不正常,不像人,反而更像是……那些孽物。
而少年对少女说:“你杀了一个‘壳’?”
少女轻笑一声:“那只能怪那个男人不中用了,我都看不上的废物,‘种子’就更看不上了。”
少年慢条斯理地把衣袍穿好,只说:“几百个人选一个,我们不杀,后面几天他们也会自相残杀,不急。”
什么壳什么种子……祝遥栀听得一头雾水。
而少女又说:“有件蹊跷之事,入夜前,庄主感受到了一名高修为的男子也进了长生宴,还特意提点我们留意他,但今晚谁都没有看到他。”
少年一顿,疑惑道:“今晚的夜宴,我不曾感受过出窍期以上的修为。”
“庄主可是合体大圆满的修为,连庄主都说是高修为,肯定不止出窍期。”少女沉吟,“这个人,明明来了长生宴,却不知道去了哪。”
祝遥栀暗自心惊,这个物化山庄的庄主,修为竟然这么高,可是灵修怎么会跟孽物厮混在一起?
她还想继续打听消息,但这两人没再说什么,陆续离开了。
这一次祝遥栀选择跟着那名少年,少年转过曲折回廊,竟然走去了她住的那座庭院。
哎呀,该不会是来暗杀她的吧?
她跟上去,但少年只是往寝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去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里,刚才伺候祝遥栀的那名少年跪下,低头说:“蝶蕖大人,我未能引得客人动欲。”
蝶蕖说:“你退下,以后由我来伺候她。”
“是。”
“……”祝遥栀无语。
不是,哥们,你还不如来暗杀我呢。
而蝶蕖已经熄灯休息。
她只好回了寝间,从影子恢复人形,索性在床上盘坐修炼。
剑阁。
寂夜无声,连星月都被丛云遮蔽。
梦惊鹊本来在正殿向魔尊汇报事务,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魔尊瞬移带到了剑阁。
“尊上?”他有些疑惑,但还是说,“尊上英明,剑阁地处北州险要,若先拿下剑阁,我们很快就能攻陷北州。”
魔尊直接无视他,闭目一瞬后又睁开,只说:“栀栀,又不在这里。”
梦惊鹊明白了,“尊上要找的那位姑娘,是剑阁修士?”
魔尊:“不确定,她是小骗子。”
“……”梦惊鹊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闭嘴了。
触手向一个地方蜿蜒而去,银发黑袍的少年瞬间就出现在山脚处的一座简陋木屋前。
梦惊鹊也跟了过去,然后他看见魔尊抬手在虚空中一点,无数景象如同星河倾倒翻涌。
从一粒砂尘再到一座山岳,也许是千万年时间转瞬而逝,然后山脚处随意地修了一间小木屋,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剑修扔了进去,“喏,以后你就住这了,大小姐。哈哈哈,没了靠山,大小姐就只能住这咯。”
梦惊鹊刚想看清楚那个小女孩长什么样子,但他瞬间就被剥夺了五感。
他已经习惯了,就搁那站着当柱子。
相比刚才,这座山峰的记忆被放慢了。
魔尊静静地看着那个瘦弱伶仃的小女孩,浑身灰扑扑的,眼神黯淡而空茫。
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木屋里没有炭火,也没有棉被,小女孩在木板床上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魔尊抿直了唇。
但那些触手已经急切地游过去,改变了自己的体温,想要靠近她,温暖她。
算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祂推开了那扇木门,走入回忆中。
木屋狭窄,银白触手几乎塞满了整个屋子。
床上的小女孩有些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片刻后才开始害怕,她可能想跑,但四肢已经被冻僵了。
魔尊顿了一下,那些触手有些沮丧地趴了下来,没有再靠近她了。
魔尊也没有靠近,只是抬手在床上放了一盏灯火,灵焰温柔跳动,温暖但不会灼人。
大概是雪夜太冷,小女孩只犹豫了片刻,还是无法拒绝地向那盏灯笼靠近,一点点把自己挪过去,把灯火抱进了怀里,片刻后,她趴在灯笼上睡着了。
触手很快伸过去,凭空造物,铺好了柔软又暖和的被褥。
高大的少年魔尊俯身细细看着她,轻声说:“栀栀,好小一只。”
祂伸手,在小女孩身上轻轻一点,满身的尘垢都消失不见,一身干净睡觉总是舒服些的,女孩抱着灯笼,皱成一团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
这里的时间任由魔尊控制,所以夜晚倏忽而过,转眼就是次日清晨。
窗外风雪仍未停息,小女孩醒了,有些恍惚地看着一床的被褥,其实地上也铺了暖和的毛绒毯子。
小桌上放了满满的早膳,莲子粥,豆浆,葱花饼等一应俱全。
缩在床上双手抱膝的小女孩咽了咽口水,想吃,但还是戒备地不敢靠近。
魔尊于是伸手拿起一块糯米糕吃了,表示这些食物吃了没事。
当然,祂吃什么都没事。
小孩子还是很好糊弄的,小女孩相信了,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掉那些糯米糕。
魔尊默默地将其他早点也吃了一些,见祂吃了,女孩才会跟着吃。
这么强的戒备心,一看就是被害多了。
触手想摸摸她,但又怕吓到她,只好摸了摸她的影子。
吃完了早饭,小女孩抱着灯笼出门了。
外面还在下雪,她像是习惯了,冒着雪就往山上走。
邪神抬起衣袖,魔尊宽大的袖袍为她遮挡了风雪。
山路崎岖,堆满了积雪。
魔尊说:“栀栀,你要去哪?我抱你过去。”
女孩呆愣了片刻,才摇了摇头,继续往山上走。
触手晃了一下,这场雪被提前停下。
山顶是一座空置已久的庭院,小女孩抱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在扫雪。
魔尊手指微动,整座庭院的落叶和积雪荡然无存。
然后祂蹲下对小女孩说:“你可以去玩了。”
“……”她没说话,脸上神情安静又呆滞,眼神无光。
接下来,她只是坐在走廊上,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庭院。
魔尊俯身,伸出一只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栀栀?”
隔了小片刻,女孩才看向祂。
不正常地呆滞木讷、反应迟钝,像是…
“神魂有缺。”少年的眼中闪过杀意,触手差点炸刺,但怕吓到人,又收了起来。
女孩仍是一言不发,眼神懵懂而安静。
魔尊也安静了下来,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期间有不少剑修过来,看到落叶和积雪被打扫干净了,开口就要指使女孩去做别的事情,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触手提起来扔了出去。
后面无论是谁过来,露头就扔。
小女孩反应慢,没有察觉。
到了中午,魔尊对她说:“栀栀,我去给你做饭,你看着我做,这样你就敢吃了。”
她慢慢点了点头。
于是魔尊起身去灶房,女孩跟在祂身后,走路的时候小心地避开了那些触手,快进灶房的时候,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只触手,顿时浑身僵硬,有些瑟瑟发抖。
“栀栀,别怕,我不会怪你。”少年转身,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只被她踩到的触手晃掉尘土,才亲昵地蹭了蹭她。
没有生气,没有责骂她,也没有打她。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好,看上去很乖。
魔尊洗手作羹汤,因为有触手帮忙,所以做得很快。
这一次,不用祂先吃一口,女孩接过碗筷就埋头吃饭。
“别急,慢慢吃。”
吃完了午饭,他们又一起坐在走廊上,不过这一次小女孩的注意力被那些触手吸引,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
触手轻轻缠了上去,动作幅度很小,怕吓到她。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触手一点回应就被她定义成友好,所以她直接抱住了一只触手。
那只触手瘫软在她怀里,软得都快融化了。
“……”魔尊幽幽的看着。
触手往女孩怀里缩了缩。
她抱着触手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漫天落日,温暖而璀璨。
魔尊问:“好看吗?”
其实原本这个时候,雪还没有停下,雪不会停下。
女孩抬头看着晚霞,缓缓点了点头。
她看了很久,一直到夜晚降临,才移开了视线。
然后她看向了身边的少年。
她提了提裙子,一点点坐过去,然后转身慢慢地向少年靠近。
她的眼睫颤了颤,带着些试探,缓缓蹭向少年的怀抱,像是那些从壳子里小心探出来的小动物,一被拒绝就立刻缩回壳里。
但她没有被拒绝,她终于蹭进了少年怀里,伸手环住了祂的脖颈。
寒冷的雪夜,这世界上唯一温暖的怀抱。
魔尊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她。
很轻,轻得像是一座山的落雪。
第58章 点唇血
冬夜清寒, 哪怕没有下雪,冷风也像刀子一样剐进骨髓里。
不过再冷也不怕了,小女孩被高大的少年稳稳抱在怀里, 温热的触手包裹着她,她双手抓着魔尊华贵的衣襟,呼吸凝成细密的白雾。
因为怕硌到她, 魔尊冕服上那些硬质的金玉缀饰全都摘了下来。
“栀栀还冷吗?”触手贴了贴她的脸颊。
女孩摇头, 抓住衣襟的手往上扒拉, 然后趴在少年肩上, 将小小的手心贴在祂脸颊上。
“我不冷,你别冻着。”魔尊将她双手拢入掌心,抱着她回了那间小木屋, 已经被触手整个翻修装饰了一番, 不再简陋,反而温馨了很多。
祂把人放在床褥上,刚想盖被子,却发现手指被轻轻勾住。
小孩子的手很小, 细短的指节缠在他手指上,像一串花瓣。
“怎么了?”
她不说话, 只是抓住了祂的衣襟, 埋进祂怀里, 像只软绵绵的小动物。
魔尊把女孩抱进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声音很轻, “睡吧。”
触手温柔舒展, 缠绕交织成温床。
她闭眼时群星都在低吟浅唱, 回忆里的时间流逝无需计量。
少年垂眸细细打量她的睡颜, 轻轻说了一句:“小时候这么乖,怎么长大后就学坏了?”
“……”她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往祂怀里钻,软软的团子黏糊糊地贴近祂。
魔尊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孩的生活轻松了不少,那些又苦又累的活都不用干,吃饱穿暖,每天抱着触手玩,玩了就睡睡醒继续玩。
某个风轻日暖的午后,山谷里开满了细碎的花,触手编了个花环戴在她头上。
被触手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孩已经直接揪着几只触手开始打结,把它们绑在一起,然后再慢慢解出来。
当然,魔尊的长发也没能逃过一劫,被编成辫子,发尾的花芽还被薅光。
魔尊:“栀栀小时候,好闹腾。”
少年把自己的长发从女孩手里抢救回来,然后向她伸出双手,十指收拢于掌心,然后问:“是给栀栀的礼物,你要哪一个?”
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祂左手手心里的礼物,扒拉着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少年掌心里放着一块她最喜欢的荷花酥。
她双眼亮了亮,双手捧着荷花酥开始吃,双颊鼓起来。
“还有这个。”少年另一只手摊手,掌心里放着一朵花,轻轻别在她耳边。
“所有礼物,都给栀栀。”
——所以说,再闹腾还不是祂自己宠出来的。
回忆里春夏更迭,祂带她去看碧水桃花,莲湖泛舟,秋山踏叶,牵着她从春雨漫野走到人间霜降,无数的世间绝景,尽收于她眼眸。
祂在祂并不存在的回忆里,一直一直陪着她。
某个除夕夜,她窝在魔尊怀里守岁,片刻后就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旁边的红泥小炉煨着甜糯米酒,甜柔酒香浸透雪夜,连霜雪都跟着甜丝丝的。
“困了就睡觉,反正前些年也都是睡过去的。”少年低头,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暖了暖。
她摇了摇头,伸手环住了少年的脖颈,眼神很安静。
魔尊读懂了她的眼神,“你是想说,今年不一样?”
她点头。
“你今年及笄?”少年伸手把她发丝上的碎雪摘去,然后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可是,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吗?”
她趴在祂肩头,因为脸颊瘦削显得一双眼睛很大,映着冰雪与灯火。
“你是说,你要跟这个世界一起过生辰。”少年垂了垂眼睫,“你很喜欢这里?”
女孩点了点头,尖尖的下巴抵着少年的肩胛骨。
“要是这个世界对你并不好呢?很多人会欺负你,在我还没有遇到你的时候。”少年温热的手指轻轻摩挲女孩削薄的下颚骨,“栀栀,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祂可以改变回忆,但无法真的扭转过去。
所以即使精心照顾,祂怀里的女孩还是这么枯瘦幼弱,像一簇随时都会消散的萤火。
所以小时候的栀栀,不会跟祂说话。言语是玄妙之事,一字一句皆如咒,在这个祂并不存在的回忆里,她当然不会跟祂说话。
少年轻声说:“如果早一点遇到栀栀就好了,这里不好,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女孩安静地看着祂,忽然伸手抱住祂,在祂耳边缓声说:“可是在这里,有你陪我长大。”
“……”少年怔住。
非人的怪物在这一刻忽觉眼眶微热。
可是只有人才会流泪。
她终于终于跟祂说话了,一字一句,如同跨越时空的回响。
下一刻新旧更迭,新岁伊始,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盛大如心跳。
怪物低头在她耳边说:“生辰快乐。”
总是忍不住更喜欢她一些。
在这段祂并不存在的时空中,在这段她并不知晓的记忆里。
明知得不到她的回应,爱意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堆叠蔓延,无望而绵长。
梦惊鹊终于恢复了五感,他看见天边破开一抹晨曦,漫山遍野的记忆即将消散。
少年魔尊在日与夜的交替中静立,怀中抱着一名安睡的少女。
梦惊鹊低垂眉眼说:“尊上,我知道了,您要找的人是谁。”
剑阁会被恶意苛待的大小姐,有且仅有一位。
他刚想开口说出那个名字,却被魔尊打断了。
少年垂眸,看着怀中安然闭目熟睡的身影逐渐化作流光散去。
“我等她,亲口告诉我。”
物华山庄。
祝遥栀结束修炼,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走出寝间,一推开雕花木门,就看到庭院里的玉桌上摆了精致的早膳,一旁跪坐沏茶的少年仰头看着她:“见过贵客,今后由我照顾您的日常起居。”
是昨晚那个什么蝶蕖。
昨晚她没细看,今早才发现这少年长得霞姿月韵,确实比昨天那个好看了不少。
但她知道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祝遥栀摆手说:“我不用人伺候,你退下。”
蝶蕖有些意外,但还是浅笑着应下了。
庭院清静了下来,祝遥栀瞥了一眼桌上的各式早点,并没有什么吃的兴趣。
里面别是下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药。
这时系统说:“昨晚那个女人去了司空玉的庭院,你快去救人!”
祝遥栀“啧”了一声,一大早的,又要上班。
她又用了移形换影之术,变成一道影子按着系统指示的方向滑去了一座庭院。
祝遥栀听到了谈话声,于是她躲在一株垂丝海棠的花影里,暗中观察窗内的情况。
厢房内,一个女人正在给昨晚那名杀了人的少女上妆描眉。
祝遥栀只看得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光是背影都柔媚入骨。
女人声音妩媚如烟:“碧兰,你去试一下这个壳如何,如果没用,尽早除去,这是个不安分的客人呢。”
被唤作碧兰的少女点头:“是,槿夫人。”
女人说:“一刻钟后来找我复命。”
“是。”碧兰向她盈盈行礼,而后起身离开,盛妆的少女明艳不可方物,眼尾勾勒几瓣春花,还点了细细金砂。
祝遥栀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敲响了寝间的房门,柔柔道:“贵客可是起了?妾身来伺候您洗漱。”
里边传来司空玉的声音:“进来罢。”
碧兰推门而入,裙摆摇曳生姿。
说实话,祝遥栀挺想看这碧兰是如何把司空玉杀了,但可惜她的任务就是吊着司空玉的命。
她跟着碧兰走进寝间,里面空无一人,但隔了一道纱帘的浴室传出声响。
碧兰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去。
祝遥栀不是很想进去,她怕长针眼。
但系统不断地催促她,无奈之下她只好也跟着进了浴室。
物华山庄十分阔绰,浴室里面都有一方温泉。
隔着朦胧水雾,祝遥栀看见司空玉浸在温泉中,碧兰跪坐在岸上,将软绸布巾用温水浸湿,然后拧干给司空玉擦脸。
纤纤玉指染着丹蔻,有意无意地下移擦过青年的喉结。
司空玉抓着她的手,一把将少女拽入温泉中,引起水花四溅。
祝遥栀对系统说:“哇哦,这就是你们大男主的自制力?”
系统:“……你只需确保他的安全。”
祝遥栀移开眼,不是很想看美女配贱男的活春宫。
但她忽然闻到了血腥味,不得不看了过去,只见司空玉挣扎了起来,但碧兰热情地与他拥吻,柔软的手臂死死地缠住他。
司空玉打了碧兰一掌,然后退开了些许,他张嘴想要呼喊求救,但他满嘴都是血。
“真可惜,差一点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啦。”少女双唇含着刀片一样的晶石片,她的嘴并没有动,但从她身上传出说话声。
——因为她是孽物。
祝遥栀无声靠近,然后召出霎雪剑,一剑从碧兰的后脑捅了进去,向下碾碎脊柱。
里面不是血肉骨骼,而是拥挤的墨绿晶石,清脆的破裂声如昆山玉碎。
祝遥栀不敢轻敌,凛冽剑气贯入,粉碎了那些晶体。
少女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衣裳在水中漂散开,浑身只剩下一具人皮,薄如蝉翼,浮在水面上。
旁边的司空玉吓得脸色煞白。
祝遥栀可不想管他,人没死就行。
她蹲下,看着泉水上的那一层人皮,回想起昨晚听到蝶蕖和碧兰在说什么壳和种子。
壳应该就是眼前这种被挖空血肉骨骼的一层皮囊,那种子又是什么?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于是祝遥栀问系统:“你还有江天月吗?我要假扮碧兰,去向刚才那个槿夫人复命。”
系统:“没有,你可以要回来。”
祝遥栀“啧”了一声,想到原来那方面纱沾过司空玉的脸,她就不想要。
算了,她直接捏诀施下易容法术,转身去找槿夫人。
进入厢房的时候,她将手背在后面,如果槿夫人看穿了她的伪装,她就立刻召出霎雪剑。
坐在金丝榻上的女人看了过来,语气略有赞赏:“不错,动作快了不少。”
祝遥栀学着那个碧兰的语气说:“一个不中用的男人罢了。”
槿夫人说:“你再去做一件事,我今晚就把你引荐给长老。”
长老?什么长老?物华山庄的掌权者不应该是庄主吗?
祝遥栀垂眸,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之色,“夫人请吩咐。”
槿夫人说:“碧兰,你记得庄主昨晚说过的那个修为高绝的灵修吗?”
这题祝遥栀会,她昨晚刚好听到了。
于是她说:“妾身记得,但昨晚我们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槿夫人说:“无妨,总之他现在住进了最南边那座庭院。”
她扔给祝遥栀一个青玉瓷瓶,而后命令道:“你去勾引他,最好能引诱他喝下萤花蛊,让他一见到你就只想着怎么把你弄上床。”
这什么勾石任务。
但为了打探情报,祝遥栀忍了。
她接住那瓶萤花蛊,点头应下:“妾身明白。”
槿夫人从榻上起身,婀娜多姿地向她走来,伸手抚上她的脸,“碧兰,你这张脸算是最勾人的了,不要辜负庄主对你的期望,知道吗?”
祝遥栀:“是,妾身定不辱命。”
槿夫人向她招了招手,“去吧。”
祝遥栀刚走到门口,槿夫人蓦地把她叫住了:“等等。”
祝遥栀心中警戒,掩在衣袖里的手随时准备召出霎雪剑,一边若无其事地转身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槿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说:“去沐浴焚香,把这身换了,那样高修为的男人,庸脂俗粉见多了,你可得仔细些。”
“是。”
祝遥栀忍不住腹诽,事可真多。
她一出厢房,就有两名少女将她引去一间幽静雅阁,要为她梳洗打扮。
“我自己来。”祝遥栀摆手让她们退下,跨进了宽大的浴桶里,里面飘满了花瓣。
为了不露馅,她意思意思地洗了一下,然后穿上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衣裳。
一开始她不觉得有什么,就是一件得体的长裙,细看之下才发现哪都不对劲。
雪衣云袖,外罩的莲纹大袖衫也是淡雅的颜色,但锁骨的双鲤玉扣看上去剔透脆弱,随便一扯就要碎裂。腰带垂下轻纱,而下面的兰花刺绣是镂空的,长裙设计精妙,行走之间绸缎层叠错动,银蝶在白梅红蕊间穿动,飞出细细银砂。
“……”她都无力吐槽了。
穿好衣裙后,那两个少女又给她薰香上妆,发髻也挽得一丝不苟。
祝遥栀倒有些好奇这个修为高绝的灵修是谁了,物华山庄为了引他堕入情网,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她只打算去提个醒,让高修为的灵修欠她一个人情,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对方帮忙的,就好说一些。
拾掇整齐后,祝遥栀才被带去了最南边的那座庭院,比他们住的院子要奢华高雅多了。
那两个带路的少女无声退下。
祝遥栀穿过庭前的琼花玉叶,行至长廊上,抬手敲响了房门,回想起刚才碧兰对司空玉说的话,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贵客晨安,妾身来伺候您洗漱。”
里面静默了一瞬,而后清冷的少年声传来:“进。”
祝遥栀心头一跳。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祝遥栀立刻辨认出来,这是李眉砂的声音!
该死的,勾引到死对头身上来了。
她想起刚才槿夫人耳提面命的那些虎狼之词,什么“让他一见到你就只想着怎么把你弄上床”云云。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觉得她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像吃了好几只苍蝇。
没想到李眉砂的定力也不行啊,和司空玉一样,长得好看点的女人就来者不拒了。
祝遥栀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但她转念一想,只要一天不弄清楚这个长生宴在搞什么鬼,她就一天不能下班。
真糟心,想炸了全世界。
所以她垮起一张脸推门而入,门上的禁制幽光一闪,却并未阻拦她。
寝间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李眉砂应该是在隔间的浴室。
祝遥栀直接召出霎雪剑,提着剑走进浴室。
一踏进浴室,周围光影流转了一瞬,并不是祝遥栀预料的水雾蒸腾的温泉,而是冰天雪地,李眉砂坐在冰川流泉中,一身都是半融不融的冰雪。
祝遥栀后知后觉,这应该是李眉砂那些玉简中的某一座洞府。
她提着霎雪剑,用剑指着李眉砂,“你在修炼?你想卷死谁啊你。”
浮冰碎雪中的玄衣少年掀起眼睫看她,冷静道:“没有,我在沐浴。”
祝遥栀挑唇而笑,“你骗谁呢,你要是在沐浴你会让我进来?”
李眉砂顿了一下,“是你敲门说要进来。”
祝遥栀“哦”了一声:“你沐浴的时候会随便让女修进来?”
“不曾。”李眉砂说,“我知道是你。”
虽然祝遥栀知道,李眉砂的修为比她高,所以会看穿她的易容法术不足为奇。
但是,死对头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沐浴的时候怎么可能让她进来,她不信。
祝遥栀:“你一定是在修炼,谁沐浴的时候衣服还穿得整整齐齐的?”
李眉砂:“……所以,你是要我解衣?”
祝遥栀:???
这什么发癫一样的理解能力。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才没有,你少血口喷人。”
隔着漫天飞雪,她发现宿敌看着她的眼神不太对头,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祝遥栀被他看得忍不住握紧了手中长剑,“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之前这宿敌看她的眼神明明像是在看垃圾,冰冷轻蔑。
少年覆雪的眼睫微垂,语气幽幽:“你确实对我……”
祝遥栀:“我怎么你了?”
真是的,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李眉砂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揣摩她的心思。
而后少年轻声问:“你是不想承认?”
祝遥栀疑惑,“我有什么是需要承认的?”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没头没尾的鬼话?
少年眼中神情微冷,“所以你与我见面不相识,若不是那天我揭下了你的幕篱,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你离我这么近。”
虽然他这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并不妨碍祝遥栀一听到幕篱那件事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冷笑一声:“你还敢提?我都没主动找你算账。”
她说不出“你差点把我杀了”这种话,这样显得她很无能,她可不想在死对头面前承认她的无能。
“六刀,我误伤了你六刀。”少年伸手抽出腰间那把长刀,那把斩杀过无数生灵,肃杀之气倏然荡开。
祝遥栀立刻提剑格挡在身前,防止李眉砂忽然提刀向她砍过来。
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李眉砂将手中的昙释刀向她推了过来。
少年平静地说:“你可以,还我六刀。”
长刀悬浮在她身前,森寒杀意收敛,任由她执掌、驱使。
祝遥栀只觉得窝火。
她一掌劈在昙释刀上,长刀钉入冰川,“你是在可怜我?你能伤我是你的本事,总有一天,我会用霎雪剑回敬你。”
李眉砂默了一瞬,“我并非轻视你。”
祝遥栀摆了摆手,“我可不想听这些。”
她笑了一下,“言语是多余的,我们只适合杀到你死我活,李眉砂。”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对我们关系的定义?只是想让我输给你。”
祝遥栀反问:“不然呢?”
宿敌就是宿敌,不杀来杀去还能干什么?
“……”李眉砂面上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眼睫低垂,叫人看不清楚他眼中情绪。
半晌,他凛声说了一句:“出去。”
“你以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祝遥栀回呛他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她收起了霎雪剑,不为什么,李眉砂再讨厌也不是司空玉那种没品格的人,不会搞背后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祝遥栀踏出李眉砂的洞府,在寝间的紫檀木桌旁落座,自己给自己煮了一壶茶。
一码归一码,她还得打探消息,所以还得应付一下槿夫人交给她的破任务。
祝遥栀一边闲坐煮茶一边晃着小腿,忽然回想起来刚才被她忽略了的一件事情——
修士的本命刀剑只认主人的灵息,换做别人,都无法让刀剑出鞘。
但刚才李眉砂的昙释刀,竟然乖乖让她触碰,还被她劈了一掌。
这有些古怪。
要知道,除了灵修本人能够驱使本命剑,就只有双修过的道侣能用,因为交换过灵息。
那她为什么能用李眉砂的刀?
双修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还不至于健忘到连自己睡过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之前干架的时候李眉砂砍过她,留在她身上的灵息到现在还没散去?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祝遥栀等了片刻,李眉砂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齐整,玄色衣袍上沾惹的残霜碎雪都被清理干净,长刀也插回鞘中,周身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见到坐在桌边的祝遥栀,少年眸光微动。
李眉砂走过去与她对坐,缓声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祝遥栀瞥了他一眼,有些奇怪道:“是长生宴的事情,不然我没事怎么会来找你?”
“……”少年不语,眼眸又黯淡了下去。
这时,祝遥栀的养生茶也煮好了,水汽蒸腾,茶香散了出来。
她本来只想给自己倒一杯来喝,但回想起上次李眉砂也给她倒了茶,就勉为其难地给宿敌也倒了一杯。
哪怕互相看不顺眼,但他们都是体面人,不要里子也要面子。
李眉砂倒也赏脸,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祝遥栀泡的那壶茶。
枸杞,红枣,桂圆,当归……
少年有些迟疑地说:“这些多为滋阴补肾、补血养血之效,可是,我们昨夜并未…”
祝遥栀疑惑:“昨晚怎么了?”
“…没什么。”李眉砂移开了视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自在。
祝遥栀:“不想喝就别喝,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李眉砂:“没说不喝。”
那不就完事了,叽叽歪歪的。
祝遥栀喝完一杯茶,然后说:“你应该看得出我易了容。”
李眉砂:“嗯。”
“我假扮的是一个侍女,名为碧兰,槿夫人给了我一个任务,”祝遥栀停顿了片刻,想要恶心一下李眉砂,所以她有些恶劣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李眉砂出乎意料地很配合:“是什么?”
祝遥栀弯了弯眉眼,一字一顿地说:“勾引你。”
干啥啥不行,恶心宿敌第一名,耶。
第59章 萤花蛊
“勾引你。”
祝遥栀笑得恶意满满。
哎呀, 这不得把李眉砂恶心得想死。
她弯着眉眼,期待地观察着死对头的反应,最好给她恶心得吐出来。
但李眉砂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少年倏然扬起眼睫, 微微睁大了双眼,发现她在看的时候,又别过了脸。
祝遥栀只看得到他线条冷峻的侧脸, 上挑的泛红眼尾, 双唇抿直成线。
她疑惑不解。
这是什么反应?
他为什么不吐?这还不够恶心吗!
没恶心到人, 祝遥栀有些不爽, 把杯子里的养生茶一口气全干了。
李眉砂缓缓把脸转回来,和她的眼神错开,视线飘到她捏着茶杯的手指上, 看着她小巧圆润的指甲, 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哦,是问槿夫人那件事的后续。
祝遥栀心想不愧是嫉恶如仇的刀宗首席,因为事关长生宴的真相,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强忍恶心, 只关注正事。
“这个物华山庄背后水很深,他们知道你修为高, 所以想让长得最漂亮的碧兰来勾引你…”她把昨晚听到的对话, 还有今早发生的事情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所以我想扮做碧兰, 混进去打听消息。”
李眉砂听罢, 第一句话是:“你庭院里的孽物, 可否交给我处理?”
“嗯?你是说那个蝶蕖?”祝遥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携着凛冽杀意。
祝遥栀看着他的眼神, 就知道蝶蕖的下场估计很惨。李眉砂估计要严刑逼供, 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
她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假扮魔教圣女然后遇上李眉砂的经历,她也差点被严刑拷打,眼前这位宿敌可是扬言要用碎骨钉折磨到她说出实话。
一回想起来,她就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祝遥栀拿出槿夫人给她的那瓶萤花蛊,啪地一下扔到李眉砂面前,“喏,这就是槿夫人要我给你喝的东西,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眉砂瞥了那个瓷瓶一眼,端着茶杯慢慢喝茶,视线凝在她身上,问了一句:“你要给我喝么?”
少年声线天生清冷,所以一旦冷着脸说话,就带着凛冽的压迫感,但这样的声音含了别的情绪,倒是听不出喜怒哀乐了。
“你没事吧?”祝遥栀想不明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虽然很烦这个死对头,但也不至于用上这么下作的手段。
“我无事。”李眉砂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这是萤花蛊,中蛊者会对第一眼看到的人疯狂迷恋,若不能与之亲近,就会生不如死。”
“……”祝遥栀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个萤花蛊竟然如此歹毒,比她给邪神下的合欢蛊还要歹毒。
李眉砂又问了一遍:“你的计划,是否需要我喝下萤花蛊?”
可能是他脸上惯有的淡漠神情,这句话听起来居然很平静。
像是只要她说需要,他就真的喝下去。
没事吧?
死对头是不是在反讽她?
——像是在说她的计划就跟他会喝萤花蛊一样可笑。
对,一定是这样。
祝遥栀唇角微弯,绽出一抹讽笑:“觉得我的计划有问题就直说,你当然不用喝这玩意,你只要假装被我勾引到了就可以。”
李眉砂:“你的计划很好,只是略有瑕疵。你的易容法术会被元婴期以上的修为看穿。”
那不就是有问题嘛!
“这一点我也在想办法解决。”祝遥栀揉了揉眉心。
“这样就可以。”李眉砂抬手,幽蓝水光在她身上一闪而过,“除了我,再无他人能看出你的真容。”
再无他人…那邪神呢?
当然,她没有问,没必要和李眉砂讲太多。
“好,那就这样,”祝遥栀做总结性发言,“接下来你只要装作被我勾引了就行,我去向槿夫人复命。”
她起身想要离开,没忘记捎上她那壶养生茶。
李眉砂却说:“那只孽物还潜伏在你的住处。”
怎么话题又绕到蝶蕖身上了?这死对头是不是太久没去执法堂折磨罪人,手痒了是吧。
祝遥栀回过头,摆了摆手,“算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李眉砂抿唇不语,浑身冷气直冒,看上去真的很想杀人。
祝遥栀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那瓶萤花蛊,就随口说了一句:“这种害人的东西,扔了就行。”
太歹毒了,中蛊和患上星瘾有什么区别?
李眉砂:“好。”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垂花连廊尽头,少年才垂下眼眸,看着那瓶萤花蛊,声轻如叹:“喝不喝,其实都差不多。”
祝遥栀从李眉砂的庭院离开,又绕道去了司空玉的,没办法,槿夫人在那里的厢房。
她提前设想了一下对方可能会问的问题,然后就敲响了厢房的门。
女子妩媚如丝的声音传来:“进来。”
祝遥栀走了进去,低头说:“夫人,他已经中了萤花蛊。”
“做得很好。”槿夫人面上一喜,笑道,“男人就是男人,哪怕修为再高,遇到漂亮些的女人,也会拜倒在石榴裙下。”
她满意地上下打量着祝遥栀,就像是在看一件好用的物品,“碧兰生得貌美,再穿上这身衣裳,巧笑倩兮间,不知要惹多少男人为你折腰。”
“……”祝遥栀无语得简直想笑。
刚才李眉砂压根就没注意看她穿了什么,别说在衣裳妆面上花功夫,就算她穿个肚兜去钻李眉砂的被窝,死对头也只会把她踹下床然后拔刀和她干一架。
但她还是得客套地说一句:“都是夫人英明。”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槿夫人笑得温柔,再看了她几眼后面色一变,问道,“他怎么没有碰你?”
“……”祝遥栀当场尬住。
神金啊。
她在进门前都已经设想了各种她可能遇到的问题,但属实没想到槿夫人会问这种鬼问题。
她只好说:“嗯……还没有。”
槿夫人有些不悦地说:“你机灵点,尽早爬上他的床,有了萤花蛊,这不是难事,用你这副身子套牢他,你才有机会往上爬。”
“是。”祝遥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快别说这些虎狼之词了。
槿夫人招手示意她离开,“去想办法博贵客欢心,你就算是给自己下药,今天也必须拿下他。”
“是。”祝遥栀表示收到。
烦死了,现在要打两份工。
她都无语了,之前槿夫人还说只要她勾引李眉砂喝下萤花蛊,就把她引荐给什么长老,现在来就是画饼而已。
真是岂有此理,从来只有她给别人画饼的份,哪有别人钓着她的道理?
不过这样也好,说明这个碧兰平日里就是这样好打发的人,物华山庄的大人物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小小的侍女,她就不容易露馅。
祝遥栀离开厢房,在无人处卸了易容术法,然后就扣上幕篱返回自己的庭院。
她回寝间前要穿过花木芳菲的院落,蝶蕖一见到她就要行礼,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给自己姿态优美地摔进了莲花池里,池水透衣,莲瓣沾身,面含花色地对祝遥栀说:“在贵客面前失仪了,请您责罚。”
祝遥栀摆了摆手:“以后没有什么事情就别出现在我眼前了,玩水去吧。”
她说完就走进寝间,随手关门。
坐下来还没歇多久,蝶蕖就敲响了寝间的门扉。
怎么又来?
祝遥栀很想说一句她都性冷淡了能不能放过她。
不过她还没说出口,蝶蕖就说:“午时庄主设巫山宴邀请各位贵客,您是否要赴宴?”
祝遥栀谨慎地问了一句:“什么是巫山宴?”
听起来怎么不太正经的样子。
蝶蕖回答说:“赴宴时需要各位贵客携佳人作伴,巫山宴上陈列奇珍异宝,贵客不妨去看看。”
祝遥栀确实要去,但让她和蝶蕖这类人相伴而去,还不如以碧兰的身份过去。
于是她说:“我不去,我要在屋里睡一天,谁都别来打扰我。”
蝶蕖不甘心地说:“巫山宴有助灵修提升修为,贵客真的不去……”
祝遥栀打断他:“你退下,我要休息了。”
“……是。”蝶蕖只好离开了。
祝遥栀当然要去赴宴。
巫山宴既是庄主亲自设宴,那肯定能探查到不少信息。
蝶蕖走后,她往被子里塞了一些带有她灵息的衣物,然后她就变作一道影子悄悄溜去了李眉砂的庭院。
祝遥栀到点就开始上班,易容成碧兰的模样,还不待她抬手敲门,雕金嵌玉的门扉就被打开。
她走进去,顺手把门阖上。
李眉砂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两张软榻中间隔了一张檀木桌,上面放了灵茶和点心。
落地窗设计精巧,呈一把折扇的轮廓,紫藤和木香花开入窗来,一扇绚丽花色中,端坐的玄衣少年似乎也少了平日的冷厉之气,墨缎般的长发镀上一层暖融金光,显出几分罕见的温和,眉间朱砂平添一抹光艳。
祝遥栀一推开门进来,就发现李眉砂在凝眸看她。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巫山宴的事情。”祝遥栀走过去,在另一张软榻上坐下。
李眉砂颔首,然后问她:“你要和我一起赴宴?”
她“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发现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冷,是提前沏好的,“你已经猜到了我要过来,何必多此一问。”
李眉砂说:“万一你要带别人赴宴,比如那个蝶蕖。”
“蝶蕖?”祝遥栀下意识皱眉。
死对手一定是故意说来恶心她。
她嫌恶地说:“带他一起还不如不去。”
李眉砂观察着她的神色,似是松了一口气。
祝遥栀咬了咬茶杯,怎么,故意拿蝶蕖来恶心她,恶心到了就开心了。
她喝了一口茶才说:“听说巫山宴上有许多奇珍异宝,我很好奇这座山庄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
“奇珍异宝,”李眉砂问她,“你要吗?”
“我要这些做什么?”祝遥栀很莫名其妙,“我对这个庄主更感兴趣。”
物华山庄的庄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少年抿唇,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刚松了一口气,现在又冷着一张脸了。
祝遥栀没留意,只说:“我等下想办法去接近庄主,你有什么计划?”
李眉砂:“直取他项上人头。”
祝遥栀:?
这尊杀神做事真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哽了一下才说:“我们先查清楚长生宴的情况,贸然动手的话,我怕他们跑了,去另一个地方接着办长生宴。”
李眉砂颔首,“我可以审问他,你问清楚想知道的事情,我再取他项上人头。”
审问……这是要直接把人捉起来用刑啊。
祝遥栀瞥了一眼少年腰封上的血红玉简,忍不住说:“倒也不急着取他项上人头,先弄清楚他们想要干什么。”
李眉砂默了一瞬,然后说:“听你的。”
祝遥栀就说:“我们先去赴宴,你要假装为我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呃,总之装作中了萤花蛊。”
说出来她自己都被恶心了一下。
太歹毒了,他们明明是死对头,还要当众卿卿我我。
她实在无法想象,李眉砂为她神魂颠倒对她欲罢不能……她宁愿宿敌直接提刀杀过来。
而且,这真是不是在为难李眉砂这尊杀神吗?
祝遥栀按了按眉心,“你……尽力而为吧,有人在看的时候意思一下就行了。”
李眉砂追问了一句:“若是无人在看?”
祝遥栀摆了摆手,“放心,我会离你远点的。”
免得这死对头强忍恶心和她装深情,没人的时候就忍不住拔刀砍她。
“……”李眉砂抿唇。
祝遥栀没看他,只说:“槿夫人在钓着我,暂时还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不但让我给你下萤花蛊,还让我今天必须——”
她蓦地收了声音,有点难以启齿。
李眉砂一直在听她说话,她一停他就询问道:“必须如何?”
“……”祝遥栀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转念一想,不对啊,说出来是在恶心李眉砂。
能恶心宿敌,好事啊。
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她让我今天必需拿下你。”
她眉眼略弯,幸灾乐祸地打量着宿敌的反应。
没想到李眉砂只是眼睫微垂,平静地说:“这不难。”
祝遥栀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反应过来,死对头是在说,这不难演。
居然对自己的演技这么自信?
她这种擅长骗人的,让她和死对头装作色授魂与,她都演不太下去。
一看到李眉砂那张脸,她就想拔剑。反之亦然,李眉砂看到她应该也差不多。
只能说,他们两人为了查清楚长生宴的真相,牺牲了太多。
事到如今,祝遥栀哪怕是捏着鼻子也得继续演下去。
于是她说:“那我们总得装一下,比如,在身上弄点意乱情迷的痕迹?”
“……”李眉砂喝茶的动作一顿,垂眸看着她搭在桌上轻敲的手指,圆润指甲如沾花色,透着好看的薄粉。
少年缓声问:“那你要怎么做?”
“我想想。”祝遥栀摸下巴,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在不亲嘴的情况下种草莓印。
不知道啊,老师没教。
她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说:“这有蚊子吗?让它们咬几口算了。”
李眉砂看她的眼神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宁愿让蚊子咬?蚊子都能咬你,为什么我……”
“你想干嘛?”祝遥栀立刻警戒了起来,“你想拿刀抽我?别发疯,你忍一忍吧,刀子划拉出来的怎么看都不像那种痕迹吧。”
整个物华山庄的人都浸淫风月之道,他们又不傻,刀剑的伤痕怎么看都不像是欢/爱的痕迹。
她知道宿敌很恶心,但别急,她更恶心。
李眉砂:“……我并无此意。”
祝遥栀:“我管你是什么意思。”
她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个可行的方法,开心得拍了一下手,“我知道了,可以用胭脂画一下。”
李眉砂:“……好。”
祝遥栀觉得他好像有点失望。
干嘛,没法拔刀抽她几下,就这么失望?
祝遥栀说干就干,很快就从锦囊里拿出几盒胭脂水粉。
她打开白瓷盖,清幽的桃花香就散了出来,甜丝丝的。
她拿指尖蘸了一点胭脂,凝出一面水镜,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但李眉砂出声打断她:“你不用,只要我身上有痕迹就可以了。”
确实,相比起碧兰这个小侍女,山庄高层的注意力肯定放在修为高绝的李眉砂身上。
祝遥栀点了点头,“也是。”
她就把那盒胭脂推了过去,“那你自己来。”
李眉砂的视线轻轻掠过她沾了胭脂的指尖,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我不会。”
“那就我来。”祝遥栀只好单手支在桌上,向他倾身过去。
细看之下,她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少年一身玄衣藏金敛贵,衣扣紧锁,衣领都遮到喉结,一点都没露出来。
就是说,有必要穿得这么严防死守吗?
他这种修为,难道有人能对他做什么吗?
祝遥栀不理解,她只好垂眸看着他的脖子,少年的颈线优美修长,肌肤苍白细腻,犹如名贵瓷器。
她伸手,指尖伸进金线锁边的衣领下,在少年的脖颈上轻轻一点。
被她触碰到的那片肌肤瞬间绷紧,浮凸的喉结上下滚动,青筋都隐隐浮现。
反应怎么这么大?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刀给她来一下。
“……”李眉砂连呼吸都乱了。
此时日光熏暖,一窗明媚花影落了少女一身,她低垂眼眸,卷翘的眼睫小扇子一样,鼻尖圆润如珠,往下是浅色的双唇,不薄不厚,看起来很柔软。
胭脂色,桃花香。
鸦色长发垂落在桌案上,发尾轻轻扫过他的尾指。像被小动物挠了一下。
祝遥栀抹了几下,李眉砂肤色冷白,那几道痕迹格外明显,绯红如几瓣花。
应该差不多了。
她退开,坐回软榻上。
祝遥栀拉开距离打量了一下,可能是错觉,李眉砂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唇上。
她把水镜翻转过去,“你自己看看。”
少年似有些恍神,被她的声音唤回了思绪,而后目光就从她身上转到水镜上。
片刻后,李眉砂说:“应该要更深一些。”
祝遥栀:?
她略微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你有过这种经历?”
李眉砂:“……你说呢?”
祝遥栀:“我说你在乱说。”
不可能,有经验的是她。虽然事后她并没有怎么细看就掐个法术掩盖痕迹。不过李眉砂和她性别不一样,他应该对应到邪神身上的痕迹。
印象中,她好像用力地挠过,还咬了好几口,但她真的没有留意过她给邪神留下了什么痕迹。
祝遥栀摆了摆手,“不管了,差不多得了,装装样子就行。”
她起身就要去赴宴,李眉砂却说:“你先换身衣裳。”
祝遥栀垂眸看了一下身上那件居心叵测的衣裙,故意恶心他,扬着眉眼说:“怎么,这可是槿夫人特地给我准备来勾引你穿的。”
虽然并没有勾引到,李眉砂看上去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大概率是为了大局在隐忍对她的杀意。
“换一件。”少年移开了视线。
祝遥栀就从锦囊里翻出一件衣裳,抱着走到屏风后面。
浴室里有李眉砂的洞府,天寒地冻的,她才不想去里面换衣服。
屏风另一边,李眉砂顿了一下才说:“你要在这里换?”
“对啊,怎么你了?”祝遥栀又不是这些封建人,只是把外面的衣裳换下来,里面还有抹胸和小衣。
而且李眉砂那么厌恶她,都恨不得拔刀和她打起来,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兴趣。
果然,屏风外的少年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这就把宿敌恶心跑了。
祝遥栀三两下换好衣裳,雪蓝上衣烟紫下裙,镂花缀珠的裙裳飘如云雾,明艳而不抢眼,幽雅而不寡淡。
她转出屏风,推开寝间房门,玄衣少年立如芝兰玉树,垂眸看向她,鬓边碎发勾着浅金暖阳。
“这件可以了吧?”祝遥栀提了提裙摆,上面缀着的珠花轻微作响。
李眉砂凝眸细看,末了说:“也许,你可以再恃宠而骄一些。”
“什么?”祝遥栀没听明白。
少年缓步向她走来,身高腿长的人走起来步步生姿。
李眉砂在她面前站定,垂眸说:“伸手。”
祝遥栀有些一头雾水地抬起手,然后温润流光的东西圈住了她的手腕,锁扣咬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有些错乱地说了一句:“你敢拷我?”
李眉砂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解释说:“这是瑶月镯,内含上古冰髓,有益于你修行。”
祝遥栀才发现李眉砂给她戴了一只莹润剔透的手镯,雕着桂花月牙,精致玲珑。
什么嘛,她还以为死对头拿手铐拷她。
祝遥栀端详了一下,说:“看起来很贵。”
李眉砂:“可以买下半座翠岚城。”
祝遥栀震惊了一下,“那你拿给我干什么?”
“正因如此,才好拿给你。”少年垂眸,又拿出一条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手链给她戴上。
然后是臂钏、璎珞项链、香囊玉坠,每一种都巧夺天工,璀璨瑰美。
而且宿敌的审美意外地好,挑的都很配她这身衣裳。
李眉砂瞥了一眼她凸出的削薄腕骨,说:“你太瘦了。”
干嘛,嫌她太瘦撑不起这些金贵首饰?
祝遥栀垂下手臂,环佩之声如凤鸣玉扣,她忍不住说:“太招摇了,我假扮的只是一个侍女。”
李眉砂说:“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为你神魂颠倒,倾尽一切。”
祝遥栀想了一下,“也是。”
难怪,这宿敌平白无故怎么会给她这么多贵重东西。
她抬步就要往外走,李眉砂有些意外:“巫山宴还没开始,现在就要去?”
祝遥栀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然呢?早去说不定还能打听更多消息。”
而且李眉砂跟她单独待在一起,似乎总是在隐忍什么,可能真的很想拔刀和她打架吧。
少年睫羽轻垂,“你不觉得,从你去向槿夫人复命,再到我们去赴宴,间隔的时间过于短暂了?”
“确实,都不到两刻钟。”祝遥栀摊手,“所以,那又怎样?”
“……”李眉砂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你想想槿夫人让你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她让我拿下你啊。”祝遥栀说着,无意间看向少年脖颈间的红痕。
哦,等下槿夫人一看李眉砂身上的痕迹,就知道她已经把人拿下了,但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祝遥栀说:“你觉得两刻钟不够?”
李眉砂似是有些不自在,目光飘向别处,“……你也知道,与事实不符。”
“我知道什么?”祝遥栀有些疑惑,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少年抿唇不语,别过脸去,又回眸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尾隐隐泛红。
这他喵的什么表情。
“我该知道什么?”祝遥栀疑惑不解,“两刻钟怎么了?”
两刻钟不就是半小时,她用半小时拿下李眉砂有什么不对的吗?
等等,她忽然反应过来李眉砂在别扭什么了——修为越高,双修时越持久,死对头那个修为,确实不应该只有两刻钟。
原来男人真的在意这个。
祝遥栀有些好笑,故作正经地轻咳了一声:“没关系,两刻钟也很厉害了。”
李眉砂:“……”
不知道为什么,祝遥栀觉得宿敌看她的眼神很危险,很有侵略性。
但不像是要拔刀冲上来揍她,倒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整得有些后背发凉。
第60章 长生宴
祝遥栀觉得李眉砂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 但好像是另外一种杀法。
不可能吧,一定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过好像在这种方面恶心宿敌比较有成效。
不管,恶心到人祝遥栀就爽了。
其实她觉得李眉砂说的也在理, 毕竟这么高的修为摆在这里,要是太早过去确实有点蹊跷。
她靠在琉璃栏杆上,问:“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打架?”
她有些跃跃欲试, 感觉这一次能在宿敌刀下走更多招。
李眉砂很快回答:“不打。”
祝遥栀疑惑:“为什么不打?”
李眉砂反问:“为什么还要打?”
看来现在宿敌不怀疑她是孽物了。
祝遥栀说:“可是我们不打架还能干什么?睡觉吗?”
“……”李眉砂一噎。
少年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现在还是白天。”
祝遥栀很莫名其妙:“那又怎样?我想睡, 为什么不能睡?”
好奇怪的人, 白天怎么就不能睡觉了?
“你…真的想要?”李眉砂的声音泛着轻微的沙哑。
“你这是什么话,我想睡就睡,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允许?”祝遥栀觉得岂有此理。
李眉砂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你确实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
祝遥栀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
她转身又进了寝间, “算了,就在你这里睡。”
等下还要赴宴,没必要回她自己的庭院,来来去去地折腾。
李眉砂有些不可置信, “你要在这?”
祝遥栀:“不可以吗?反正这个寝间你又没动过。”
她心想,看来宿敌有洁癖, 太好了, 以后找机会就恶心他。
李眉砂缓声说:“不如去我的洞府。”
祝遥栀:“不, 里面太冷了。”
李眉砂:“那处洞府有四季流转, 你可以换你喜欢的节气。”
“那行, 就去里面睡。”祝遥栀采纳了他的提议。
她一踏进洞府, 天地之间冰雪消融, 连绵春野从她脚尖下蔓延开来, 风轻日暖, 正是睡觉的好时节。
祝遥栀点头:“这里倒是很适合。”
李眉砂跟着她走了进来,闻言顿了一下才说:“前面有座竹阁。”
祝遥栀走过去,推开竹阁的门扉,里边陈设齐全,简洁雅致,小窗半支,春光乍入。
她坐在榻上,刚想把鞋袜脱下,就看到李眉砂也进了竹阁,少年墨发高束,发尾勾着几瓣落花。
她有些不明白,这处洞府偌大,能休息的地方肯定不止这间竹阁,李眉砂干嘛和她挤在一起?
她抬头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你要对我做什么?”少年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清冷,犹如逐渐融化的雪水,轻缓而凝涩。
祝遥栀简直莫名其妙:“我能对你做什么?我现在还打不过你。”
“你并不需要胜过我。”少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微妙。
祝遥栀越听越听不明白。
她不说话,李眉砂也一言不发,连周围的风都凝滞了起来,气氛莫名地有些暧昧。
祝遥栀受不了这古怪的氛围,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你的洞府,我睡一觉,等下醒来就去赴宴。”
李眉砂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你只是想睡觉?”
祝遥栀:“不然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好几次我要睡,那我不睡觉睡什么?”
“……”少年别过脸,侧脸线条凌厉,眼尾却浮红,衬着眉间朱砂,透出一种冷峭的艳色来。
他像是恼了,又有些莫名的羞赧。
总之看着很怪。
祝遥栀眨了眨眼,问:“你是不是误吃了物华山庄的什么东西,被下药了?”
怎么有些奇怪。
“……”李眉砂回眸,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块难琢的朽木。
祝遥栀忽然回想起一件事——邪神能进入她的梦境。
但她想睡觉。
于是她问李眉砂:“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睡觉的时候不要做梦?”
“为什么不想做梦?”少年眸光微动,“做梦不好么?只有孽物才不会做梦。”
“这个我三言两语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我暂时不想要。”祝遥栀想起上次的梦,有些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小怪物在梦中到底给她喂了什么东西。
李眉砂观察着她的神色,缓声问:“之前携带陨星入长生宴,你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祝遥栀反问:“那你梦到了什么?”
少年神情有些不自然,视线轻轻掠过她的发带,又落回她眼中,“和以前那些梦…差不多。”
祝遥栀“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再追问下去了。
李眉砂说:“不少孽物能入梦乱心,蛊惑神智,无论你梦到了什么,莫要回想,只是梦境而已。”
祝遥栀单手支起下巴,“你不会以为我被吓到了吧?”
死对头也太小看她了。
李眉砂的语气缓和了些许:“被梦境困扰,也不足为奇。”
少年从戒指里拿出一个木盒,灵力托起木盒送到祝遥栀面前。
李眉砂说:“这是沉梦香,有静心宁神之效,以免梦寐缠身。”
祝遥栀接过,木盒雕刻着八宝莲花,清香淡雅若无,她将沉梦香放在床头柜上,低头去脱自己的鞋袜。
然后她就听到了关门声,李眉砂已经快步离去。
宿敌在急着避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真难得,李眉砂还把她看做女人,而不是孽物。
沉梦香效果颇佳,祝遥栀躺在榻上,不消片刻就睡着了,也确实没有做梦。
这一觉睡得可香,直到被李眉砂的灵息给弄醒——她的弟子令闪过幽蓝灵光,她给死对头备注的那个“呸”字亮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修士对不属于自己的灵息抱有警戒心,所以祝遥栀才会立刻惊醒。
她抬手注入灵息,把李眉砂的灵息挡了回去。
宿敌的传音,不接,挂了。
甚至想把宿敌删了。
祝遥栀整理了一下衣裳,才走出竹阁,离开了这座洞府。
等她出了寝间,才看到坐在回廊上沏茶的李眉砂,少年坐姿端雅,带着世家大族的矜贵之气。
祝遥栀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喜欢喝茶?”
李眉砂看着她说:“茶能静心。”
祝遥栀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现在能去巫山宴了吧?”
李眉砂没说话,与她并肩而行。
一出庭院,就有侍女将他们引上一顶轿辇,仙鹤托乘,琉璃华盖,无处不奢靡。
李眉砂落后半步,示意祝遥栀先上轿。
其实这不太合规矩,毕竟他才是贵客,而祝遥栀扮演的碧兰只是一介侍女。
不过她现在一身价值连城的首饰,李眉砂已经沦为她的裙下之臣,甘愿为她献上一切,还管什么规矩。
祝遥栀拂开珠玉垂帘先行而入,动作颇有几分娇纵之意。
轿内宽敞,她在铺了金丝绒毯的美人榻上坐下,李眉砂就缓步而入,少年手指修长,挑开珠帘后很快就放了下来,似要隔绝外面的一切窥探。
祝遥栀刚醒,居然又有些困了,她斜倚美人榻,眼帘半垂。
李眉砂端坐在另一张榻上,身姿清挺如玉竹。
对比起来,祝遥栀坐得堪称四仰八叉。
她瞥了一眼李眉砂,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行,你还是放不太开。”
少年睫羽微颤,剪下的细碎光影在瞳中流转,他缓声问:“你是指哪一方面?”
“就刚才啊,我们只是一起走,比那些离过婚的道侣还要相敬如宾。”祝遥栀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然还能是哪一方面?”
“…没什么。”李眉砂移开视线。
祝遥栀就说:“为了演戏,等下我碰你,你可别急着拔刀杀我。”
“……”少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祝遥栀不再多说,闭目养神。
她也只是跟死对头打个招呼,以防等下迫不得已去碰李眉砂,死对头应激直接砍她一刀,那这戏还怎么演?
片刻后,仙鹤发出清鸣,轿辇落地,祝遥栀也睁开了双眼。
李眉砂见她睁眼才说:“巫山宴,开设在山庄上空。”
“哦?那真是大手笔。”祝遥栀的目光透过珠光明璨的垂帘,看到了外面耸立在云霄中的亭台楼阁,她有些好奇地说,“是用了什么来支撑这些建筑悬浮在半空中的?”
李眉砂说:“浮花流云阵,但就算是高阶的浮花阵,也只能让一座楼宇悬空。巫山宴用的浮花阵,至少一千。”
祝遥栀随口一问:“修真界就没有别的地方,用得起这么多浮花阵吗?”
李眉砂:“有,仙盟。仙盟底座嵌了十万八千浮花阵。”
祝遥栀“啧”了一声:“真有钱。”
李眉砂问:“你想要浮花阵?”
祝遥栀:“不想,我拿浮花阵做什么,放风筝吗?”
谈话间,轿辇外传来轻缓有节律的脚步声,而后少女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贵客请随我入宴。”
李眉砂起身下轿,祝遥栀也跟着下去。
她一拂开珠帘,侍女就在轿辇台座延伸出的踏板上洒了鲜红花瓣,她踏花下轿,李眉砂伸手在她面前,作势要扶着她。
祝遥栀隔着银铠束袖搭上少年的手臂,借力走了下来。
重重宫阙大气华美,琼花异卉间云雾缥缈,恍如天上白玉京。
她观察了一下,前来赴宴的客人似乎比昨夜少了一些,但大多人都搂着身边作陪的少年少女,面上流露出痴迷之色,有些人甚至当众开始动手动脚。
那些旁若无人的娇声媚语让祝遥栀皱了皱眉,大概只有她身边的李眉砂一脸漠然,不为所动。
她对比了如胶似漆的其他人,再看看连她一片袖角都没碰的李眉砂,顿时头疼了起来。
看样子宿敌根本不想和她有什么身体接触,但他们这样真的很显眼包。
祝遥栀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伸手挽住少年的臂弯。
李眉砂身形一僵,垂眸朝她看了过来。
祝遥栀瞪回去,害怕被人听到直接传音给他:“干嘛,我可是好心,不然别人会以为你不举。”
其实她更多只是口嗨一下,毕竟她的修为暂时还追不上李眉砂,无法直接传音到宿敌的识海。
哪知李眉砂也给她传音说:“那我还需要感谢你了?”
这下换祝遥栀僵了一下,“你怎么听得到我的传音?你的识海对我不设防?”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她识海里:“对你不设防的,又不止识海。”
祝遥栀很快回过味来,李眉砂这是在蔑视她!对她不设防是因为不屑。
啧,真是被看扁了,不就是几个境界的修为差距,她很快就会追上去。
祝遥栀还在暗下决心,他们已经穿过庭前花木,进入设宴的大殿。
她的目光越过两旁的座位直直望向红纱漫垂的高台,飘曳红纱后的颀长身影若隐若现,看上去应是一名男子。
这人应该就是物华山庄的庄主。
李眉砂的声音传入她识海:“你一直看他,不怕露馅?”
祝遥栀这才移开了视线,看向高台下坐着几名女子,槿夫人就在其中。
侍女引他们入座,每个座位都有屏风遮挡。
那些绘着各种花卉的屏风隔绝了其他人的窥视,但坐在里面的人可以透过屏风看清楚中间鱼贯而入的舞者,男女皆貌美如画,烟视媚行勾人心魄。
祝遥栀传音问李眉砂:“庄主能隔着屏风看见我们吗?”
要是不能她就立刻松开挽着李眉砂的手,坐得离宿敌远远的。
李眉砂说:“不确定。”
祝遥栀只好继续跟宿敌假装郎情妾意。
她又问:“那你能隔着那些红纱,看清楚那个庄主长什么样吗?”
凭什么他们就算隔着屏风也能被看见,但她就是看不到庄主的庐山真面目。
李眉砂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很在意?”
祝遥栀没理他忽冷忽不冷的语气,只怼了一句:“不可以吗?”
“……”
李眉砂沉默,但她能感觉少年的手臂绷紧了,她甚至能隔着衣袖感觉到明晰的肌肉线条。
祝遥栀传音阴阳怪气地说:“哎哟,你不会这就忍不住要打我了吧?”
少年冷冷瞥了她一眼,“松手。”
祝遥栀有些好笑,这就生气了?
她偏不松开,甚至故意双手死死缠住少年的手臂,“我就要像鬼一样缠着你,你能怎么办?”
能把李眉砂给气死她就开心了。
少年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而这时,钟鼓敲响,丝竹弦乐应声而起,那些舞者开始翩跹起舞。
高台上的庄主开口:“诸位贵客远道而来,在下喜不自胜,先向诸位献上美人盏,千年佳酿,佐以美人玉肌流香,望诸位笑纳。”
这声音听上去是一名少年,声色清如山间流泉,尾音空灵,却捎着丝丝媚意。
这美人盏……听上去可不太正经啊。
祝遥栀刚这么一想,就看到两排媚色入骨的少年少女端着琉璃酒盏,莲步款款地走入殿中,像一场飞花,散入各个座位中。
祝遥栀看到其中一名姿容娇媚的少女向他们走来,艳丽裙裳翻飞飘曳,偏偏琉璃盏中的美酒端得四平八稳。
她还没从屏风外绕进来,李眉砂就冷声道:“滚。”
祝遥栀有些意外,他这也太直接了,装都不装一下。
少女有些为难,蹙眉欲泣,梨花带雨地说:“贵客,千年佳酿难得,有益于您增进修为,还能助兴……”
“不需要。”李眉砂连眼角余光都没瞥过去。
但他的声音天生冷得能掉冰碴子,吓得少女后退了半步。
祝遥栀传音说了一句:“你这可不像是被美色迷了心窍。”
她松开手,起身莲步盈盈地走过去,拿走了少女端着的那盏酒,然后说:“退下吧,这位客人是我的。”
“是。”少女行了礼,柔柔退下。
祝遥栀走回去,把那杯酒摆在李眉砂面前,然后传音问他:“这酒有毒?”
李眉砂回答:“并无,但刚才那人身上熏了催情的药物。”
祝遥栀在他身旁坐下,传音说:“那这酒你喝了呗,又喝不死。”
李眉砂瞥她一眼,没说话,但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祝遥栀垂眸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水点心,虽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这里的东西还是少动为好。
她有些无聊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就看到对面的座位前,骨骼纤媚的少年跪坐了下去,举起琉璃杯盏,仰头将那一盏酒倾倒在自己身上。
女人涂着丹蔻的手从屏风里伸了出来,点在少年锁骨中央,蘸了些许晶亮酒液,“好酒。”
祝遥栀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她还是太天真了,她以为所谓的美人盏只是美人端着酒盏,没想到是美人以身为盏。
她连忙移开视线,冷不防对上槿夫人带着浓浓暗示的眼神。
祝遥栀装作看不懂。同时在心里暗骂,果然,这些人能够隔着屏风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槿夫人见她不为所动,就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盏。
祝遥栀当然知道槿夫人的意思——要她给李眉砂喂酒。
算了,喂就喂,反正喝酒的不是她,要是这酒能让死对头出丑,她倒是乐意看到。
于是祝遥栀本着恶心宿敌的心思,直接坐到李眉砂腿上,手指勾着桌上那杯酒,递到少年面前,故意掐着声音说:“客人,不喝酒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眉砂浑身僵直,估计被她恶心得不行。
见他这么恶心,祝遥栀心情好了不少,传音过去说:“这得怪你,要不是你赶走了刚才那个姑娘,我也犯不着这样。”
李眉砂眸光微冷,传音说:“我不喜被人打扰,何况她居心叵测。”
祝遥栀知道宿敌在内涵她。要论这些天最打扰李眉砂的人,当属她无疑。
那她可要再接再厉了。
她弯了弯眉眼,故意凑近了,在李眉砂耳边轻声吐气:“你喝不喝?不喝我倒你身上了哦。”
这样一来他们靠得极近,身影交叠,这种情况下,就算她说的这句话被听到,也会被误解成是在调情。
凑近了祝遥栀才发现,少年下颚骨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知道,宿敌估计快要忍不住要把她掀下去了。
祝遥栀原以为李眉砂会传音冷斥她几句,没想到李眉砂抬手,指尖幽蓝灵光一闪,可能给酒盏施了净尘诀,然后垂首将双唇抵上她手中的琉璃盏。
祝遥栀怔住,不是吧,还真喝啊。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在少年色如薄樱的双唇上,线条流丽,沾了酒液后潋滟润泽,看上去很柔软。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银发少年将她的掌心焰一口吞下,而后冰凉柔软的唇舌轻柔舔舐她的手心,然后忽然含住她的手指。
那双唇也如现在一般。
为什么,她竟然在李眉砂身上看到了小怪物的影子?
她猛地回过神,手指一颤,琉璃盏中的酒水一晃,几滴溅到少年脸上,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滴。
李眉砂掀起眼睫看着她,眼中带着些许询问的意味。
祝遥栀因为刚才的联想,有些心烦意乱,也没留意李眉砂表露的情绪,只是拿出丝帕擦去了少年脸上的酒液。
只是当她想抽回手时,少年的手指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拉近。
祝遥栀措不及防,险些扑进他怀里。
她有些疑惑为什么李眉砂突然拉她一把,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估计是高台上那些人朝他们看了过来,宿敌只好假装和她亲近。
而少年沉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刚才走神了,在想什么?”
祝遥栀当然不可能和他说实话,传音说了一句:“没什么,在想庄主到底想干什么。”
李眉砂握在她腕上的手用力了几分,少年手指修长,完全将她一截手腕扣在掌中。
少年略微沙哑的话语喷洒在她耳畔:“没关系,我等会对他用搜魂,你想得到什么答案都可以。”
搜魂……李眉砂确实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跟这样的人站在对立面绝不轻松。
祝遥栀略微睁大双眼,立刻传音提醒他:“你不怕被他们听见?”
李眉砂说:“谁也听不见。”
祝遥栀咬牙:“那你还跟我用传音。”
李眉砂:“是你先用的,我以为你喜欢。”
他们靠得太近,祝遥栀隔着一点距离虚靠在少年肩上,所以看不清李眉砂脸上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她。
这时,屏风外走过来一名少女,躬身柔柔说道:“贵客,我们庄主请您一叙,请您随我移步至偏殿,碧兰姑娘会在此处等您。”
行,上钩了。
祝遥栀立刻就从李眉砂身上下来,转了转还被少年扣住的手腕,见她挣扎,李眉砂就松开手。
屏风外的少女还在躬身邀请,但坐在她旁边的李眉砂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祝遥栀用手肘捅了捅,问:“你不过去吗?”
李眉砂说:“他只邀请了我。”
祝遥栀有些莫名其妙,“那肯定,你快去,我才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无论是搜魂还是其他血腥的严刑逼供,祝遥栀可不想看,怕做噩梦。
“……”少年抿唇,看上去像是被她气到了。
祝遥栀催促他:“快去啊,回来告诉我那个庄主到底什么样。”
李眉砂声音泛冷:“要我把他的头颅砍下来给你?”
祝遥栀没好气地说:“滚。”
尽整些恶心东西,宿敌果然是相互恶心。
李眉砂起身,还是回眸说了一句:“万事小心,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祝遥栀冷呵一声:“少看不起人。”
“……”
李眉砂走后,祝遥栀就舒心了不少,因为不用再和宿敌演戏了。
太难为她了。
高台上庄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红纱飘飞。
丝竹声忽然一转,从婉转悠扬变得急促沉重,如战场上交锋的刀枪剑戟。
密集的鼓点让祝遥栀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酒盏和桌案倾倒的声响杂乱无章,这场宴席忽然骚乱起来,有人惊呼一声:“这是什么?我的手长出了绿色的石头!”
屏风被推倒,祝遥栀闻声看过去,那人的手指甲上覆了一层细密的墨绿晶石。
就像是…她杀死真正的碧兰时,少女皮囊下那些富集的晶簇。
这时,槿夫人扬声说:“安静,诸位,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可要听清了记牢了。”
祝遥栀掩在衣袖中的手凝出灵力,随时准备召出霎雪剑。
她刚想上去先把槿夫人劫持了,但槿夫人接下来的话让她怔了一下:
“你们一踏入物华山庄,就已经沦为【繁衍】的食物,繁衍之道,优胜劣汰,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人,才能成仙,所以现在,你们可以相互屠戮了。”
繁衍……祝遥栀一开始以为又是十方魔教,但山庄里的这些人,除了少数凡人其余皆是灵修,并无一点魔息。
如果是因为受到繁衍血脉的影响,那就难怪整个物华山庄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华美的外衣下尽是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果然,只要和司空玉有关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槿夫人娇笑着说:“让你们吃饱喝足,保持最为强健的体魄,才能选出最适合与神明繁衍的巢穴。**,或者杀戮,随诸位喜欢,只要能活下来。”
“现在才是真正的长生宴,祝各位,长命百岁。”
祝遥栀感觉一股邪火从丹府烧了上来,大概是因为繁衍的影响,她仿佛回到了合欢蛊发作的时候。
天杀的,为什么要这样迫害一个性冷淡!
而那边已经有人拔剑冲像槿夫人,“我先杀了你这妖婆!”
但他的剑还没触及女人的衣袖,墨绿的晶簇从他身体爆开,剑修化为一滩血肉,被那些晶体不断汲取。
槿夫人摇了摇头,一脸可惜道:“哎呀,还不明白吗,要不是为了筛出合适的巢穴,你们早就死了。”
宴上宾客慌乱起来,有些人连忙跑出殿外,噼里啪啦地带倒了无数酒盏与屏风。
槿夫人并不在意,“逃吧,浮花阵已经封锁了,你们又能逃到哪去?”
祝遥栀知道,逃跑是无谓的,体内滋生的杀欲和情/欲得不到满足,下场估计也只有死。
而槿夫人却朝她看了过来,“碧兰,你做得很好,你弄到手的人,可不是这些残次品能相比的。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见长老。”
祝遥栀想起李眉砂说过,让她在这等他。
但是,她真的很好奇这个长老到底是谁。
她没有犹豫太久,强行压**内叫嚣的欲念,跟上了槿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