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破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黎渐川宁准 > 510-520
    第511章  这是轮回多走的一步棋。

    “谁说……我们要等到祭神之日?”

    宁准眉眼轻扬, 殷红胜血的衣袖垂落到黎渐川的肩头。

    如同被击中,黎渐川身躯一震,静止的时空刹那碎裂。

    被黎渐川与宁准两人携手限制住的轮回之主投影也倏地一晃, 溃散消失。

    “砰砰砰——!”

    时停解除, 环绕黎渐川一周, 数具尸体落地,所有石榴树尽皆炸碎, 扬作飞灰。

    锁住福禄虚影的时间牢笼也随之崩溃,宁准反应极快,没容虚影真正脱困,便瞟去一眼,令虚影周遭的空间发出难以支撑的咔咔声,虚影附近好似被压缩成了二维空间,让它短暂不得出。

    而与此同时, 榆阿娘破败不堪的屋门前, 许洋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她仍如黎渐川在轮回者集会上所见一般, 少女模样, 只改换了衣着,穿上一套隆重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祭礼服。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时间!”

    “什么人?”

    “站住!”

    院内有一瞬间的混乱。

    许洋并不理会, 只一手托着盖了红布、贴了符纸的木盘,一手轻拂, 展开一面古怪画屏。

    画屏飞出, 扩散出无形的屏障, 恰好挡住数道向她袭来的仓促攻击, 并将院内与屋中再次隔绝。

    “轮回者!”

    有人叫破。

    “我刚才还在疑惑, ”宁准对福禄道,“你我都在等, 我等的是我家这位,那你等的又是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轮回之主的后招的?”

    宁准没有去看许洋,而是紧紧盯着木盘,眸光冷沉锐利,像是要穿透那层符纸与红布,看到其内里的隐藏。

    “祂的后招,我可不知道,”福禄笑意盎然,“但我有预感,好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话音落地,许洋也已疾冲入坑中,来到了黎渐川与宁准的面前。

    宁准一步迈过,挡在了犹在消化时间之力的黎渐川身前,瞳色转深,气息强横的奇异物品纷纷显现。

    许洋见状,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双眼紧闭,反手在怀里一抓,取出一只小巧铜铃。

    画屏的屏障短暂地抵挡了一秒宁准的精神影响,铜铃抓住这个空隙,叮叮当当地摇响了。

    宁准的动作一滞,神色陡然空白。

    “控制人豺的小玩意儿,”福禄晃着虚影,认出了铜铃,“来自我福禄观,可比这外来者身上的串珠高级多了。没想到你偷偷离开时,还带走了这种东西。但这头人豺可不一般,你控制不住,顶多让他受规则设定影响,引动他的污染,令他暂时失控。”

    许洋没有理会看戏的福禄。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铜铃只响了两声,红衣青年空白的表情便变作了剧烈挣扎,身躯也扭曲起来,一时要俯趴在地作野兽状,一时又要直起腰背,挥动攻击,双瞳明明灭灭,闪着不定的光。

    仿佛下一秒便要挣脱影响。

    许洋变色,额上冒出冷汗,不等再多靠近,便忙不迭地甩开了木盘上的符纸与红布,将其内一块红彤彤的东西抛了出去。

    这东西越过宁准,悬停在了黎渐川头顶,静止下来一看,竟是一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血肉。

    黎渐川吸收了轮回之主影子里蕴含的时间之力,此时正在消化,身躯与精神都好似被巨大的磨盘碾磨,没有半分力气,精神完全无法操控身躯。

    许洋现身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对她手上木盘里的东西隐有感应,可却半点声音都吐不出来,只能艰难地抬起半边眼皮。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准被控挣扎,血肉诡异飞来。

    “吾神在上!”

    “砰!”

    许洋狂热尖利的高呼传来,伴随着一声好似摔打的闷响。

    混乱颤动的视野里,黎渐川的目光擦过宁准身侧,看见少女面朝着他,虔诚地跪倒在地,将自己的脑袋狠狠一下,砸在地上。

    也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

    那黑漆漆的脑袋就像一颗不慎摔碎的生瓜,刹那四分五裂,溅出还不成熟的、红白的汁液。

    黎渐川心头咯噔一下,脑内警铃大作。

    他可不认为许洋献祭自身,叩拜的是他。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悬停在黎渐川头顶的血肉便突然飞速融化,好像软烂的泥巴一样,舒张蠕动起来。

    似是受到了什么指引,被黎渐川刚刚吸收的时间之力忽然安静下来,黎渐川感知回落,重新掌控起自己的精神与躯壳。

    然而,恢复自由的他却既没有起身拉住因铜铃停止而突然僵硬的宁准,也没有出手攻击或立刻逃离——

    他被头顶蠕动的血肉吸引了。

    这种吸引强烈而恐怖,无法言说,无法抵抗。

    他内心的声音在哭泣着、嘶吼着、狂笑着,充满蛊惑而又无比诚恳地告诉他,这是他缺失已久的一部分,他必须与它融合。

    这是一种来自于精神极深处的、近乎人类生存本能的强烈渴望,它在出现的刹那便侵占了黎渐川的所有意识空间。

    黎渐川满心满眼都只有这块血肉,如沙漠中濒死的人看见最后一口泉水,如极地里浑身冻僵的人望到最后一点火种。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他甚至遗忘了什么是控制,什么是自己。

    他颤抖着起身,目光呆滞而又痴迷,着魔一般朝着头顶的血肉伸出手去。

    除去这块血肉,周围的一切都已被他忽略,好似不复存在。

    “黎渐川!”

    宁准缓过来,一回头,便看到了这令自己肝胆俱颤的一幕。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朝黎渐川扑去,同时操控奇异物品阻拦并攻击血肉。

    然而,黎渐川周身的时间之力忽地一震,直接将宁准与奇异物品全部甩向时间牢笼。

    宁准神色一变,双眼光彩流溢。

    牢笼一滞,旋即倒转,落了个空,未能将他困住。

    但就这短短一息的阻碍,黎渐川的手掌便已扑哧一声,如愿以偿地插到了头顶血肉之中。

    头顶血肉如被激活,瞬间顺着他的手掌融化,飞快蠕动着,爬向他的手臂、胸膛、双腿、头颅。

    宁准咬牙,再次抓向黎渐川。

    “你阻止不了。”

    福禄忽然传出一道念头:“这是轮回之主的血肉,你很强,但在这里,仍是人,而非神。”

    “你应当看出来了吧?”

    “这是轮回多走的一步棋。”

    “祂在祂的投影里灌注的不止有神力,还有‘病毒’。祂来到这场提前进行的洗礼,若能成功取回祂不知为何被外来者夺走的神力,那自然最好,但若不能,且还被反过来吸收,那祂隐藏的‘病毒’便会随着神力一同进入外来者的体内。”

    “这‘病毒’也巧妙,不直接杀人,感知起来,无毒无害,只会令中毒者控制不住地想要与祂融合。”

    “自然,这并非真正的融合,污染度不达标,规则不会允许祂现在就吃掉他。但即便如此,这种融合也不容小觑,一旦成功,他便会被轮回裹入茧中,污染加重,祂成功吃掉他也是迟早的事。”

    “轮回谨慎,怕迟则生变,竟然不愿潜伏,等到之后,时停一解,就让轮回者带着祂的血肉来了。”

    “你们输在祂手上,也不冤。”

    “但是,从我的立场来说,我还是希望你们再多挣扎下,比如,尝试求助一下这里仅剩的一位神明……”

    这念头裹挟着大量的信息。

    到得此刻,福禄才终于从祂神秘难辨的虚幻脸孔之后,显露出祂的一点真实目的。

    因是念头,而非话语,接收与解读都只在一刹,宁准听到的同时,再次扑出的动作已抓住了黎渐川。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他立刻道。

    “很简单。让我看看你的心脏与大脑。”

    福禄直接道。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截断了这短促的对话。

    一只脏污的手掌刺破泥巴般的血肉,蓦地探出,反攥住宁准的手腕。

    福禄愕然:“你!”

    “轮回之主还有后招,那你猜……我有没有?”黎渐川的面孔从血泥中挣扎浮出。

    一枚碎镜片悄然落地。

    特殊能力,“镜中穿梭”!

    被血泥包裹的人形霍然消失,失去目标的血泥摔落在地。

    迟上半步,被黎渐川攥住的宁准也身影虚幻,飞快不见。

    福禄回不过神来一般,虚影怔在原地,沉默了两秒,突然大笑起来:“……有趣,有趣!这才有趣!”

    虚影晃动,神明大笑着,以漠然无情的目光巡过眼前的一切。

    未散的时间之力,溢满血污的宽大坑池,乌泱泱死了满地的婴儿虫,与被斩得七零八落的人体石榴树。

    血色的花朵,与花朵之上软塌着的、属于许洋和百胎嬷嬷们的、颇具异曲同工之妙的无头尸体。

    粉碎的巨缸,摇晃的壁灯。

    模糊遥远的声响,令人作呕的气味。

    只半个晚上,这间寻常人家的院落,便已成为炼狱般的血腥废墟。

    “一处小小戏台,却演了一出大大好戏。”

    福禄垂眼。

    屏障解除,许多身影嘶吼着冲了进来。

    “用现今的话来说,就是……很值得一个五星好评?”

    祂自顾自地笑了声,不等谁人来到祂跟前,便探出虚影,将地上属于轮回之主的血肉一裹,瞬息消散了。

    第512章  于是,欢喜沟的规则被改变了。

    镜中通道内, 两道身影相继显现,踉跄着跌倒在地。

    “……小心。”

    脊背摔靠在镜壁上,黎渐川及时展开胳膊, 给宁准垫了一下。

    宁准没有压下去, 只抬手抓住了黎渐川的肩膀:“我没事, 只是状态不稳,之前的拉锯战和这个副本都对我影响不小。”

    “这么久了, 我还没有来过你的镜中……没想到这次真的能成,用瞳术借你气息伪装,再以魔盒遮掩,就顺利进来了。”

    他脸色苍白,半抬起眼,纤长的睫上挂了两点细细血珠。

    “我琢磨过,成的概率很大, ”黎渐川揽着宁准坐下, 观察他的情况, “现在的你, 追根究底,算是监视者, 还是唯一一个借玩家魔盒,成功逃离过魔盒游戏的监视者。”

    “所以再借一次, 辅以你融入魔盒游戏内的力量, 干扰一下, 让你跟我一起进来, 应该不难。”

    通道内回荡着黎渐川的声音。

    他说着自己的判断。

    宁准的头靠过来:“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恢复,不急着出去。”

    黎渐川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遭不住了, 是得歇歇。”

    宁准扫了眼四周光怪陆离的通道,道:“这些通道口这么多,歇完之后你想去哪一个?”

    “请神仪式现场?”

    “还是你之前消失时,可能去往的另一个世界?”

    黎渐川仰头,从险象环生的洗礼现场来到安全熟悉的环境,高度紧张的情绪渐渐从他体内抽离,他不由放松下来,声音也缓慢舒展开:“后者。”

    他对宁准猜到这局游戏存在另一个世界这件事半点都不惊讶:“现在就去请神仪式现场,直接解谜,其实也可以,但在我的真相拼图里,还有一点猜测没有实证。”

    “去一趟天空城,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解谜,大概率也能顺利通关,只是完整率和正确率稍微差点儿。”

    黎渐川抬动手指,把被血糊住的表擦干净,瞄了一眼:“现在是十一点半,距离请神仪式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距离我‘死亡’,跳去第二次轮回,还有两个小时。现在的局势,最好是不要拖到下次轮回解谜。”

    宁准笑了下:“好,我可是很相信黎老师的。”

    说着,他微微侧过脸,蹭到黎渐川唇边,一口咬了上去。

    “嘶!”

    黎渐川猝不及防,被宁准咬得头皮一麻:“都是血,也不嫌脏……”

    嘴上说着,他仍抬起手掌,压住了宁准的后颈。

    这是一个湿热,黏腻,又腥甜的吻。

    它的最浅处只在唇间,缱绻暧昧地交接,若有似无地摩挲,最深处直到喉中,柔软相抵,细密抚慰,敏感的口腔收缩,连舌尖都在战栗。

    它抚慰着这对千疮百孔的爱侣。

    令他们抽痛的躯体松弛,混乱的精神平稳。

    极长的一吻结束。

    宁准完全坐在了黎渐川怀中,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严密紧贴。

    “……想要。”

    宁准伏下,惋惜轻叹,气息潮湿:“地方不错,镜子够多,可惜不是时候……”

    “下次一定。”黎渐川拍他后腰一巴掌。

    宁准再叹:“现在不训我了,改敷衍我。”

    “还不如接着训。”

    他微微低头:“你训人的时候眉眼黑得吓人,表情却淡,有点燥,有点冷,是种很特别的压迫感,我都不敢看,多看两眼就热得难受……”

    黎渐川一把捂住宁准的嘴。

    宁准低笑,弯起眼睛。

    嬉闹两句,两人安静下来,四肢缠绕,交颈相靡,像两只围着彼此的大猫,依偎小憩。

    “说起来,轮回之主的后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宁准低声道。

    “你觉得是什么时候?”黎渐川反问。

    宁准慵懒地塌着身子,眼珠微微转动,猜得漫不经心:“一成概率,你第二次从你口中的天空城回来时意识到的。两成概率,洗礼过程里,你反吸轮回之主投影时临时发现的。”

    “七成概率,你激活体内时间之力时,猜到的。”

    “我猜的对不对?”

    他戳戳黎渐川略短的头发,粗硬得扎手。

    “不愧是咱们宁博士,聪敏过人。”黎渐川竖起大拇指。

    宁准瞥他一眼,又要去咬他的手指。

    黎渐川闪电般收回,就势揉了下宁准的后颈:“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要借这场洗礼,激活我体内的时间之力。”

    他道:“当然,额外的,能偷来一点三神逸散在欢喜沟的神力,也是再好不过。”

    “不过,你体内为什么会有轮回之主的神力?”宁准道。

    黎渐川道:“这也是我之前疑惑的,但在成功激活这股力量之后,我的困惑就迎刃而解了。”

    “我看到了这股力量出现在我体内的由来。”

    “它来自我的第六次轮回。”

    宁准对这个说法并不奇怪。

    他没有被封记忆,也就是说,黎渐川的前七次轮回,以及现在正在于这七次轮回剪切拼成的线段上跳跃的第八次轮回,他都一清二楚。除去轮回之主,他才是对欢喜沟的轮回重置最为清楚的人。

    黎渐川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说到这里,便简单提了下珠子的记录,和他自己对目前为止这八次轮回的分析。

    宁准微微点头,为他补充了一些细节。

    “其它的,你都只是间接了解的,唯有第六次轮回的记忆,在你激活体内时间之力时恢复了……”宁准道。

    黎渐川颔首:“对。”

    “我看到了我的第六次轮回。”

    他有些疲惫地闭合了双眼:“这是非常短的一次轮回,仅次于只活了几个小时就死去的第七次轮回。”

    “醒来,拼车,深夜山路,张秀兰临时发动,欲要生产,但被榆阿娘一双红绣鞋压了回去……前面这些都没什么可说的,重点是在我抵达欢喜沟,随小顺进入他家中后。”

    “第六次轮回的我,在选房间时,径直选了西厢房。”

    “进入房间后,我搭了一个简陋的小祭坛,开始祭拜房内那尊肉团似的模糊雕像。”

    “然后,轮回之主便降临了。当然,不是真身。”

    黎渐川补充了半句。

    “我借由我与祂之间的污染联系,邀请祂与我融合,就像我无法抗拒祂一样,祂也无法抗拒重度污染、主动融合的我。总之,我们在精神世界狠狠勾心斗角、拉锯撕扯了一番,理所当然地,我败了,但临死前,我成功咬下了祂的一股神力。”

    “第七次轮回深夜路边时,我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拼着自毁,强行激活了这股神力,改变了后续的轮回规则。”

    “要是没有这次影响,我的第八次轮回应该和前面七次一样,带着记忆,顺当平稳,也生机全无。”

    “也就是说,现在的第八次轮回,是我第六次夺取神力、第七次轮回激活神力所带来的,是我自己为自己创造的‘生’。”

    “神庙的签文,是提示,也是预言。”

    “而且,因为污染,所谓的第九次轮回,不论是我改变前,还是改变后,都没什么太大差别,都是万劫不复。”

    黎渐川缓声叙述着。

    宁准耐心听完,抬眼道:“所以,原本的欢喜沟轮回重置的轨迹,是如你前七次轮回一样,不断重复,不断缩短,直至第九次轮回,污染圆满,你失去自我。在前五次轮回中,你察觉到了这一点,想要改变死局,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轮回之主头上。”

    “祂拥有时间之力,曾是你的一部分,也疑似监管影响着你留下的轮回重置的规则,是不二人选。”

    “你筹谋了一番,不惜以死为代价,在第六次轮回夺来了一部分神力,并在第七次轮回激活使用成功。”

    “于是,欢喜沟的规则被改变了。”

    “你有了倒序往回走、在前七次轮回之间跳转的第八次轮回,有了串连起一切的机会。”

    “还是你聪敏过人呀,黎老师……”宁准简单捋了一遍,也竖起大拇指。

    黎渐川也回他一瞥,继续道:“整体来说,记忆完全没有受欢喜沟轮回重置影响的只有轮回之主和你。既然有完整记忆,那第六次轮回时,已经吃过我这一堑的祂,又怎么可能不多留一手?”

    “祂怕我再咬他一口,所以干脆在食物里下了‘毒’。”

    “就像福禄说的,这‘毒’一时半会儿不能拿我怎么样,但蒙蔽我、混乱我、拖延我,也只是让我从立刻死亡变成慢性死亡而已,没有差别。”

    “祂留了一手,我在得到神力相关的记忆后,也存了一点力量,防了祂一手。幸好,结果还不赖。”

    宁准道:“轮回之主应该无法直接杀死你。不过,在我看来,三神不到万不得已,大概都不想让你死。”

    “祂们渴望你身上更大的价值。”

    “祂们说是神,可仅仅只是这个副本世界的神,追根究底,本质上还是监视者,由魔盒游戏创造,没有逃离,未曾摆脱魔盒游戏的影响。”

    “监视者为什么想要逃离魔盒游戏,去往现实世界?”

    “原因之一,就是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的现实世界在维度上是略高于魔盒游戏内的副本世界的,尽管这些副本世界看起来比现实世界要强大得多,光怪陆离得多,可这也改变不了它们的本质。”

    “它们是魔盒产物,是契约之后,魔盒用超维能量弄出来的。”

    “它们没有自己的超维能量,也不能产生超维能量。”

    “而现实世界,虽是潘多拉和魔盒口中的低维空间,但我们的地球却是真正拥有且可以诞生超维能量的星球。”

    “因此,副本内的怪物无论有多强大,哪怕是所谓的神,只要觉醒自我意识成为监视者,也依旧渴望前往现实世界。”

    宁准忽然点出了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这个副本内有‘不可不敬神’之类的,类似于人类低于神明的法则设定,那在我选择于这个副本内成神后,我就是百分百强于三神的。”黎渐川顺着宁准的思路走下来。

    “对,”宁准点头,“但这里除了轮回之主身上你曾分出的部分力量外,没有什么超维能量。榆阿娘口中的助你成神,成的是和两神一样的、副本里的神,而非上局游戏里玩家们想要的、能与潘多拉一搏的神。”

    黎渐川若有所思:“潘多拉如果是神,就是所谓的真神,因为是高维生命。”

    “玩家们如果成神,就是半个真神,因为是用超维能量成神,但却低维。”

    “副本里的神只是伪神,是监视者,因为它们是魔盒产物,不是以超维能量成神……”

    宁准叹气:“但在这里的剧情设定和法则压制下,祂们就是这里的神,而玩家是人,无论有多强大,也最多与祂们持平。”

    黎渐川明白:“第一周目末尾的我,大概可以被称为半神的半神,但来到这里,也只是成为了第三个神明,轮回之主,没有更多。”

    “另有考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应该就是也受了限制。”

    宁准眼皮微抬:“看大家得到的特殊能力、奇异物品和能量就差不多能知道,魔盒游戏希望玩家始终是人,而非成神。”

    黎渐川顿了顿,眸光暗沉:“毕竟,它给的只是一个机会……”

    适可而止。

    话音到此,两人都各有明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他们不再说话,静静拥着。

    只这样依靠着,他们便好像为彼此填充了无数强大的、无限的能量与勇气,足够面对一切狂风暴雨。

    这幽长错杂的镜中通道便是他们短暂的避风港。

    就这一小会儿,他们抛去了外界的一切,专心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忽然,安宁得有些昏昏然的黎渐川眼角余光一闪,好像瞥到了什么。

    他视线一凝,微微皱眉。

    第513章  “天空城飞升计划8.0”成功了。

    “怎么?”

    宁准第一时间发现了黎渐川的异常。

    黎渐川没有说话, 只抬起手朝一个方向点了下。

    宁准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便在这条光怪陆离的镜中通道里瞧见了一处稍显黯淡的角落,就像是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屏幕被撞坏了一角, 突然黑下去了一小块。

    这一小块极小, 在偌大的镜中通道的光亮里, 很难被发觉,只有特定的角度, 似乎才能窥见一二。

    “不是在我的通道里,”黎渐川道,“是我跟你提过的那条固定通道。看来在上次被我找到后,它就没有再在我的镜中通道隐藏起来了。”

    “我过去看看。”

    黎渐川起身。

    “一起。”

    宁准紧跟其后。

    武器滑入手掌,两人小心谨慎地迈进固定通道,走向那块黯淡的角落。

    近了,黎渐川才发现, 这块黯淡的角落不是别的, 而是一面有着数道裂纹的镜子。

    镜子上染着大片的黑色污渍, 还蒙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原本光洁明亮的镜面便是因此而黯淡无光。

    “看似在表面,但其实是被封在了极深处, 只能透出倒影。”

    宁准略微动用瞳术,观察这面镜子:“这倒影就相当于是大门, 一股很强的力量凝结成锁, 封住了这扇门, 把这面镜子的真实本体锁在了里面……是一种很奇特的封锁方式, 外人不能打开, 只有这股力量原本的主人可以,类似于专属认证锁, 认证精神力量……”

    听到宁准的分析,黎渐川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快速抽出一缕精神细丝,试着朝倒影探去。

    果然。

    黎渐川心头一震。

    这也是King留下的封锁,封锁方式与天空城三田寿康家隐藏的“记录者”一模一样。

    “是第一周目的我留下的。”

    黎渐川道。

    他简单说了下这和“记录者”封锁的相似之处,宁准微微挑眉,露出恍然之色:“怪不得,气息是有些熟悉……”

    “你不会平白无故把这面镜子封锁在这里。”

    宁准道:“它的力量被封锁得很严密,但时间有些久了,还是渗透出来了一些。从这些渗透的力量可以看出,这条固定通道的出现,八成与这面镜子脱不开关系。”

    “我猜,它很有可能就是你在天空城听说的那位镜子邪神。”

    黎渐川非常认同这个猜测。

    他早有预感,镜中通道内绝对藏有大秘密。也是因此,他在本局游戏不仅被封锁了奇异物品,还被限制了特殊能力。因为巧合的是,他的特殊能力正是与此相关的镜中穿梭。

    当然,这也许并非“巧合”。

    思绪转动间,黎渐川操控精神细丝,解动封锁。

    没有什么意外,封锁卸除的刹那,耀眼的光芒爆发,闪亮了周遭所有参差镜面,令整条通道顷刻亮如白昼。

    倒影晃荡,在光中散开涟漪,如沉深水一般,缓缓向下而去,消失不见。

    黎渐川的视野仿佛也随之一沉,黑了下去。

    下一刻,轰的一声,无数碎镜片从黑暗中炸开,迸向黎渐川的双眼,他根本来不及闭眼,便已感受到了血腥与刺痛。

    然而,那些似乎并不是真实的镜片,至少在黎渐川快速摸向自己的眼睛时,没有在他的眼睛上发现伤口与鲜血。

    “……是你!”

    巨响回荡。

    伴随好似远古巨兽醒来般的喘气声,令包含黎渐川的通道在内的所有镜中通道震动不已。

    黎渐川拉着宁准,以防两人在这震动中摔散,同时竭力睁开双眼,想要去看清巨响的来源。

    可不等他看清什么,他的眼前便忽然变作了万花筒。

    无数碎镜片飞舞跳跃,折射出斑斓色彩,一幅抽象离奇的彩绘画卷渐渐形成。

    这幅画卷梦幻朦胧,却又能够让人分辨出其中具体的内容。

    它好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又好像是在播放一段回忆。

    故事或回忆的主人公是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产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由普普通通的玻璃和镜框组合而成,被塞到便利店里,卖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小女孩把它立在梳妆台上,每天早起对着它捯饬自己的两根羊角辫,喜滋滋臭美。

    后来,羊角辫变成了马尾辫,马尾辫变成了大波浪,大波浪又变成了高高挽起的发髻。

    发髻之下,开始出现盖也盖不住的苍苍白发。

    小女孩长大了,又老去了。

    她饱满的脸庞变得干瘪垂垮,布满褶皱的手掌展开,爱惜地抚摸着这面同样老去的镜子,向环绕在身旁的小娃娃诉说起它与自己相伴的岁月,然后对着镜子,为小娃娃扎起了熟悉的羊角辫。

    她看着它,它也在看着她。

    他们模糊而又清晰地映照着彼此的一生。

    是的,镜子一度以为,这就是它的一生。

    懵懂的、平淡的、圆满的。

    然而,意外总是降临得不由分说。

    在小女孩还是小女孩时就频频出现的极端气候,在小女孩六十三岁这一年,终于不再浪费精力,同人类过多周旋,它们积攒到了一个临界值,便似有征兆又非常突然地爆发了。

    大自然为了治愈自己,选择了重启一切,冰河纪元再次到来。

    人口与资源锐减。

    人类后知后觉地悔悟,却为时已晚,只能疯狂寻找可以生存下去的出路,期望这片土地并不打算真的毁灭他们,而是会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他们之中,有的打造地下避难所,有的修建秘密种子库,有的按照神话,预备放飞一艘诺亚方舟,去往太空,寻觅新的人类栖息地,还有的翻看书籍,打算调整这颗星球的运行轨道,将它送往另一个星系,以宇宙影响,来彻底改变它的面貌。

    可他们大多都失败了。

    还因此浪费了更多资源,引发了更加频繁的资源争夺战争,让这片大地更添疮痍。

    最终,无数自救计划里,只有一项计划艰难而坎坷地成功了。

    它被那座研发基地的人命名为“天空城飞升计划8.0”,因为前面七次尝试全部失败了。

    到第八次,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已经更换过三任,年过八旬的小女孩是第四任。

    数十年光阴,她已经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女孩成长为了一名享誉各大基地的科学家。

    她知道自己肩负着怎样的重任。

    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一片废土,无法再生存下去,她必须要带着大家去往或创造一个新世界。她不想再听到每日晚间广播里的现存人口数据,因为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数据,更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是与她擦肩而过的、与她呼吸着同一片基地空气的同胞。

    她需要、也必须为此付出一切。

    她把家搬到了项目中心,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工作里。

    她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分析前面七次失败的原因,尝试改变,模拟推演,可很快,她就发现,无论怎样改变,怎样推演,“天空城飞升计划”似乎都注定了失败。

    因为他们期望的这片新世界,缺少一个最为关键的东西,即恒久不变的创世能源。

    让一片大陆脱离这颗星球,不难。

    可若想让它长长久久地悬浮,成为一座空中巨岛,一个真正的世界,却几乎是无法完成的。

    当然,说“天空城飞升计划”不具备世能源其实并不准确,这项计划最初能够立项,并尝试七次还未被废除,就是因为小女孩所在的基地发现了一种随冰河世纪而出现的新型能源。

    这种新型能源被称为元气。

    它强大而稳定,可以源源不断地燃烧、再生,支撑起天空城的漂浮,犹如科幻世界的永动机一般。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没有可以采集并固定使用元气的装置。

    之前七种装置,实验时都好好的,可真正投入使用后,却全部失败了。前辈们尽皆失败,全都悲痛而疲惫地死在了岗位上,小女孩也没有信心,一定可以研发出合适的装置。

    她忙碌而痛苦,甚至不再有时间和心情对镜梳洗,只看也不看地匆匆抬手,挽起自己稀疏而苍白的发丝。

    “我想帮帮她。”

    “帮帮……他们。”

    一个原本并不拥有生命的死物在某个花火迸现的刹那,忽然涌现出了灵性,涌现出了念头。

    而就在这灵性、这念头出现的这一刻,一个被小女孩随意垫在老旧的镜子之下的,不知从哪个垃圾回收站淘换出来的、普普通通的黑色盒子,蓦地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天空城飞升计划8.0”成功了。

    镜子并不知道它是怎样成功的,它只知道它成功了。

    一片大陆拔地而起,飞升到了太空,在不脱离这颗星球的前提下,拥有了自己的人造天空与无数新兴技术。

    小女孩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见证了这一天,也死在了这一天。

    她含笑而终,镜子作为她的遗物,被锁进了那个漆黑的盒子里,与她一同埋葬在这片旧土。她生于斯,长于斯,即使最终这片土地不再欢迎她,她也不愿埋葬他处。

    小女孩没有被火化。

    她保持着她死去时的面容,被一层又一层冰雪覆盖。

    镜子从漆黑的盒子中出来,长长久久地映照着她,注视着她。

    它不懂死亡的含义,只知道这样照着她,望着她,她便是一直都在。

    可是,世界上本就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

    过了不知多少年,这颗星球气候再变,飞快升温,灼烧的热浪将遗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万事万物都焚作了焦土。

    “我不要她离开……我不要她离开!”

    它看着她腐烂融化,发出痛苦的嘶叫。

    漆黑的盒子静静地躺在同样漆黑的焦土上,没有任何反应。

    镜子疯狂而又无奈。

    它尚未萌生完整的自我遭受刺激,终于彻底迷失。

    它陷入了沉睡。

    可沉睡也依旧不能阻止漆黑盒子对它的改变。

    这种改变促使它的力量开始觉醒。

    这股力量因主人的沉睡无处发泄,便渐渐于深邃的镜中构建出了一个虚幻而又真实的世界。

    世界构建成功之时,镜子与漆黑盒子便于焦土之上消失,沉落进了这片属于它们的世界。

    “此乃天外琉璃镜,雷雨夜,天降之,甘南节度使意外得之,特进献于陛下。天降祥瑞,佑我大羿,此番瘟疫,陛下无须忧心,还要多多保重龙体呀……”

    一阵昏昏沉沉迷雾之后,镜面被细软的丝帛擦拭干净,映照出一张又一张脸孔。

    有小心好奇的百姓,有杀百姓而夺宝的官员,也有沧桑而疲惫的文宗。

    “赏。”

    文宗抚摸着这面将人照得纤毫毕现的镜子,眼中神色莫测,一半是坚定的人定胜天,一半是恍惚的天意难问。

    “好生供着吧。”

    文宗垂下眼去。

    侍从领命,托着沉睡的镜子离开。

    他们将它供在了帝王的宝库里,下托精雕檀木盘,上掩金丝芙蓉缎,至于原本盛放它的漆黑盒子,因太过丑陋,早已被丢弃到宝库蒙尘的角落,寻也寻不到了。

    一日复一日,镜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某一天,它不知为何忽然醒了过来。

    因它的醒来,镜中世界突发地动,宝库的宝物纷纷滚落,它也被摔下,巧也不巧地落进了角落里的漆黑盒子中。

    它已疯狂太久,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它只知道它丢了什么东西。

    这样东西具体是什么,它也不知道,只知道它怎么找都找不见。

    浑浑噩噩地,它激活了自己体内的力量,飞出了宝库,飞出了皇宫,四处寻找。

    这个世界找不到,没关系,它还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在遥远的云端之上。

    它觉得它很熟悉。

    于是,它开辟出了一条通道,与漆黑盒子一同降临到了这个名为天空城的世界。

    然而,很可惜,这个世界也没有它要找的东西。

    它癫狂,它怨恨,它歇斯底里,它想毁掉这个世界,可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阻止着它。它挣扎着,撕扯着,最终再次让自己陷入了沉眠。

    而就在它沉眠之后没多久,一道属于人类的身影突然出现,误入了这个放大了数倍的、形似洞穴的漆黑盒子。

    第514章  我想把我的希望留在曾出现过希望的地方,这一点也不奇怪。

    在沉睡的镜子的映照下, 于山洞休憩的人类做了一个由心底欲望而生的美梦。

    美梦逼真至极,人类醒来,只觉梦中经历皆为真实, 只要进入镜中世界, 便可实现一切。

    人类捧了这面镜子回去。

    他日日沉溺于自己的梦境, 在欲望中渐渐沦陷。

    镜子映照出的人眼越发浑浊,鲜红的血丝爬满两颗干瘪虚鼓的眼球, 好似即将被疯狂撕裂的蛛网。

    终于,在一个深夜,再次寻找进入镜中的方法无果的他,虔诚地跪在了镜子前,狠狠一头撞了上去。

    猩红的血淌下,镜面碎裂,细小的碎镜片映照出镜中人的面容, 扭曲而又狰狞。

    以血为祭, 镜子本能地张开漩涡, 吞下了将死的人类, 将其投入镜中世界。

    可是,如果说天空城是现实的三维世界, 那么藏于镜中的镜中世界便是更低一层的二维世界,三维人类进入二维世界, 自然是要被抽去一维, 从立体的存在被压缩扭曲为二维模样的。

    人类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

    他愤怒、不甘, 最后却只能接受。

    但假如他能够知道, 应该会感叹自己的幸运, 至少他降维之后虽是怪物,却还勉强维持了人类的大致模样, 步他后尘的第二个人类,却没有这么幸运——他被扭曲成了非人的存在,日夜痛苦不休,唯有沉眠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宁。

    接连两个人类的死亡,令天空城的警方重视起了这面镜子。

    他们将它看管了起来。

    碎裂的镜面终于不用再面对太多贪婪好奇的面孔,来来回回映照的,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气。

    这种映照不知持续了多久。

    某一天,一名手持奇异物品的少年撕裂空间潜入。

    “这东西好像有点意思……”

    少年取出一个与漆黑盒子几乎完全一致的盒子,尝试把镜子往里塞:“奇怪,明明大小合适,塞得进去,可怎么就是关不上盖子?难道真不是奇异物品?算了,不费劲了,时间有限,还是找线索吧……”

    与此同时,一名自称女巫的女学生走进警局,口称镜子为邪神。

    警察摇头不信,劝她学习压力不要太大。

    女学生无奈离开,走入暗巷,抬手在脸上一抹,便换了一张脸。

    暗巷中等待的男人扫了她一眼,低声道:“这次是阵营战,打的不止是玩家,还有信仰。”

    “我们作为暗中的邪神拥护者,弱,敌人作为庞大的无神论群体,强。按目前规律,时间线会再跳跃两次,每次半年,我们总共拥有一年的时间跨度,要想赢,眼下的局面必须要在一年之内改变。”

    “我明白。”少女颔首,然后眉眼一动,像是发觉什么一般,向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窥探我们。”

    她皱眉道。

    “走。”

    男人立刻起身。

    两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被少女观察过的某个方向,无形的力量上浮扩散,蔓延城市,细看其根源,却是来自于警局的一角。

    是镜子。

    它被玩家的气息惊动,终于于沉睡中好奇地探出了触角,感知向这些奇怪的人类。

    “果然,镜子世界这个邪神教派的出现和形成也和玩家脱不开关系。”黎渐川恍然。

    宁准的声音也轻轻响起:“这批人应该是最早出现在这个副本内的玩家,按你之前的推算,还属于第一周目早期……”

    两人置身这万花筒中,捕捉着蛛丝马迹。

    不过,在镜子开始与魔盒玩家出现联系后,万花筒展开的这幅斑斓画卷便突然开始加速,且如被水洇湿般,变得模糊难辨,不再清晰。

    黎渐川与宁准努力扩展着精神视野,却也只能瞥见一些依稀恍惚的画面。

    雨夜港口的厮杀,底层阴沟的交易。

    狂热的教徒,贪婪的高官。

    漫天飞舞的金币与钞票,艺伎旋身踏进舞池,红酒坠入杯中,扯开长长的血色洪流。

    小孩蹲到十字路口,弹出五彩的玻璃珠,每一颗都散发着甜蜜而芬芳的蛊惑气息。

    男人整理西装,走上盛大的魔术舞台,财团的视线聚焦于此,无数人的命运被他以话语编织。

    女人的靴子踩在浮空艇的最高处,十指轻灵摆动,垂下细细的丝线,下方半条街巷的人齐齐转身,扬起弧度一致的笑容,灿烂无比。

    一批又一批玩家离开,一批又一批玩家粉墨登场。

    神物出现,邪神信仰确立,镜子世界教派建成,天空城的格局一变再变。

    而被看管在警局内的镜子,因人类经营起来的信仰之力的束缚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它回忆起了小女孩已然死去许多年的事实,心灰意冷。

    天空城已被人类的贪欲腐蚀,早不是小女孩期望的模样,它不愿留下,镜中世界连熟悉的气息也无,没有必要留下。

    它回头四望,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它收敛起力量,将自己放逐到了两个世界的夹缝,隐没消失,再度沉睡。

    它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清醒。

    天空城纷争依旧,镜中世界改朝换代,都与它再无干系。

    天空城有人向内窥探,试图闯入,它不理会,镜中世界有超凡伸出触角,吞噬精神,它也视而不见。它只管沉睡,只管生活在自己梦中的过去,总归,只要它不允许,没有人能够真正打扰到它。

    然而,意外总是会发生。

    十年前,一个男人活着闯入到了这条夹缝里。

    他强势地唤醒了镜子,声称要与它进行一场公平合理的交易。

    镜子当然不想理会这不知道哪儿来的怪人,它同样强势地驱赶他。

    双方在这条混沌的夹缝里开战,打得天翻地覆。

    男人略胜一筹,镜子不甘,想要鱼死网破。

    关键时刻,男人拿出了一枚老旧褪色的勋章,放置在镜子面前。

    勋章样式呈镜框模样,中央印刻着女人苍老的面容,慈和而睿智。

    “天空城飞升计划8.0成功前夕,基地找到陈岁和,称要为她与一干参与计划的科研人员颁发天空城首批特等勋章,以表彰他们为人类未来作出的巨大贡献。”

    男人踏着时间风暴,声音徐徐如浪:“接近油尽灯枯的陈岁和望见自己桌上因工作原因,被自己冷落许久的梳妆镜,忽然心中一动,对基地的工作人员说,‘假如计划成功,天空城飞升,真有一枚勋章要颁给我,那我希望它可以是这面镜子的模样。它陪伴了我大半生,是我还活着的、唯一的家人。’”

    “你没有留意过这枚勋章,对吧?”

    “陈岁和的遗体和遗物都按照她的遗愿,留在了旧土,只有这枚勋章被带进了天空城,放进了中央博物馆。”

    “每当有人参观中央博物馆,看到这枚勋章,点开它的全息电子讲解,就会听到这一则小故事。”

    “小学课本里,它叫《岁和女士与她的家人》。”

    镜子冷漠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

    “错,”男人摇头,“我不想打动你,我只是觉得,从某种方面来讲,我们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怜的病友。当然,我们其实不同。你追寻的人已经死了,你的病无药可医,而我追寻的人还活着,我还有机会再找到他。”

    “只是这个机会非常渺茫。”

    “因为直到走到现在,我才隐约意识到,我选择的这条路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最后,我费尽心机,可能也得不到我真正想要的。”

    “为了这错误之下,还可能拥有的一点希望,我来到了这里,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镜子道:“你的同类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打?”

    “以前有很多人这么说过,但现在没什么了,”男人笑了笑,“都死得差不多了。”

    镜子沉默下来。

    它映照着时间吹起的风,突然有些悲伤。

    最终,它还是应下了男人的交易。

    它获得了男人的部分时间之力,在它自身位格的加持下,可以真正去往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看一看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虽然只是看一看,不能触摸,也不能对话,但镜子也已然满足。因为这是真实的陈岁和,而不只是它梦中虚幻的剪影。

    男人拿到了进入镜中世界的权限,并掌握了镜中穿梭的能力。他将他想要且必须留下的东西全部埋葬在了镜中世界。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增添一些保障措施,比如拥有干预镜中世界运行规则的力量。

    世界已成,便是创世的镜子也无法过多干涉既定的规则,男人只能自行寻找方法。

    于是,他打算成神。

    当然,这并非是真正的神,而是这个镜中世界的神。

    继福禄天君、多子菩萨之后,他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三位神明,神位、信仰加持时间法则,足以对镜中世界的规则产生一定的影响。另外,他还要在天空城再进行一些布置,如此,他想要准备的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事实上,到最后,镜中世界、天空城,他也确实都成功了。

    分离部分精神体,彻底离开副本前,他来找镜子告别。

    镜子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好奇问他,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大的代价,做这两件事。

    “一个是为了自己,一个是为了别人,”男人轻轻敲着烟卷,“为自己,当然要花大代价,不然怎么安心?为别人,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归根结底,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同胞,求的都是同一个结果,为了这个结果,我付出的这点东西又算得上什么?”

    “那为什么选这里?”镜子道,“按你们的话说,这里,涵盖天空城与镜中世界的一切,都是同一个更大的世界,被称为副本,这个副本应该不是你的最佳选择。”

    男人道:“从我萌生出想法,要选择一个副本留下我的力量和记忆时,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在分析我走过的副本。就像人无完人,它们也没有十全十美的。最佳选择,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存在。”

    “没有被潘多拉渗透,副本等级够高,其内的最强监视者保有一定的人性且对人类存在善意,还拥有一层套一层的套娃世界机制,满足这四个条件,再加上我看得顺眼,就可以了。”

    镜子疑惑地扫向各有畸形的天空城与欢喜沟:“看得顺眼?”

    男人一笑,微微泛起蓝光的眼睛低垂,望的却是那片已成灼热灰烬,连玩家都无法轻易涉足的旧土。

    “我走过的那些副本,什么样背景的都有。其中末世灾难类,更是数不胜数。人类世界似乎非常脆弱,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灭亡。面对世界末日,不同副本的人类作出的反应、选择的道路,都不尽相同。”

    “但都是为了求活。”

    “在低端局,这种背景的副本,求活成功的人类至少有八成,只要能发现魔盒,向魔盒祈愿,成功率更是可以高达九成九,当然,仅我所见而已。到中端局和过渡局之类,也还行,求活成功的概率有三到五成,不过在这些副本里,副本原有的魔盒便很难被人类发现或激活了,有时候甚至是魔盒就在人类脸上,人类也不会在意。”

    “而在高端局,这种求活成功的,我只见过三个。”

    “这里,就是第三个。”

    “另外两个,一个投了潘多拉,一个已经彻底扭曲,活也是死。”

    “我们的现实世界也处在相似的境地,”男人说,“总要选一个,为什么不在合适的里面选一个寓意最好的?”

    “不论天空城的现在怎样,至少过去,它成功飞升了,躲避了末日,创建了新世界。”

    “这里成功过。所以,我想把我的希望留在曾出现过希望的地方,这一点也不奇怪。”

    镜子道:“这里成功,全都是魔盒的功劳。”

    男人摇头:“第一,魔盒不会自动打开,也不会毫无条件地实现祈求者的愿望。魔盒会应下交易,同样也是因为对祈求者有所求。本质上,魔盒与祈求者是等价交换。”

    “第二,魔盒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只有魔盒和祈求者,没有无数人类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天空城走到80.0也不会成功。”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天空城的元气利用装置,是陈岁和带领团队研发成功的。”

    “魔盒可以创造很多奇迹,可这并不代表,人类不能同样创造奇迹。魔盒能给予人类的,只会是武器,不会是胜利。当然,这可不是白给的。凡馈赠,皆有代价。”

    镜子微微一震,望向男人。

    “那你们的世界呢,”它问,“可以创造奇迹吗?”

    “当然可以。”

    男人扬起笑容,答得笃定。

    彩绘画卷也随男人的眉梢轻轻一扬,到此结束。

    万花筒飞速黯淡褪去,镜中通道混乱的光芒熄灭。

    黎渐川和宁准同时从深黑而又古怪的精神视野中抽离,都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吗?竟然真的找到了呀……”

    忽然,一道属于小女孩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黎渐川倏地睁眼。

    一个梳着羊角辫,与陈岁和幼年时期很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从通道墙壁内探出半边身子,好奇地看着他身旁的宁准。

    十年过去,这面镜子竟然凝成了人形。

    宁准似乎对此并不惊讶,还对小女孩眨了眨眼:“看到我了,还敢出来,真不怕我吃了你?”

    “监视者们都说你是异类、大魔头、吃监视者不眨眼的怪物,”小女孩也眨了眨眼,“但我不信。再说了,人类都喜欢在心上人面前注意形象,你现在是半个人类,你的心上人还在这儿,你要注意形象,肯定不会吃我的。”

    宁准被逗笑,从魔盒内取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糖果丢过去。

    “我担保,他肯定不会吃你,”黎渐川也笑起来,“我们这次来,只为完成副本时间十年前的那场交易的最后部分。”

    刚才一幅彩绘画卷,已经向黎渐川展示了当年那场交易的始末,现如今,这场交易要说还有什么未完成,那便是King曾遗留在欢喜沟的部分力量与记忆还未被取走。

    这也是黎渐川进入这个副本的主要目的。

    “你留下的只有钥匙,东西不在我这儿。”镜子道。

    这一点黎渐川自然知道。

    东西在欢喜沟,按King设定,只有他解谜成功,才会被他的精神力量激发现身,其余玩家或条件皆不可能。

    “钥匙是什么?”黎渐川问。

    彩绘画卷关于钥匙的部分被模糊了。

    镜子歪了歪头:“不是实物,就是一句话,叫‘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黎渐川心头一震,与宁准对视了一眼。

    竟然是这句话。

    像是知道黎渐川二人在想什么,镜子继续道:“我也好奇问过,为什么这句话会是钥匙。”

    “当时你说,你很早以前就看到过这句话,只以为是一个副本内的小提示,可后来当你对很多事产生怀疑,有所推测之后,再见到这句话,才终于明白,你曾询问魔盒的某个问题,魔盒早已给出了答案。”

    恍惚间,黎渐川听到了一些不存于现在记忆里的声音,模糊而遥远。

    “处长,我申请,这个魔盒由我自己处置,我还是想问一问,这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假……”

    “川哥,看这里!应该是游戏的线索提示,‘眼见非实,所言有虚’,这什么意思……”

    “这提示是不是见过?‘眼见非实,所言有虚’……绝对见过,是在地心副本?”

    “‘眼见非实,所言有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数声音汇聚,轰的一声撞上黎渐川的大脑,现今的记忆相册被撞开,画面翻动。

    有狭小的卫生间内,虚空之中出现的文字:“眼见非实,所言有虚。这是一个全封闭的卫生间。卫生间内的夺命齿轮每分钟增加十个,半小时内找到离开的方法……”

    有寂静晦暗的餐车内,黎渐川自身的低声话语:“猎人和猎物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劳伦先生。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有大昭寺附近,藏袍老人脚边石板上以石子刻划的藏文:“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也有宁准对谢长生笑着摇头,说出的话语:“听过一句谶言吗?眼见非实,所言有虚。以后……你会清楚的。”

    还有与其相悖的:“所见即真相,所闻即真理……”

    黎渐川忽然发现,好像自从自己在命名之战见过“眼见非实,所言有虚”这句话后,它便时不时会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之前他对此有过怀疑,有过不解,如今看来,却是自己立在时间的长廊里,巧合而又不巧地,听到了命运击中真相的回响。

    第515章  请——神——嘞——!

    “谢谢……”

    黎渐川从恍然的回响中醒过神来, 看向镜子,诚恳道谢。

    “这没什么好谢的,”镜子坐在虚无的黑色镜面边缘, 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 “这是交易内容之一。而且, 我们算是朋友吧?你们人类都说,朋友之间不需要总是说谢谢。”

    黎渐川颔首:“朋友之间不需要总是说谢谢, 但对朋友的感谢,需要始终记在心里。”

    “你是一个好朋友。”镜子竖起大拇指。

    黎渐川笑了笑,毫不谦虚地收下了这赞美。

    “第一周目的我从这个副本交易走了类似镜中穿梭的能力,第二周目的我走了没几局游戏,就又再次遇到了它,选择了它,”黎渐川看向宁准, “这么看来, 我现在每局游戏所获取的特殊能力, 不仅和游戏内抽到的法则有关, 还极可能和第一周目的我有些关系。”

    宁准也在思考:“很大概率是布局,不是巧合。”

    “会且能在这方面布局的, 只有三方,第一周目的你, 魔盒, 和潘多拉。”

    宁准分析着:“假如布局者是你, 当然是为自己好, 希望自己更快地捡起从前的力量。”

    “在特殊能力这方面, 新的总是不如旧的好,因为尽管已经重启, 可曾经那些力量对你的身体和精神体造成的影响都没有完全磨灭,你绝对会更加适应旧的力量。而且,谁也说不准新的力量会不会有新的陷阱。”

    “抱着这种想法,利用时间之力,第一周目的你可以办到,让第二周目的自己产生聚合效应,吸引过去的力量,但这被干扰的概率也很大。”

    “魔盒的话,按中立偏地球人类的立场算,这么布局很大可能是在帮你。”

    “至于潘多拉,他们若是布局者,那我们就已在陷阱里走得太深了。魔盒也好,我们也好,不可能之前毫无察觉。”

    “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这方面的布局是第一周目的你做的,潘多拉干扰过,魔盒拦了拦,但你的布局仍受到了影响,于是便呈现出如今的状态——在恢复聚合,但恢复聚合的不多,也不是多局游戏增强后的模样,与新获得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宁准顿了顿,又仿佛被解了某些禁言一样,补充了一段:“其实,魔盒游戏的特殊能力就像大树一样,一根主干,伴随众多围绕主干而生的分支。”

    “第一周目,据我所知,你特殊能力的主干就是时间方面的能力,你称它为‘时之钥’。”

    “围绕它而生的分支,我只听你提到过两个,一是‘镜花水月’,二是‘谎言成真’。”

    “第一个就是变虚为实,化实为虚,看似与时间关系不大,但需要时间之力,也可以辅助时间之力。第二个,在你刚刚回归游戏的时候,应该算是出现过。”

    黎渐川道:“对,只是后来我没选择将它作为主干留下。”

    “看来我先碰到的都是分支或交易来的非正规特殊能力,主干很难回来,上一局游戏倒是有一点,但特殊能力没有因此发生太大变化。”

    他琢磨着。

    “都在被削弱。”

    宁准道:“你说过,重启,可不是拿着通关攻略更加轻松地再走一趟,而是游戏难度升级,还要被削血条、蓝条。”

    黎渐川苦笑:“那也没办法,这游戏开都开了,总得往下打吧。”

    “是呀。”

    宁准也耸耸肩,笑起来。

    镜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们的世界可真复杂,好无聊……”

    “我们的交易算是正式结束了吧?”

    她努力睁大镜面琉璃般的眼睛:“之后你们打算去做什么?去欢喜沟找回埋藏的东西,然后破解谜题,通关离开?”

    “差不多吧。”黎渐川道。

    镜子扁嘴:“那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了。他们建立的那些信仰和香火,虽然很少,但还是让我恢复了清醒,也对我产生了束缚,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你成为‘镜子邪神’,恢复清醒,受到束缚,应该都是魔盒游戏规则的安排,”宁准道,“这归根结底,是魔盒游戏里,一方世界正式演化被确定为副本后,必然要有真正的游戏规则。为了一定程度上的公平公正,游戏规则不可能放任你继续疯下去,也不可能不对你的力量加以限制。”

    “除非它已经决定要放弃你,将你抹除。”

    “活着可真不容易呀。”镜子像模像样地发出感慨。

    它再次转动起眼珠:“既然别的忙帮不上,那我就送你们一件小礼物吧。”

    “一人三次镜中穿梭。”

    镜子道:“你们被限制了,再多就送不了了,不要浪费,珍惜点用,应该足够了。”

    说着,它抬起小手,轻轻一挥,数枚闪闪发亮的镜片飞出,分别没入黎渐川与宁准的体内。

    黎渐川心神一转,立刻感受到了自己多出来的能力。

    这依旧叫镜中穿梭,只是与他的特殊能力不同的是,它没有附加能力,只单纯是镜中穿梭,不过比他的特殊能力好些的是,这能力可以带人。

    看来这就是King可以带玩家、轮回之主可以带轮回者来回穿梭两世界的原因。

    至于福禄天君,祂从巨蚺、神物和碎镜片上掠夺到了一些东西,但却不能真正穿梭,仅仅只能朝天空城探出一些须触。这些从属于镜子的彩绘画卷中可以瞥见。

    黎渐川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镜子看了眼宁准,扯开一个有些僵硬、不似人类却很开心的笑容:“你已经帮了。”

    它道:“看到你找到了想找的人,我很开心。”

    “这也是我的‘希望’。”

    黎渐川一怔。

    映照在他与宁准脸上的光华跃动起来。

    漆黑的潮水退去。

    小女孩晃着羊角辫,带着笑容,挥了挥手,化作镜中虚影缓缓消失。

    通道内恢复如常,原本黯淡的一角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与周遭镜面墙壁没有两样的洁净镜面。

    交易完成,镜子留在通道表面,被King封锁,作为呼唤它的门铃的倒影,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镜子大概还是不懂怎样和人类交朋友。

    没有谁是在见过朋友后,立马就把门铃给卸了的。下次黎渐川要是还想上门,只怕真要打地洞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宁准促狭着吟了一句,懒散地倚上黎渐川的肩:“交友广泛的黎老师,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黎渐川瞥他一眼,一敲他额角:“你猜?”

    宁准笑道:“有了新的镜中穿梭,当然是要精益求精一下,去验证一下本打算放弃的最后一点东西?”

    “等验证过该验证的……”

    黎渐川微微转头,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某个通道口:“等验证过该验证的,一切就该结束了。”

    通道口外,欢喜沟大祭请神夜的请神仪式,已经开始。

    ……

    浓重的香火气熏天而起。

    它们沾了湿雨,沉沉压着,好似自天坠地的无边阴云,浩浩滚滚,山峦与山峦间的所有沟壑全被塞满,窒闷如厚毯盖脸。

    白日与前半宿的热闹癫狂仿佛只一眨眼,便全都消失了,此时的欢喜沟,比之往日更加黑暗,更加寂静。

    飘忽的细雨里,一道又一道身影披上漆黑的雨衣,佝偻着脊背,走向村头。

    红白双色的灯笼幽幽晃着。

    光影颤巍巍移动,照亮街巷两旁潮湿如在淌血的朱砂黄符,与墙角里似在蠕动的诡异神像。

    不知何处而来的粘稠液体蜿蜒流淌在他们脚下,像血,又像作画的颜料,猩红难闻,细细绕绕,仿佛蚯蚓,仿佛幼蛇。

    沉重似兽类的喘息声在人群中蔓延。

    恍惚还能听到某些黏腻古怪的窃笑。

    长长的青砖墙面划过拥挤的人影,重重错乱间,好像一团又一团臃肿畸形的肉块,在艰难向前爬行。

    在他们爬行的终点,高高的祭坛已经耸立起来。

    祭坛共九层,欢喜沟原有的只是最下面一层,以万家米铺叠,另外八层,每逢十年大祭,才会动手垒砌。

    此次大祭,到得今夜请神,其上八层也已然完工。

    与第九层同为祭坛地基的八层、七层,分别是千家瓦、百家钱。中间三层是立柱,为十抬牛羊牲口、十对童男童女、十盘玲珑心肝。最上面三层则堆祭品,有一层无垢雪,一层瓜果鲜花,一层不凡人牲。

    数头人牲白惨惨的脊背连成一片,撑起香烛巨鼎。

    黄衣观主与资历最老的一位万胎嬷嬷分立巨鼎两侧,于虚幻恍惚的经文吟唱声中,虔诚跪拜,点燃香烛。

    香烛立起,浓烟滚滚如龙。

    唢呐奏响,锣鼓声起,下方的牛羊、童男童女与人牲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尽皆发出凄厉的呜咽与嘶叫。

    “请神嘞!”

    “请神嘞——!”

    “请——神——嘞——!”

    音调怪异,如含着一团烂肉的刺耳唱喏声从祭坛下方传出,声响之大,犹如龙吟。

    声音来处,榆阿娘身穿主祭服,一步一步,朝祭坛踏来。

    随着她的靠近,组成祭坛的诸多人与物都如被炙烤,开始融化。

    皮肤松垮,眼球掉落,肢体软化,他们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竭力伸着一张又一张惊恐痛苦的脸孔,弯折凝固,化为琉璃。

    一座真正的、琉璃铸就的恢宏祭坛,到此才算功成。

    红色的绣花鞋毫无所觉般踩过一阶又一阶的新鲜琉璃,榆阿娘弓着腰背,登上祭坛。

    “孽障,你竟还敢现身!”

    万胎嬷嬷瞥来一眼,杀意难掩。

    “有何不敢?”

    榆阿娘抬头,仰视着巨鼎,与巨鼎后恍若擎天而立的两座高大神像:“我是主祭,这是两神选定。除非两神显灵,立时将我除了,否则无论发生何时,也都无人能动我,敢动我。”

    “你!”万胎嬷嬷怒目。

    “好了,”黄衣观主神色平和,拂尘微动,淡声制止,“方才没有打够,还要再多动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可是能胡乱撒野的?”

    “嬷嬷,静心。”

    他双眼低垂:“主祭,继续吧。”

    榆阿娘咧嘴一笑:“你可惯会和稀泥!”

    说罢,她也不管黄衣观主作何反应,径直朝地上重重一跪,咬牙切齿地砸了三下脑袋,仰天高呼。

    “双神降世,日月同辉!”

    “恭迎吾神,第一拜,开天阙——!”

    第516章  我犹豫过,是否要在这局游戏进行解谜。

    苍老高亢的呼声传出。

    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率先应声而跪。

    其下, 分别以八卦与莲花印结阵围拢在祭坛旁的所有道长与嬷嬷依次拜倒。

    再往外,黑压压拥挤在村头的无数漆黑雨衣摔下灯笼,如被风吹倒的麦浪一般, 纷纷匍匐, 低下头颅。

    “恭迎吾神——!”

    “第一拜, 开天阙——!”

    所有人齐声高呼,狂热而又虔诚。

    声音聚成巨浪, 扑卷四方,令欢喜沟熏浓的烟雾都震颤回荡起来。

    忽然,巨鼎里那三根足有巨蟒粗细的香轻轻一抖,其中一根蓦地加速燃烧起来,不过眨眼,便有大半化作香灰。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叩倒不可见的头顶, 茫茫的香火云烟无声翻涌起来。

    恍惚间, 一道巨大的阴影一闪而过, 像是一片神圣宏伟的天宫仙阙, 又像是无数臃肿而又庞大的肉团。

    此时,便是有人可以抬头去看, 也细看不到,只有模糊的幻觉, 与诡异扭曲的线条残留在视网膜上, 好似大量蠕虫爬过, 留下细卵。

    四周本因香火而有些烘热的夜风, 瞬间变得阴冷刺骨。

    感知到香与风的变化, 榆阿娘面皮重重一颤,再度拜下。

    “恭迎吾神!第二拜, 请天梯——!”

    众人随同。

    “恭迎吾神——!第二拜,请天梯——!”

    夜风再变,混着浓烟浓雾,流散为一条条丝线般的透明小虫。

    小虫阴寒,甫一出现,便寻找寄主一般,朝匍匐在地的人群射去,遇孔则入,密密麻麻。

    放眼望去,成百上千的佝偻脊背颤抖起来,哭泣声时不时响起,似欢愉升仙,也似痛苦濒死。

    重重叠叠的呓语响起,堆满每个人的耳中。

    好像上万人聚集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又好像某种不可见的巨兽从身边缓缓走过,无数垂落的触手与肢体扭曲蠕动时,发出的摩擦声。

    “啊——!”

    人群中传出了尖叫。

    仿佛有谁看到了什么。

    可不等尖叫落地,发出尖叫的人便都陆续炸了开来,崩散成了一地仓皇爬动的细小血虫。

    周遭跪地的人都被溅了一身血块,却不惊不怒,反而于麻木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一个接一个,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抢夺那些血虫,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榆阿娘眼角的余光瞥见,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旋即又解恨般,露出些许快意。

    她恨两神,也恨欢喜沟的凡人。

    风声渐烈。

    匍匐的无数身影上缓缓升起缭绕的香火,旺盛更胜巨鼎中的三根大香。

    似是受到牵引,大香中的第二根也迅速燃烧过半。所有香火滚滚腾空,朝着祭坛上空汇聚。

    奏乐声、唱经声更大,大到每一声落地,都恍若平地一惊雷。

    所有人耳内嗡嗡,口鼻均品尝到了甜腥。

    在这混乱而狂烈的响动里,云雾深处,一道由星月光芒铺就的洁白长阶徐徐落下,似虚似实,美轮美奂。

    “恭迎吾神!第三拜,神降——!”

    榆阿娘嘶声高呼。

    “恭迎吾神——!第三拜,神降——!”

    “神降——!”

    “神降!”

    “神降!”

    疯狂的声浪一重高过一重,将欢喜沟内外的所有声响全部淹没吞吃。

    “砰!”

    第三次叩首。

    这一次叩拜之后,如获允许般,那些埋进尘埃里的头颅尽皆仰了起来。

    这一幕,自高空远望,便是黑压压一片肉地之中,突然生出了无数张苍白呆滞的脸孔。

    它们拥挤着,蠕动着,翻出无数只眼睛,齐齐盯着高空。

    或狂热亢奋,或麻木冷漠,或虔诚喜悦,或谵妄痴愚,或好奇敬畏,或贪婪恐惧……

    “神降!”

    “神降!”

    “神降——!”

    声音冲破喉咙,从呼喊化为嘶吼。

    这模样,倒好像并不是在请神了,而是疯狂地自淤泥里伸出千千万万只手,要将远在云端的神明硬生生拽下来,甩下来,令其坠入人间,受凡欲烹煎,受凡心灼烧,金身破碎,神目垂泪。

    洁白长阶从云深处来,落于香火承托的祭坛之上,于排山倒海的声浪中稳固,渐渐飘下朦胧金光。

    “咚——!”

    长阶尽头传来洪钟大吕之声。

    振聋发聩。

    榆阿娘、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三个跪在祭坛之上的人俱都神色一变,迅速垂下了视线,不敢再往夜空深处望去。

    “恭迎吾神!”

    他们再度叩首。

    祭坛之下,那无数只眼睛却没有动,仍在直勾勾地盯着空中。

    “恭迎吾神——!”

    浩大的呼喊结束,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只余长阶,只余香火,只余颤动的眼睛。

    突然,长阶上闪起了一道微光。

    几乎同时,两道身影被勾勒出来,由模糊到清晰。

    一人高大挺拔,眉如刀锋,一人清瘦俊逸,红衣似血。

    “本来想再多等一会儿,看看你们还要弄出什么动静来,但现在不行了。没想到,你们还真要把祂们给叫醒了。可惜,用的不是你们的信仰,而是你们的欲望……”

    凡是镜面,即可穿梭。

    无数飘飞空中的雨滴,总有一些便是如此。

    黎渐川说着,半抬起头,望向长阶更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直到一声仿佛受到巨大刺激的尖叫响起:“渎神者!”

    “他们怎么敢登上天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渎神者死!”

    无数尖叫声刹那爆炸。

    祭坛上仿若承受无形重压的榆阿娘三人也猛地脊背一松,霍然抬头。

    “真吵。”

    宁准微微抬眉,眸光流转。

    瞳术展开,周遭空间瞬间裂作蛛网,将长阶上下封印——无论是长阶深处的蠢蠢欲动,还是长阶之下,祭坛上的攻击,祭坛下的混乱,都在这一刻被轰然困锁。

    原本以宁准现在虚弱疯狂的状态,是无法使用出瞳术如此强悍的一面的,可偏偏他有黎渐川。

    而黎渐川有时间之力。

    时间之力补足了瞳术一时的不稳,令其如真空时间一般,将祭坛方圆十里的时间空间,全部凝固。而这与真空时间不同的是,在这种凝固里,黎渐川和宁准行动无碍,不受限制。

    当然,这种凝固持续不了太久。

    顶多五六秒。

    但对黎渐川来说,这已足够。

    他一眼扫过长阶深处两神半睁半闭的巨目,未多停留,一个箭步,从长阶跃下。

    符刀离体,化作长刀,一刀劈在了祭坛之上。

    祭坛未碎,长刀抽出,再次一斩,停在最下方的第九层地基。

    “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黎渐川吐出钥匙。

    已化琉璃的万家米轰地一震,滚落散开,原本稳固至极、好似万古都不会动摇的祭坛开始地震般摇晃。

    两个漆黑的盒子一前一后从祭坛地底飞出。

    黎渐川抬手抓住,还未打开,便听咔咔一阵巨响,时空震动。

    宁准的封锁破了。

    自己封在欢喜沟的东西已经到手,黎渐川也不再犹豫,神色一凛,直接开口:“真空时间!”

    万事俱备,此时再不解谜,难道还真要等到三神真正苏醒的生死关头,才来动手?

    黎渐川已不想再等。

    斑斓的色彩被剥夺,黑白降临,刚刚恢复一刹的时空再次凝固。

    长阶深处不知何时开始淌下的腥臭血水,万胎嬷嬷胀大扑出的身影,和黄衣观主抖开的拂尘,以及遥远的夜空穹顶之上,徐徐展开的巨大阴影,都狰狞而又无奈地静止下来,沦为褪色的老旧照片。

    果然,黄衣观主与万胎嬷嬷因受制于两神太多,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即使再强,对外来者有再多了解,也算不上是监视者。

    倒是榆阿娘,眼珠犹能转动。

    除她之外,在这随游戏对局的难度已升到最高水平的真空时间里,欢喜沟还能保有自由意识的,便只剩下粗粗抬起半边眼睛,只能遥望窥探,还未苏醒降临的三神。

    祂们似在震怒,令黑白色的空间响起了古怪的异语。

    “听不懂。”

    宁准发出学渣的声音:“这外语老师没教过呀。”

    异语陡然扩大,变为巨响。

    眼下,祂们好像才当真怒了。

    “外来者的手段……”

    榆阿娘也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真空时间。

    她面上不见惊讶,只微微转动着双眼,扫视四周,似在审视什么:“这时候降下这所谓的真空时间,季川,你想做什么?解谜?”

    榆阿娘的目光钉在黎渐川身上:“你打算背弃我们的契约,不再弑神?”

    榆阿娘这番姿态,似是并未发觉她下到黎渐川身上的暗算已被识破,还认为自己占据上风。

    黎渐川权当留一个后手,也未点破,只微微挑眉,认真道:“当然不是。只是你也知道,作为玩家,解谜拿魔盒肯定是重中之重,我有能力先做这件事,当然会先做。”

    “做成了,我可以不立刻通关离开,拿着新魔盒,增强了力量,再来与你弑神,这样岂不是把握更大?做不成,我也不会立刻就死,拼着一口劲儿,也有干翻三神的可能性,你说对吧?”

    榆阿娘冷嗤:“你最好记得这番话,背信弃义,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黎渐川笑了笑。

    “打算怎么解?”宁准似笑非笑地等着这没有半句真话的交谈结束,才开口问道。

    “还可以选答题卡吗?”黎渐川道,“谜底太长太杂,动笔比动嘴利索。”

    宁准扬眉:“可以。”

    “答题卡是魔盒游戏规则凝聚,早就有了自我,上一局游戏虽然为了帮我们受了损伤,但也只是自我意识暂时沉睡,要使用还是可以的。多用用,也有助于它的恢复。”

    随着黎渐川与宁准的对话,黎渐川面前雨气聚集翻涌,一张写着答题卡三字的牛皮纸与一支钢笔从中浮现。

    “老朋友,上次谢了。”

    黎渐川低声道。

    答题卡上未如之前的命名之战一样浮现字迹,旁边竖立的钢笔却微微晃了晃,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黎渐川会心一笑,精神感知连接钢笔,思量片刻,缓缓在答题卡上落下文字。

    “坦白讲,在初初窥见这局游戏内欢喜沟为何是如今的欢喜沟时,我犹豫过,是否要在这局游戏进行解谜。

    也许它继续维持现状,会是最好的结果。

    放弃解谜,不取魔盒,并不影响我的离开,我也可以更加专心地去寻找我曾经的遗留,不必为更多的线索烦心。毕竟,这个副本从被第一周目的我改造后,理论上,就始终都满足着通关条件,已不再需要任何额外的操作。

    可是,最终,我仍选择了解谜。

    因为这是第一周目的‘我’,提示给匹配进这局游戏的‘我’的,最佳破局点。”

    第517章  镜观心,心生镜。

    “我习惯以时间为脉络来梳理答案, 所以还是老规矩,破局点的事先放到后面,我们现在需要讲的, 是所谓需要被破的‘局’的形成。”

    随着笔锋的游动, 黎渐川的心神渐渐沉静下来。

    他边梳理着脑内的思路, 边快速书写着。

    “这个‘局’可被分为大小两个。

    在详说这两个‘局’之前,为讲述清晰, 我以个人习惯划分了一下副本时间线。

    我将副本的时间线以三个时间节点,划分为四个部分。

    三个节点分别是镜子世界混沌形成时、两百年前和十年前。

    这是副本时间,也是欢喜沟与天空城共同的时间。

    在我的推测里,在没有第二周目的我的轮回跳转前,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一致,唯有在第二周目的我干扰时,会有异常。

    而四个部分, 则分别是, 第一部分——镜子激活魔盒、副本初成到镜子第一次沉睡、镜子世界混沌形成;

    第二部分——镜中世界混沌形成时, 到两百年前天空城之人进入这里;

    第三部分——发生诸多事件, 造成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两百年前,到第一周目的‘我’第一次进入这里的十年前;

    第四部分——十年前, 到第二周目的我出现在欢喜沟的现在。

    ‘大局’,时间上, 涵盖时间线的三个节点、四个部分, 空间上, 主要是以天空城为主, 涉及这个副本整体的出现与形成, 以及多年来的发展与变化。

    ‘小局’,则是在‘大局’的背景下, 更缩小了一些。

    时间上,以十年前的时间节点为主,涵盖时间线的第三、第四部分,空间上,是以镜中世界,即欢喜沟世界为主,天空城为辅,主要涉及的就是第一周目的‘我’所设的局。

    ‘大局’在副本时间十年前,已经被我破解,而现在,我之所以还要将它提出来,是因为十年前我在破‘大局’、设‘小局’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将这一大一小勾连在了一起——‘小局’无法脱离‘大局’而存在,只能在依靠‘大局’的前提下,尽量避开‘大局’的直接影响,以免第一周目的我的想法与布置受到太多干扰。

    这就导致现在的我想破‘小局’绕不开‘大局’,想破‘大局’也绕不开‘小局’,只有将它们拼合,我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完整的谜底。

    而近两年与本局游戏,轮回之主的异常操作,令我十年前的布置出现了一些不可控的变化,以至于如今,‘大局’‘小局’完全搅和在了一起,比我十年前的勾连、套娃更加复杂混乱。

    这一点之后详表。

    现在,捋顺了时间线,辨出了两世界,掰开了大小局,也就算是从宏观上理清了这局游戏的谜底。

    至于真正详解,则需要有主有次。

    再三考虑后,我决定以‘小局’为主、‘大局’为辅,来安排解谜详略,掀开本局游戏的谜底。”

    钢笔的笔尖在这里微微一顿。

    黎渐川在了解到天空城的存在之后,也曾多次思考,既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空城才是这个副本的真实世界,欢喜沟大半都是虚幻,那他是否应该调整思路,以天空城为谜底的根基与主要部分,来进行解谜。

    毕竟,前两次轮回的解谜,他以欢喜沟为主,全都失败了。

    然而,随着对这个副本的了解越深,黎渐川的想法也越发坚定且清晰。天空城是真,可对这局游戏而言,他仍是要以欢喜沟为主。

    他果断地定下了本次解谜的根本方向。

    “有意思……”

    榆阿娘在观察着长阶深处:“原来这黑白空间如此强大,连你们都可以被禁锢……可惜,我知道的有点晚了。”

    “也不是所有黑白空间都这么强大,”宁准边关注着黎渐川的情况,边颇有兴致地搭来一句话,“要看副本难度、对局强度,还要看人。最强的时候,这些伪神不谈,便是那些真正的‘神明’,也不是完全自由的。”

    “这里,至高无上的永远只有它。”

    最后一句,含糊地没进了宁准的喉咙,没有真正吐出。

    “什么意思?”

    榆阿娘问。

    宁准却没理,他已经没有答的兴趣了。

    因为,黎渐川在短暂的一顿之后,已恢复奋笔疾书的状态,存于他魔盒内的诸多实物线索也纷纷现身,漂浮四周。

    他一直分神警惕着四周,自然听到了宁准和榆阿娘的对话,也注意到了黑白空间内外,或可见或不可见的窥伺视线。

    他没有过多在意,只专注于眼前的纸笔。

    就像他写下的,他很清楚,自己所能握住的最好的破局点,就在眼前。

    “按时间顺序,我们先讲时间线的第一部分,镜子激活魔盒时,到镜子世界形成时。”

    黎渐川写道:“这一部分的线索主要来自于镜子的倒影,即第一周目的我和镜子约定的交易的一部分。

    在再次打开倒影上的这把锁时,曾属于镜子的回忆会以画卷形式展现在我的精神世界,令我获取相关线索。

    我推测,这是我遗留的后手之一。

    曾经的我自然不会只设局,而不留下破局线索。

    当然,对于镜子的回忆,我也没有选择全盘相信,视角会限制很多东西,所以在来解谜之前,我为了验证这一部分的真假,又以镜中穿梭去过一次天空城。这一次,因年代久远,得到的线索不多,但也足以证明镜子的回忆真大于假,与历史上的事实估计相差不远。

    因此,关于时间线第一部分,我认为以镜子的回忆为主来进行讲述,没有问题……”

    写到这里,黎渐川略微整理了下思路,便详细地写出了自己所见的彩绘画卷中的部分内容。

    并把自己搜集到的、可能与之相辅的线索点了出来。

    而随着他的书写,答题卡开始散出灰蒙雾气,扩散在黑白的世界里,好似泼墨挥毫,演化出一幅幅与黎渐川的文字相对应的虚幻画面,几乎与真实无异。

    黎渐川诧异了下,但想到命名之战时的类似情形,再看宁准稀松平常的反应,便猜到这可能是答题卡的功能之一,只是触发与否大概率比较随机,至少在朋来镇,他没有见到。

    在虚幻画面的演绎中,镜子安安静静,陈岁和殚精竭虑,魔盒悄然打开,天空城在万众期盼中,终于飞升。

    黎渐川以天空城飞升计划8.0为主体,以镜子为主角,陈岁和为配角,从镜子出厂写到了陈岁和死亡。

    这部分只作为副本初成的背景存在,所以他写得简单也快速。

    三五段之后,他便开始为这一部分收尾。

    “……

    镜子不知道什么叫贪婪,什么叫欲望,但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无法再被实现。

    这个漆黑的盒子已被激活,除去继续发挥它最初的力量外,已再无法为它提供更多帮助。

    陈岁和的死没有打击到它,因为它没有人类死亡的概念。

    即使它已透过镜面,见到过太多人类,听到过太多话语,可它始终是懵懂的,它真正的自我只萌生在陈岁和确定成为天空城飞升计划主要负责人之后。它未接触过太多,也未被引导成长过。

    陈岁和死亡,被封在冰层,它也依旧如过去许许多多日月一样映照着她,没有两样。

    直到星球高温突变,陈岁和以自己的腐烂与焚化,教会了它所谓的死亡究竟是什么。

    镜子稚嫩的自我意识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它疯狂了,也迷失了。

    它陷入了沉睡。

    而它的自我的沉睡,却不影响它所激活的魔盒力量的继续发挥。

    或许是它内心深处某种意识的映射,也或许是它沉睡过程里的某个梦境作用,总之,在它的无意识下,魔盒力量在它体内,即镜中,缓缓创造出了一个世界。

    这便是镜中世界,即欢喜沟世界。

    ‘大局’之初,‘小局’背景,也皆从这里开始。

    这就是时间线的第一部分,也是最初的背景。

    铺垫完毕,副本终于形成,接下来,也就抵达了副本时间线的第二部分,镜中世界形成后,到两百年前。

    这一部分不同于第一部分,它的前期比较简单,没什么大事,但在它的后期,尤其是接近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时,它囊括了不少大事、要事。

    所以,这一部分的后期是本次解谜的重点之一,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

    黎渐川强调着。

    浅浅画过一个句号,他根据镜子的回忆,另起一行,先简明扼要地将第二部分的前期交代清楚。

    其中,包括镜子在自己的镜中世界成型不知多少年后,于沉睡中坠入其中,成为文宗宝库里的珍藏一事,也包括它在宝库中醒来,引发震荡,并疯狂寻找自己因疯狂而遗忘的陈岁和影子一事。

    还包括,它在这种疯狂状态下,发现天空城,觉得熟悉,遂开辟道路,降临天空城,却又因自我拉扯与矛盾,再次沉眠一事。

    诸多过往,以镜子视角为准,简略写下。

    灰蒙影像在空中走马灯般播放,将一切一一展现。

    很快,笔墨与答题卡演化的画面都随时间线的推移,临近了两百年前这个关键时间。

    黎渐川游龙般飞快行进的笔尖也稍稍一缓,就此展开了更为详细的讲述。

    答题卡自然随之铺长。

    “……

    提到两百年前这个时间点,就必须先区分一下空间,然后再将其拼组。

    前面已经提过,我将空间分为天空城与欢喜沟。

    两者之间,先从天空城说起。

    在天空城,我首先要提到的,就是镜子邪神案——这是天空城中央警视厅为这个案子定下的别名。

    这个案子,是两百年前这个宽泛而不太具体的时间点里,天空城所出现的第一个重点事件。

    在这个案子里,我有两个方面要着重点出,一是在这桩案子里撞镜而死,或者准确说是撞镜失踪的两个人,二是在这个案子出现时,副本正式开启,开始匹配进游戏内的魔盒玩家们。

    前者,是除镜子外,第一个将天空城与镜中世界的剧情连接到一起的存在,非常关键。

    而据已有线索,我认为这两人分别是欢喜沟世界两百年前的大巫与巨蚺。

    大巫是在魔盒变成的洞穴发现镜子,并疯魔撞镜,进入镜中世界的第一人。巨蚺是在大巫死后,带走镜子,并不慎沉迷其中,撞镜血祭的第二人。

    他们在进入镜中世界前,都是样貌与能力都正常且普通的人类,但在进入镜中世界后,却仿佛被压缩扭曲过一样,变了模样,形貌异类,还拥有了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超凡力量。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维度,因为镜子。

    镜子对镜中世界而言,是创世神,是与镜中人类不同的超凡生命、高维生命,可对天空城而言,它与它在同一世界,即副本内的真实世界,在这里,镜子也很强大,但却也属于这个世界,而不超脱,它们在维度上是相同的。

    而镜中世界是镜子内的世界。

    它比天空城天生低了一维。

    天空城人类对镜中世界来说,是高维生命,而高维生命是无法直接降临低维空间的,他们要么借助非凡途径,挤来意识,要么就只能给自己降维,强行降临。

    潘多拉对地球采取的就是第一种方法,比较麻烦,但代价很小,撞镜的两人阴差阳错选择的,便是第二种方法,简单粗暴,却需要付出无比沉重的、无法回头的代价。

    因是强行降维,就好比从立体的三维生命被拍成二维的纸片人,所以撞镜的这两人便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变得畸形而扭曲,也因他们本是对欢喜沟而言相对高维的生命,所以他们自然便也拥有超出欢喜沟世界的超凡力量,也就是高维力量。

    当然,他们的模样也好,他们的力量也罢,维度是主要原因,镜子本身的影响也同样不可小觑。

    否则我不认为他们二人之中的巨蚺,会在降维扭曲之后,直接变了物种,连人都不再是了。

    镜观心,心生镜。

    沉眠的镜子无法强行改变他们的任何东西,却可以扩大他们潜意识里的某些影子。

    能真正改变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以上就是这两人的基本情况,和他们进入镜中世界,发生古怪变化的前因后果。

    在了解过这些后,关于他们的重点便到了,即他们进入镜中世界后的遭遇,和对镜中世界产生的影响。

    事实上,我对于这两点的了解都不多,所得相关线索也大多都是侧面的、间接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两人,本质上来说,也是背景。

    先说他们之中的第一个,大巫。

    他来到镜中世界,是这里自被创造出来后,所出现的第一个外来者。

    他认为自己应该如梦境里一般,是呼风唤雨的神。可实际上,他丑陋而畸形,惹人人厌恶惧怕,即使怀有超凡力量,却也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强大无敌。比起神,他更像一个拥有一点神神道道的超能力的人,或者说,一个怪物。

    他怨恨过,愤怒过,也质问过。

    可在他因一个梦就心生沉溺,无法遏制欲望之时,一切就已成定局。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只能学会接受。

    他的超凡力量帮助他在大羿巫蛊盛行的某个边角扎下根来,他成了那里的大巫,因不是招摇撞骗,而是确实不凡,渐渐引来无数人的敬畏与追随。

    但很快,他听闻了道微真人与欢喜沟两神之事,他认为这个世界绝不可能有镜子之外的神,所以他怀疑两神并非真神,而是与他一样的天空城来客。

    为确定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他跋涉万里,从远方来到欢喜沟,悄然潜入神庙。

    他没有露面,而是暗中以手段试探了两神。”

    黎渐川拼凑着自己闯镜子世界供奉处时,从两块玉石上窥见的、关于大巫与巨蚺的破碎画面,将其以符合逻辑的脉络编织。

    灰蒙画面转动着,显示出一身黑袍的大巫藏匿于神庙中的情景。

    “他的辛苦与试探没有白费,两神果然是假。

    但他不打算揭穿。

    在镜中世界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已不是天空城那个浑浑噩噩的普通人。

    他不会再因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和欲望而去执着地做某件事。他只会为利益而动。直接揭穿两神,对他而言,是无利可图,反而有可能惹一身腥臊的事,他不可能因踩了两神,而取代他们,被大羿奉为新神。

    而且,这么些年下来,两神大势已成。

    以他们为名头,利字当头,欺君欺民,究竟编织了多大的一张利益网,没有人知道。

    大巫也不敢轻易挑战。

    他选择等待。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只需要等待,等两神是假这真相在某个时刻露出头来,再浑水摸鱼,趁机出手,一击致命,攫取利益。

    大巫这一等,便等到了欢喜沟被屠。

    这一事件,从不知晓与自己类似的巨蚺的存在,也不知晓两神异变的大巫的视角来看,绝对是一场充满古怪的惊变。

    他正在谋划着自己未来可以从两神倒台一事中获取的利益——以我个人来看,大巫想获得的最主要的利益,就是成为文宗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超凡者,由此顺理成章当上大羿的国师。

    文宗老迈,迷信鬼神,大巫在成为国师后,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利用自己的权势与能力把持朝政,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这才是在这个封建王朝最为实际的理想。

    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两神被揭穿的基础上,且在他们被推翻之时,大巫必须在这过程里以光辉正义的形象出现,发挥重要作用。

    欢喜沟惊变超出了他的谋划范围内。

    欢喜沟的消息传来时,大巫正在京城。

    他已在文宗面前露了脸,只是暂敛锋芒,没有展现出太多。在得知两神发疯,化身为身躯巨大恐怖的怪物,一夜屠杀了欢喜沟所有村民后,他应该是惊疑的,随后便是思量,思量之后,则是不信。

    他认为这件事仍是人在作祟,而非神已疯狂。

    所以,在文宗秘密宣召宫廷供奉,希冀解决两神之祸时,大巫主动暴露了自己的超凡能力——驱使虫蛇,以镜子为媒介,施展各类不大但也不小的、诸如隔空取物之类的法术。

    文宗见过太多骗子,自然也能一眼将骗子与有着真本领的高人区分开来。

    他对大巫惊为天人,将其奉为座上宾。

    大巫观察文宗提及两神的态度,知晓时机已至,便开坛作法,妆模作样一番后,告知文宗,两神非真神,只是凡人利欲熏心、大胆欺君而捧出来的伪神,便如那纸老虎,一戳即破,屠杀欢喜沟之事,只怕并非两神所为,而是另有蹊跷,恐是针对陛下的阴谋。

    文宗半信半疑,遣人暗中调查。

    调查过后,文宗龙颜大怒,直言要前往欢喜沟,亲自弑杀伪神。

    大巫随同前往。

    两人于路上筹谋无数……”

    灰蒙画面闪烁,划过黎渐川曾于无忧乡内见到的,有关文宗与大巫的一幕幕。

    “但很可惜,他们败了。”

    黎渐川笔锋淡漠,如史书上最冷眼无情的史官,平静书写着这段历史。

    “两神在欢喜沟惊变之前,或许只是伪神,只是因吞吃巨蚺珠子,而略有奇异力量的凡人,可在欢喜沟惊变之后,在两神分食了巨蚺之后,他们便成为了祂们。

    即使非真神,也绝对不再是人。

    大巫无力抗衡,甚至,我怀疑,他在随文宗进入欢喜沟后没多久,便被两神影响,神智混乱了。

    他以拯救封建愚民、成神享乐、追求美梦的初衷撞镜,降维到来后,又痛苦于梦与现实的差距,终于振作,再次追名逐利,却又亡于狂妄自大,一叶障目。

    他死在了烈火中。

    不知是被两神干扰,还是因他为祭祀透支了力量,总之,直到断气,他也没用什么法术反抗。

    他死后,他所捧的疑似镜子邪神给予他与巨蚺两个降维人类的、邪神自己的分神玻璃镜,也碎成了无数镜片,他自身焚烧所化的玉石则是消失在了这些镜片中,通过镜片,返回了天空城,出现在被警局看管的镜子邪神的本体之上。

    后来,这块玉石成为了镜子世界组织的第一件神物。

    而欢喜沟,火堆里的碎镜片,则被随意丢弃清理了。

    这里,我怀疑大巫的这些碎镜片,也有部分落在了福禄天君手里。当然,这没有证据,仅是一提。

    文宗身死,大巫被焚,这场弑神谋划彻底失败。

    这是天下大乱的序章,也是两神即将开始统治镜中世界的正式预告。”

    答题卡勾勒出生灵涂炭之景,两神立于众生之上,露出畸形侧影。

    长阶深处,两神似有所觉,再次发出轰鸣异语。

    “放、肆!”

    多子菩萨似是真有醒来的迹象,艰难吐出宏大晦涩的人声。

    黎渐川扫了眼,却没什么太多担忧,只与宁准对了个眼神,便又定下心,继续书写。

    “讲完大巫,再说巨蚺。

    因为眼下的讲述是以天空城为主,所以即使巨蚺在欢喜沟更有戏份,我也仍打算按照天空城的角度来说一说他。

    他在欢喜沟,是两神崛起的背景板、垫脚石,但在天空城,他更相信自己才是主角。”

    第518章  那就是,副本开启后,首批进入这个副本的魔盒玩家们。

    “巨蚺是大巫的远房亲戚。

    大巫离奇失踪后, 他被天空城警方喊来,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料理了大巫的相关事务, 领走了大巫的私人物品。

    这些物品里, 便包含此时尚未引起警方注意的镜子。

    即使镜子上染了大巫的血液, 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镜子是凶器,或与案件有关。

    在警方、在外人眼里, 大巫只是在某一天进入屋子后,再也没有出来,闯进屋子,却既没有发现他的人,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一面本就该出现在屋子里的镜子,就算碎裂了,沾了一点血, 又能说明什么?例行调查之后, 它自然会作为连证物都称不上的普通物品, 被归还给家属。这是顺理成章的。

    巨蚺带走了镜子。

    而不久后, 他也失踪了。

    镜子上多了新的裂痕,多了新的血迹。

    两件离奇失踪案, 同一面染血镜子,这看起来不可谓不诡异。再没有人认为这是与案件毫无关系的寻常物品。

    这件连续两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物品, 终于被警方重视起来。

    他们将它收入警局保管。

    至于巨蚺, 警方一番搜查, 并没有在天空城找到他的痕迹, 于是他便和大巫一样, 被判定为死亡,不再享有公民权利。天空城的资源是很紧张的, 只会留给活人,不会留给死人。

    巨蚺并不知道这一点。

    自己是死是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有时候,活着更好,还是死去更好,是没有准确答案的。

    尤其是对于降维之后,虽有了超凡力量,但却一夕之间,从人类沦为蛇蟒的巨蚺来说。

    他应该从没有想过,自己获得超凡脱俗的神力的前提,是成为怪物,再不是人。

    大多数人类对自己的缺陷与正常衰老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直接脱离物种范围,变作丑陋怪物?

    大巫尚有一些人形,都花费了很久才接受自己。

    更不要说巨蚺。

    他完全成为了一只爬行动物,连人类的声音都无法再发出,思维也在被同化,失去人类的意识。

    他花费了更久的时间,也没能接受自己。

    他撕咬自己的鳞片、尾巴、身躯,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希望自己还能再回到天空城。

    他对着镜子,对着天穹,不断地痛哭咆哮,可同样,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他彻底绝望了。

    他沉入了深潭潭底,以日复一日的昏睡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只在偶尔,趁翻个身的清醒时刻,透过重重水波,朝外瞥去一眼。

    他对外界毫无感知,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这荒无人烟的密林幽潭边,忽然钻来了两名少男少女。

    这便是巨蚺与福禄天君、多子菩萨的初见。

    巨蚺年岁不知,福禄与多子尽皆十六。”

    黎渐川将两百年前的这段过往的视角牢牢定在了巨蚺身上。

    他在那两块玉石冰封消解时瞥见的,便是他们由生物到死物的模糊一生。

    “这是巨蚺第一次见到镜中世界的人类,事实上,他在最初到来时,也曾对这里有过好奇,可自身的痛苦,与这痛苦带来的疯狂,令他完全无暇去思考其它的东西。

    他没想到,他没有主动去见这个世界的人类,这个世界的人类却主动找来了他的面前。

    他被痛苦与疯狂压抑的好奇心再次升了起来,于是他探出深潭,与这两名少男少女打了声招呼。

    双方都是善意的。

    至少那一刻是这样。

    巨蚺给出了见面礼,是一些从他体内凝结出来的超凡力量。他听到了少男少女在潭边互诉的愁苦,得知了他们遭受的迫害。世间能消解愁苦、消灭迫害的唯强大的力量而已。

    后续也确实如巨蚺想象的一般。

    少男少女拥有了超凡的力量,他们开始反抗,开始秘密杀人。

    他们将密林定为毁尸灭迹的地方,把一具具尸体丢进深潭里,想让巨蚺吃掉。他们确实认为巨蚺极通人性,可却也从未想过,巨蚺曾经就是与他们一样的人,他们仍把他当作会吃人的蛇蟒。

    巨蚺在与福禄、多子正式见过之后,便再度昏睡下去。

    昏睡状态下,他本就开始退化的人类意识越发薄弱,当一具具洒着鲜血的新鲜尸体坠入深潭时,属于兽类的进食本能彻底控制了他,他无意识地吃掉了那些尸体。

    他的人类意识终于泯灭。

    他无法再用自我驾驭超凡力量,彻底异变成了怪物,再不能结出晶莹剔透的珠子,只会吐出令人作呕的、充满污染的黑泥。

    真正意义上的,属于天空城人类的巨蚺,在此刻正式死亡。

    之后因太久缺食人肉,被本能驱使,想要吞吃福禄与多子,又被两人合力反杀的巨蚺,便只是一头怪物,再不是天空城的某位失踪公民。

    作为怪物的巨蚺又活了一段时间,直到欢喜沟惊变,它被反杀成功的福禄与多子宰割分食。

    它的力量与污染都全部进入了福禄与多子的体内,疯狂而强劲地改造着他们。

    而它自身,除去被吃掉的血肉与被拆分的碎骨头,大部分都凝聚收缩,变成了一块与大巫被焚时一般无二的玉石。玉石再出现之后,没有立刻消失,被传送走,因为碎镜片在潭底,而玉石却在密林。

    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猜测,是福禄在当时或之后拿走了它,并从潭底搜走了一块镜片。

    因此,我也怀疑,福禄拥有一些未知的镜子方面的能力,可以在欢喜沟与天空城之间进行不直接穿透维度的来往。

    这一点,还有镜子邪神的记忆可以作为间接证据。

    两百年前至今,在镜子邪神沉睡时,它偶尔会感知到一些来自于欢喜沟的某些存在的须触,通过固定的镜中通道,窥探与接触着天空城,还牵扯到了滞留玩家的精神体。

    我估算过这种力量等级,可以确定,在欢喜沟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三神。

    但三神中,轮回之主是近十年才出现的,且本就可在两个世界往来穿梭,被排除。多子菩萨精神状态不佳,力量混乱,心思也不够小心谨慎,在镜中通道内稳定且多次地延伸须触,且会在即将被察觉时及时抽回,消除痕迹这种事,不太可能是她会做的。

    而且,我在巨蚺所化的神物的记忆碎片中,见到过十年前一只手通过镜子,将神物递交给天空城三田寿康的画面。

    这只手属于男性。

    也许单纯的画面可能‘眼见非实’,但综合多条线索,我有理由认为,这个探出须触的存在,就是福禄天君。

    祂得到了巨蚺所化的神物,巨蚺的碎镜片,与部分镜子能力,以此为基础,进行着暗中的谋划。

    关于祂的谋划,我也有些猜测,暂时不表,之后再提。

    眼下,我们继续将巨蚺这条线顺到头。

    巨蚺化作神物,被福禄收走后,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外人眼里都是隐秘不可知的。

    透过它的视角,我也只隐约窥见了一些飞舞的力量碎片,应该是在研究它,或封印它。

    而当它再次出现在人前,便已经不是现在这个两百年前的时间节点,而是在我们的下一个关键节点,十年前。

    他被福禄送回天空城,落到荒野上的三田寿康手里,由此,展开了十年前那批玩家所参与的副本剧情。

    相关内容,便按重要程度,归入十年前的节点再讲,这里不再多说。

    大巫与巨蚺的一次降维之旅,让天空城与欢喜沟出现了真正的超凡,同时,也将天空城与欢喜沟两个世界正式编织到一起,令其渐渐汇作了同一条剧情轨道。

    便是在这里,本局游戏副本实现了第一次难度与复杂化程度的提升。

    而关于镜子邪神案,除去大巫与巨蚺外,还有一类重要存在,不得不提。

    那就是,副本开启后,首批进入这个副本的魔盒玩家们。”

    笔尖在以超出常理的速度移动着。

    黎渐川的思路也飞快地从上一版块,挪向下一版块。

    “我必须承认,我对他们的了解极少。”

    黎渐川直接道。

    “原因有二。

    一是当时距今年代久远,天空城也不比欢喜沟,从两百年前到十年前,往来玩家太多,痕迹缭乱,干扰频频,难以求证。二是我在天空城的活动时间较少,需要调查的事情太多,对他们的调查只是顺带,并不是重点。

    所以,对于他们,我不会进行太过详尽的描述,只依据已有线索,着重分析与我当前的对局存在一定关系的三点内容。

    这三点分别是,他们所处对局的剧情推测、副本局势,他们的大致行事,与他们为副本带来的改变。”

    随着黎渐川的书写,部分悬浮物品亮起微光。

    它们之中有相当一些,都是来自于黎渐川与宁准刚刚去往天空城的匆忙行动。

    在见过镜子回忆中的首批魔盒玩家,并确定他们与镜子邪神案、镜中世界组织成立有关后,黎渐川和宁准便有意地去寻了他们的痕迹,只为提升一点解谜完整度。

    当然,这种匆忙搜寻下,有用的极少,但作为补充线索,也算勉强够用。

    “首先,第一点,他们当时经历的游戏剧情和面对的副本局势。

    根据镜子邪神的部分回忆画面,与天空城遗留的一些关于两百年前的奇人异事的记录,我推测,副本首开的游戏剧情,大致是以镜子邪神案为主要背景的阵营战。

    阵营战玩家数量绝不会太少。

    当时的对局,至少有十名以上的玩家参与。

    玩家中的一部分成为了镜子邪神的支持者,他们领到的任务极可能是支持镜子邪神的信仰,并扩大其影响力,组建教派组织之类。

    至于玩家中的另外一部分,最开始,我对他们的身份怀疑是镜子回忆里某个玩家所说的‘无神论群体’。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因为阵营战这个前提概念,我在听到邪神拥护者和无神论群体时,直接便将它们放在了一处,当作对立的阵营,认为玩家会各入其内。

    可事实上,镜子回忆里的那个玩家从未明确指出这一点。

    他说的是‘我们作为暗中的邪神拥护者,弱,敌人作为庞大的无神论群体,强’,这里的‘我们’和‘敌人’全部都是玩家吗?

    我认为不是。

    很多事情,可以由因推果,也可以反过来由果推因。

    从镜子邪神案前后的各种小事件,和后续天空城局势的变化,都不难看出,所谓的无神论群体,并未在其中有多少影子。

    而且,那个玩家还有一句很值得深思——‘这次是阵营战,打的不止是玩家,还有信仰。’

    乍一看,这是在说玩家们站在不同的信仰立场上,操控着自己阵营的信仰,来开战。

    可实际上,当真如此简单?

    我曾花费一夜翻阅镜子世界教派的大量书籍经卷,在其中并没有看到太多两百年前无神论群体对镜子世界的抵抗。

    镜子世界的建立与扩张,都可以称得上顺利,其后多年,更是可与财团并肩。

    这半点没有邪神拥护者与无神论者开战的样子。

    因此,以我对魔盒游戏和当前副本的了解,我怀疑这场阵营战实际存在两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就是广义上的、明面上的,镜子邪神的出现,与天空城长久以来坚守的无神论的冲突。

    在这个广义阵营上,所有玩家都领了共同的一项任务,站在了镜子邪神的方阵里,为宣扬并扩大其信仰,而对抗着整个天空城世界的无神论底色。

    如此统一,才会造就镜子邪神信仰的顺利确立和镜子世界组织的迅速扩张。

    但在共同任务之外,玩家们八成还领了第二个完全不同的任务。

    这也就是第二个层面,狭义上的、暗地里的,玩家之间的阵营对抗。

    玩家们在广义上、明面上都是邪神拥护者,可在狭义上、在暗地里,又各有自己的阵营。

    我根据镜子世界的发展历史,大概猜了一下,他们很可能被魔盒游戏以身份和目的划分成了三个阵营,镜子世界组织成员、天空城官方成员和财团成员。”

    属于魔盒玩家的虚幻背影,在灰雾画面中一一闪过。

    第519章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当然, 在镜子邪神案的第一件神物未出现,案子未了结前,镜子世界这个教派是还未成立的。

    不过, 这一小阵营的玩家必然是为它而来, 提前把他们归为镜子世界组织成员也没什么不对。

    镜子世界组织成员这个小阵营相对简单, 极可能与大阵营任务相似,只在细微处有各自的私心区别。

    也就是说, 这个小阵营的任务,有一定可能是囊括在大阵营里的,大阵营任务失败,小阵营任务也大概率难以成功,比如成为组织二长老,在组织里组建自己的势力,谋权夺位之类, 若组织一开始就建立失败, 自然也就谈不到以后了。

    天空城官方成员和财团成员则不同。

    他们很可能是以小阵营任务为主, 之所以站在了大阵营里, 只是受到小阵营的利益或局势的驱使,想要借刀杀人或驱狼吞虎之类。

    这是非常现实的。

    人可以为了共同的目标和信仰而努力, 也可以因为自身的利益立场,而为自己临时确立一个目标和信仰。

    牌桌之下, 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游戏剧情无非是以阵营划分的方式, 将这种幽微心思具体化、表面化, 演化成了真刀实枪的战场罢了。

    在阵营之外, 当时的游戏对局可能还引入了一些诸如时间穿梭之类的设定, 比如,让玩家在第一个月停留三天, 然后集体去往第五个月,再停留三天,去往第十一个月,之类。

    这可能是为了增加游戏难度,也可能是为了让玩家更好地完成任务。

    邪神、阵营、扮演,左右局势、查探案情、对抗污染,明面上的杀戮以及暗地里的勾心斗角——这就是我所能分析出的,本副本开启后第一局游戏的相关剧情。

    而提到查探案情和对抗污染,我想有一点就已经很明确了,那便是第一局游戏的最终结果。

    是的,这局游戏无人解谜成功。

    参与游戏的玩家们要么无奈放弃,选择第二种通关方式,要么掏出底牌,存活下来,却成为了滞留玩家,再不能重返现实。

    这一点判断,主要依据便是刚刚点出的案情与污染。

    首批玩家因镜子邪神案这个引子而来,八成以上概率,是必须要查清这桩案子的。而要想查清镜子邪神案,就必须要了解欢喜沟、了解大巫和巨蚺的情况。可在King之前,欢喜沟世界从未有过玩家出现。

    以此倒推,便可以知道,首批玩家里很可能无人成功查清了镜子邪神案。

    破解真相、获取魔盒这一通关方式宣告失败。

    而第二种,玩家仅剩三人的通关方式,按理来说是非常简单,很容易达成的,可前提是没有污染。

    按后面一些滞留玩家的情况来看,信仰邪神,生活在天空城,不论真假,都有一定的可能受到污染。而污染太过深重,便有概率让玩家无法通关,只能死亡或滞留。

    依目前的线索看,第一局游戏的玩家是否通关,通关时又是否有污染慎重的玩家滞留,时隔太久,无法考证,只能存疑。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之中无人解谜成功。”

    雾气里,一张张或意气风发、或冷静沉着的脸孔转为无限的痛苦与不甘。

    云层开始坠落,一刹那的光亮仿佛遥不可及。

    黎渐川注视着这变幻的影像,笔墨一缓,心脏如被无声的浪潮淹没。

    这是太多魔盒玩家的结局。

    也是他曾经的结局。

    可那又如何?

    总要走下去。

    “剧情之后,再说局势。”

    黎渐川面色沉静。

    他为过往的结局画上句号,继续往下:“有了剧情作铺垫,第一局游戏的副本局势也可以说已经相对明了。

    大阵营向前推进。

    这件事,明面上发力的是一些听闻过镜子邪神案的诡异、对镜子邪神的传说深信不疑的人,私下里天空城官方和财团也都有部分成员悄悄推过一把。谈判桌上,谈判桌下,各种见血的、不见血的交锋,最终得到了同一个结果,即天空城无神论的基调被打破,邪神势力正式登场。

    而又因小阵营的各怀心思,无神论仍在天空城民众中占据主流,邪神势力虽登场,却不得不大半隐于暗中,被各势力疯狂渗透操控,只作为一个信仰幌子立在天空城的角落。

    这里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那就是在镜子世界得到各方允准,终于成立时,被看管在警局内的镜子邪神突然消失了。

    它消失的原因,涉及魔盒游戏、玩家与它自己三方。

    镜子邪神的强大使它在副本内拥有极高的地位,是除玩家外,天空城的唯一超凡存在,可是它偏偏又是不清醒的,它的疯狂与矛盾让它成为了魔盒游戏眼里的不可控因素。

    魔盒游戏想将它由不可控变为可控,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消灭它,可它是激活副本魔盒的存在,消灭它,重塑副本,不是不行,只是付出的能量八成不少。

    二就是给它捆上锁链。

    魔盒游戏选择了第二个法子。

    游戏利用剧情和玩家塑造出,并推广开邪神信仰,不管多少,不管是在明还是在暗,这都是人类的信念与愿望。它们凝聚起来,便成为了锁链。信仰锁链让镜子邪神从疯狂中醒来,恢复神智,也受到束缚,无法为所欲为。

    镜子邪神隐匿,本土超凡退场,玩家强势干预,外来超凡能量和物品一一登场……

    天空城原本的信仰堡垒被打破,邪神势力建立,官方、财团、民众人心摇晃……

    大势已成。

    这是新兴神权与当权资本的对抗。

    当然,这只是从表面上来看,实质上,它不是简单的人与神的阵营战争、局势对抗,而是以神为口号、被压迫太久的人,为冲破阶级牢笼,与以人为皮囊、位于金字塔顶端、亲手铸成牢笼的‘神’所进行的一场博弈。

    这场博弈在当时凝出了雏形,又在未来持续了上百年不止,至今也未有明确结果。

    以上,就是我对当时副本局势的分析与理解。

    剧情和局势之外,在魔盒玩家这个版块,还有两点,即玩家们的行事,和他们为副本带来的改变。

    但在详解过剧情和局势后,这两点其实就没有多讲的必要了。

    玩家们置身于游戏中,必然会遵循剧情、顺应局势而走,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又会反过来,以自身影响和改变着剧情与局势。

    他们的行事,再诡谲,不会超过大小阵营,再刻板,不会在神权崛起的大潮中不动不摇。

    他们对副本产生的改变,一是推动神权崛起,二是建成新兴势力,三是催生信仰,信仰束缚镜子邪神,四则是让超凡力量真正开始进入天空城人类的认知世界。

    这些在剧情与局势分析中,已经讲的差不多了,这里不再多费口舌。

    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天空城这个空间,值得拆分详解的重点事件只有一个,就是镜子邪神案。

    镜子邪神案的两大重点,大巫与巨蚺、魔盒玩家,到此也都已经分析完毕。

    空间转换,现在我们要看的,是同在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的,欢喜沟空间的重点事件——欢喜沟两神的诞生。

    这是一个比较笼统的命名方式。

    因为这个事件所包括的不仅仅只有两神的诞生。两神的诞生只是主线,在主线之外,又有无数支线缠裹上来,里外交织,共同组成了这一事件。

    而这一事件,按时间顺序,要先从欢喜沟空间里,大羿王朝文宗时期的一场瘟疫说起……”

    盛夏。

    暴雨洪水,大疫乍起。

    灾至京师,帝王恐惧,鬼神由心而生。

    官兵焚城,生灵涂炭,村娃二牛披起道袍,却已成恶鬼。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一场筹谋数年的惊天骗局,以人心谋局、以贪欲成事,最终也将帝王拉下了龙椅。

    黎渐川四周,术士秘册与裹尸布等物品光芒闪动。

    灰雾之中,影像变幻,走马灯般的卷轴徐徐展开,流转着诸一幅幅画面——

    二牛变作道微,修行学习,行走天下。

    清丰离世,道微下山,复仇大计初生,陌生老道拦路。

    道微杀老道,埋密林,遇幼年郑尧,一串糖葫芦的缘分,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文宗的信任,造神的谋算,一道紫色雷霆劈出了欢喜沟,神明当道的乱世就此开启。

    世上本无神,人心造妖鬼。

    帝王将欢喜沟架在了火上烤,三年时间,便是世间真无神,欢喜沟也要生出一个真神来。

    多方联合,欺上瞒下,两个婴儿就此降生,一称福禄天君,一名多子菩萨。

    烦闷的书生围住了前者,愁苦的女人扯住了后者。娃娃的啼哭不理,孩子的童言被绝,漠视是一座笼子,宠爱又是另一座笼子。

    传说越来越盛,两神六岁,文宗亲临,神入庙,帝王亦要俯首叩拜。

    一场意外,懵懂的女娃撞破了真相,惨遭酷刑。

    怨恨与痛苦皆在滋生,却不得宣泄,只能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天外落下畸形的人类,人类驭使虫蛇,法术超凡,称作大巫,天外又落下扭曲的巨蚺,巨蚺悲惨沉睡,日日蜷缩幽深潭底。

    大巫一探,知两神为假,不动,静待时机。

    巨蚺恰巧醒来,见少男少女。

    你怜我异类孤独,我怜你生而忧苦,一日结识,少男少女吞下珠子,杀戮由此而起。

    一具具始作俑者的尸体入水,巨蚺人心泯灭,一朝出水,欲杀两神。两神反杀,将其分而食之,尸骨所化神物,入福禄之手。

    村民在侧得窥,下山大呼两神是伪,村民持械上山,一探究竟。

    欢喜沟一夜被屠,又多日,村人复生,仿若无事。

    文宗闻讯,信大巫,弑神祭祀,身死山下,大巫随同,被焚而亡,所化神物重返天空城。

    天下乱局,就此开始。

    ——卷轴流转的光影,随黎渐川笔尖的停顿,在这烽烟四起的画面一滞。

    对两百年前的天空城,黎渐川分析起来不说是步履维艰,也算是磕磕巴巴,可对两百年前的欢喜沟,他便完全是成竹在胸,下笔有神了。

    一条又一条线索陈列出来。

    一个又一个人物粉墨登场。

    他详细而又客观地铺开笔墨,将欢喜沟的人与事沿着时间的脉络,一一编入。

    从二牛立在田间地头,欢快又自命不凡的畅想,写到他自断一臂,于火海之中钻出狗洞的痛苦与绝望;

    从文宗厌恶传教,拆庙毁神的强势霸道,写到他沾染疫病,在深宫里汤药吊命、求神拜佛的惊恐委顿;

    从欢喜沟村民迁居神乡的欢欣鼓舞,写到他们两年无神,拼命生子的绝望不安;

    从两神的懵懂苦难,写到一夜惊变,恐怖的庞然大物嘶吼着闯入欢喜沟,撕碎一切……

    他从道微写到文宗,从文宗写到欢喜沟,又从欢喜沟写到两神,写到众生相。

    万般人心道理,万般因果纠缠。

    便有万字,亦难述尽。

    “我只是个解谜的。

    我不会去评价这个事件里的任何人、任何事,但如果要问,羿末夏初的天下乱局究竟由谁开启,我只会有一个答案,人心。

    其中,封建之心,是为首恶。”

    答题卡上,黎渐川重重写道。

    第520章  祂的渴望是什么?

    长阶深处, 神明不虞的嘶语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祭坛之上,榆阿娘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涌上复杂神色,有怅惘迷茫, 有悔恨无助, 亦有怨愤不甘。

    她看不到答题卡上的文字, 但却看得到文字生成、灰雾展现的画面。

    在画面流转时,她几次三番想要开口, 可嘴巴张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怀疑、质问、讽刺,或单纯只是宣泄,都可以,但好像都不是她想说的,最后只得沉默。

    一时间,整片天地都只余钢笔游走纸上的沙沙声。

    “所以, 我才最讨厌去‘看’心。”

    宁准望着灰雾, 百无聊赖地想, “它总是有趣的, 也总是复杂的,哪怕有世界上最精妙最强大的解剖技术, 也永远剖不清它的结构,看不透它的内里。”

    “不过, 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 能和这片真空时间一样, 永远都黑白分明……”

    细雨滞空, 夜风不动, 滚滚的香火与缭绕的云雾都静静凝固着,成为浅淡的影子。

    一片寂静之中, 黎渐川的书写仍在继续。

    “……

    欢喜沟空间,两神的诞生这一事件便大致是这样的情况,从文宗焚城开始,到文宗死亡结束。

    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节点里,两大空间、两大事件,与空间、事件之下延伸出的诸多隐秘与故事,到此已经讲述得差不多了。我们的时间线是时候要继续向前推进,去往下一个部分了。

    这一部分便是时间线的第三部分,副本时间两百年前到十年前之间。准确点说,我把它划分在文宗死亡时到第一周目的我所在的那批玩家进入副本时这一区间。

    这一区间发生的事件非常多,也有些琐碎,所以我决定以三个人、两类人,共五个版块为主要脉络,来进行分析。

    在分析前,我们先树立一个整体思维,简单地概括一下副本在这一部分一百多年间的局势变化。

    首先,天空城。

    镜子世界建立后,势力不断扩张,官方与财团非常警惕,暗中打击,时常试探。玩家时不时降临,掺和进来,作为外来势力搅局一番。

    因副本的开发,和玩家的遗留,超凡力量开始正式出现,登上天空城的舞台。相关信息,民众也许只在都市传闻里听说过,但对各大势力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在研究并争夺的新领域。

    整体而言,天空城的局势相对平稳,没有太大变化。

    再说欢喜沟。

    文宗驾崩,幼主继位。内有官场腐败,党争严重,国库空虚,奸宦当道,外有天灾不断,术士作乱,淫祀邪祭遍地,鬼神之说盛行。民心离散,社会动荡,各地起义频繁,天下大乱。

    不到二十年,大羿灭亡,大夏建立。

    大夏开国皇帝郑尧,因感念两神对其平定乱世的帮助,特许两教入朝。自此,神与人共治天下的局面正式确立。

    之后,大夏改革,由封建时代步入近现代,帝王成为摆设,两教权势更盛,持续至今。

    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一百多年间,天空城和欢喜沟两者之间没有再产生过直接联系。

    这无疑提高了降临在天空城的玩家们的解谜难度。

    局势了解完毕,接下来,就要详细说说这三个人、两类人了。

    三个人中的第一个,多子。

    在分析第三部分的祂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神。

    祂的成长轨迹,第二部分已经详细写过。

    出生即骗局,张家人以爱为锁链,困锁祂,驯服祂,祂茫然不知,全身心地相信着张家人,相信着自己的神异,直到撞破真相,被缝嘴断腿,一朝从云端坠入地狱。

    在地狱中蛰伏多年,偶遇巨蚺,吞食珠子,超凡异变,祂在惶恐畏惧之余,燃起复仇之心、反抗之心。

    神使术士、当地官员、张家周家,接连死亡。分食巨蚺,屠戮欢喜沟,逼死文宗。祂终于大仇得报,却已再回不到从前。

    多子是相对简单而又非常复杂的。

    祂邪异、矛盾、极端、扭曲,疯狂而又张扬,却又单纯、懵懂,向往着善意与温暖。

    多子做的很多事,便受到了祂过去的成长经历,和由这种经历而诞生的性格的影响。

    在时间线的第三部分,我要讲的多子的第一件事,便是神国。

    两神成神后,超凡力量不稳,精神状态不佳,如同一个随时会被气体撑爆或被自己引爆的气球。为了不爆,祂们便需要借助一些东西来稳定自己的状态。这些东西中的第一样,就是所谓的神国。

    从裴顺的裹尸布、村人的谈论和榆阿娘给出的部分信息等线索中,我们可以知道,神国,就是神创造的国度,寄存了神的部分力量、精神和污染,让神可以从随时会爆炸的气球,变成了还算正常的气球。

    这是它最主要的作用。

    稍微次之的作用,就是神若想真正降临人间,八成是需要通过神国的,直接降临,可能办不到,也可能办得到,但却会令祂们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一点,由欢喜沟大祭的情况、三教的唤神计划、‘我’遗留给自己的前三次轮回信息,都能隐约窥出。

    神无法直接降临现世,只能借助神国为通道。这很像高维生命降临低维空间所需的操作,神国是途径,神国容器是处在低维空间的锚点。

    由此,也不难推测出,两神极可能已经成为高于欢喜沟、接近天空城的生命存在。祂们无法生活在欢喜沟,也无法去往天空城,便只能尴尬地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常年沉睡,可能就是祂们在这种夹缝里生存所必须的一种状态。

    从整体的诞生和作用上来说,两神的神国是相同的,但到具体的方面,却是完全不同。

    这是多子的版块,我们先只说多子。

    多子的神国名为无忧乡。

    神国的名字并不是神取的,而是神国诞生后自行衍化,暗藏着神的某些隐秘。多子的无忧乡,外表是两百年前欢喜沟正常的模样,可内里,却是天堂与地狱的结合。

    正如多子自己一般,矛盾至极,极端至极。

    祂想杀张家人,想屠欢喜沟,因为祂恨他们,祂要复仇,要自由。可祂又不想杀他们,屠这里,因为祂感受过他们的爱,感受过这里的友善与祥和,祂舍不得。

    祂开怀于自己的大仇得报,也痛恨于自己杀亲杀人,毁了一切。

    所以,无忧乡里的欢喜沟,既是温暖和美的天宫,又是万鬼咆哮的炼狱。

    所以,祂吃掉巨蚺,得到力量的第一反应,是屠戮欢喜沟,可在屠过之后,却又无法接受,将欢喜沟的村民‘复活’,变作了一个个只能活在神力之下的活死人。

    也是因为这样的矛盾和爱恨,这些年间,张家的旁支才会屡屡出现所谓的逆种——逆种的事会作为多子的第二件事,稍后分析。

    我们仍说神国。

    在神国这个方面,还有一个关键点不能忽略,那就是神国容器。

    神既然创造出了神国,分割了自己的力量和精神,那就不会再放任神国长久地留在身边。若真是如此,就与没有分割没什么两样了。

    不管是为了稳定状态,还是为了保有自己仍可降临欢喜沟的机会,祂们都必然会选择将神国投入欢喜沟中。但神国作为祂们的一部分,也是无法直接降临欢喜沟的,而且降临了,也需要养分供养,这就需要一个神国容器。

    从目前的已知线索可知,神选择的神国容器必须满足至少三个条件。

    是人类、与神之间存在某种较为直接的联系、能够承受神国的力量,三者缺一不可。

    因此,多子和福禄选择的多是与自己存在一定血缘关系的张家和周家人。多子的第一任圣子裴顺也不是例外,他虽不姓张,但却有张家的血脉。

    没错,多子选择神国容器的方式就是所谓的圣子选拔,非常直接且张扬。

    祂传下神谕,举行圣子选拔。

    多子神教热热闹闹开办,消息引来欢喜沟内外的许多孕妇。

    只要在圣子选拔之夜,去欢喜沟多子山上的多子神庙住上一晚,顺利生产,产下的孩子就有机会被选中为神教圣子,虽无实权,可却地位极高,还能亲近神明,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但世上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圣子选拔,从根本上来说,是一场为神国挑选合适容器的仪式。

    仪式中,多子操控神国气息影响深夜待产的孕妇们,与神国气息最为契合的,会开始发动,准备生产,生产之际,神国降临寄生。

    若寄生成功,孩子便会成为神国容器,虽能活下来,可在之后长大的日子里,却会渐渐被神国污染,失去自我,变成怪物。若寄生失败,孩子便会直接异变,与大人尽皆当场死亡。

    裴顺、小顺,还有他们中间隔着的许许多多个‘顺’,便都是这样的命运。

    以多子的特征来看,祂的神国一般都寄生在容器的腹腔内,神国若打开,大门也在此处。大门门锁的表现形式为多瞳,意为多童,顺字则是钥匙,每一任圣子都会被赐名为‘顺’。

    当然,这个乍看寓意极好的‘顺’,也不是总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的。至少有些‘顺’的父母家人,是不认可这个字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人,而非怪物。”

    笔墨到此,黎渐川顺势铺开文字,详细讲述了裴顺与小顺的情况,以及那块裹尸布的由来,和裴顺埋在欢喜河底一百多年的谋算与线索。

    人从来都有两面。

    温驯与反抗并不冲突。

    “……

    一代代圣子死亡,一代代圣子诞生。

    一个‘顺’字,既是神恩,也是魔咒。

    只不过,这种神恩与魔咒都是对普通人而言的,至于多子,事实上,祂也有自己的神恩与魔咒。

    即,转世身。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张家逆种。

    讲过了神国,我们终于讲到了这第二件事。

    在这件事里,我们主要分析三个问题,一是我为什么会认为三神之中有转世身的是多子,二是为什么多子能够转世,为什么要转世,三是多子的转世身为什么会是张家逆种。

    第一个问题,简单来说,主要线索有三。

    第一,张秀兰和多子之间的诡异联系。

    出生时可见后来却没有的掌心胎记,初见多子神像时的不敬与落泪,十胎劫与死前留下的种种讯息,以及倔强到不同于张家所有人的一根决绝反骨。

    它们都在暗示着我,所谓张家逆种,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反抗之人,他们与多子绝对有着极大的关系。

    第二,福禄观已确定多子存在转世身,消息来自福禄天君的神谕。但福禄没有点明多子转世身的身份,福禄观怀疑小顺,可小顺是神国容器,而非多子的转世身。

    本次多子的转世身张秀兰,确与小顺有关,但已经走完命定的一生,死了。

    第三,张家祠堂关于逆种的记载。

    有记载的张家逆种,不论身份如何,性格如何,有两点都是始终不变的。一是对多子菩萨天生没有敬意,二是极其想要自由,想要逃出欢喜沟,将反抗刻在了骨子里,三是反抗终无果,结局相同,尽皆悲惨。

    这不像是许多个人的一生又一生,而更像是同一个人的一世又一世,轮回不断,命运难改。

    这对多子来说无疑是痛苦的魔咒。

    可既然痛苦,祂又为什么还要一直转世呢?

    祂转世的力量,来自于祂吞食巨蚺后消化为己的生育之力,转世与轮回挂钩,但刨除轮回,便只是生育领域的事了。祂不断转世,是自己主动动用力量控制的,而非被动的。

    祂随时可以停止。

    那祂为什么不停止?

    答案已经说过,因为这对祂来说,是魔咒,也是神恩。

    魔咒令祂痛苦,而神恩则满足了祂内心深处的渴望。

    祂的渴望是什么?

    是自己仍然是人,仍然生活在人间,可以走过人的一生,无忧无虑。

    所以,转世是祂自己的选择,由祂自己的力量完成。而之所以选择张家,无非血缘和原生枷锁罢了。

    但多子忘了,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变了,变得扭曲、畸形,祂便是转世成了人,也不可能无忧无虑,以自己的想法度过一生。

    于是祂反抗,祂逃离。

    可祂逃得出欢喜沟,却逃不出这个世界。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不甘。

    祂陷入了永恒循环的梦魇。

    祂自己的一生,悲剧的根源,来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祂转世的一生,悲剧的根源,却来自高高在上的自己。祂既是恶龙,享受着恶龙的利益,却又是屠龙者,想要拥有屠龙者的自由与勇气。

    多子矛盾而又疯狂的精神状态,由此可见一斑。

    能体现祂的性格和状态的还有两件事,对福禄的复杂情感,和对生育一事的控制和影响。

    前者很好理解。

    福禄是多子真正意义上的同类,也是多子认为的同行者,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兄长,祂们之间的感情和羁绊都很深,多子对福禄有兄妹之爱很正常。而恨,一是因祂自己的矛盾,和无法排解的扭曲,迁怒了福禄,二则是祂确确实实察觉到了福禄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对祂的冷漠与利用。

    爱恨两难,挣扎撕扯到某一临界点,再佐以某些变故,便足以轰然爆炸。

    当然,在时间线的第三部分,多子没有爆炸——背叛福禄,而是仍处于自我拉扯阶段。

    至于后者,多子对生育的控制和影响,可以说是将祂的疯狂与极端展现得淋漓尽致。

    十胎、百胎、千胎、万胎。

    妖魔化的生育,狂热而失去自我的信仰,将人类一步一步异化成怪物。

    多子对生育的态度,是厌恨的、嘲弄的。

    幼年撞破的真相,和曾经一个又一个因鼓不起肚子而饱受折磨,被压垮一生的妇人,让祂看到了生育的可笑与恐怖。

    既然想生、爱生,那就不分男女,多多来生吧!

    人类热爱繁殖,那建立起一个以生育为支柱的世界,大家都该开心的,不是吗?

    战乱导致的人口锐减,多子神教当政的全新生育政策,和信仰、利益的驱使,让多子的想法顺利推行。

    一百多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畸形的社会环境完全成型。

    可以产子的,不管男女,都有许多因产子而死。不能产子的,曾为此幸灾乐祸的一些男人,也无法逃避,被迫全力发挥着他们的生育价值,掏空身子,精尽人亡,也不是稀奇事情。

    当生育这座大山平等地压在每个人的头上时,没有谁会是幸运儿——从前有人觉得自己是,不过是因有权力与环境的偏袒。

    但现在,神权凌驾于一切之上,环境早已改变。

    只要你无法完全脱离多子菩萨塑造的世界,那就必然没有完全自主的生育权力。

    当然,特权阶级也许除外。”

    适可而止。

    黎渐川的笔尖恰好停在了这里。

    他只揭露了多子对生育的态度和扭曲行为,并没有对生育这件事本身作出更多分析,也没有继续将其延伸向权力与阶级这些方面。

    他自认浅薄无知,也并非现实世界尝尽生育之苦的女性,要面临可能被生育的负面作用夺取自我、淹没一生的困境,便不愿妄多议论。毕竟,世间极少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与设身处地。

    “神国与神国容器、转世身与逆种、对福禄的情感,以及对生育的态度,四块碎片,拼凑出了时间线第三部分的多子。”

    黎渐川直接总结。

    然后向下。

    “再说第二个人,福禄天君。

    对比多子的张扬,福禄实在太过低调神秘,若不了解祂的过去,只怕连祂一点浅淡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福禄原名周意,出生之时,父母被杀死于祂的襁褓之前,之后,周家采取漠视封闭的态度,驯化控制祂。祂生来早慧,度过幼年挣扎痛苦的时期后,便隐藏起自我,戴上了面具。

    奇遇、超凡、异变,杀仇敌、吃巨蚺、屠村子,祂看似是被一步一步推着走,可实际上,这都是祂由心的选择。

    功名利禄,归根结底都是在追求世俗意义上的力量。

    福禄厌恶它们。

    祂认为造就自己的悲剧的恰恰就是它们,而非具体的什么人。可祂又在它们长年累月的无形浸染中,本能地、潜意识地去追求它们,追求力量,成为了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

    祂看似宁静淡泊,神秘悠远,实则表里不一,隐藏极深,自我空虚,扭曲而又自洽,谨慎而又大胆,暗地里进行着谁都看不透的谋算。

    单论疯狂程度,表面上看,似乎是多子更为严重,可在真实的内里,我认为福禄更疯。

    多子疯在表层,深处尚有黑白,所以才会自我撕扯矛盾。

    而福禄,表层正常,深处却已经崩散。

    关于时间线第三部分的祂,我提取的碎片只有三块,分别是三件事,一神国与神国容器,二对福禄观的掌控,三对天空城的觊觎。至于祂暗地里的谋算,仍要再推一推,之后再谈。

    首先,第一件事,神国与神国容器。

    福禄的神国名为无心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茫然的大雾,福禄将自己几乎已经消亡的自我封印其中,也不知是想保留抢救一下,还是想将其就此困死磨灭,让自己再无弱点。

    对比多子,福禄在选择神国容器的行事上较为低调保守,祂没有下达过相关神谕,导致福禄观内部对这方面的信息都不太清楚,也没有举行过任何转移神国的仪式。

    好像神国是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进入容器,对祂来说,都关系不大。

    但这只是祂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为掩盖神国容器的重要性。

    祂在暗中选择了自己的神国容器。

    我在第二次从天空城回来后,带着无数线索与疑问,更深入地调查过周沫的身世。

    据周家族谱、村民了解和网上周沫父亲的相关资料,可以知道,周沫所在的这一支,是欢喜沟周家极不起眼的一支旁支,在多子的圣子选拔开始前,这一支的某一家人,就因意外失踪而消失在了欢喜沟。

    多年之后,才有人回来,称是这一家人的后代,得神允许,在外定居,但需定期回来祭拜祖宗。

    这一支周家人便是福禄选定的神国容器,所以这一支即使没多少人信奉多子菩萨,也依然疯狂生子,开枝散叶。十个孩子里,不一定有一个能成功容纳神国,为了提高概率,便只能多生。

    福禄的神国容器一代死,一代延,一直便被限定在这一支里,没有改变。

    而福禄暗中投放神国,又将这一支周家人移出欢喜沟,额外赋予他们在外生存下去的神力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祂足够小心,认为神国也好,可以反过来对祂产生一定影响的神国容器也好,都算是祂的弱点,祂习惯将它们隐藏起来。

    这隐藏深到,这支周家人本身都对此一无所知。

    这便难怪身为神国容器的周沫,会斩钉截铁地相信自己是福禄天君转世身,有福禄天君相关超凡力量的、与福禄天君密切有关的,除了祂的转世身,还能是什么?

    他们从来不知福禄的神国容器。

    当然,福禄观的部分高层大概能猜到一些,多子神教对神国容器也是隐瞒态度,但总会有风声泄出。也是因此,福禄观内部,即使是支持周沫的激进派,对待他的态度也有些古怪。

    第二件事,福禄对福禄观的掌控。

    在这一百多年间,福禄给自己立的人设是不理俗世、清静无为,掌世间钱权名,却不沾半点凡尘气的神明形象。这样一个形象,对于管理福禄观,自然不会有半点兴趣。

    所以,在很多人看来,福禄天君对福禄观没有什么实际掌控力。

    可其实不然。

    福禄对福禄观的掌控不说强过多子对多子神教的掌控,也绝对相差不大。只是多子直接,将一切摆在明面上,而福禄则喜欢将所做的事情都隐藏在水面下、帷幕后。

    福禄的无为若是真的,而非装的,福禄观不可能在多子神教的强势入侵下,在内部的派别林立中,依旧把握着夏国远超大半的政治权力,让多子神教只能沦坐次席。

    而且,虽然看上去福禄观相对自由,不够虔诚,只为追逐利益而来,但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足够多的利益才是最为坚固的信仰。

    而在这个世界,能给出足够多的利益的,唯有地位、权势、力量皆在顶峰的福禄。

    此外,我也怀疑福禄观的内部分裂,派别众多,也有福禄的手笔。这类似于古代帝王的平衡之术。而福禄作为神,想要办成这件事,完全不需要像皇帝们一样费心费力,祂只需要施加污染和影响便可。

    比如此时凝固在真空时间里的黄衣观主,大概率已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福禄污染,时时刻刻影响着潜意识。

    综上所述,福禄对福禄观看似放养,实则是掌控极深。

    最后,第三件事,福禄对天空城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