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来人挡下日光, 身影蒙在灰白之间,罗闵跳出怀抱,仰着头,看清了他的模样。
“时间刚好, 辛苦周总来一趟。”裴景声伸手与周郃交握。
周郃点头, 并不多话。助理立刻牵起话头,介绍随行人员。
夹在一堆商务人士之间, 尚不及人膝盖的黑猫收起尾巴落在身后, 想寻个空隙钻出去。
“这猫是?”有人低头无意瞥到了他,后退半步。
裴景声笑笑, 没说这是他养的猫, 只介绍道:“它叫文文。”
罗闵察觉到周郃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明明是不带感情的打量,却在对上那双澄澈的蓝绿眼时, 短暂地凝滞一瞬。
若非罗闵没有移开视线,也难以察觉他的异样。
“它看起来很听话。”周郃收回探究,示意自己并不介意一只猫在场。
大概是动物纯真,才有像孩童一般的澄净眼眸。
待人寒暄结束,朱秘书便在前方带路。
起先黑猫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被皮鞋轻轻踢了下屁股。
肇事者很快从他身边略过, 他抬头找, 也只能看到一排排腿。
落在后面的孙秘书已有蹲下来要抱他的意思。黑猫快跑几步, 在电梯角落里站好,给孙宸留下了空位。
电梯门缓缓合上, 金属板映出人影。
裴景声和周郃站在最中心,其余人围成半圈,却体贴地为黑猫留下小小的空间。
祁总半天没插上话此时又被挤到最里边, 还不如黑猫露脸多,急得满头大汗,思忖着话题开口。
然而人处于密闭空间就会显得格外沉默,谁都没有交谈的兴致,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向黑猫,看它摆弄几下尾巴,一本正经地看着数字面板,似乎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开。
黑猫若有所感回过头,却没找到注视的来源,缓慢而疑惑地眨下眼,背过身去。
“叮”一声,电梯到达,裴景声收起嘴角笑意,请周郃先走。
黑猫落在最后,被孙宸抓住时机团进怀里,打包进入展厅。
“我司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潜心于传统行业的发展,也有不少建树,涉及的板块不少,但物极必反、月盈则亏,太过执着反而得不偿失。与其带着冗余前行,不如找到新的合作对象,革旧鼎新。”裴景声声调平稳,配合周郃步调向他展示临风过去的成果。
他虽放低姿态却掩不住野心勃勃,几句话显露杀伐果断的野心。
建造智能生态居住区可不是小小的迈步,而是会对过去产业产生不小的影响,将迫使临风集团加速转型升级,并可能遭受更激烈更严苛的竞争,对集团内安逸惯了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能轻易接受的小事,市场反响亦是未知。
对闪影来说,这将是进一步开拓市场的机会,但技术的发展支撑、成本的难以估摸与漫长的项目周期都是巨大而艰难的挑战。
这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热血能达成的合作,一旦不达预期,亏损甚至可能拖垮其中一方。
周郃抬眼,语气淡淡:“这不是小投入——不止是资金。”
“周总,这就是为什么我请您来。”裴景声目光清明,“我们都不是会因为害怕失去而束手束脚的人,没有投入,哪来回报,您觉得呢?”
周郃摇摇头,不置可否,“找地方坐下来聊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外走。
出口,装饰的圆柱上,蹲坐着一只黑猫,平板举在它眼前,把猫眼照得发亮。
不声不响,都没听它叫一声。
罗闵靠着动物世界打发时间,余光注意到周郃等人过来,拱了拱孙宸提醒他。
画面正播到眼镜蛇,孙宸当黑猫害怕,向后拖进度条,“不怕,我们不看这段。”
转眼,周郃便到了跟前。
稳重的老总鬼使神差地拍了拍猫脑袋,把黑猫翘起的长毛压下,神态自然地离开。
“……?”
孙宸忙收起东西,接收到裴景声意味深长的眼神,扭过头又见黑猫背着耳朵看着出口,不明所以,“怎么了?”
“……”
会谈持续许久,至于有没有达成,罗闵并不清楚。
猫懒得再陪裴景声玩“必须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的游戏,由孙宸护送到休息室。
留在裴景声身边的几天过分悠闲,病好透了,却时常困倦,睡睡醒醒度过一日。
选择不逃离,是对的吗?这样轻松度日,难道是他内心中期盼的吗?
当他彻底习惯作为黑猫的生活时,是不是无法回到人的生活中去。
……
城中村。
“罗闵人在哪?”
冬日阳光微薄,才下午四点天边已发灰,空气越发干燥,肉眼看不见的微小颗粒漂浮在空中,要起霾了。
陈啸啪嗒按掉电视,斜来人一眼,剔牙不回应。
魏天锡阴沉着脸,扫过杂货铺内配置,老旧的木板架毫无规划占满了空间,门口坐个傻子,一进门就啐他一口,咬伤他的黑犬此刻趴着看向外边,眼神都不给一个,正对面还有个哑巴装聋子。
罗闵平常就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放狗把我腿咬了,让他出来见我,我知道你们认识。”
陈啸拧开玻璃杯抿了口浓茶,终于给了点反应,他打字问道:“你说是就是,我不信。”
三天会员过期了,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带着嘲讽。
“他人在哪?”魏天锡没想到陈啸是这种货色,不想与他多加纠缠。
本以为那天见面终于撕开了罗闵密不透风防护的小口,没想到却再没了下文。
他硬是在医院多捱了几天等罗闵上门,数条短信发出去石沉大海,那通毫无回应的电话如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告诉他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是他自说自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当时就撕去罗闵的体面,看看那个带着挑衅和恶意的吻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他们会撕扯得满嘴血腥,无论是咬破了谁的舌头都比他被狗咬穿皮肉更合理!
魏天锡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罗闵充满纠葛的旧友,而不只是一个上门讨说法的民事纠纷当事人。
“狗什么时候咬的你?”
魏天锡沉下面色,“三天前晚上。”
时间对上了,“罗闵也在?”
“他不在我为什么说是他的狗,哑巴也能当律师开庭么。”魏天锡不耐地嘲讽道。
那三天前确实是罗闵带着一只耳回来,那为什么罗闵又不见了?为了躲眼前这个狗都嫌?
那部手机确实是罗闵的没错了,电话便是狗都嫌打来的。
陈啸心头狂跳,“你们在哪分开的?”
魏天锡反问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没见过罗闵?”
陈啸话里话外都显得对此事毫不知情,要么罗闵的关系与他并不亲近,不屑与他提起这回事,要么就是他确实没和罗闵在这几天见过。
总之,罗闵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与陈啸形影不离。
但狗为什么在陈啸这,罗闵有事不在家?
想明白这些,魏天锡不打算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见到罗闵,告诉他我来过。”
陈啸翻了个白眼,机械女声都带上情绪,傲气十足:“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他手里可有的是钱。
魏天锡已大步出去,“我们俩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人影远去,玻璃摩擦发出刺耳尖锐噪音,一人一狗看向柜台,陈啸冷着脸发出一条信息。
……
“猫呢?”裴景声迈进办公室,松开领口。
“在休息室里,睡着了。”孙宸打量着裴景声神情,“晚餐是……”
裴景声摆手,“月桂楼的预约不用取消,叫今天参与接待的去,记我账上。让司机到楼下等我,回家。”
一番话下来,孙宸更是拿不准这合作到底谈成没有,只应声带上门离开。
没立刻进休息室摸两把猫,裴景声在沙发上坐下,回想不久前的对话。
“虽然很抱歉也显得有些唐突,这两个人,裴总熟悉吗?”
那时会客厅只剩下两人在一旁交谈,周郃拿出一段监控视频播放。
正是裴景声寻找黑猫时曾拿到过的监控录像,画面停留在白衣青年下车,与车内人员告别的一幕。
见裴景声视线停留,周郃歉声道:“目前我了解到开车的人曾经为裴总工作过,其他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裴景声好脾气地回道:“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高胜确实是在我手下工作过,但交流不多,我对他没什么了解。至于另一个人……”
他注意到周郃的神色微变,比起前者,他显然更关心这个青年,但注定失望。
他听裴景声说道:“这个人我没见过,也不清楚他和高胜有什么关系,不过稍后我可以高胜的联系方式留给您,您可以联系他试试。”
又是这个青年,他在黑猫失踪的当天出现,高胜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他和周郃又是什么关系?
黑猫和黑犬,黑犬与杂货铺的青年,黑猫与青年……
六人定律在动物身上同样适用?
裴景声压下心中疑惑,“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您可以随时和我说。”
周郃垂眼看着停滞的画面,或许是实在无处述说,或许以裴景声的能力确实帮得上忙,良久他说道:“我确实在找一个人,他经常消失,但对他来说,我大概没有立场探究他的去处向。”
“他叫什么名字?”
“罗闵,他叫罗闵。”
第32章
罗闵。
唇齿轻合吐出陌生的名字, 落地灯照透半边深刻侧脸。
巧合接着巧合,是生活的彩蛋还是人为的接近?
大概期间唯一不会说谎的,只有不能开口的动物。
它们用肢体语言和行为直白地表达想法,即便很多时候遭受误解。
裴景声起身向休息室走去, 当然, 他没忘记脱掉他的外套,减少损失。
锁扣解开, 单手推开门板, 休息室内没拉帘子,不远处基座高楼昼夜亮着灯火仁慈地分享光亮, 因此室内也并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借着朦胧的光线, 裴景声能看清物体模糊的轮廓,却不足以找到拥有天然隐身技能的黑猫。
文文在被寻找时的性格恶劣透了。
它总是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塞在某个难以察觉的角落,一声不吭地等裴景声来找。
就算它没有要故意捉弄的意思, 至少也该出声给出一点提示,示意自己在这间屋子里,没有逃走,也没偷偷锯开落地玻璃的一角自由飞翔去。
但它偏不。
每个裴景声专心致志的时刻,它都会离开舒服的巢穴, 待裴景声回过神来, 一遍遍提高声量, “文文!”
裴景声掀起毛毯, 抽出每一个抽屉,搬走书柜上的摆设, 掰开沙发坐垫间的缝隙——即便他从来没见过黑猫待在这里——都没有找到黑猫的影子。
他不得已打开所有灯光,破坏充满氛围感的灯光组合,把房间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
这下猫总无处可躲了吧, 裴景声利用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神扫射所有黑猫可能存在的位置,却一无所获。
当他疑神疑鬼地来到大门前摆弄门锁,试探地开启大门,黑猫就会大摇大摆地从他腿边绕过,看他一眼,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外走。
它一定、肯定、百分之百是在挑衅,它知道自己一定走不出去却还是在裴景声面前耀武扬威。
裴景声抓住它,捞住它的肚子,一气呵成地将它抱进室内关上大门,它又会反应很快地挣脱开,回到沙发的正中央无所事事地趴着。
正如此时,裴景声没能在进入休息室的第一眼发现黑猫,就必须耗费一点精力找到它。
猫大概就是需要人们表演一套我很需要你的流程,才能体会到被爱。
它设置一套套阻碍,使人抓狂、愤怒、恐惧、担忧,从不直接给予真心,却一点点将逃离的路倾斜。让离开成为一件需要思考和犹豫的事,这大概对它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永远不要操之过急,让展现关心与在乎成为逼迫,正如进入房间时,不必立即开灯,让气味与声音先一步到达。
大概黑猫还在睡,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也可能是它习惯了独处,裴景声突然而然地闯入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裴景声缓步进入,床铺整洁,枕头上没有黑洞,被子里更没有无故顶起一个小山丘。
他略带失望地继续寻找。
室内置办简洁,只是个临时休息的场所,说不上多豪华,却是个套间,绕出卧室来到侧厅,一排长沙发背向着。
浓密柔软的黑色长毛从沙发扶手处漏出一角,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黑猫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安分地动弹,动静不小。
不想叫黑猫察觉,裴景声放轻脚步接近。
然而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抹浅色,那是绝不可能在黑猫身上出现的色彩!
脚步顿住,瞳孔紧紧咬住那处不寻常,那是什么?
轮廓模糊,隐隐辨别出是手指。
那黑色长毛,是人的头发?
看附着的形状轮廓,确实像圆润的头颅。
他在挣扎。裴景声适应了昏暗,看得分明。
修长手指抓上头发,按压着脑袋,似乎在对抗着什么痛楚。
但显露出来的部分太少了,裴景声只能看到那用力到变形的手指,白得晃眼。
手机屏幕闪动亮光,发出的信息得到回复,孙宸称除了他没有人进入过休息室,安保已经上来了。
……
“裴总,您没事吧,那个人在哪?”
安保队长从业多年没遇到过这场面,那人竟能绕过多层防卫到达高层甚至闯入了最高级别保护的休息室!
天呐,他是来偷商业机密还是想偷人?
安保队长暗暗瞥一眼年轻俊美的掌权人,心道刺激,被本人直接发现!
有钱的衣冠禽兽魅力就这么大么?
心中嘀咕是一回事,面上却神色严肃,凝重道:“我们一定会把人抓到!”
“……”
男人站在层层环绕保护之中,明亮的白光不留缝隙地照透侧厅每一寸,包括躺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知的黑猫。
人呢?
裴景声也想问。
最终,他抱着黑猫在众人疑惑而失落的目光中离开公司。
当真是他看错了?或许是将什么反光错看成手的轮廓,人脑不自觉地补足无法解释的部分。
毕竟电梯与楼道监控中从未出现任何一个可疑人员,孙宸在他进入前也在休息间内照看着黑猫,交错的时间,够一个人进出而不被他察觉吗?
但裴景声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出过如此差错,就连裴优林也挑不出他一个不是,甚至高考数学都是满分试卷的他会错吗?
除非,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或是大脑某个部位出现病变。
挂上私人医院精神科专家号后,裴景声终于能静下心来打量黑猫。
睡那么熟,连被抱走都不知道。
肆无忌惮地摸过黑猫上上下下,裴景声吐出一口气,心头却冒出另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黑猫通灵这事,是真是假?
……
“封建迷信!”
罗闵被一嗓子中气十足的训斥闹醒,王城叉着腰吹胡子瞪眼,“哪有黑猫就有那种说法,小裴你年纪轻轻怎么思想这么陈旧?!”
裴景声难得颔首低眉,为自己辩解,“您想多了,只是文文身体不好,我一时心急想岔了。”
什么?
在他昏睡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吗?罗闵不过抵抗不住疲惫睡去,醒来却四肢无力全身酸痛,头脑发钝,心脏后怕似的跳得极快,总归是不太舒服。
只是睡得太久的后遗症,不需要任何治疗。
他张嘴试图发出声音提示两人自己没事,却只发出了一点沙哑的音调,不过也足以引起关注。
猫醒了,王城立刻用拇指按上他眉心之间打圈按摩,并缓缓向后推,像给闭塞的大脑打通了一条道。
罗闵舒服不少,脑袋贴上王城掌心蹭了蹭表达谢意,随即分开。
他站起身,控制不住本能向前拉伸身体,抖抖毛,举起尾巴在台上走两圈,看,一点事儿没有。
王城又乐呵上,“乖。”随即转头向裴景声道,“每天少食多餐,多喂水,适当喂点维生素营养补充剂什么的,我待会给你分好,别叫文文吐了。”
罗闵肯定会吐,不是他刻意的,他自己吃,药挂在舌尖倒刺上一直下不去,又容易卡在嗓子眼里激起一阵干呕。
而且他觉得自己好好的,完全没问题不用吃保健品。
但他又无法拒绝,只好转过脑袋等着裴景声替他说。
快说不要,吐在地上或是裴景声身上,黑猫的身体都没法收拾。
好端端的带他看医生被开了保健品,辣椒里面维生素很多,他一点都不缺,快拒绝!
大尾巴扑闪扑闪拍打着裴景声的手臂,显然黑猫很不开心,蓝绿色眼睛能说话似的看着裴景声控诉。
裴景声哪里看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在黑猫沉重的视线中轻快开口:“好,文文不爱吃饭,哪些对身体好就多开一点吧,我亲自喂它。”
啪,毛绒绒但有力的大尾巴不经意地打上小臂,罗闵板着脸跳下桌。
本该面无表情的黑猫脸居然能把眉头皱得那么紧,可见裴景声有多讨猫厌烦。
这天晚上,黑猫甚至都没在床头入睡,一只猫孤零零睡在飘窗边,裴景声好说歹说才让黑猫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给自己铺床的好意。
这一天经历太过光怪陆离,而裴景声又无黑猫镇守在侧,他陷入离奇的梦境中。
模糊影像在梦境中清晰,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终于有了五官,他看着身着白衣黑裤的青年目送高胜远去,转身面向他,赫然是他第二次去往城中村见到的青年模样。
眉眼冷硬,皮肤过分地苍白,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裴景声努力抵御强光睁开眼,看青年越走越近,场景突然崩塌,他被一只犹如青铜铸成清癯的手掼住脖子,一把掀倒。
疼痛并未袭来,他倒在了熟悉的沙发上,很快他将人反制,锁住那只冷而细瘦的手腕,把人压在身下。
青年的眼尾很长,睫毛垂下,仰头看着他像示弱,语气却是陌生而冷淡的,“你想做什么?”
裴景声不受控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如他意料那般回答:“罗闵。”
裴景声追问,显得有些急迫,“你在哪?”
罗闵又或是那个青年笑了一下,“我就在你身边啊。”
裴景声手下一空,他低下头,一只黑猫凝望着他,用蓝绿色的眼睛。
第33章
“裴先生, 从量表和仪器检查结果来看,您没有任何问题。您所说的幻觉有可能只是一次偶然的视觉偏差,工作一天后大脑疲惫是相当容易错觉的。我的建议是尽可能舒缓心情,减轻压力, 对自己降低要求。”
医生极富耐心地安抚眼前的男人。
他见过许多有钱人, 他们并不因为生活富足而快活,相反, 正因他们有资本, 而对一些小事吹毛求疵,试图掌控生活一切大小事务。
他们绝大多数表现得姿态从容, 却在深入谈话中高度紧绷甚至愤怒地指责医生试图掌控他们的情绪。
他们很难缠。但也很好对付, 破解他们的心病很容易,但他们所有人都不会乐意,帮助他们发泄情绪、安抚愚蠢而直白的有钱人再轻松不过。
但裴景声这种人, 却是他从医生涯里少见的类型。
裴景声对自己周遭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有不容他人置喙的笃定,他非常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程度。
然而同时他又极其善于伪装,不漏一丝破绽,始终展现着自信从容。
谈到才发生不久的离奇幻觉,绘声绘色极为优雅地描述了整个经过。
从他的语调、口吻与谈话节奏来看, 他根本无意从眼前的精神科医生得到什么干巴巴的诊疗帮助, 倒像是借此梳理思绪, 得到某些印证。
果然, 当医生告知他诊疗结果时,他微笑着点点头, 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裴景声没急着走,他犹豫片刻,抛出了又一个问题:“如果我只见过一个人一面, 却经常在生活里被动想起他,甚至是毫无关联的事件,这说明……”
“这个人一定让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本人在当时没有察觉,但潜意识记下了您的情绪,并试图提醒您。当然也可能是你们的生活有许多交集,只是你们没能再一次正面接触。”
“原来是这样,谢谢。”
裴景声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起身与医生交握道别,临走时贴心地留下五星好评。
罗闵的生活能与他有什么交集?更何况他和那个青年甚至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但为什么他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甚至还变成了他的猫?
从梦中惊醒的一瞬间,他再度对上黑猫乌沉沉的眼睛,它竟然跑到了自己的胸口,优雅地压在上边注视着自己。
难怪睡梦中会有窒息感,他拎开黑猫洗漱出门,离开时都没注意到黑猫躲到了哪儿去。
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
罗闵正在研究智能门锁,他已经学会了用自身重量压下门把手打开普通房门。
裴景声早上出门时把他留在卧室,他就靠着这个方法跑了出来。
但智能门锁就无法用简单的方式打开,罗闵尝试了几次,耗光了体力,只能仰头研究它的结构。
然而简单的动作对一只饥肠辘辘的黑猫来说,也是一大挑战。
盯着盯着便无法维持稳定,世界仿佛都在眼前摇晃,罗闵甩甩脑袋,趴下来缓缓神。
不知道裴景声什么时候回来,前几天寸步不离,今天却反常地把他留在家里,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比如在隐蔽的地方装了监控,正在门外看监控准备趁他跑出去时抓个现行。
罗闵警惕而小心地四处走动张望,看起来只是在巡查领地。
裴景声从出门前就神情不属,甚至睡过了头,罗闵推了他几把都没醒,只好爬到他胸口叫醒他。
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触怒了他,将黑猫提开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罗闵等了许久没听到动静,出来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宠物只是消遣娱乐的一时兴起,裴景声真将黑猫放在心上,时时带在身边才是意料之外。
所有的宠爱都有限度,耗尽了,冷下心,自然而然就不关心不在意。
罗闵知道自己性格不好,做人是一回事,做猫就更是另一回事。
谁都不想用热脸贴冷屁股,更何况罗闵只是一只寄人篱下、毫无自保能力又不亲近人的黑猫。
就连罗闵,选择收养的也是对他热情忠诚的一只耳,裴景声又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虽然他的冷待来得太快,连最后一餐早饭都不肯给,也并不显得奇怪。
罗闵犹豫着要不要找点吃的果腹,不然走出去到一半,他就可能因体力不支倒在路边。
思虑再三,黑猫还是晃晃悠悠进了厨房。
冰箱的门对一只猫来说太重,罗闵才拉开一道缝,磁力又将门吸附合上。
用力到后爪在地板上打滑,留下透明的梅花爪印。
冰箱门在惯性作用下向外敞开,在合上前黑猫跳上冰箱隔断,腰腿顶住内合的门,谨慎地挑选起来。
太贵的不要,生鲜肉不要,绿叶菜没有营养吃不饱不要。
完全忘记自己是能吃猫粮的黑猫认认真真地翻找,小心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只胖乎乎的甜椒。
这么胖这么圆,是辣椒吗?冰箱里没有吃的,勉强尝一下也可以吧,塞在里面裴景声不爱吃的样子。
黑猫衔着巧克力甜椒,小心地倒退跳下冰箱。
将猎物放在厨房台面上轻轻嗅闻,罗闵试探着咬了一口,牙齿构造使他只能用爪子按着甜椒甩头撕扯。
丰沛的汁液从断裂口溅出,黑猫不得不先停下来洗脸,舔舔鼻尖,没尝出什么味道。
就这么边吃边洗脸,一个拳头大的甜椒进了罗闵肚子,提供宝贵的能量。
是时候离家出走了。
不,是回家。
罗闵重新回到大门前,从几个方位仔细研究过门锁结构,而后轻巧跃起,两只前爪小心勾住门把,借力一蹬,向顺时针方向一转,门锁自然打开。
咔哒。
“文文?”
裴景声高大的身形挡住去路,黑猫被迫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喵叫。
“你在等我?”裴景声受宠若惊,从没想过黑猫竟然也会思念他而守在门前。
“我洗了手再来摸你。”黑猫热情地挤在他腿边,裴景声关上门,长腿跨开猫向内走。
怎么突然这么乖?
虽心存疑惑,但一切繁杂思绪在见到仰着脑袋冲他撒娇的黑猫时都烟消云散。
一早起黑猫就蹲在他的胸口表达亲近,他却把它拎开了。
可猫却没有记仇,像知道他有心事,没有作乱拆家也没有嚎着嗓子控诉他把它丢下,更没有趁机逃走。
说实话,他第一眼看到黑猫在门口确实在想它会不会开门逃跑。
很显然,裴景声的想法太恶劣了,对一只无辜的小猫妄加揣测。
而文文以德报怨,亲切地守在门口迎接主人回家,还用实际行动抚慰他。
裴景声应该对文文转变看法,它是一只很值得被搂在怀里的可爱小猫,而不是一直呵斥它。
看,这些天他们相处融洽,黑猫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罗闵站在紧闭的门前,拧过脑袋去瞧裴景声。
故意的吗?
怎么会这么巧。
但有一件事很显然,今天的出走计划失败。
裴景声看起来心情不错,应该没发现自己的意图。
洗漱间内,裴景声擦净手,余光捕捉到门框边探头探脑的黑色毛绒脑袋,难以描述的情绪在心中流淌。
他意识到不会有比他亲手捡来的黑猫更令他心满意足,不管它身上牵连着怎样的秘密,在此刻也不过是一只可怜可爱的毛绒娃娃。
只要他能做到,他会满足这只黑猫的所有心愿。
突如其来一阵恶寒,罗闵背毛直立,机敏环视周围,试图找到不详的来源,转个圈的功夫就被裴景声捞了起来。
捞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熟能生巧。
最该感谢的一点是,黑猫安安稳稳地没有反抗。
猫不反感就意味什么?
意味着包容!
包容代表着什么?
包容代表着爱!
裴景声得到的是一只猫的爱!
他看着怀里的黑猫,在他的臂弯,脑袋很小,爪子也很小,很难想象一个生物这样精巧又可爱。
他把一切都抛开,不去想未拟定的合同条款,不去想昨夜是幽灵还是错觉,更不去想那个诡异充满暗示的梦境。
只有眼前这只翘起尾巴的黑猫,
“吃饭吧。”裴景声终于理解了那些想把脸埋进猫咪柔软腹部的人,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会很舒服。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行。
什么时候可以,剪掉黑猫过于锋利的指甲之后,在此之前要先把它哄开心一些。
他掂掂黑猫的重量,“是不是太轻了,网上的猫都有十几斤重。”
黑猫歪脑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单手揣着黑猫打开冰箱门。
“猫粮也不吃,生肉也不吃,在外面吃的什么,让流浪汉给你做饭?”裴景声挂着笑意,将黑猫向上托了托,神态自若地与罗闵的脸颊相贴。
罗闵顿住,猫脸表达震惊的方式只有一种,玻璃球似的猫眼睁圆了紧盯着裴景声。
“好可爱,乖乖。”裴景声意识到曾经他对黑猫的举动错得不能再错,毕竟那时候黑猫脸上可不会出现这样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的表情。
他又一次把脸靠近黑猫,这次他被两只极力推拒的肉垫挡住。
罗闵判断裴景声极大可能得了癔症。
第34章
响亮的狗吠唤醒清晨, 陈啸从床板上惊起,随手掏了一把狗粮洒入不锈钢盆,一只耳没理,扒着门板嘤嘤直叫。
来不及披衣服, 拉开大门, 阴冷寒风霎时浸透全身,惊诧冻结在陈啸脸上。
“喵。”
“早上好, 陈先生。”裴景声将热情探头的猫头塞回怀里, 用手阻拦欢快地摇尾巴前扑的黑犬蹭拱黑猫。
他提起两边唇角,从牙缝里挤出话, “您这提供宠物托管吗?”
待陈啸穿戴整齐将人迎进铺子, 裴景声肩上已经长了猫。
黑猫今天穿了一身米白编织的毛衣,刺绣着一粒流馅儿的黑芝麻汤圆,脖子一圈的长毛被压下去不少, 显得一张小猫脸更突出。
目光忍不住流连,陈啸强扯开头,听裴景声说明来意。
“文文自从回去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经常看着窗外或者睡着。有几次趁我不注意, 竟然自己开了门跑出来, 在公司也常常跑到门口张望, 所以我猜, 它可能是想原来的家了,所以带它回来。”
他说着, 手靠近柜台撩起猫尾巴在手心揉捏,黑猫扫了一眼却是没挣脱。
和谐而亲昵。
陈啸试探着写道:“我这儿毕竟不是封闭场所,就怕……”
裴景声抬手扫了一万, “文文很聪明,它知道乱跑会麻烦很多人,不会辜负我的用心,会乖乖的待着的,对不对?”
他对陈啸解释,却看着黑猫,像它真能做出回应。
罗闵不吭声,试图把尾巴抽回,然而被温热而严实地包裹着,抽离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短促地叫了声,温热的掌心松开,来到他头顶,他忍耐接受。
裴景声没待太久,把文文的一日三餐安排好,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留下陈啸捧着余额与黑猫面面相觑。
眼前落下一张手掌,罗闵后退几步,嗅闻陈啸指尖,伸出爪子按下熟悉的手掌,抬起头叫他的名字,“陈啸。”
可出口只有毫无意义的猫叫,陈啸认不出眼前黑猫就是近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罗闵,手指在它下巴出刮挠两下示好。
“汪汪!”一只耳急切地两腿直立,靠在柜台上眼巴巴地瞧,尾巴欢快地扫起地来。
想起没进一只耳肚子的筒骨,罗闵愧疚地上前舔了舔它的大脑壳,只捋顺了一小块儿,一股狗味。
小猫舔它这件事让它更加兴奋。一只耳伸长脖子也不顾姿势有多别扭就要将黑猫全身舔个遍。
它闻出来黑猫的身体比前段时间分开时好得多,它做了正确的选择!
一只手臂挡开一猫一狗叙旧,陈啸生怕一只耳将这金疙瘩舔坏了,小心护着黑猫。
胳膊上却稳稳落下两只爪子,黑猫前掌搭在陈啸身上,仿佛能说话的眼睛看着他。
神使鬼差的,陈啸比了一个吃饭吗的手势,比完后才后知后觉一只猫是看不懂手语的。
不料黑猫对着他点点脑袋,跨过他的胳膊,拍拍一只耳的脑袋让它安静,两双眼睛一齐看向陈啸。
陈啸瞪大了眼,鼻孔里喘出粗气,半点端出的正经样都无,绕着柜台上的黑猫打转,一圈一圈从各个角度看它。
罗闵端坐着,脑袋随着陈啸转,正当他以为陈啸看出些什么时,陈啸却对着一只耳比划:狗,去厨房炒菜。
一只耳理都不理他,一心看着心爱的小猫在高处转动脑袋,满心满眼的黑猫。
测试无果,陈啸松下一口气,心大地准备起早饭来。
“……”黑猫跳下台面,被黑犬拱进怀内,皮毛融为一体。
不远处一角,裴景声坐在车内,借视角优势看清他离开后黑猫的所有举动。
丝毫没有思念他的意思,甚至主动和陈啸接触。
裴景声认定,陈啸必然有问题,不然黑猫为什么那么亲近他?
文文的脾性捉摸不定,那天蹲门撒娇只是幌子,之后几次出逃才是真的,若非门锁有自动报警功能,他都不知道黑猫都学会了开锁。
还会开冰箱,因为他在冰箱里边发现几根被勾住的猫毛。
但他确实对它心软,当暖暖热热的身体团进他怀里,被压制着不满地剪去指甲吭吭唧唧的很可爱,早上醒来一睁眼听它小小的呼吸声也可爱,小心地挑出饭里的药片装作没看见也可爱。
它光是什么也不做蹲坐着,他也觉得尾巴摆放的弧度、耳朵尖尖立着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不知不觉在意起它的举动,看它不声不响靠着窗台向外张望,安安静静趴着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竟然也会觉得不快。
文文要怎么样才会开心?
裴景声给了它最好的居住环境,精细的吃食和唯一的宠爱,为什么还不够?
在屋檐下的自由还不够吗?即便被训斥也要向外跑,他感知到黑猫的在意也是错觉不成?
可当他提出带黑猫回城中村时,它出奇地乖巧,连裴景声磨磨蹭蹭给它套上衣服也平静地顺从。
它的眼睛在发问,是真的吗?亮亮的倒映着裴景声的影子,他无法拒绝。
顺便,来试探一下那个青年也好。
然而仅仅只有一会儿,他就难以忍受,想立刻把猫抓回在膝盖上质问:“为什么那么乖?”完全将什么青年抛之脑后。
可最后,也不过是咬了咬牙,驱车离开。
……
天愈发冷,蒋丹出门越来越晚,在家的时间越发长,而刘冲一连多日见不到罗闵,也不太爱来,经常在家里和铺子间来回窜。
日上三竿,他裹着一层厚棉袄脸热得黑红敦厚地挤进柜台,趁陈啸黑犬一齐去放水,自个儿又摸了根棒棒糖吃,啧啧声将躺在柜中补眠的黑猫闹醒。
罗闵才探出半身,还没彻底回神,刘冲便一把薅着他藏进厚袄中包住,嘴里嘘嘘嘘地不知要谁保守秘密。
伸出挣扎的手脚全落在厚实的棉花中,罗闵好不容易从倒吊的姿势倒转,从袄子里探出脑袋,人已被打包带走进了刘冲家门。
家里不大,肉眼可见的空间内堆满了杂物,挨挨挤挤却能看出时常整理的迹象。蒋丹的东西看不出有多少,刘冲小时候的玩具倒还散落着,似乎现在时不时还把玩。
活动空间小,屋子里倒不冷,刘冲脱了厚袄,把黑猫解放出来。
罗闵衣服甩落的方向一滚,落在床上,垫子很厚,他接连翻了几个身都很难起来,滚到了薄褥上才站起身。
刘冲蹲在床沿,把他往厚毯子边拨,“来,来我的。”
看盖着的被子和整洁程度,一大半是他的,剩下一半是蒋丹的铺子。他不满意罗闵去了蒋丹床上,硬是要把他圈在自己领地。
很本能的举动。
对于抢回黑猫这件事,他得意又欢喜,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学着蒋丹每次掏好东西的举动,起身把门窗关紧了,返身从床头柜掏出陈皮来,喂给黑猫。
他说:“闵闵,吃,吃!”发音很含糊,念得像米米。
比文文听起来更像是一只小猫的名字。
不过罗闵的注意显然不在这,他耳朵直立,精神高度紧绷,刘冲怎么知道的?
他冲刘冲讲话:“刘冲,放我回去。”
傻子不知是装傻还是当真听不懂一只猫的发言,听他出声,更热情地把陈皮往猫嘴里塞。
黑猫不喜欢这气味,连打了几个喷嚏,刘冲方悻悻地收回手,自己把捻了半天的东西吃了,末了舔了舔指尖,没擦手就要来抱猫。
罗闵紧急跳开,接连跳了几下站到衣柜上方,柜顶堆了一摞杂书,字典和三流杂志都有,黑猫跳到上边,刘冲伸长手臂也碰不到他。
眼见着接触的机会就在眼前,刘冲怎么也不肯放弃,伸长手臂拦在衣柜前伸手去掏。罗闵靠在墙边,等他耗光力气,冷却兴奋度。
这儿的墙板太薄,隔音也差,吵闹声穿透墙面,罗闵灵敏的听力下内容格外清晰。
女人尖利的质问,男人偶尔低声怒吼,叫她安静少丢人现眼。
回应男人的是摔打声,然而很快人声弱下去,桌椅摔在地面发出沉重响声,玻璃破裂四溅飞射,有几声泣音,而后男人的声音大起来,女人的哭喊淹没在发闷的捶打声中。
此时刘冲耐心告罄,用力推动衣柜,衣柜本就不稳缺了一角抵住,在大力推动中撞向墙面,咚咚咚响,墙壁被震得抖。
隔壁的声音停下一瞬,随即是一声用力砸在墙壁的响声,男人喊:“鬼疯子安静点!”
刘冲不管这些,黑猫不顺他的意,他就接着闹,对着木柜又踢又踹,罗闵跳下去避开他的大张的手臂,向门口冲去。
可惜老实门锁是插销,罗闵即便跳起身也无法打开门。
转身便是刘冲扭着一张脸冲过来,嘴里念叨着生气伤心,才要扑身而来,门板却突然震动起来。
罗闵尚未找到安抚刘冲的法子,身后门板便被几脚踢破。
“吵吵吵,你xx再给老子显摆一个看看。”一脚踢开残破的门,中年男人沾着一身酒气燥着红脸怒瞪向刘冲。
一个傻子仗着自己有病到处招惹,没人和他真计较,生怕他或者护犊子的蒋丹提着刀砍人。
一个警察管不着,一个老不死,横行霸道了这么些年。现在连自己的家务事都要横掺一脚,他彭虎就不需要面子么?
他倒要看看是他厉害还是这傻子有能耐。
积压已久的怨气与贯通四肢百骸的怒火只需小小的引子便能点燃炸开。
第35章
暴戾、不计后果的冲动, 或许他深知不必承担过多罪责,彭虎叫嚣着:“再吵啊,让老子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女人哀怨的哭声从关不上的门传出,已有人聚集起来, 不敢看得太显眼, 提着满瓶开水壶,自觉在开水房前排起队, 顺便得不能顺便, 用余光窥探着。
半阖的门里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女人,破门烂户中傻子黑红了脸高举双手与男人对峙。
刘冲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强壮, 嘴中胡乱地说着话。
罗闵藏身在俩人之间杂物的空隙, 一面是彭虎粗乱的喘息,一面是刘冲凌乱的语句。
“他娘的你在说什么,给老子听听!”彭虎一脚踹翻入门的纸箱。
房间实在太小, 杂物堆叠阻挡了行进,彭虎肆意地打砸,“垃圾,捡那么多垃圾回家,才生了一个垃圾。”
“啊啊啊啊”刘冲大叫着冲上前, 手肘向男人的面部砸, 彭虎额头挨了一下, 吃痛后更肆无忌惮, 一脚踹开刘冲。
他揪住倒在地面因不断反抗而皱巴巴的衣领,抬手便要挥拳砸下。
“艹!”彭虎捂着手背, 粘稠鲜血自指缝漏出,腥臭难闻。
疼痛刺激短暂清明,手指反射性松开, 刘冲脱身,彭虎一时顾不上他,转而寻起伤口的肇事者。
一只黑猫立在高处,冰冷的竖瞳俯视,长毛拥着流畅的身形,令它看起来如一只神秘凶悍的黑狮。
它冷冷对上彭虎视线,毫无惧意,猫瞳在采光不佳的昏暗室内亮得慑人,彭虎无端生出几分退意。
然而,恼怒吞没了思绪。被一只猫偷袭令他可耻。
“猫而已,也看不起我?”彭虎见黑猫躲也不躲,径直扑上前,手掌与黑猫之间仅有咫尺。
彭虎不仅露出自得的笑容,一只猫而已,被抓到手还不是任他施为?
他已经能想象到黑猫凄厉的惨叫,比女人的哀嚎更令他兴奋、畅快。
而就在下一秒,黑猫已不在原地,彭虎的手捞了空,身体不稳前倾。宽大的面部正好作为踏脚,罗闵轻身一跃,用力一碾,落到彭虎身后。
彭虎撞塌薄木支架,瓶瓶罐罐滚落一地,他立刻旋身伸长手臂欲抓黑猫,右脸顶着一道红印。
罗闵如法炮制,在他左脸也留下一道血痕。
所幸裴景声剪指甲的手艺太差,仅削去了长度,未打磨的新甲依旧锋利。
彭虎两次被耍,怒火中烧,早忘了来意,一心抓猫。
罗闵见他满眼通红,已失了心智,正欲将他引出门外,却听几声狗吠高亢,回身而望,从缝隙中窥得,门外正是黑犬,陈啸牵引着它面露焦急。
短暂的停顿叫彭虎抓住时机,提起木棍砍来。
罗闵旋身避开,却晚了一步,尾巴正叫那木棍劈中,全身霎时一软,剧痛爬上脊柱。
不待缓解,彭虎已探身而来,罗闵忍痛将身一扭,硬是将尾巴从木棍底下拔出。
舍了几缕长毛脱身,倒也划算。
方才匆匆一眼,罗闵记下几个壮年男性方位,心中粗略规划路线,欲将彭虎从侧方引入,借他人之手解困。
看了好戏,也该付出点代价。
谁知后方突然暴起,罗闵双耳一动,向旁跳开,只见刘冲紧抱彭虎下身,双手死死掐紧,头、颈受了彭虎几下重锤仍不肯放。
他尖声道:“痛!痛!”
他眼睛突出却不看彭虎,罗闵顺他视线而去,落在自己被鲜血濡湿的尾巴。
皮毛拔起,脱了层皮罢了,罗闵集中意志摆动尾巴,又渗出一股血来。
刘冲痛呼更甚,罗闵心中无言,只得反身,只怕再晚几步,刘冲真叫彭虎活活打死。
外边终于听得声儿,一时躁动起来。
“哎呦别真出事儿喽,傻子不知轻重的,打下去不知道谁吃亏呢!”
“那你进去拉一拉?”
“那可别,我是不蹚浑水的,谁爱去谁去吧。”
可各个探头探脑,没一个人上前,方才还在里间抹泪的女人也站在门边听里头动静,似是担心。
“陈啸,叫你的狗别叫了,听不清了!”
一只耳狂吠不止,陈啸拉不住,双手做环才堪堪将黑犬定在原地。
他不敢让黑犬涉险,罗闵捡了它显然是要当祖宗供起,可不是叫它做护卫的。
可黑猫不见踪影,一只耳一路寻来,压不住焦躁,黑猫十有八九便在里间。
这更是祖宗中的祖宗,陈啸拿不准是否该联系裴景声,这才多久就出了事。黑猫没事倒好,万一受了惊吓或是蹭掉几根毛,他拿什么赔?
若是黑猫在里边受了伤也该叫几声,一点声儿闻不着,那多半是躲了起来,用不着他强攻。
而刘冲出什么事,是与他毫无干系的,不是在他家出的事,他报了警又联系蒋丹已是仁至义尽,他不明情况,也进去拉架打死了算谁的?罗闵不在,谁给他收尸都不知道!
或是良心不安,他双目紧盯门内,从试图从倒塌堵塞的杂物空隙间探查情况。
忽然听得一声惨叫,陈啸不由站起身。
……
“畜生,老子今天就把你扒皮炖了下酒吃!”
彭虎踢开刘冲,还以为傻子有多大能耐,没想到才挨了一击在后脑便没了声息,倒是黑猫主动回扑,倒有几分忠心护主的骨气。
他猝不及防挨了几道爪印在脖颈,血水顺着衣领向下流,却是毫不在意了。
教训黑猫,显然比追打一个傻子有趣味得多。
酒意上涌,疼痛减轻为恼人的酥痒。
重新拎起棍子,彭虎作势向下劈,眼见要落在刘冲后背,黑猫突然从侧边窜出,撞向彭虎小腿。
谁知彭虎早有预料,木棍拐了方向,怕一击将猫打死,用力一杵,竟一下压住了黑猫后腿。
他伸手从黑猫背后钳住它后颈,一把将黑猫提起。
黑猫死性不改,后腿蹬动,以极为扭曲的姿态将后腿蹬在彭虎小臂,留下道道血痕。
彭虎虽吃痛,却不肯放手,手指收紧。
呼吸变得困难,稀薄的空气无法进入肺部,罗闵尚在挣扎,眼前却已蒙上黑雾。
耳鸣,他再难听清。
“你是谁?!你是谁!!”再度恢复知觉,罗闵已能畅快呼吸,血液流向四肢,他挥拳砸向面容惨白的男人,止住尖叫。
彭虎倒地,浑浊的空气终于稍显清新。
发酵的酒气混杂中年男人令人作呕的烟臭、体味,实在很难让人忍受。
小巧的毛衣落在地上,罗闵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咚。
他抬起头,姗姗来迟的陈啸挡在门口,一只耳一改焦躁,撞开杂物嘤嘤呜呜地要扒上来。
陈啸拉住了它,无声骂了一句脏话,快步走上前脱下外套拢在罗闵身上。
幸亏他懂事,早早穿上秋裤,要不此时还不能利落地脱了外裤给罗闵套上。
“陈啸。”罗闵叫他,他没理。
罗闵蹲下来摸一只耳的脑袋,被舔了脸也没拒绝,“只穿秋裤很丑。”
陈啸瞪了他一眼,捞起刘冲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警笛应景响起,蒋丹比警察先到一步。
她头发凌乱冲进房内,一地的狼藉没叫她侧目,她精准地搂起瘫倒的刘冲。
干瘦的手缠绕着年轻壮硕的躯体,摸索着确保他的完好。
女人不知何时也进了屋,嘴角还带着淤青,她推倒地的男人,听他发出鼾声,抹了把他肥腻脖子间的血,站起身,颤声道:“谁打的?”
蒋丹秃鹫般眼睛锁住她,“他要给我儿子偿命。”
“他有什么事?!我老公身上到处都是血,这都是脖子上的血,他是想杀人!警察呢,快把他抓起来,杀人犯!”女人尖利地叫起来。
“不是刘冲。”罗闵在一旁插声,陈啸沉着脸将他向后拉。
女人情绪瞬间高涨,定住迈步而入的警察:“那是你?也对,你是有前科的人。你把我老公打成这样,你要怎么负责?”
罗闵穿一身单衣,仅有一扇玻璃折射白光落在他肩头,下半张脸呈现冷釉般色泽,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他置之事外的态度激怒了女人,唤醒她内心的哀鸣,她又哭喊起来,凭什么她这样落魄狼狈,而像野兽一般缠斗的男人们轻而易举地揭过。
她看向蒋丹,看到她眼里同样燃着火光,把她的脸烧得蜡黄,她看自己与看她身边的男人是一样的。
一样的一滩烂泥,令人作呕的腐肉,她马上就会啄食掉他们浑浊的眼珠,从嘴唇开始撕扯,整个面部一分为二裂开。
女人抚摸下颌,她在蒋丹的眼里面目全非,低下头,看见自己满是挫痕的双臂。
罗闵终于回应了她,在警察搀扶起她后,他站至自己身前,“我会支付医药费,剩下的,不由我负责。”
那该谁负责?
谁造就了这一切?
她看着蒋丹扑在那坨打着鼾的烂肉身上,疯狂地撕扯,血痕覆盖了血痕,鲜血浸透地面。男人喘着粗气醒来,她第一反应是退后两步。
“住手!立刻分开!小李叫人来帮忙!”
众人扑倒在地,手拽着脚,腿夹着脑袋,混乱、不堪。
太丑陋了。
她一脚踹向颤动的肥肉,一切停滞了。
落下的泪珠,沾湿了地上米白色的毛衣。
第36章
“所以, 我的猫呢?”
罗闵坐在柜台后,接受裴景声冰冷的质问,一时无言。一只耳将狗头搭在他大腿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一高一低的两人转。
倒也不是罗闵故意拿乔做样, 他腰痛得厉害, 如昆虫腐蚀的汁液滴在腰椎,钻心的痛与麻, 稍微变换动作便能疼出一身冷汗。
如果裴景声像陈啸莽撞地转着圈揭开罗闵的衣服瞧, 就能看见一片苍白肌肤上擦了一片红,细密的血滴凝结在皮肤上, 抹去一层又冒出, 直到生了痂才止住。
陈啸一见,眼睛红了,喉咙里挤不出完整的声儿, 一副泣不成声的悲痛模样,仿佛好端端站着的罗闵才是这场斗殴中伤得最重的可怜人。
这一夸张倒唬住了人,彭虎的妻子钱琳琳在医院当场便表示不再追究罗闵责任,甚至主动提出支付检查费用。
陈啸哭声止住了,罗闵却没好意思要, 缴上刘冲住院费后便回来了。
钱琳琳和他们的事儿了了, 蒋丹可没松口, 他们走时她还拉着民警在病房门口愤慨激昂地叙述冤屈。
平白搭了一笔钱, 陈啸一路没和他沟通,回来把罗闵往铺子一塞, 手机还他,正欲开口。
灵光一现,满屋转了几圈, 一拍大腿,猫没了!
他急匆匆想牵一只耳出去找,可罗闵回来了,黑犬怎么也不肯动弹,气得陈啸狠狠白了没心没肺主宠二人一眼,自个儿跑出去找猫了。
可见也是白费劲,找到太阳落了山,徒留罗闵一人面对接猫回家的裴景声。
裴景声见他脸色比上次更苍白,压着怒气,“文文去哪儿了。”
他神色不善,一只耳从罗闵腿上抬起头,肌肉紧绷。
“……我没见过它,可能跑了。”罗闵单手紧抓在一只耳颈圈,手臂蓄力,一旦黑犬同上次一般袭击,他也能拉得住。
“跑了,你出现它就跑了?”文文不是只胆小的猫,如果青年真就如此令黑猫忌惮,黑犬为什么对他表现得格外温顺,人与狗之前的亲密做不得假。
察觉到裴景声话语中的暗示,罗闵也不恼,“那不应该来问我吧。虽然很抱歉,但我确实没办法把猫带到你面前。”
“罗闵。”裴景声突然叫出他的名字,得到青年下意识的反应后接着说:“其实你对它很熟悉吧?”
罗闵抬头,下巴与耳朵间的线条很好看,裴景声无暇欣赏,继续说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接过告示,首先看的不是照片,而是把文字内容看得很仔细。你朋友就不一样,他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还追问了不少细节。”
惊讶于他的细致,竟把这一幕记得如此清晰,罗闵挑了挑眉,“这能说明什么呢,裴先生。你就因为这个调查了我么?”
他认真地反问,似乎对裴景声的行为极为不满,因为毫无根据的揣测而使个人隐私遭受不法侵害,这当然值得他竖起长满尖刺的盾牌防御。
他以为裴景声会直接揭过避而不谈或毫无顾忌地承认自己确实有这个权力,但裴景声却解释道:“一些巧合,我也很好奇。有人向我提起过你,没想到我比他更先见到你。”
裴景声看着罗闵毫无波动的脸,目光落在他攥着狗项圈的手上,继续说道:“我不像他那么有耐心,我再问一次,我的猫在哪儿。”
“裴先生,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从头到尾就不是你的猫?”
一只耳在呲牙,罗闵的手掌盖住它的嘴筒,毫无被逼问的恐慌。
“呵,”裴景声泄出一声冷笑,黑猫暖烘烘的触感似乎还在掌心,身上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掏出黑猫遗落的长毛,他沉声道:“我捡了它两次,亲手把它带回家,甚至连水都给它喂过。它身上每一根毛都被我摸过,它睡着我的床,住着我的房子,吃着我准备的饭,不是我的猫,还能是谁的?”
无论黑猫曾经属于谁,从裴景声捡到奄奄一息的黑猫时,它的所有权就牢牢握在了他手中。
“我的。”罗闵俯身去捡地上蒙着尘土的包,动作僵硬而略显缓慢,一只耳抢先一步咬住包带拖到罗闵手心。
罗闵从夹层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扣在柜台向前推。
“卡里有三万八千七百六,密码是今年秋分。”他说得很认真,睫毛垂下遮掩了部分眼尾。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罗闵。”裴景声欺身上前,他身形一直很有压迫感,罗闵做黑猫时还未能察觉,此时以人形相对,才发觉裴景声身量比他高出不少,刀劈斧削般的脸沉着,没有半点和煦的假象。
“它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批东西,稍微有一点不满意,就全部换新。去医院治疗,它都用不了刺激性大的,得一点点调配着来。它这么娇气,你花这点钱就想把它买走,是不是太天真了?”
早上给黑猫套上的米白毛衣,都是纯羊绒手工钩织,按着黑猫的体型量身定做。
不到四万,开什么玩笑?
天色越来越暗,寒风卷着落叶打到黄灰墙面,不如他语气寒凉。
“我会定期把钱打到这张卡上,直到把钱还清。”他听罗闵说,语气很倔强又单纯。
他能给多少钱?连这张卡的数额都精准到了后两位,难道每天挣一点时薪几十几十转进来吗?
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青年,裴景声对他积攒起所有好奇心在这一刻消解。
他调出手机定位界面,“这是我早上给它穿的衣服上留下的定位器。”
闪烁的红点与当前点位重合。
所有活动轨迹清清楚楚地印在屏幕上。
裴景声注意到罗闵的手指突然收紧,甚至无意间拔下几根黑犬的短毛。
他希望罗闵能尽快搞清状况,不要再犯傻,让他带黑猫回家,那么他将不计前嫌不追究任何他与陈啸的责任。
他意识到,将黑猫带出门是件愚蠢的举动,而他没能守在这儿一天更蠢笨自大。
今天接回黑猫后,他绝对会抓着它尖尖薄薄的耳朵无情地告知它,文文已被剥夺离开他视线的权利。
或许黑猫听懂后会不满地咬在他手掌或用尾巴打它,但它最强大的杀伤性武器——指甲已被剪去,所以一切都不足为惧,只是他们增长感情的小打小闹。
小卖部里没有暖气,只靠几张透明门帘挡风,罗闵的脸都被吹透了,脸色白得透明,黑猫只会更娇气。
早点回家,带着黑猫早点回家,这就是裴景声的需求。
但罗闵满足不了,心中暗骂自己没将那该死的毛衣丢掉,心跳沉重,他指了指南边一角,“在那。”
裴景声眉头一松,长腿一跨向他所指方向找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抓起那块布料,瞳孔紧缩。
洁白柔软厚实的羊绒毛衣崩开了线,变形严重,但最重要的损坏却是上头沾满的灰黑印迹,以及凝固的暗色血迹。
他心下一沉,大跨步走近罗闵,声音阴冷地叫人汗毛直立,“我问的是我的猫在哪?”
一只耳不安地躁动,却受制于项圈的拉扯,用力到令它无法动弹一步,只能落在罗闵的身后。
较之黑犬的敏感反应,罗闵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男人泄露出的危险气息,唇线拉得平直,用裴景声最嫌恶的固执眼神回视。
“你应该猜得到。”他声音轻飘飘的,一点也不为吐出这句话而感到悲伤或恐惧。
很快,他来不及反应从嗓间挤出一声痛哼。
裴景声不为着小小的示弱心软,他将罗闵提起来,一手卡住他尖削的下巴,一字一句道:“这没意思。”
神经一寸一寸跳动,罗闵忍受前额的胀痛,即便落在男人手里也半点不落下风,“别对我发疯。”
说罢,他两手抓住裴景声小臂一扭,忍住一拳砸在他面上的冲动后退数步,后腰抵在柜台角落,浑身不受控制地一颤。
“一只耳,不许动!”罗闵大声喝止一只耳暴动,把它召回自己身边。
“它好几次差点死了,但最后都没事。”裴景声死死盯住罗闵,骨节攥得发白。
罗闵谎话连篇,前言不搭后语,他没法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黑猫不吃不喝都能活蹦乱跳地偷辣椒吃,早上他把黑猫完好无损地送出门,它比以往都有精神,尾巴打人的力度都比平时大,怎么可能出了事?
罗闵一心想就此脱离裴景声,此后无论如何都不再与他有交集,裴景声要再多钱,他都会尽力给。
但唯独要一只乖顺懂事的宠物,他给不了。
凉意从地面沿着裤腿向上窜,唯有一只耳贴着的部位传递暖意,“一只流浪猫,野性难驯,做出什么事儿来都有可能,没冻死饿死在街头是好运,但谁也说不准有什么意外。更何况,你和它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你不了解它,它对你也没有太深的感情。既然羁绊不深,这样的结局很难接受吗?”
他许久没说过那么多话,一时气喘,将最后一句“不如养只新的替代”吞回口中。
“闭嘴!”裴景声高声喝道,他看着罗闵,几乎想用眼睛从他身上掏出一个洞来,“陈啸呢,让他来和我说。说不清楚,就和律师谈。”
第37章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罗闵说的是实话, 陈啸和这事儿一分钱关系都挂不着,“再过几天,我会把陈啸收到的钱一起打过去。”
再过不久,宣传片的尾款就该到账了, 正好补上。
“我要的不是钱。”裴景声从未有过这样盛怒的时刻, 心脏被挤压到无法工作,痛楚与他隔着一层介质。
“那你要什么?我说了你的猫不在这儿, 它从头到尾就不属于你。”
罗闵对待他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稚童, 又像是走投无路了只好用赔偿了事。
裴景声太自傲,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 只遵从自己内心行事, 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前,他绝不肯能就此离开。
“我要怎么相信你这样的人?”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罗闵,冷峻的下巴傲慢。
他看着罗闵, 就像看着一只淋湿在墙角的老鼠,温文尔雅均是虚伪的面具。
只要他愿意,这里的每一块砖土都将合法属于他,凿开墙体,挖开路面, 让黑猫再也无处遁藏。
罗闵于他, 也不过是无意间发现砖缝中长出的嫩苗, 一时兴起的关注, 改变不了什么。
即便他有错,又怎么样。
轮不到罗闵提醒, 更遑论指责。
人与人之间,埋着更深且不可跨越的鸿沟。
轰隆一身雷响,雨滴重重击在雨棚, 罗闵看着裴景声钻入铺天盖地的雨幕,听黑猫的名字高高低低响起。
风刮得太急,狭窄的巷道如鬼魅哭泣,很快人声便不可闻了。
裴景声走了,罗闵却还站着。
那张卡依旧躺在柜台上,罗闵没有收回,裴景声更没拿走。
他想裴景声一定会回来,因为他注定找不到黑猫。
他没办法告诉裴景声真相,文文压根就没存在这个世界上过,从头到尾只有他罗闵在招摇撞骗,无论是人还是猫,都只有一个罗闵。
该用更直接点的方式说,你找的那只黑猫死了,被年久失修的墙面落下一块砖压在地底,或是突然生了急病一命呼呜,而尸身被他丢进了不远处那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之中。
他不知道它的主人对它用情至深,应该留下它让他们再见最后一面,这点钱就当是体恤金。
这样说,裴景声是不是就会接受。
还是说,人总是对死去的挽留不了的用情至深,一辈子都陷入自己创造的真挚的爱中无法自拔,不容旁人打破呢?
疾风骤雨,电压不稳,灯泡跳动了两下,勉强稳住了光亮。
在城中村,停电是很寻常的事。
刮了风要停,落了雪要停,霜冻了更要停,有时连原因也没有,隔了一条街的楼房还亮着灯,城中村又是一片黑暗。
待在房间内,伸手难见五指,罗锦玉不许他点蜡烛,更不许他走开。
罗闵年纪小时总被她抱在怀里,长大后就隔开了段距离,罗锦玉坐在床头,罗闵靠在椅背,彼此的呼吸声与楼上楼下的走动都听得很清晰。
罗闵看不清罗锦玉的脸,与此相对,罗锦玉应当也是认不清的。
但更多时候,罗锦玉总能精准地面向他,语调柔和地和他讲过去的事,讲她和爱人的相遇、相知、相熟再到相爱,她很少提到在此之前或之后的经历。
似乎除了那段爱情以外的任何事感动不了她,她对幸福以外的任何事都很难接受。
她极少谈及柴米油盐,饱含着浪漫因子,温柔细致地向她的孩子讲述:
“他就像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样,我们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决定在一起生活。他不太会说甜言蜜语,但每时每刻,我都能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蓬勃的爱意。”
罗闵知道那是一个犹如朝阳在她心中升起的男人,可他们最终仍旧分开,结局早已注定。
但罗锦玉仍然含着情切与向往地说道:“他告诉我,世上有极少一部分人无论如何都会相遇,命运是早已注定的,即便我们错过千百次,也会不经意间重逢。”
她停下来,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孩子不会再爬到自己的腿间,伸长短短的手臂摸着她的耳垂问:“为什么呢?”
她自顾自给出了答案:“爱会驱使人做任何事,它永远不会消磨。”
虚无缥缈的爱呀挂念呀,半点沾染不了她的孩子。罗锦玉无法忍受他的沉默,叫他,“云乐,和妈妈说句话。”
还是沉默。
床板嘎吱作响,罗锦玉站起身来,空茫地不知看向何处。
太黑了,罗闵睁开眼与闭上眼看到了同一幅景象。
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温顺地回答:“妈妈,我听到了。”
……
“你听到了吗,罗闵?”话筒里传来男声,迫切地确认接听电话的人是否专注。
罗闵睁开眼,“嗯。”
“你知道我是谁吧?”
“魏天锡。”
“你知道我找你多久吗,你在哪?”
“在家。”
平和的对话让魏天锡卸下戾气,他终于恢复了清朗的声线。
“你还好吗,我能不能去找你。”
罗闵不懂有什么必要,他的腿虽然早已结痂愈合,却也没必要在雨天出门泡发伤口添堵。
于是他回复:“别来,在下雨。”
魏天锡意想不到他会说出后半句话,罗闵关心的话总是很少听到,他柔和了语气,“就是因为在下雨,你不是很讨厌雨天吗,上学的时候你总是因为天气不肯回家。”
罗闵讨厌坏天气这事儿是无意中发现,但也算不上很难注意到。
只要多加一点关注,就会察觉到他藏在细微之处的喜好。
比如他颈部的皮肤会更加敏感,摩擦一下就会泛红,所以他从不穿高领或穿戴饰品。班级女生议论他像是会在全身上下打满钉子,金属饰品叮啷作响的长相,魏天锡听后笑了很久。
又比如他很少吃荤食,却偏好重辣,食堂里被人诟病很久的醋炒包菜,由于太辣很少人购买,只有他每顿都吃,满满一大盘。
再比如,他讨厌秩序之外的事,打草稿的笔迹也要一丝不苟,中途落了墨点便整张丢掉,魏天锡会特积极地帮他去扔,由此多得了他几分忍耐。
他的思绪落到纸上整洁而漂亮,魏天锡渐渐觉得他太好懂,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地叫他心软。
罗闵站在教室门前阳台向外望时,他伸出手把他拉回干燥的廊下,“等雨停了再走吧。”
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晚自习后下雨的夜晚。
雨声滴答作响,被沙沙滑过纸页的声音盖过,两颗心脏交错跳动,应该不会太孤独吧?
“……”
罗闵沉默的时间太长,不是是否也回想起并不过分久远的片段,魏天锡趁热打铁:“不是说好见面的吗,你不会言而无信的,对吧?”
“过几天吧,今天……我有点累。”
罗闵盯着灯泡的时间太久,低下头时眼前尚有绿影,眼球胀痛,没思考太多,推辞脱口而出。
呼吸声静了静,魏天锡语气放得很柔:“好,早点休息,再见。”
罗闵随手挂了电话,屋外雨势不减,透明帘上挂了雨珠,模糊可见有人向此处奔来。
他视线紧紧盯着,台面嵌入掌心,身体前倾,一只耳也随他的动作站起身。
是陈啸。
他浑身湿透了,进入室内板寸头顶还冒着白气儿,他脱了外套,向罗闵比划:“你站着干嘛?这天气也有客人来?”
就算有人来罗闵也不必起身,陈啸本想冷着他,又忍不住操心拉他坐下。
从柜台里掏出一面镜子摆到罗闵眼前,陈啸用力地敲敲镜子,叫他看自己脸色。
罗闵觉得他比陈啸要好点,看他换了衣服撑把伞又要出去,叫住他:“别找了。”
陈啸嘴巴下垮,手势比得颤颤巍巍,“没找到我得赔死!”
“猫没了,你找不到。”
陈啸闪移到他跟前,眉毛高挑,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急切比划:“怎么就没了?你怎么知道的?”
罗闵避开对视:“我会和那人交代好,你不用赔。”
陈啸一拍柜台:“什么你交代,你不用管,我就不信找不到,就算只剩几根猫毛我都找得到。”
他急匆匆避开罗闵拉他的手,闪身掀开门帘跑走。
留下一串黑色脚印。
罗闵起身拉下卷帘门,把一只耳推回去:“一只耳听话,我马上回来,你守着这里,能做到吗?”
黑犬发出不情愿的声音顶着罗闵的小腿,才这么一会儿,雨水就溅湿了裤腿,它咬着湿漉漉的裤脚不放。
罗闵对它太纵容,它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肯离开罗闵半步。
黑猫前科累累,一晃神他就容易不见踪影,回来时带着难闻的气味儿。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孤身离开巢穴实在是非常愚蠢的举动,一只耳不在乎其他人类,唯独不肯让罗闵犯蠢。
所幸,它的纠缠起效,罗闵为它改了一身雨衣,牵着它一齐出了门。
寒风,冷雨,空气砸到脸上都是痛楚。
罗闵希望裴景声已经回家,放弃徒劳无功的寻找,别像陈啸对自己的能力毫无自知之明。
早知如此,应该有个正式的告别。
第38章
风斜着刮, 雨顺了意,争先恐后打落在地。窄窗透出几丝光亮,幌幌挥不去阴冷。
裴景声逆着斜雨的方向走,挑着楼宇间狭窄的缝隙瞧。
路灯罩底堆了不少飞虫尸体, 照明效果聊胜于无。
地上卧了一团一团黑影, 看不清上前触碰,却蹭了一手脏污, 好在雨未停, 摊开手掌便能冲刷干净。
可雨迟迟不停,黑猫又能在哪避雨?
第三次绕过熟悉的墙角, 裴景声的心再度沉下。
与黑猫第一次遇见就在这个拐角, 他由人撑着伞,衣装笔挺,鞋履未湿, 只在鞋底沾了些泥水。
黑猫比他狼狈得多,毛被淋透了,体型小了一半,黑乎乎蜷在一角看不出具体模样。
不过随口一句玩笑话,竟叫它听懂了去, 直直踩过鞋面, 尚未磨过的利爪划开了皮革表层。
重量落在脚上也轻飘飘。
蓝绿的虹膜, 虚影般掠过, 在眼前拖了一道长影,捉不到留不住。
早知还会相遇, 他就会留存着那双鞋,叫黑猫亲眼看着它的犯罪证据悔过,不过它大概是不会的。
但无论做出什么反应, 都很有趣,它会偏开脑袋装作看不见,还是干脆再在上边留下更深的刻痕?
确实,它野性难驯。
但裴景声想留下它,不要它事事顺从,嗲声讨好,只是留下它,也不可以吗?
不必风吹雨淋,不必为生存躲躲藏藏,健康而惬意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什么狗屁自由,能比体面活着更好?
给了它自由,它就立刻消失不见,就算是死,也该在他手心咽气。
现在这算什么?
罗闵鬼话连篇,先说自己没见过黑猫,却又明里暗里向裴景声传递一个意思:裴景声绝不可能找得到它。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水珠成串沿骨骼走向滴落,大衣浸透了水沉重地披在身上,混沌的大脑却渐渐清明。
一面逼问罗闵,一面差人寻找,才是最高效的做法。
可他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那张苍白的脸,更不信任任何人会尽心寻找。
万一文文见到生人警惕过头跑远呢,万一就差他找来的时间它已经失温冻死了呢。
一切猜想都将黑猫与他推得越来越远。
他只能漫无目的翻来覆去地找,只怕错过。
打开定位界面,雨落在屏幕,凹凸不平。
裴景声沿着定位轨迹寻到平房前,此处毫无遮蔽,风雨毫不留情的砸入门窗墙面。
几间平房不规则地挤在一堆,不远处便是垃圾房,三道矮墙搭着,也没个顶儿。
其中一家平房门板险险遮掩着,碎裂的痕迹突兀。
“喂!找谁啊?”
对面开水房里探出个脑袋,满屋的水蒸气显得这儿格格不入像个仙境。
裴景声站在雨中,若非穿着气度不凡,没人会向他搭话。
裴景声走近了,“你知道罗闵吗?”
那人顿时嘶了一口气,压低声量,“你找他干什么?”
“有事。”
“讨债的啊?他也把你家的人打了?”
也?裴景声不动声色问道:“今天他又闹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人指指平房,“看见那家缺门的没有,这家养了个不知事儿的,今天不知怎么的被隔壁那家找上门,打得可惨!”
“这和罗闵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邪乎的点啊,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去的,大伙围在一起看呢,就听那傻子叫唤声音大,还当要出人命了。结果呢,突然没声儿了,说话的声儿都没了,哑巴非闯进去瞧,再出来的时候罗闵也在!打人的和那傻子是被抬出来的,惨哦,尤其是那老彭家的,身上都是血啊!”
他说到这里,浑身一抖,“血次呼啦的,和罗闵他妈走的那天差不多了,不过听说人没事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罗闵都放出来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镇定,他衷心劝告,“我怀疑啊,他就借傻子招人来犯事……我劝你还是少和他接触,他心肠狠着呢,因为他搬走的也有好几户。”
裴景声不置可否,“除了人的叫声,没有其他声音吗,比如猫叫。”
“没有啊,奇了怪了,刚才哑巴也问我有没有见到一只黑猫,这我哪知道啊?我们这儿就没流浪的猫啊狗啊的。”这多刺激的事儿,怎么就不关心,一个两个找上猫了。
“为什么?”
“咳,这我就不清楚了。前几年晚上还能听见猫叫狗叫,特渗人的叫声,后来就没了。”
他说着说着,脑回路一搭,“卧槽那不会是……那大黑狗怕是可怜了……”
裴景声脸色一寸一寸冷凝下去。
不顾身后人的劝阻,他再次返回雨幕,寒意从头顶直贯而下。
除了一堆毫无根据的揣测,他没得到任何有关于黑猫的去向线索。
可定位分毫不差就指向眼前。
要进去吗?
可能它就躲在里边,罗闵刚巧捡了它甩脱的毛衣而已,它那么聪明,脱一件衣服对它来说不是难事。
一身黑毛更容易隐蔽。
黑猫平安无事地躲在角落,不过被突然而起的冲突惊吓到而迟迟没有出来。
进去确认一眼就清楚了。
手搭上篷布。
“裴景声。”
他回身,是罗闵。他撑着一把天堂格子伞,没什么用,肩膀以下湿了透。黑犬挤在他腿侧,穿着透明胶带裹起的雨衣显得很滑稽。
“你来干什么?”裴景声不解他的用意,罗闵来到这儿像是阻拦他发现什么似的。
罗闵将他抵触的神情纳入眼底,“别找了,猫不在这儿。”
“那你告诉我,它在哪儿?你到底以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通知我放弃,你的信誉受你劣迹斑斑的的名声保证吗?”裴景声无法忍受他置之事外的态度。
“因为我觉得你很蠢,为什么非要找到它,不是什么事都有结果。它只是一只猫而已。”
他蹙着眉头,嘴角平直,神情难辨。
一只猫而已?“你难道比一只猫重要吗,罗闵。”
“……”
裴景声声量回落,勉强盖过雨水砸在伞面的声响,“不是我在为难你,没必要做出这幅样子来。”
一只耳仰头看,罗闵的表情藏在伞底阴影中,握伞的指节青白,“我没骗你,你今天找不到它。”
“那我什么时候找得到它,过几天?你在和我打商量吗,拖延时间,好让你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猫还给我?我没空陪你玩谈判游戏。”
风雨晦暝,电光晃耀。
冬日罕见闪电劈开云层,爆开白光,照亮两人身形。
轰隆一声惊雷过后,罗闵开口,“可以吗?”
裴景声滞住,“什么?”
“还你一只猫,但不是一模一样的。”他说得很认真,似乎在询问裴景声的意见。
裴景声气笑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不想再与罗闵废话,撩开篷布便要进去。
“你私闯民宅,我可以报警。”罗闵丢开伞拦住裴景声,在一只耳用牵绳绕过裴景声牵制他后,继续刚才的话题,“感情可以培养。”
“罗闵!”怒火灼烧,几近点燃了裴景声,他忍耐着没有动手,这已经是他不知多少次叫青年的名字强迫自己冷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景声只是想找到黑猫,罗闵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除非黑猫的失踪就与他有直接关系,是他促成了一切。
但他为什么非要跳出来极为刻意地扯上关系?
“你直接告诉我,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的猫?”裴景声毫不怀疑在罗闵承认的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贴在身侧的手臂颤抖而僵硬。
他的眼神分明在祈求,他死死盯着罗闵浅色的唇,等着他的答案。
一个能断绝一切念想的答案就在嘴边,罗闵对上裴景声的眼睛,却看到了另一双泪水枯竭的眼。
即便这不是他的过错,却必须由他承担,无法躲藏。
他张开嘴,面上仅存血色抽空,艰涩地说:“不是。”
才丢开伞一会儿,他就被淋透了,头发许久没剪,湿黏地贴在颈边,顺着脊背滑落。
罗闵并不瘦弱,却很薄,站在那如一柄黑石打成的薄刃插入地面,锋锐,易折。
裴景声不知自己疾言厉色只问了一句,罗闵怎么就一副面白如纸的模样。
他不禁松缓了语气,“它还活着?”
罗闵没有说谎,“嗯。”
“那它在哪儿?”
“我不知道。”
又绕回了死胡同,裴景声深吸一口气,挥开罗闵的手臂,跨过一只耳,径直闯入平房。
衣领一紧,罗闵力气大得骇人,一把将他扯出,“那是别人家,猫不在里面。”
“你不知道它在哪儿,却知道它不在哪儿,你在耍我吗?!”裴景声反手将他掼向自己身前。
他咬牙切齿地道:“让我放弃,养一只新的替代,罗闵,你是不是没有过感情?”
罗闵眨眼很慢,像是疲倦了,“如果有感情,那就不是替代。”
“你……”裴景声话语一滞,身前的人忽然闭上眼直挺挺向后倒下,他下意识伸手捞住。
皮肤相贴沁凉的触感倏然一变,绵软湿漉漉地滴水。
失踪的黑猫落在他怀中。
第39章
雨势渐弱, 迷蒙细雨落在挡风玻璃,被急速摆动的雨刮扫落一旁。
车内温度升高,衣服黏在前胸后背,难受得紧, 裴景声却无暇顾及。
他单手紧握方向盘, 青筋浮在手背,他克制着自己将视线转向前方, 而非副驾那一团看不清脸的家伙。
那是他的猫, 有着罕见的蓝绿眼睛与粉色爪垫的长毛黑猫,性格别树一帜, 裴景声大概这一辈子只会养这一只猫了。
可他还是猫吗……
红灯亮起, 裴景声踩下刹车。霓虹灯光在细雨中迷蒙,落在他侧脸。
他看向绒毯中央呼吸起伏微弱的黑猫,神情微动。
青年倒入怀中, 肩背顶着手心的触感仍在。
刹那间,他来不及深思,将黑猫藏在怀中飞奔上车,胸腔内的跳动令他无法冷静下思考。
“汪!”一只耳不知何时跟上了车,终于寻到间隙探出脑袋看猫, 它试图叼起毯子好将黑猫转移到它身侧。
“闭嘴。”裴景声斥声道, 拍了一记黑犬脑袋, 记起罗闵对它的称呼, “坐好,一只耳。”
很有效, 一只耳至少没有再试图把大半个身子挤到前侧,但依旧用两只眼睛盯住男人,呲牙警告。
哈, 罗闵和黑犬,黑猫与黑犬,罗闵与黑猫的关系终于补齐了。
那个荒诞不经的梦竟是一切的事实。
模糊的幻影真实存在。
难怪黑猫能从几十里之外回到城中村,难怪没有留下任何迹象,难怪他会一次又一次逃跑、抵触与自己的亲密接触。
他不是猫,而是人。
可明知这一切,裴景声还是将他带回了自己身边。
至少该有个正式的沟通,一切不该停留在争吵与对抗。
总要解决。
车停稳了,明亮宽敞的车库温暖,隔绝一切声响。
裴景声下车,绕至副驾,手指悬停在黑猫上方。
虽然上车的第一时间便将黑猫用绒毯裹起,但一路疾驰,身上的毛还未干透,贴在身上,一绺一绺。
比人形时小了很多,也弱势许多。裴景声甚至不需要动弹手指,将他留在原地,他或许就再也醒不来。
可裴景声再也无法将他仅仅当做一只猫来看待。
手向下一抄,黑猫连同毛毯被一把端起。
仅仅是将他从座椅上挪到臂弯,黑猫的身体就因温度的变化而发抖,直到贴近裴景声胸膛感受到热源才缓和。
被留在车内的黑犬尾巴用力敲打玻璃,被放出后保持距离跟在裴景声身侧,拉长脖子昂起脑袋嗅闻黑猫的状态。
裴景声走至电梯前,动作一滞,突然垂眼看向一只耳,“你是不是人?”
一只耳无法理解男人的问话,一时间僵持着。
很快,一只耳打破了僵局,它压低身体大力甩头,带动身体将一身短毛上的水珠甩落。
大半被特制雨衣挡住,剩下的,通通甩在裴景声的裤腿上。
它抬起头,似乎在问:行了没?
只是一只很愚蠢的狗。
裴景声唇线平直,冷着脸按亮电梯,并未阻止黑犬进入。
上楼,进门,客厅还保持着离开前的模样,静静地欢迎主人回家。
一如黑猫与他一起生活的所有日子。
没有过多人打扰,安静而和谐。
风筒吹透毛发,黑猫始终安静地卧在沙发上,呼吸尚且平稳,裴景声摸了他的掌心,一触即分,没有发烧。
被罗闵碰瓷、隐瞒的是自己,还为他善后。罗闵却想用一点钱一笔勾销恩怨,哪有这么容易?
迅速冲了澡除去身上凉意,裴景声再出来时,黑猫依旧毫无自觉地睡着。
罗闵养的狗倒算机敏,除去雨衣后便用黑猫擦拭过的毯子蹭去水渍,加上毛发短,此时身上已干得差不多,头抵在沙发上靠着黑猫的腹部。
忠心的骑士。
它大概是此处唯一不在乎人与猫差别的生物,纯粹而简单。
黑犬毫不掩饰偏爱,答案早早摆在明面上,然而人脱去了过多本能,自命不凡地忽略显而易见的线索,爱什么、恨什么,都要有理由。
罗闵给不出裴景声放弃黑猫的理由,因为他的存在本就不合理。
怎么说?说什么?
就算亲口告诉裴景声,黑猫就是他,裴景声又会信服并直接放弃吗?
只有裴景声亲眼所见,才能死心。
留了几盏落地灯,不顾一只耳的抗议,将它留在客厅,裴景声带着黑猫进了卧室。
拿不准黑猫会不会突然间重新变回人形,裴景声没有贸然叫来住在楼下的王城,静观其变。
黑猫在别墅睡的提篮还在,容得下一只猫,但保不齐罗闵人身会将它压垮,届时卡住哪里反倒是裴景声的过错。
睡在沙发椅太窄,罗闵虽然清瘦,但个子不矮,摔到地上磕了碰了又算谁的?
让他睡到沙发,太远,万一黑猫半夜起烧或是罗闵突然醒来遁走,裴景声察觉不到。
思来想去,裴景声将他放到床侧,另挑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只露出一个猫脑袋。
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就算罗闵变回人形,也不至于裸着让他看见。
黑猫体型小,睡在床一侧,还不如一个枕头大,占不了太多空间。
却比平时存在感更重,裴景声无法忽视另一侧浅淡呼吸声,靠坐床头,贴着床沿,眼神晦暗凝视着黑猫。
许久,才熄了灯睡下。
疲累一日又在暴雨中来回奔波,本该轻易进入睡眠,裴景声却过分清醒。
他闭着眼睛,毫无睡意,与黑猫相处的片段历历在目。
黑猫躲在抽屉里,被找到时瞳孔都缩成细缝,不情不愿地挣扎,最终还是被带走。
威风凛凛叼着灯笼椒,灵巧地躲过众人,慢条斯理地进食,抓回怀里在肩头留下一点水痕。
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落在他黑色的毛发,他第一次主动地将两只爪子搭在他手心,眼珠如碧玺般夺目。
他也像现在这样,睡在自己身边,不安分地甩着尾巴,聚精会神地看毫无逻辑的动画片。
他们有过愉快的经历,但所有、所有的回忆都建立在裴景声与一只猫上。
裴景声偏爱的是一只取名为文文的黑猫,而不是冷峻着脸独立的罗闵。
可猫与罗闵,实为一体。
他究竟在乎的是黑猫本身,还是承载着罗闵灵魂的……人?
昏暗中的苍白清癯的手,直白离奇的梦境,犹如驱散不了的鬼魅,始终盘旋在眼前。
暴雨中的错愕与难平的心绪交织着,说不清,道不明。
他放不下黑猫,割舍不了难以厘清界限的喜爱,所有的决策都不作数,只能等待罗闵醒来。
是以黑猫的形态,还是以青年的形态相见更好,裴景声无法抉择。
他在无声中煎熬,等待天明。
黎明破晓,床侧陡然下陷,裴景声当即睁眼。
呼吸声更清晰,对身侧的存在感知强烈,裴景声等待许久,未察觉到罗闵动静。
还在睡么?
唯有他辗转难眠,为此焦心难安吗?
裴景声霍然起身,转过上身看向身侧。
罗闵的确还睡着,却不似他想得那般恬静。
眉心紧蹙,在睡梦中也显得不安,眼尾拖长,睫毛下垂搭在下眼睑,中和了挺直鼻梁的锐气。
年轻俊逸的脸。
可惜唯一在场的人无暇观赏,见青年嘴唇微张,两颊泛红,他已大步走出卧室。
守在门口的黑犬立刻插缝挤入,裴景声来不及将它赶出卧室,接水,取药,有条不紊地行动。
“别舔了,让开点。”裴景声挤开一只耳,将罗闵被舔舐的手掌用毛巾擦净。
罗闵的脾性果然差,几颗药死活不肯吞,裴景声只得泡了冲剂硬灌下几口,生疏地用冷水来回擦拭他手脚。
被来回折腾得烦了,青年向一旁躲去,被扣住肩头不得动弹。
只是这一下,罗闵泄出一声无意识痛哼,裴景声不由放轻动作,然而那眉头蹙得更紧了。
“哪有那么娇气,没怎么你。”裴景声冷声道。
罗闵听不见,本能地翻动。他额头上冒了细密的汗珠,裴景声想他身下应当被汗浸湿,不太舒爽,也就不再制着他。
待罗闵侧过身子,裴景声掀开被角,却见床单上印着几道血点。
嘤嘤呜呜乱叫的黑犬当即踩着裴景声便要上床,一时不察被拎着后颈丢出门外,焦急地大叫。
待处理了黑犬又取来碘酒,裴景声才剥开罗闵裹身的厚被。
线条流畅的冷白腰背映入眼帘,同时还有发白肿胀的一片擦伤,皮下渗出血丝,伤口已然发炎了。
什么时候留的伤?
他为什么没发现。
裴景声呼吸一沉。
昨日给黑猫吹毛时只是随意略过,并没有细致地查看毛发之下,加上罗闵始终团着自己,他也仅仅只是举着吹风筒把表层雨水吹去,没有检查。
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自己难平的心绪上。
他说着对黑猫的关心,却为什么没能发现呢?
没能察觉的伤口,在身下恶化,迅速地向溃烂发展。
是罗闵一言不发地忍受它在雨水中泡涨,怪不得裴景声,是他再一次不计前嫌地带回了黑猫。
裴景声是没错的,他只是再一次善后。
可为什么比昨晚更难忍受不规律的心跳,从舌根泛起苦涩。
第40章
泥土的湿腥气从未关严的窗缝挤入, 这雨下得格外久,教学楼几盏零星灯火逐渐熄灭,只留下这一室亮如白昼。
“回去了。”罗闵站起身,收拾书包。
强占了他邻桌位置的男生仍坐在位置上, 瞥一眼窗外, “雨还没停呢。”
见罗闵已提上书包,他立刻起身, 习题早做完了, 随手塞了几本竞赛书,忙跟上。
出于前几次提前走被埋怨的经验, 罗闵留在门口等他, “太晚了,不安全。”
魏天锡笑眯眯地快步赶上,“终于会等我了, 哥护送你回家啊,别怕。”
手搭在少年单薄的肩膀,硬质骨骼抵着手肘,不太舒服,但魏天锡不肯松手, “你走慢点儿, 我叫车呢。”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晚自习叫你出去的女生找你什么事啊?”
余光打量着罗闵冷白锐利的侧脸。
罗闵微低着头避开地上的水坑, 伞撑得稳稳的。
不偏不倚,立在正中间。
“……她说喜欢我。”
“然后呢?”
罗闵侧过脸:“没有了, 她说只想告诉我这件事。”
魏天锡:“她没提出要和你在一起?”
“没有。”
是以退为进还是只想趁青春年少肆意一回,不求回应,魏天锡追问:“你的想法呢?有没有一点悸动或者感动, 有一瞬间想告诉她可以试一试?”
罗闵的脸在夜里也很醒目,皮肤呈现由瓷向玉转变的质感,此时这张脸上沾着一丝困惑:“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
他说:“她不应该在那时候找我,会带来很多麻烦。”
“你觉得麻烦?”
“不是我麻烦。”
黑色的眸子看向魏天锡,宛如被一刀劈开的洋葱,毫无保留地展示内心。
魏天锡掩住一刹那的惊惶避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去想是对的。”
说话间,他一脚踩下松动的地砖,污水洇湿两人裤脚。
后脚跟溅入不少水,魏天锡低声暗骂,“你鞋湿了没?”
要不是他非要和罗闵挤在一块,也不至于一脚害了两个人。
“没事,车来了,你先走吧。”
魏天锡想拉罗闵上车,可人连同头顶的伞一并从身侧飘开,他只好看着他的背影喊道:“明天见!”
罗闵背身招了招手,一步步走上桥头。
学校建得偏僻,一道道拱起的长桥联接起回家的路。
河水很深,落了雨,颜色更暗,滚着浪,拍打在石壁。
沿途几家商铺早早歇业,唯有路灯托着树枝,照亮脚下。
离城中村不远处街道两侧栽满银杏叶,罗闵撑着伞走过,几片黄叶落在伞面。
它们没能跟着罗闵回家,这条街走到尽头被抖下来,脚步绕开。
鲜亮的色泽,独自燃烧。
“赫蒂富兹,是郁金香的一个珍稀品种,是不是很漂亮?”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说是客厅,实则挤着餐桌、仅容一人坐下的小沙发、鞋柜、冰箱,无论站在哪儿,都能瞧见门口。
罗锦玉坐在餐桌边,身后厨房的灯亮着,投下一道影子,延伸到罗闵身前。
“嗯,买的吗?”罗闵脱了鞋,把伞撑开放到阳台。
罗锦玉笑笑,“客人不要了,又下了大雨,店里一直没人来,老板低价卖给了我。”
在花店工作后,家中花瓶总插着花,不算多漂亮的,有的缺了瓣,有的蔫了。
这倒是第一次她带回这么漂亮、完整的鲜花。
用生命绽放呈现美丽的明亮。
水汽顶起锅盖的噗噗声突然响起,罗锦玉跳起来,“哎呀我都忘了,妈妈给你带了吃的,你去换了衣服洗洗手吃。”
罗闵垂手站着,看母亲手遮着脸挡住蒸汽,裤腿滴了污水,他蹲下身用手擦了。
几滴沾着泥沙的水渍,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越擦越鲜红,不断地向外涌出。
他不得不跪身而下,用手去堵,它穿过指缝,浸染了衣袖,爬上小腿。
他被淹没在无声无息涌动的血潭中,耳边一切声音消散了。
下陷,永无止境地下陷,罗闵落在血潭之间,鲜血从四面八方坠下,汇聚在中央。
“妈妈……”
手下温热,罗锦玉躺在他膝前,眼皮半合,嘴角上扬,身上数个血洞汩汩冒血。
罗闵握着短刀,垂落双臂。
“小闵,不要欺骗……谎言早晚被拆穿,梦总有醒的那一刻……不要……”
“不要……爱……不要……恨……”
种种感情都如幻梦,困不住一生一世。
树苗于身下缝隙迅速抽条,以磅礴的姿态顶起跪坐的青年,枝干架起他的手脚。
轻轻地晃。
香樟木的香气,萦绕鼻尖。
……
罗闵在刺痛中睁眼。
“别动!”裴景声冷喝,“受伤了乱跑什么?”
遮盖在青年身上的新被滑落,大片苍白肌肤暴露,黑发遮着颈后。
熟悉的斥责声令他回神。
他在裴景声的卧室。
罗闵警惕的动作叫裴景声哭笑不得,和黑猫一样,翻脸不认人。
不,黑猫就是罗闵。
如果此时他是猫的形态,应该已拱起背部奓毛哈气。
但人显然比猫的需求更多,他问:“我的衣服在哪。”
裴景声丢掉沾了碘酒的棉花,“丢了。”
“丢在哪?”
“开水房旁边的垃圾堆里,现在该被垃圾车收走了。”
罗闵眼睛追着他,笃定道:“你知道了。”
裴景声拐入衣帽间,取了一件裤子,搭在臂弯出来。
他坐到床沿,靠近罗闵,把裤子递给他,“把伤口处理好才能穿上衣。”
罗闵没接。
“那先把药吃了,消炎的两颗,退烧的一颗。”
“为什么把我带回来。”
裴景声在他固执的眼神中败下阵,“遗弃宠物虽然不犯法,但是不道德。”
床头报时器显示六点整,窗帘自动拉开,今日多云,大雾。
雾气在脚下,窗外一片白茫。
裴景声的脸呈冷色调,“还下着雨,把你留在那里就是等死。”
罗闵反驳道:“我不是猫,不会死。”
“为什么不是?无论你是从人变成猫,还是猫妖化形,你都不能否认你既是人,也是猫。”
裴景声补充:“也是我的猫。”
迟来的钝痛敲打后脑,罗闵怀疑他错过了什么,要不裴景声为什么如此顺畅地接受了荒诞的事实。
甚至还将自己当做他的猫。
“我不是。”
“你是。”
“……”
“你想要什么?我昨天的提议还作数。”罗闵僵直着身体,斜坐在床上,没有任何支撑,拉扯着腰部。
肩颈到腰背,如一张绷紧的弓弦。
再次调高空调温度,裴景声随手上拉被角盖住罗闵腰腹。
“你指什么,给我钱?”
罗闵:“嗯。”
裴景声:“我不缺钱。”
手指无意识掐在手心,“昨天我们已经说过了,既然你不想谈,那就算了。”
说罢,罗闵起身下床。
“等等。”裴景声转过身,“你把裤子穿上,我们好好谈。”
一阵沉默后,响起布料与皮肉摩擦声。
“我穿好了。”
直到罗闵出声,裴景声才转回。
他的尺寸大多定制,裤子便选了一条休闲有松紧带的,即便如此,裤腰还是松松挂在罗闵胯上。
裤腿倒是没长太多,穿在罗闵身上倒像是时髦的拖地裤,腰细腿长。
“说吧。”罗闵打断打量。
裴景声:“你天生就能变成猫,还是?”
罗闵:“不是天生。今年夏天开始。”
所以才变身成为猫没多久,裴景声就把他捞回了家。
裴景声想问问罗闵是什么心情,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他们目前还没到可以探究情绪的关系。
他接着问:“你能控制变化吗?”
回答与预想的一致,罗闵答道:“不能。”
如果能随意掌控,他早该从裴景声身边离开。
“触发的机制是什么?”
流畅的回答顿了顿,罗闵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情绪、疼痛还有……血液。”
“但你抓伤我时没有变回人形。”裴景声回忆道。
罗闵落在他手背几道尚未愈合的抓痕,淡淡道:“变回人形的契机不一样。而且少量的血不影响。”
裴景声点点头,“所以影响你最多的是情绪?”
“不是。”
只有几次危急时刻才是。
但结合当时的身体情况,罗闵一时也无法确认。
就如昨夜,他也没能意料到会失去意识。
裴景声应该是将黑猫带了回来,如果是人,他完全可以将自己丢在原地。
“好,我知道了。”裴景声绕过床沿,“先把伤口处理好,我再说解决方法。”
桥归桥,路归路,大抵如此。
裴景声还带自己出入过办公室,如果要签署保密协议追究责任,罗闵也会配合。
至于一点小伤,就没有必要在这儿处理了。
额发垂落眼前,罗闵没去管,唇色浅淡,“不用了。”
然而裴景声态度很坚决,一言不发逼着他妥协。
抹了药,裹上纱布,罗闵终于穿上了上衣。
很柔软的毛衣,黑色高领。
即便很不适应脖子被遮盖包裹,罗闵也没说什么,他等裴景声下判决。
“继续做我的猫,我可以帮你隐瞒,替你遮掩。唯一的条件是,你变成猫以后,依旧还是文文。其余时刻,除非你伤害自己身体健康,我不干涉。”
“其他的,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