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虎鞭 (一更)以前陆雩脱光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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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天将未亮,小镇悠长青巷被浓雾笼罩。
陆记早肆门前早就排起了长队。
溪源镇镇民们已然习惯了每日雷打不动来吃早食。
这可以说是一笔额外不菲的开销,但没人能拒绝肠粉和油鬼的美食诱惑。
“开门了开门了。”
“快, 上前去!俺家孩子还等着吃了早食去上学。”
“别挤啊后面的……”
铺子口人头攒动。
见李孝雨搬出两个大木桶, 陈大娘好奇道:“今日豆浆磨得有些多啊。”
往常豆浆都只有一桶。
李孝雨搬好东西,擦了把额前的汗道:“这一桶不是豆浆, 是我们铺子新推出的夏日饮品,叫雪碧。”
“雪碧?”
“那是何物?”
人们不禁有些好奇。
这时季半夏走出来道:“是一种甜味饮料, 可解暑, 售价两文钱一杯。”
“两文钱!那可比豆浆还贵。”顿时就有人大呼小叫。
“也还好吧,时今砂糖可贵了。”
“要买一杯尝尝看吗?”
镇民们对此议论纷纷。
若是换做从前, 两文钱一杯的解渴饮料他们绝对不会买。
开玩笑, 两文钱, 不如去喝白开水。
但似乎是之前的油鬼和肠粉惊艳了众人,大家时今对陆记早肆的新品多了几分期待和信任。
还是先前那位不缺钱的张大爷率先开口道:“小伙子, 给我来一杯!”
“好嘞!”李孝雨麻利地拿起一个竹筒盛雪碧。
人们眼神都紧紧盯着那长勺打出的透明液体, 心中不免冒出一个疑惑——这好喝吗?不会就是兑了糖的甜水吧……那也太坑了。
李大娘嚷嚷道:“你们这儿什么雪碧跟白开水有何区别?”
李孝雨不耐烦道:“您买来尝尝就知道了。”
打满之后, 他将近乎要满溢出来的竹筒小心翼翼地递给张大爷, 叮嘱:“这个竹筒喝完是要还回来的。”
张大爷尝了一口,皱眉咂了咂嘴,有点怪。
接着又喝了一口, 眉目逐渐舒展。
不知不觉,半杯给喝完了。
旁边有人问他好不好喝, 张大爷道:“还行。”
他从未尝过此味, 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确实解暑,下凉。喝完一杯后,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过瘾!”张大爷冲李孝雨竖起大拇指。
李孝雨笑嘻嘻道:“大爷, 要再来一杯吗?”
“不了。”张大爷打了豆浆,又买了两只油鬼,步伐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感觉自己莫名地有些醉了。
莫非那雪碧,含有酒?
季半夏和李孝雨忙碌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朝食全部卖光了。
今日第一天,雪碧虽没有卖光,但也几乎得到了一致好评。
雪碧还剩下一大桶。
李孝雨提议自己下午拿出去继续卖。
季半夏摇头,“不必,我们自己喝吧。”
李孝雨却固执地想为这个家做出一份贡献。
“反正我白日闲着也是闲着。下午暑热,饮料好卖。”
季半夏也就随李孝雨去了。说好若是挣到钱,一半亦归他自己。
李孝雨这下更兴奋了,撸起衣袖,干劲十足。
他用一个木板推车推着木桶到镇口附近的驿站门前。那里是行马的必经之路,经常有路过行人会在此歇脚,已有了一个凉茶摊。
凉茶摊老板看到他明显表情不虞,但大路朝天,也不好说什么。
雪碧很热销。很快,凉茶摊的生意就完全被抢走了。
尤其是镇上的小孩,简直是要为此疯魔的程度,天天缠着家中长辈给他们买。
尽管也有人喝不惯雪碧的味道,但爱喝的人明显更多。
陆记做雪碧的任何就完全交给了李孝雨。他做事认真,讲究细致,每回做完都会将瓦罐密封好沉进井底,这样第二天取出瓦罐中的雪碧就是冰冰凉凉的,更好喝。
这下,买雪碧的客人就更多了。
如此几天卖下来,李孝雨的小钱库日趋充盈。
挣到钱的三分之二他都会上交给季半夏,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可即便如此,他也攒到了不少。
再加上陆雩每月还会给他月俸,生活似乎越过越好,越来越有盼头-
因为物以稀为贵,江南地区从未出现过此类吃食饮料。
与肠粉、油鬼一样,雪碧很快就再度风靡整个溪源镇,乃至周边村镇。
一名商人路过溪源镇驿站歇脚时品尝到雪碧,直接找上门想跟这陆记早肆买下制作雪碧的手艺。
因发誓一定要明年考中,最近陆雩都在读书。铺子里的琐事一般就是季半夏和李孝雨在看顾着。
他窝在书房里天昏地暗,连着好几日没出门,这日踏出门槛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昏倒。
“啊……”陆雩捂着脑袋,深感自己不能缺少运动。明天继续做广播体操。
“谁找我来着?”他环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院子里陌生的大腹便便中年男子。
李孝雨指了指对方,道:“陆哥,这就是我之前同你讲的那个商客。”
“您好,高松卢家,卢启宇。”男人先是送上两只鸡。
陆雩心想此人还挺上道,便坐下与之相谈起来。
大抵是怕陆雩被骗,季半夏脚步停在原地没动。
“孝雨,你帮忙去泡些茶。”
“好嘞!”
“你也坐啊。”陆雩起身给她搬了张凳子。
季半夏迟疑片刻,坐下。
“这位是……?”卢启宇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闪过惊艳。
“家妻。”陆雩言简意赅。
卢启宇闻言立刻收回视线,笑呵呵道:“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随后陆雩也没有过多和他寒暄,两人直切主题。
这卢启宇并非祁县人,而是远在百里之外的高松县人士。他想花一笔钱向陆雩买下这雪碧的做法回到高松县周边售卖,并承诺绝对不会到祁县这边来抢他的生意。
卢启宇开价相当高,五十两白银,颇有诚意。
陆雩想了想同意了。反正他也不会一直靠卖雪碧度日,不如拿来换一笔快钱,为之后科举做准备。
卢启宇当场拿出五十两白银的银票给他。
陆雩收下,拟了合同和方子让他敲定。
签合同前,季半夏冷不丁开口道:“五十两白银就买断,太少了吧。”
他认出了卢启宇。这名后世知名的大奸商,向来无利不起早。
陆雩倒无所谓。在他看来,五十两也挺多了。要半夏起早贪黑近两个月才能挣到。
卢启宇有点尴尬,轻声开口道:“那,我再加十两?”
季半夏语气淡淡,斩钉截铁:“一百两,少一两不卖。”
卢启宇直接傻眼了。
眼看生意要成,怎么半路杀出个拦路虎……还是这位仁兄的美妻,开价如此之狠。
“抱歉,卢兄,我和我内人先商谈一下。”陆雩一脸歉意。
“无妨,你们慢慢来。”卢启宇端起桌上茶水紧张地喝了一口。
陆雩把季半夏拉到里屋。
“一百两……这会不会太多了?”陆雩询问。
他心想自己写那一本书才得了两百多两。
季半夏摇头,“不多。”
别看卢启宇表面上不会将雪碧销往祁县地区,但一旦等他拿到方子,定然会将其卖往整个大周。
左右高松卢家很有钱,也不缺这一点。
“行,我听你的。”
季半夏心想,他倒挺相信“她”,连一丝迟疑都未曾。
再出去时,陆雩也咬死了一百两白银。
卢启宇无奈之下只能同意,又给了他五十两银票。
陆雩这才交给他完整的制作雪碧方子。
卢启宇接过一看,双眸微瞪。原材料松针……竟如此简单?!
他怎么没想到……
如此简单的一个饮料方子,就轻松挣了他百两白银。
生平第一次,自诩从未吃过亏的卢启宇觉得自己亏了-
要制雪碧,必不可少的就是松针。
溪源镇背靠群山,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
因而季半夏和李孝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前往山上去采。
陆雩倒也想和他们一起去,但实在有心无力。
第一次爬山到半路上就累到不行,还是李孝雨给帮忙背他下来的。
至此,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太丢脸了。
季半夏说:“往后你只消在家好好读书,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陆雩明白她说的有道理。但独自让她一个女子操持里外家务,总归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我也想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愧疚道。
季半夏似得知他心中所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若你能考中,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我还想做举人夫人呢。”似为中和气氛,她忽然开了一句玩笑。
陆雩点了点头,心中一时有些感动。
虽然季半夏脚比他好大,但是人很贤惠。天还没亮就里外忙碌做包子磨豆浆,夜里替他浆洗缝补,操持家务。遇到想找他茬的坏人亦会帮忙打飞,其武力值与天赋异禀的李孝雨不相上下。
这样的老婆,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
陆雩也不再犹豫,发誓般道:“若你想嫁给我,待我高中后定然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进陆家门!”
“好啊。”季半夏随口应道。
尽管此时他只是敷衍罢了。
他既已知晓今后自己会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又如何会想被困在这狭窄破落的陆家门?
他如今对陆雩好,亦不过是看重此人才华。若是人机灵点,往后说不定能为他所用。
又思及此前大夫说陆雩只剩五年寿命,季半夏眸色一沉。
若此人只活五年就死了,还怎么为他所用?
不行,季半夏陷入思索,他须得想办法治好对方-
这日季半夏和李孝雨又要上山。
陆雩打着哈欠送他们到门口,叮嘱道:“路上小心,早些回来,最近听闻山上有老虎。”
“嗯嗯,放心陆哥,有我保护半夏姐姐,你不用担心。”李孝雨比划了一下自己手臂上刚练出的弘二头肌。
陆雩看到,心中多少有点被刺激到。
怎么李孝雨这个矮矮瘦瘦的小破孩一练就出来了,自己这具身体还是白斩鸡的身材。
不想了,想多了都是泪……
他屈着背,脸色颓唐地走回书屋。
季半夏出门,见陆雩回到书房,转身吩咐李孝雨:“回去把柴刀拿上,带着。”
“带柴刀干啥?”李孝雨有点茫然。
“莫问,你照做即可。”季半夏淡淡道。
私底下她总是如冰山一副不近人情、冷淡的模样。李孝雨莫名有些畏惧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小院里取了柴刀,没有惊动陆雩。
随后,季半夏又去了一趟镇上铁匠铺,买了一把弓箭,几只开刃箭羽。
李孝雨吃了一惊,“半夏姐姐,你还会射箭?”
季半夏还是那句话:“闭嘴,莫问。”
此去十分危险。
季半夏没有拖累别人的打算,只让李孝雨在森林外围等候,自己打算带着弓箭只身深入群山。
梦境中他为皇时曾带禁卫军进山林捕猎,亲自骑马射过虎、豹,因而有些把握。
李孝雨察觉出了什么,追道:“半夏姐姐,你要去打猎?”
季半夏没有回答,只是让他留在此地摘取松针。
“如若我傍晚未归,你可自行回去。”她淡淡道。
“我们一起去可以吗?”李孝雨抓着她的衣角哀求道:“我可以帮你,不会拖累你的。”
“不可。”季半夏面无表情。
李孝雨见状,只得豁出去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现在就跑回去告诉陆哥!”
季半夏:“……”
他一顿,换了副语气:“我要去猎虎,你不怕?”
“我天不怕地不怕!”李孝雨说完才冷不丁反应过来,满脸震惊:“等等,猎老虎?”
“对。”季半夏点了点头道:“我要上山去打老虎。你若是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李孝雨一咬牙:“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去。”
季半夏便将柴刀交由他,兀自肩扛弓箭走在前面。
深山老林的路不好走。李孝雨一边拔腿艰难跋涉,一边偷偷瞟眼观察她。
胆敢猎虎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哪里来的凶残母老虎啊啊。
常言道,男强女弱。可季半夏和陆雩这对却完全反了过来。
“半夏姐姐,你为何要打老虎?”李孝雨小心翼翼地问。
季半夏简单答道:“我要去虎鞭。”
李孝雨:“虎鞭……外面没得卖吗?”他还是不希望她去冒险。
季半夏回头瞥了他一眼,冷淡道:“你觉得世人有胆猎虎?”
李孝雨沉默了。确实如此,人们若在山林间见到老虎都唯恐不及。就算偶然碰巧取之,恐怕也会卖出天价。
但是,亲自去林里打虎胆也太大了吧!!
纵使是李孝雨,一路也不禁胆战心惊,左顾右盼,生怕一不小心就遇虎口丧命。
季半夏却显得很淡定,拄着随手在路边捡到的长树枝走在最前面探路。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的金色光芒笼罩森林。远处时不时传来鸟叫,狼吠若隐若现。
四周光线开始变得幽暗,李孝雨心中也开始七上八下,萌生退意。
他正想说话,季半夏却倏地严厉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之后的事,李孝雨忘了是如何发生的。
原来人在真正面临恐惧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四肢无法动弹。
他在幽暗的丛林中对上那双犹如夜明珠般,褐黄色的凶猛眼睛,有一瞬感到肝胆俱裂。
那是属于野兽凶残冰冷,嗜血的目光。
而季半夏却在它即将扑上来的前一刻,毫不迟疑地举起弓箭,直直朝它的右眼射去。
“吼——!!”虎啸犹如地震。
下一瞬,它轰然倒地,痛苦挣扎起来。
李孝雨回过神来,才发现季半夏那一箭竟从老虎的眼睛直穿到脑后。
鲜血迸裂,汹涌如瀑布。
其中有几滴溅到了她美丽的脸颊上,血映红唇,仿若杀神。
咚、咚、咚。
李孝雨心跳加速,背脊寒毛直竖。
他忽然感到了莫大的威压……眼前这个女人,比老虎还要可怕。
虎兽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才终于死去。
李孝雨尝试性地用树枝拨拉了一下它的毛皮,见它毫无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砰。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面前。
李孝雨低头一看,发现是那把砍柴刀。
季半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命令道:“去把虎鞭割下来。”
李孝雨迈开颤抖的双腿照做。不知为何,她的话语有种令人下意识想要臣服的诡谲魔力……
在李孝雨割虎鞭期间,季半夏从里衣取出帕巾,缓缓擦拭脸上沾染的血迹。
他爱洁,不喜身上的血腥味。
李孝雨割完虎鞭,沉甸甸的拿在手里。
他回头看她,小声问:“半……半夏姐,只要虎鞭吗?”
“嗯,现在天色太晚了,我们先回家。”季半夏随手将用过的帕巾扔在老虎尸体旁边,道:“明天白日再来取虎皮,兴许能卖些钱。”
“哦。”李孝雨乖乖照做。
他其实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眼下,一个都不敢问。
“对了。”季半夏像想起什么,转身道:“今日在林间发生的事,不要对陆雩说。”
李孝雨:“那这虎鞭……”
季半夏:“就说是羊鞭,拿回去给他煮汤喝。”
李孝雨:“……”瑟瑟发抖-
季半夏回到家就先换下了染血的脏衣衫,随后进厨房处理虎鞭。
那大夫说要治好陆雩的阴阳体虚之症,须大补之物。
时今手头有限,只能搞到虎鞭。他想等往后回宫,定要为陆雩寻来千年灵芝、人参,彻底根治其毛病。
李孝雨则呆坐在院子里,呆若木鸡。
今日的事,给他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陆雩还浑然未知地在书房温书。
“陆郎,吃饭了。”季半夏喊道。
陆雩放下书,走出来。院中石桌上已放好了饭菜,两荤两素,以及一个汤。
“你们何时回来的?我都没听见。”他笑着拿了碗筷,深嗅一口气,“好香啊。”
“先喝一碗汤。”季半夏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碗。
陆雩看到那汤黑乎乎的形状就有所预料,“又是羊鞭汤?”
季半夏:“嗯。”
李孝雨看着他们,一脸一言难尽。
不能浪费她的一片苦心。
陆雩捏着鼻子,强忍恶心一饮而尽。
怎么今日味道似有些不同?不,还是跟从前一样难喝。
季半夏递过来一块蜜饯。
陆雩赶紧塞入口中,嘴巴里那股苦涩的腥味这才减淡不少。
他深呼吸,坐在桌前开始用饭。
“下次你们不用再去山上采松针了,太危险。我下午听大娘说附近山上真有老虎。我已经和樵夫商量好了,以后由他们采了松针送过来。”他道。
老虎?李孝雨心想大娘口中那只老虎怕是已经死了。
季半夏颔首,“可。”
用毕饭,陆雩习惯性地端起碗筷去角落水池接水洗碗。
他刚蹲下,忽觉一阵气血翻涌,头晕脑热,鼻腔中也有湿热的液体流出……
滴,答。落在他的手背上。
陆雩定睛一看,竟发现那液体是鲜红色的。
“血!陆哥你流鼻血了!”一旁的李孝雨大叫道。
“靠!”陆雩眼前一黑,直接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是在卧房的床上。
季半夏坐在他床边,不时拿湿毛巾给他敷额头。
“我这是……怎么了?”他半撑着坐起身,神情茫然。
季半夏淡淡道:“可能是晚上喝汤吃太补。我已请陈大夫来看过,他说你是虚不受补,睡一觉出出汗就好了。”
“抱歉。”陆雩摸了摸鼻子,“让你们担心了。”
季半夏深深看了他一眼。
“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兴许,他不该煮那碗虎鞭汤给陆雩喝。
但大夫告诉他,只要陆雩能挺过这一劫,身体就会好上不少。
此次大补起码能给他续命三四年。
不过这些话季半夏并没有对陆雩说。
他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他会治好他的病。
外面天色已亮。
陆雩起身伸了个懒腰,恍然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或许那羊鞭真的有用,我感觉身体有力了不少。”
季半夏:“既有用,今日继续喝。”
陆雩:“还、还有啊?”
季半夏:“昨夜还剩下半碗。”
陆雩顿时苦瓜脸。
随后季半夏和李孝雨去了一趟山中将老虎皮、虎胆等有用之物取下拿到了县里去换钱,回来继续给陆雩熬汤。
陈大夫说此物太补,故给开了一个药方子加在汤里中和。
最后熬煮出的汤汁又黑又稠,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腥味。
季半夏光闻着都觉得有些冲脑。
这回端出去时,他给陆雩额外拿了五颗蜜饯。
陆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完这碗汤的。
等他喝完时,整个人都恍惚地仿若飘在云端。
“真的太难喝了……”
他心想,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在古代当药罐子喝羊鞭汤。
喝完没过多久,陆雩整个人再度气血上涌,肉眼可见面色涨红,身上开始冒汗,犹如跟跑了八百米似的,气喘吁吁。
“呼,呼,呼……”他蜷缩在椅子上,大汗淋漓。
季半夏给他倒了杯水,安慰道:“大夫说了,发发汗就好了。”
陆雩面色隐忍,低喘道:“不行,我想洗澡。”
同为男人,季半夏如何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他移开视线,背过身道:“我去给你烧水。”
陆家小院后方有一个用木棚简易搭成的露天澡房。
平时他们一家人都是在此用木桶舀水冲澡。
陆雩是惯爱享受的,从不亏待自己。
最近手头宽裕了,前不久他就跟木匠专门定制了一个大木桶用于泡澡。
在古代,平民百姓和泡澡是与世隔绝的,闻所未闻。
当初木匠还以为陆雩定做这个木桶是要用来杀猪的哩!
季半夏烧完水,单手提着倒入澡房木桶内。他探手试了下水温,太烫,又添了半桶冷水,感觉刚好后这才回去将陆雩搀扶过来。
陆雩脚步虚浮,浑身无力,差点摔进木桶里。
季半夏见状问:“要我帮你脱衣吗?”
陆雩吓了一跳。她是完全忘记男女有别吗?还是觉得他们未来会成婚,所以毫无顾忌。
“不,不用。你叫云璟进来帮我吧。”他虚弱道。
季半夏:“行。”
她说完便离开了澡房。
之后李孝雨进来帮陆雩脱了衣服,扶他坐进浴桶。
泡了一会后,陆雩感觉舒服多了。
李孝雨:“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了,你出去自己玩吧。”陆雩挥挥手。
李孝雨便出去了。
片刻后,陆雩忽然想起自己没拿皂角,便抬高音量喊道:“云璟,你能帮我拿个皂角进来吗?”
哒,哒。脚步声传来。
吱呀,门被推开。
热水蒸腾的雾气缥缈上升,充斥着整间屋子。
季半夏握着一枚皂角走进来,看到坐在浴水中的湿发少年时,微微一愣。
经过这阵子的善养和锻炼,陆雩看起来与从前有些不同。
从一根干瘦如柴的树枝,到抽条稍渐圆润了些。
亦变得健康了许多。
他病态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些许嫣红,唇色寡淡,上身斜靠在桶内,露出大半片嶙峋胸膛。如绸缎般的墨发散落着,发稍末尾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如同一截精致美玉,脆弱到一摔就碎,却又忍不住让人心生呵护欲。
隔着袅袅雾气,陆雩看清来人后愕然,旋即下意识用两手捂胸。
“半、半夏,你怎么进来了……”
“孝雨不在,我给你送皂角。”季半夏正襟直视木墙,余光却还是不断地飘进那些风光画面。
是的,陆雩的美貌足以用风光来形容。
但从前季半夏既知他长得好,却从来没有眼下这种嗓子发干,气机逆乱的燥热感。
奇怪。
以往陆雩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都毫无波澜,今日这是怎么了?
“等等,半夏你怎么也流鼻血了!”陆雩吓得猛然从水里站起来。
季半夏瞳孔骤缩,瞬间轰地一声,大脑像炸开般一片空白。
第23章 23 热潮期前 (二更)教育……
23
“你先穿上衣服。”
不知是不是陆雩的错觉, 他竟觉得这一刻她暗沉嘶哑的嗓音,尤其像男子。
“哦…好。”陆雩从急神中缓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跟野人似的毫无遮掩。
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一个女子面前, 哪怕是他的未婚妻, 成何体统?
“抱歉!”他急急忙忙地从旁边扯了块卦巾围在腰间。
季半夏摸了下鼻子,一手血。
再感受到体内翻涌的滚烫, 燥热难耐,红得犹如被开水泡过的皮肤, 何尝又不明白自己这是遭遇了何事。
热潮期。
是每个哥儿无法跨过的一道坎。
可上一世他是登基为皇之后才迎来第一次热潮期, 这次竟提前这么早……
“你得擦下血。”陆雩想找块毛巾,半天没找到, 只得把自己刚脱下的亵衣递过去, “凑活一下。”
季半夏闻到亵衣他身上的味道, 瞬间感到体内的躁动更加疯狂。
“不必。”他咬牙,跌跌撞撞地跑出澡房, 奔向自己的厢房。
陆雩在原地愣了一下, 便赶紧跟上去。
“半夏, 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有点, 难受。”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痛苦中夹杂着剧烈喘息,令陆雩听了耳根发烫。他咬了咬舌尖, 驱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上前一步问道:“要我帮忙吗?”
“……”
厢房内再无声响, 陆雩急了。
“半夏, 半夏?”
殊不知此时季半夏已到了忍耐极限。
他躺在床上挣扎翻滚,体内犹如棍棒火烧,烧得他视野模糊……被欲.望驱使着沦为本能动物。
想要去哀求那个人, 哀求门口的那个男人帮他解决。
最后季半夏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大腿!
“嘶——”他咬紧牙关,冷汗涔涔。
皮肉的刺痛让他短暂忘却身体的炙热,大脑也清醒了几分。
都说哥儿离不开男人。一旦到了热潮期不及时纾解,就会烧坏脑袋变成傻子。
季半夏并不这样认为。前世他从未让男子近身。每年一次的热潮期,每回都是生生是靠自己硬捱过去。
鲜血顺着他的腿根,一路泅湿被褥。
格外刺目。
“半夏,我进来了!”
陆雩实在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帷幕之下,季半夏染血的大腿若隐若现。
他脸色发烫,瞬间明悟。她原来是来了月事。
“对不起,我去找瑞珍过来……”
季半夏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太晚了,别叫她。”
“哦,好。那你好好休息。”
陆雩把门虚掩上。古代男子对女子月事避而不谈,他却是十分清楚的。看季半夏这副模样,八成是痛经。
以前他有个表妹就痛经,跟他科普过,女生来姨妈有多难受。
陆雩先去厨房烧了热水,倒进汤婆子里。然后煮了红糖姜茶,又拿了一些草木灰缝进两块干净的白布之间,就制成一个简易姨妈巾。考虑到一个可能不够换,他做了两条。
做完这些,他拿着东西再次敲响西厢房。
“半夏,你喝点热水吧。”
季半夏半撑着坐起来,看到陆雩手里的那一堆东西:“……”
陆雩浑然不觉,端着红糖姜茶放在他床头道:“你记得喝完再睡。还有这个汤婆子,用来捂肚子的,你会舒服许多。”
季半夏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一时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睡,晚安。”怕她起夜不便,陆雩还帮忙把夜壶拿了进来。
“……晚安。”-
《断骨嗜情》销售火爆,经汴梁书铺总局推出后很快便风靡了整个上京。
虽有人批判其文笔拙劣,故事情节不雅,但其中所写的几句词句却广为流传。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青楼妓.女和小倌犹爱这些凄美之词,更是将直男这个作者奉为知音。
上京欢馆头牌楚依哥儿就放出话来说,若是直男肯莅临京城,即可成为他的帐中之臣!
楚依的美貌曾名动京城,无数达官显贵都想与他春风一度。
可时今他却说,要将自己的第一次留给《断骨嗜情》的作者。
“世人皆不懂哥儿之爱,唯直男懂。”他曾凭栏怅然道。
这一阵人人口中都是那几句描绘爱情的诗词,以及故事主人公宋尧程和他的兄长。
更甚者,传言《断骨嗜情》传入宫廷之中,连长乐公主都分外爱看。
而这不仅仅是传言。
“此书到底是何人所写?为何还不出续本?”长乐公主亲自发问,下面的人自然胆战心惊。
这把火愈烧愈烈,烧回祁县,令发掘此书的掌柜亦是差点吓没半条命。
他也想去找到那个作者,可是对方并未留下本名。他后来在祁县托人四处打听,一无所获。
直到这日陆雩碰巧上县里书铺来买一本《孙子兵法》。他逛着逛着,发现自己所写的那本《断骨嗜情》竟摆在书架前最显眼的位置,不禁莞尔。
梁掌柜听下人禀报,急忙出来。
“兄台,我终于等到你了!”他抓着陆雩的胳膊,眼含热泪:“你可算是来了啊!”
陆雩有点茫然,“怎么了?”
梁掌柜急切道:“你当初不是说要写续作的吗?!怎的到现在还未来交稿。”
陆雩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就是说钱才是写作者的第一原动力。这阵子不缺钱了,他就懒得再动笔。
毕竟写那些情情虐爱什么的也很费脑。
“暂时不写了。”他道。
“为何?!”梁掌柜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可知如今你的书有多火?传到上京,就连长乐公主都成了你的读者!”
“啊?”
这个陆雩确实没想到。
但仔细一想,在缺乏娱乐的古代,自己杂糅进后世的那些晋江古早剧情,确实相对新奇。
梁掌柜:“你开个价,银子不是问题。只要你把续本写出来,多少钱都行。”
陆雩摇了摇头,“算了。”
梁掌柜见他一副不为金钱的所动的模样,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陆雩震惊地看着他。
梁掌柜抬起头,恳求道:“求求你了,直兄,你千万要将续集写出……”
否则,顶着上面那么多压力,他会死的。
“现在真不行。”陆雩道:“我要准备明年科考。”
梁掌柜:“你要考秀才?”
陆雩:“不,童生。”
梁掌柜:“……”
写出如此神作的书生竟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说出去谁信。
之后无论梁掌柜再如何挽留,仍被陆雩执意拒绝。
人怕出名猪怕壮。他时今不想写,也不愿暴露笔名,就拜托掌柜的帮自己保密,等考上童生再说。
纵使心中百般不甘,梁掌柜也只能长长一声叹息。
毕竟脑子和手长在人家身上,他总不能逼人家写吧?
梁掌柜本欲说他续写此书,若能得公主青眼,从此一生衣食不愁。
但想要让陆雩放弃科举,怕也是不可能。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世间任何书生的梦想都不是写出著作名流千古,而是高中状元,走马游街,至此光宗耀祖。
“那我们约定好了,等你考中童生,就回来写书?”他抓着陆雩的手确认道。
“嗯。”陆雩敷衍地点头。
梁掌柜这才放他离开。
陆雩踏出门槛,晃着手里的书吹了声口哨。
刚买了一本《孙子兵法》,掌柜都没收他钱。
赚到了赚到了-
这日李孝雨也跟着来了祁县。
但陆雩去买书的功夫,就已跑得无影无踪。
陆雩买《孙子兵法》,是为了教育李孝雨。
他看出李孝雨似有这方面天赋,但这阵子对方沉迷卖雪碧赚钱,要么就是傍晚和镇子上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出去疯玩,如此荒废下去,不好。
兴许在他的帮助下,这孩子未来能有一番作为。
“云璟?云璟?!”陆雩在县里寻了半天,最终才在一个偏僻巷子里找到李孝雨。
对方正和十几个昔日的丐帮小伙伴蹲在地上,共食几只油鸡和白面馒头。
一看到陆雩,他顿时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把油腻腻的手藏在身后,一阵心虚。
那十几个小孩也有野狼般发绿的目光危险地盯着陆雩看。
“没事……这是收养我的人,陆哥。”李孝雨向伙伴们介绍道。
“真的?!”“就是他给你取新名字,还带你吃香喝辣给你钱花?”
小孩们一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陆雩停住脚步,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遥遥看向李孝雨道:“云璟,我们该走了,再晚没有牛车。”
“哦。”李孝雨把手放在衫衣侧擦了擦,这才移步向他走来。
彼时他的模样与身后小孩们已天差地别。
他长高了,身上也有了肉,衣着整洁,皮肤、头发、指甲干净。
就像好人家出生的孩子一样。
小孩们难免眼红。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便壮着胆子冲过来,跪在陆雩脚边道:“陆哥,你也带我回去吧!我会干活,手脚比二狗还勤快……”
“你——!”似感到被背叛,李孝雨朝他怒目而视。
李孝雨余光悄悄偷看陆雩。
其实他心里也害怕,陆雩不要他,而选择带新的小伙伴回家。
“抱歉。”陆雩摇了摇头,“我如今能力有限,不能带你走。”
他转过身,朝李孝雨伸出手道:“走吧,云璟,回家了。”
李孝雨牵着他的手,从巷子暗处走向繁华热闹的街市,忽然鼻子有点酸酸的。
“对不起。”他小声说:“陆哥,以后我会听话,你别不要我。我比他们会干活。”
陆雩侧头看他,“光会干活有何用?你要懂得用脑。”
午后阳光在墙上斜切两条泾渭分明的直线。
金灿灿的光晕刺眼,李孝雨一时看不清陆雩的神情。只注意到了他手里的那本蓝皮书。
历史的车轮已滚滚向前,激起半路尘土飞扬。
第24章 24 一年后 翰墨书院
24
一年后。
祁县, 翰墨书院。
时值休沐日,书院门口人头攒动,车马并行。
“陆兄, 回见。”青衫书生拱手。
“回见。”陆雩回眸一笑。
一路上, 不少同窗向他打招呼,他皆一一耐心回应。
伏成周看在眼里, 心中略酸。
自打陆雩半年前上这间书院,人缘愈趋变好, 已不再是他一人的至交了。
当然这也情有可原。生在祁县, 能够就读翰墨书院的书生条件大多属上乘。
不像权势遍地的上京,这里就算某家同窗有钱, 也不至于被巴结。读书人自诩清高, 唯一能让他们放下身段与人折服的, 大抵就是样貌和才学了。
而这两样,陆雩皆俱。
故而他虽入学晚, 哪怕起初在外风评不好, 亦很快成为了书院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陆兄, 你这次休沐也要回家吗?”伏成周问。
陆雩点头, 不知想到什么,抿唇笑道:“家中有事。”
“怕还是赶着回家见美妻吧。”伏成周揶揄道。
因陆雩的童养媳常来县里给他送吃送喝,伏成周见过那位女子好几回, 印象尤为深刻。
确实美貌贤惠,难怪陆兄日夜惦记。
“说什么呢。”陆雩推了他一把, 笑骂道:“我们还未成婚。”
伏成周:“也快了。你不是说要先考取功名才能迎娶她吗?下月县考在即。以陆兄之才定能金榜题名。届时双喜临门, 记得请哥们也来喝一杯喜酒。”
陆雩摇了摇头道:“婚事还远着呢。”
“怎会。”伏成周稀奇道:“莫非你那美妻不愿下嫁?”
看着也不像啊……他记得那个高挑明丽的美人对陆雩可好了,大老远过来,又是熬鸡汤又是送冬日新织的棉袄围巾, 生怕陆雩饿着冻着。
这波狗粮撒的,当时可羡煞了一众同窗。
陆雩很少谈及家事,只简单道:“时今以我年岁考虑成婚还太小。我想先立业后成家,待我未来考过春闱,有所作为后再考虑谈婚论嫁。”
他想的是,高中后再风风光光娶半夏进陆家门。
伏成周却误会了,凑近挤眉弄眼:“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风流。”
陆雩:“什么?”
伏成周笑道:“确实,你万不可太早成婚。以你之貌,将来若能考中举人,京城定有无数显赫人家想将女儿嫁你。届时,令爱可做小,你再娶个大小姐夫人当正妻,十里红妆提进门,生活岂不美滋滋。”
陆雩:“……”
天地可鉴,他根本没想过这些。
只是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陆雩觉得自己十四五岁成婚太早了。
就算季半夏比他大,今年也不过十七。身体各项机能都尚未发育完全……怎能谈婚论嫁?
“你想多了,我不会也不想娶别人。”陆雩义正严辞道。
伏成周一脸不信,“陆兄,你跟我装什么。你之前不还去红香楼吗?”
陆雩心想红香楼这个梗是过不去了么。
原主这一行为,就这样牢牢地把他钉在了渣男的耻辱架上。
“我今生只会娶半夏一人。”他只能如此说。
伏成周道:“我懂了,陆兄此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话间,两人走到书院门口下了台阶。
陆雩看到来接自己的驴车,停下脚步,朝李孝雨挥了挥手:“云璟。”
“陆哥!”李孝雨忙一路小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囊布包。其实就是一些换洗衣物。书院内的宿舍没有晾晒衣物的地方,挂在外面总会发霉。因而后来每逢休沐日,陆雩都会把衣衫带回家洗。
“我们现在便回去吗?”李孝雨问。
“我约好和伏兄去逛街市,有些东西要采买。”陆雩叮嘱道:“你到南城门口那个凉氏脚店等我。”
“好。”李孝雨答应下来。
一年时间,李孝雨整个人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像竹笋拔苗似的蹭蹭长高,如今人已经快长到陆雩肩膀。且他膀大腰圆,身材粗壮看着孔武有力,偏偏配了张娃娃脸,看着反差感十足。
半年前陆雩去书院就读后,季半夏买了这辆驴车。
此后每逢休沐日李孝雨都会驾着驴车来接他,因而伏成周也认识李孝雨。
“李弟,许久未见,你又长高了,瞧着愈发男子气概。”伏成周笑着与他寒暄。
李孝雨没接他话茬,只严肃道:“早去早回。”
他可是答应过半夏姐姐,要好好盯着陆哥的这些同窗,不能让人再带坏陆哥!
“那是自然。”伏成周忍不住想逗他,“你怎的人小鬼大。”
李孝雨面无表情:“若我没记错,你不比我大多少。”
“行了行了,快走,我还赶着买东西。”陆雩拉着伏成周就往另一边街市的方向走。
伏成周:“要不去我家米粮店看看?这阵子新到了一批米面,你可顺道捎些回去。”
陆雩点头,“可。”
伏成周家是祁县最大的米粮之商。因近些年女皇放宽政策,商户也可参加科考,他才被父亲送进翰墨书院,指望着他能有所出息。
但事实上,伏成周这个小胖子,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考上全靠临时抱佛脚,读书一窍不通。
陆雩是半年前感觉自学不够,升入翰墨书院后和他认识的。那时他们碰巧分在同一间宿舍,伏成周每晚睡觉打呼噜,回回都是陆雩用枕头砸醒他。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人如今的关系颇为密切。
那个时候陆雩还只有他一个朋友。
现在,全书院同窗都是陆雩的朋友了。
想到这个伏成周还有些吃味,他在书院可只有陆雩这一个好友。
下午南北街集市很热闹。
柳陌花衢,新声巧笑。茶坊酒肆,人影觥筹。
今晨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湿漉漉的,瓦角屋檐滴滴地往下淌水。
沿街不少商贩在叫卖,有那卖吃食水面的小摊,蒸出烟雾升腾,渲染浓浓烟火气。
陆雩掂量了一下怀中银两,径直走入一家胭脂水粉铺。
伏成周跟在他身后,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怎的陆兄回回休沐日都要往回家带这些东西,真真是个爱妻人士。
“呦,小伙,你又来啦。”老板娘一看到他便热情招呼。
陆雩目光转了一圈,注意到鎏金架子上有新到的货,便指了指,道:“最贵的那几样,给我包起来。”
“好哩!”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殷勤介绍道:“这款玉女桃花粉和玉龙膏,乃是上京传过来的。是京城小姐、哥儿们都爱用的上等货……”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纵使是伏成周看了都有些肉疼,然而陆雩却眼睛眨都不眨地就掏出银两。
哪怕直男如陆雩也知道,女人花在脸上的东西要用最好的。
他这人花钱没数,出门在外总是大手大脚,习惯请客买单。
后来季半夏就有意控制他的花销,只每月固定给零花钱。
陆雩平日在书院读书,除了吃饭也没有旁的开销。后来这些钱便被他攒了下来用来给季半夏购置化妆品、雪花膏、漂亮衣物、发钗等物。
在他看来,她一个女孩子,肯定是爱俏的,只是不好意思说。
伏成周感叹道:“你对你家那媳妇真好。”
“还不是媳妇。”陆雩纠正道:“是未婚妻。”
伏成周:“成成,不早晚的事儿嘛,都差不几。”
他们买完胭脂水粉出门,路过看到一个波斯商人在卖镜子,陆雩又停下脚步买了一面。
其实他后来早就给季半夏买了镜子。但是这个比之前的照着清晰。
“这个也要。”陆雩还看中了一只精致的摇步瑞兽挂坠银钗。
咔咔,十几两银子又花出去。
之后又去伏家米粮店订购了一些粮食,直到日暮时分,陆雩才坐上驴车归家。
这驴车跟镇上那种用来载货拉人的简陋敞篷车可不一样。
季半夏特意找木匠定制的,就像马车厢一样四周包围了起来,内里全封闭,坐着舒服且宽敞。
只是山路坎坷,坐着依旧颠簸。
李孝雨坐在驴前挥鞭,陆雩蜷缩在后座面色苍白,半死不活。
穿过来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古代的艰苦生活……-
暮色从远山袭来,镇上稀稀落落的灯火散落着。
铁青色的天空,给山色平添了几分深邃莫测。
溪源镇,陆家宅。
几名身着黑袍的男子正在宅院中忙碌着。
他们分工有序,动作麻利,不一会就将房子打扫得井井有条。
饭也煮上了,好菜好肉摆满石桌。
当然他们任劳任怨地干着这一切时,心中难免会冒出疑惑——那位尊不可说的贵人,为何会甘愿屈居于这座平凡简陋的小镇,甚至伪装成女子。
若是大业未成前,尚情有可原。可如今他们已找上门,要将他迎回上京重谋伟业,他却依旧坚持要留在此地。是令长老和他们不解。
“主公,一切已准备就绪。”干完活后,黑袍男子们齐齐恭敬跪在季半夏面前。
“报!——陆公子所坐的驴车已驶入镇上,预计半刻后抵达。”
季半夏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夜色渐浓。黑袍男子们闪身消失在茫茫黑暗影子中,瞬间无影无踪。
季半夏在心中掐着时间。待他围上围裙,从厨房里端出热饭时,敲门声刚响。
他走过去开门,看到来人微微一笑:“阿雩,你们回来了。”
“好香啊。”陆雩闻到空中传来的食物香气,又看到满桌丰盛大餐,由衷道:“半夏,辛苦你了。”
“做些小菜而已,无妨。”季半夏越过他,朝身后正搬扛米面的李孝雨轻抬下巴道:“先进来吃吧,东西一会再收拾。”
“哦,好。”李孝雨摸了摸肚皮,嘀咕:“正好饿了。”
半大少年能吃掉一头牛,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干饭。
“去净手。”季半夏叮嘱完,一转身,差点撞进陆雩胸膛。
只见对方笑吟吟地,下一秒他就感到头上发间似多了些什么,叮当微晃,略沉。
季半夏抬手摘下,发觉是一根精巧的银钗,不禁微怔。
陆雩又变戏法地递出一面银镜,笑道:“你再戴上瞧瞧。逛街市时看见这根钗子,我觉得很衬你。”
第25章 25 震惊三连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
25
季半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抬手给自己缓缓复又戴上银钗。
其做工远谈不上精致,但确实很漂亮。他看着镜中明艳动人的女子,一时恍然若梦。
片刻后。
“你花多少银两买的?”他抬眸问。
陆雩随口答:“不多, 就七八两。”
“下次别买了, 浪费钱。”季半夏取下银钗,指腹轻轻摩挲着上方的纹路。
“为何?”陆雩忙问:“你不喜欢?”
季半夏:“我平日要干活, 用不上。”
陆雩:“那也可以戴呀。我喜欢看你穿戴这些,很漂亮。”
“是吗?”不知为何, 季半夏逐渐讨厌起他把自己当成女子。
陆雩用力点了下头, 道:“是的。不过,你不打扮也很漂亮。”
“呼!”李孝雨在旁边吹了声口哨, 看着他们笑容暧.昧。
“吃饭罢。”季半夏走到桌前, 给陆雩盛了一碗补汤。
桌上有鸡鸭鱼肉, 说是过年也不为过。主要是由于这一年来陆记早肆生意红火,陆家不缺钱了, 他们平素吃食并不短缺。
陆雩吃着这桌丰盛的美食, 却感觉有些奇怪。
最近半年来每逢休沐日, 他就感觉季半夏做饭的手艺味道和从前不同。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陆雩摇摇头, 继续埋头吃饭。
饭毕,李孝雨主动洗碗。
季半夏去厨房洗了几个林檎,也就是苹果, 切片去核,用盘子端着送出来。
陆雩尝了一片, 赞道:“好甜!你从哪里买来的?”
季半夏道:“镇上赶集时。”
其实不然。镇上卖的林檎个头小又酸涩, 远不及这等御贡的果子好食。
陆雩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昂贵比金的进贡御果,还一连吃了好几个。
十二月,深秋萧瑟。
李孝雨洗完碗就扎马步在院子里打拳。陆雩坐了一会, 很快感到凉意,围紧衣裘预备回屋烧暖炉。
李孝雨叫住他,“陆哥,你今日不锻炼吗?”
他记得陆雩以往每日都会跳那奇奇怪怪的操。
陆雩缩了缩脖子,摇头道:“不,太冷了,明日再说。”
“那我去给你拿些碳柴烧炉子。”李孝雨前后忙活起来。
他已习惯照顾陆雩,一直到烧倒洗脚水送至其厢房内才罢休。屋里烧起炭火,暖融融的。陆雩泡完脚躺在床榻上,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李孝雨起身去把窗户打开了些,又回头看陆雩,忽的叹了口气。
陆雩:“你叹气作甚?”
李孝雨惆怅道:“陆哥你身子如此弱。忽然想到若是我往后走了,没人照顾你怎么办。”
“你想的真多。”陆雩摇摇头,又突然坐直上身,盯着他看道:“你要去哪儿?”
李孝雨道:“不是您说的吗?好男儿志在四方。待您此次考完科举,我便去参军。”
陆雩倒没预料到他自己会想通透,略显诧异。
“你真要去?参军可有你苦头吃。”
李孝雨一脸无所谓:“我又不怕吃苦。”
陆雩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自打一年前他给李孝雨洗脑他可以成为大将军,李孝雨便每日天不亮起来扛鼎绕山跑奔,挥刀练枪,雷打不动,坚持了一年。
即便寒意砭骨的冬日,他亦能兜头洗冷水澡。
虽然时今家中条件好了,但李孝雨并没有因此磨灭钢铁般的意志。
在陆雩看来,他这样的材料,确实适合去军队里闯一闯。
“《孙子兵法》你背完没?”陆雩问。
李孝雨自信道:“倒背如流。不信你可考我。”
陆雩就顺势校考了他一番。在确定李孝雨已经完全把这本书的精华吸收后,他决定将课程发展到下一环节。
这种课程,说白了就是思想教育。
陆雩是文科生,也不懂打仗。他唯一懂的便是历史,试图以此来培养李孝雨大局观的视野。
至于将来李孝雨能走到何地方,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陆雩给自己倒了杯梨水,轻啜一口道:“今日我们接着讲,国运论,发动战争的必要性。”
李孝雨已经习惯了每逢休沐日陆雩给自己讲课,乖乖地去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他床边。
陆雩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困意渐生。
但还有个学生在旁,他打了个哈欠,强忍困意道:“对我所讲,你有何看法?”
“陆哥,我不明白。”李孝雨摇头,疑惑地问:“《孙子兵法》共十三篇,前三篇都是再三讲不要打仗。为何您又说起一定要发动战争?”
作为一个热血适龄毛少年,李孝雨骨子里是躁动的。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子到了战场上,往往挥舞着刀剑痛喊:“杀——”
而后畅快淋漓地浴血杀敌。
他们不惧战争,甚至热爱战争。
因为只有在战场上,士兵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砍了多少敌人的首级,就意味着良田升官俸禄。
可是这半年,经过陆雩的教育科普,李孝雨才深刻知道了打仗的危害。
多少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多少王朝因为战争摇摇欲坠,风雨飘摇。
若不是因为前些年打仗征兵,说不定他的爹娘也不会死。
总而浓缩之,就是能不打仗就不打。宁做缩头乌龟,也要考虑到天下百姓安危。
李孝雨把这番话深深记在了心中,奉为志铭。因而当此刻陆雩突然又提出了截然相反的政题,他就像一截被劈成两半的干柴,茫然了。
陆雩懒洋洋道:“我说最好别打仗,世界和平。但这只是理想状态。现实是你不打别人,别人也会眼红想掠夺你的财产而自打上门。为何我们不干脆化被动为主动?”
李孝雨:“您的意思是,要打仗?”
“废话!不然大周征你们作何,白吃干饭啊。”
李孝雨讪讪道:“我有些被绕晕了。”
“无妨。”陆雩摆手道:“你且听我慢慢给你捋,听完你就懂了。”
“战争,其实是一场生意经。每个懂得打仗的人都是一个精明商人。是否要发动战争,涉及到一个成本与收入是否平衡,能否回本的问题。当然孙子他老人家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要先考虑失败,再考虑成本。注定失败的战争——你千万不能做那个发动者,否则定然遗臭万年。”陆雩告诫道。
李孝雨点了点头,问:“那战争的成本,就是粮草银两之类吗?”
陆雩:“还有人命成本,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想要在战争中获得胜利,你必须想尽办法降低一切成本。——而一旦你压缩的成本比敌方低,那么恭喜你,你比他有了胜算。”
李孝雨似懂非懂,又提出:“那如何才能降低成本?”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层面的知识了,我下回再给你讲。”陆雩一顿,端起水杯喝了口道:“先绕回最初的问题,为何我们一定要发动战争。”
屋内烛火跳闪。
李孝雨凑近几分,竖耳作认真倾听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北疆突厥蛮子为何年年都要侵犯我朝?”
“这个答案我知道!”李孝雨举手。
陆雩含笑点头示意道:“你说。”
李孝雨迫不及待道:“因为他们穷,没有粮食会饿死,所以要来我们这儿抢。”
“是。”陆雩道:“最简单也最根本发动战争的一个原因,就是你这个国家有我这个地方没有,且必须得到的东西。突厥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受地理、恶劣天气限制,每到冬季暴雪覆盖草场,畜生没有足够的草料吃只能等着饿死。而他们靠牛羊存活,无法农耕种植粮食。如此情况下,大周富庶的中原地区对他们便存在巨大诱惑,不惜性命也要去抢夺。”
“对突厥蛮子而言,不发动战争也是死路一条,那为何不发动试试?零元购,抢到就是赚到。故对他们来说,人命成本约等于0。”
一墙之隔。
季半夏摩挲着手中银钗,神色若有所思。
陆雩讲的这些内容虽然浅显,但仔细一品,似又含有深意。
而这正是后世势力找上门后,他仍心甘情愿留在此处的根本原因。
陆雩此子,不简单。
若是常年在朝堂历练的官人说出这些话季半夏不会惊讶,可对方如今只是个连童生功名都没有的年轻书生。
其见识,就比某些朝中重臣都深远非凡。
身旁攥着笔纸的黑衣男子,不敢发出声音,只张了张作出口型:“主公……”
季半夏未回头,只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将他们的对话抄录下来。
西厢房内,讲课还在继续。
头皮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我懂了陆哥!”李孝雨欢欣地感到自己的思想又被陆雩狠拔高一截。
但……他很快想到什么,皱眉道:“可照您这么说,我们大周不需要发动战争啊。周边他国有的,我们都有,不用眼馋别人。我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不,你错了。”陆雩伸出一根手指,在李孝雨面前晃了晃道:“其实大周什么都缺,而最缺的,就是钱。”
“才不是,您没见过大周万邦来朝的景象?在周边众国中,就属我们大周国力最盛,疆域最旷阔。”李孝雨不服气。
墙对面的季半夏闻言,微微颔首。
李孝雨说的没错,他也认为大周是举世最强之国。
陆雩:“那都是表面。你可知近几年黄河长江年年水灾?北方蝗虫过境,又有旱灾。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会造反动荡。这些女皇得拨款安抚吧。而边境危机中,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高丽国虎视眈眈……女皇拨军饷维持军队,光守住边疆领土的战争就是一笔巨额开销。再加上近年来女皇信奉佛教,在全国大兴木土建造佛寺,僧尼不事生产,加重百姓负担,财政只出不进。就冲今年朝政加重赋税役这一点,我猜测,大周国库大抵已开始空虚。”
此番话落下,李孝雨还未有所反应,隔壁的季半夏却面露惊异。
因他知道,陆雩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上一世他登基为皇时,第一个面临的难关便是英女皇留下的,空空如也的国库。
第26章 26 赴考 结保考试
26
李孝雨闻言不解:“那打仗不也需要钱吗?又要征兵又要钱粮, 去征讨其他小国那点钱,也许最后算下来还是亏本生意。”
陆雩笑而不语。
“陆哥,你别卖关子了好吗?我是真的好奇。”李孝雨挠头。
陆雩这才慢悠悠道:“《孙子兵法》第三篇, 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忘了?”
“我没忘。”李孝雨道:“我不是想不通,能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其屈兵……”
陆雩:“博弈学, 货币论,有很多种方法都可以。”
“货币论?”李孝雨更茫然了。
在陆雩面前, 他总是感觉自己的思维被狠狠碾压, 就像一只蚂蚁被踩在脚下。
陆雩又打了个哈欠。这回是真的想睡觉。
“这个部分比较难,我下次再跟你讲。总之, 你只需要知道, 一个叫老美的无耻国家曾做到过, 谁掌握了货币,谁就能掌控全世界。”
陆雩说完就撵李孝雨走人了。
李孝雨摇头晃脑, 临走前还在念叨着《孙子兵法》。
而隔壁, 季半夏还有些意犹未尽。
每次听陆雩讲课, 他都感触良多。
尤其是对方口中那套货币学理论, 他已迫不及待想听到后续。
……
休沐日过后,陆雩又回到了翰墨书院读书,过着周而复始的平静生活。
书院共开设三个班部, 甲、乙、丙。
最初他与伏成周同在丙班。但仅用半年时间,他就升入了甲班。
甲班人数不多, 整个书院学子加起来也不过寥寥二十个。
但个个卧虎藏龙。照万夫子说, 此次奔赴考场,甲班学子,十有八九都能中考秀才。
而这些学子基本都已经有了童生功名。其中唯一还是白丁之身的, 便唯有陆雩一个。
可万夫子最看好的学生却是陆雩。
负责教授他们学问的这位万夫子是一位祁县本地的秀才,万翰学,今年四十多岁。因屡考不第就干脆放弃了科举,一心教起书来。
这些书生别看自己考不中,但是教学生很有一手。
陆雩从他那里学到很多,就像海绵一样汲取知识。
一开始陆雩以为自己能自学。然而当他接触古代科举越深,越感到不简单。
四书五经,策论,作诗……等等。
纵使是他一个现代文科生学着都有些吃力。
或许他有把握考上童生,但秀才、举人,越到往后难度越晦涩,竞争压力也越大。
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在意识到自己不能闭门造车后,陆雩就报名了这所书院,从此离家苦读。伴时间流逝,他的学问大有长进。
读书的日子枯燥乏味,却也充实。
因为如今不必再为金钱担忧,陆雩便把几乎全部精力放在了读书上。
他想,若这次还不能考中,自己也无颜回去面对季半夏。
秋去冬来。
瑞雪降临,又一年年关将至。
书院放了春假。
陆雩回到溪源镇,同季半夏、李孝雨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年夜。
这天晚上他还喝了点小酒,微醺,感慨自己在古代与他们相依为命。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情感需求。
不知不觉,他已离不开半夏。
夜色中,外面大雪纷飞,屋里烧着热汤汤的暖炉。
“半…半夏。”陆雩面色潮红,头一歪,彻底栽倒进季半夏怀里。
季半夏任他躺着。过了一会,将陆雩打横抱起,送至西厢房。
目送他们背影的李孝雨:“?”
怎么感觉,半夏姐姐的女子力好像过于强了-
这一年时间发生了许多事。
最明显的,就是陆雩和季半夏之间的男女之情开始变得暧.昧。他亦能感知到她大概也对他有着相同好感,两人之间朦朦胧胧,好像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
但他们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明。
一月底,祁县张贴布告,科举童试岁考在即,即日起,祁县籍贯下的学子皆可报名。
这等盛事,翰墨书院上下的学子几乎都一起结伴前去祁县衙的礼房报名了。
其场面非常浩荡。这也是因为祁县地处南方,属于学问先进之地,人才辈出。
要参加科举须五名童生连带一位廪生作保。
陆雩,伏成周另寻了三名同窗互相作保,成功办妥。
因如果一名考生出现不端行为,互结的四人都要承担连带责任,接受处罚。
故而他们选择的同窗都是知根知底的,确认彼此不会犯这等原则性错误,连累对方。
报名流程大体和陆雩得知的后世科举历史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大周王朝多了一项体检。报名学子须脱光衣服,在衙内受医师查体检阅。
这一点是为了确定报名学子不是哥儿。
被检查出身上有“三星红连痣”的,会被当场请出去,取消参考资格。
毕竟哥儿和男人光看外表分辨不出差别。但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哥儿不允许参加科举。
不过陆雩听闻,哥儿冒充男子参加科举一事屡见不鲜。就像很多学子会特意避开学问激进的南方,去到北方科考。这也是违法户籍法规定的,但屡禁不止。
甚至有传言,当朝官员之中就有隐藏的哥儿。只是众说纷纭,真真假假,人云亦云,也没个准信。
女皇对此大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严查。她此前为正名登基杀了大量官吏,导致官场人员短缺,因此今年特地大兴科举,摆出一副对人才十分重视的态度。
核实情况,体检、登记完毕后,陆雩收到登记处秀才递来的一张泛黄薄纸,便是“准考证”,又名廪保互结亲供单。上书他的姓名、籍贯,年岁及体貌等等。
“陆兄,让我看看你的。”伏成周凑过头来,在看到体貌一栏上写的貌美、肤白,体瘦,脸上无痣无须时,嘴角一抖,不甘地叫道:“凭什么我是貌丑体宽胖!”
陆雩:“说明你该减肥了。”
伏成周:“……”
二月科考在即,书院直接给诸位学生放了假,让他们回家自学。
越到临考时刻越需要稳住心态。不少学子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心态崩了,导致在考场上掉链子。
这方面,陆雩和伏成周倒是独树一帜的淡定。
前者是应试教育出身,身经百战。后者则是压根没指望自己能考上。
有一次陆雩见伏成周在读闲书,挑眉问道:“马上快考试了,你也不临时抱下佛脚?”
伏成周耸了耸肩,“我至今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呢,哪儿能指望我考上,那是祖上上辈子烧了高香。”说完继续埋头看书。
陆雩心想,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伏成周确实对科举提不起兴趣。
要不是父母辈以死相逼迫,他自己宁愿子承父业经商做卖粮生意。
陆雩经过时无意间看了眼伏成周手中闲书的封皮扉页,发现竟是自己之前写的那本《断骨嗜情》,当即捏了把冷汗。
“你不是喜欢女子吗?怎么也在看这等书。”他问伏成周。
“诶,陆兄你也知道《断骨嗜情》?”伏成周转过头看他,一脸很惊讶的模样。
陆雩:“就……听说过。”
伏成周抱着书,兴致勃勃道:“我表妹推荐我看的,果然是好书,有血有肉,精彩绝伦。若不是看了此书,我还真不知道男子之爱也能如此荡气回肠呢。”
“呵呵。”陆雩扯了扯嘴角。被身边人如此一本正经地夸赞,作为作者,属实是有点尴尬了。
“我最喜欢里面那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作者是个妙人儿。”伏成周还在念叨:“按我看,这名叫直男的作者一定也有龙阳之癖,并常年流连于许多哥儿之中,才能写出如此深刻的哥儿故事。”
陆雩:“……”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直男?-
陆雩半年前来到翰墨书院读书,姐姐陆月怡和姐夫周英毅都是知道的。
他们也会经常来书院探望他,给他带吃食。
陆月怡总是邀请陆雩休沐日到祁县周家中小住,这样就省得坐牛车返溪源镇来回跑。
但陆雩几乎每次都拒绝。她还因此抱怨过他是不是与她生分了。
然而陆雩只是不习惯去别人家里住。
陆月怡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奶娃如今一岁已经会摇摇摆摆地下地走路了,像只可爱的小鸭子。陆雩偶尔会来周家逗弄他一二,或给陆月怡的长女周乐乐和次女周桃带些吃食或玩具。
日久见人心。
渐渐地,周英毅对陆雩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厌恶。
但也谈不上好感。
就像这次陆月怡听闻弟弟科考在即,提出希望让他赞助一些银两时,周英毅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助他科考有何用?浪费钱。”
陆月怡横眉竖对,高声道:“万夫子都放话说了,阿雩这次定能考上!”
“考中个童生有何用?又不是秀才举人。”周英毅不以为然。
陆月怡气恼道:“我家阿雩打小就聪慧,你怎知他考不上秀才?”
周英毅嗤笑:“万夫子年岁这么大了都才只是个秀才呢。他若年岁如此小就能考上,岂不是文曲星下凡。”
“……”
周英毅随父辈杀猪一辈子,是个粗人,眼界有限,着实不了解科考。
陆月怡知道自己跟他说不通,就懒得再说了,直接拿出自己私房钱偷偷塞给陆雩,并在考试前就早早为他定好了离考院最近的客栈,上好的天字一号房。
而溪源镇的乡亲们,也在考前特意为他送来了当地特色的状元糕点,意为“糕中”。
陆雩颇为感激。
二月,雪停。
临近考期,祁县分外热闹。尤其是客栈,几乎间间爆满。稍来晚些就订不到房。
陆雩提前三日就入住了白云客栈,闭门温书中。
季半夏住在他隔壁陪同,每天一日三餐遣人做好送至他房中,让他毫无后顾之忧。
等到考试当日,天不亮陆雩就起来了。
晚冬冷风飕飕,他尤其怕冷,瑟缩着穿上三层夹棉袄裹紧自己。
光是第一场县试就要连考五天五场,若是冻感冒了半途被迫退出,得不偿失。
他穿好衣服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季半夏在门外候着。
奇怪的是,她明明也穿得很厚实,可瞧着丝毫不显臃肿。
陆雩想,兴许是她高且苗条的缘故。
“走吧。”季半夏主动牵起他的手。
陆雩心跳霎时漏了半拍,而后才注意到她只是往他掌心里塞了什么暖乎乎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只铜银精制的汤婆子。他瞬间就感到寒冷不足为惧,挺直背脊,精神为之一振。
等到马车上,季半夏又递给他一碗菜粥和半根油鬼。“先吃点,填填肚子。”
第27章 27 县试 考房第一天
27
考试前不宜吃得太油腻, 也不宜吃得太饱。
陆雩吃完早食,又喝了些豆浆和水。
在车上,他反复检查了几遍考试装备——笔墨纸砚等物是否妥当。
季半夏给他准备了一个考篮, 里面还装了一些米面干粮、肉干之类易储存的食物, 以及水。
因为县试一考就要考五天。这五天考生是不能离开贡院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考场里。
陆雩掀开帘子看窗外的风景。
大抵以为他是紧张, 季半夏安慰道:“不用紧张,你肯定能考上的。”
陆雩:“……我还好。”
他是属于那种越临近考前反而更淡定、集中注意力的人。
因此在考场上总能发挥得比别人更好。
很快马车驶到考院附近。因为今日考生太多, 街边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他和季半夏只能下来步行。
路上陆雩遇到了不少自己的同窗同学, 他们与他打招呼,他一一挥手回应。
没一会伏成周也挤了过来, 笑呵呵地看着陆雩和季半夏道:“你家未婚妻真好, 还特意送你到考场。”
陆雩耸了耸肩, “羡慕吧?你没有。”
“是啊,羡慕嫉妒恨。”伏成周夸张地摇了摇头。
季半夏见他有人结伴, 把他们送到贡院门口就准备离开。
“放轻松, 相信自己, 你一定能考上。”她对他轻声叮嘱。
“嗯。”陆雩点头。
“那我先走了, 等你考完来接你,到时候给你做好吃的。”她后退几步,直至转身。
陆雩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的背影。
“哎, 陆兄,回神了!”伏成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道:“要考试了, 你先别惦记这些儿女情长。”
“你不懂。”陆雩握拳。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把一个女孩娶回家过。
今日,他发誓定要在这考场上闯出一番功名!!
伏成周看他这一副仿佛打了鸡血的振作模样,有点迷惘。
发生了什么?
砰!
第三声炮响鸣起, 意味着贡院开门,考生们可以排队进入考场。
陆雩拎着考篮和伏成周在门口排队等待。随着队伍逐渐前移,不一会就轮到了他们。
“结保单。”负责查身的差役道。
陆雩递过去那张薄薄的纸,对方照着上面的体貌特征对比,上下打量着他。姓名、年龄、籍贯等核对无误后,又示意陆雩跟自己走到另一间密闭的小房间,让他把衣服全脱下来检查。
陆雩:“……”
春寒料峭,早晨天气冷得厉害。等他如此照做再重新穿上衣服后,身体热气早就挥发殆尽。只能缩着脖子,抱着双肩瑟缩地发抖。
“阿秋!”他猛打了个喷嚏,握着汤婆子,心想要是没有季半夏给的这个暖手宝,恐怕自己等会手都要冻僵了,无法写字。
而一旁,亦有相同考生边打喷嚏边抱怨:“今年检查怎的比往年严多了……”
另一名差役负责检查考篮。
陆雩亲眼看着他用手指把自己的面饼、馒头掰开成细碎的小渣渣,顿时没了食欲。
除此之外,考篮里里外外都被他翻了个遍,连水壶底部都没放过。
检查完毕后。
“行了,你走吧。”他朝陆雩一摆手。
“谢谢大人。”陆雩忙道谢。
那冷面差役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面色稍缓,竟是朝他难得露出了点笑容。
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书生大多自傲,有的更是把他们当作下人。像陆雩这样礼貌喊他们为“大人”的,可谓极少之有。
进到贡院内,可见一排排的砖瓦小棚户房。
里面放着稻草、桌椅,以及水桶等物。门是敞露天的木栅栏门,瞧着像是监狱。
“陆兄,你在哪间号舍考试?”一进来伏成周便凑近他问。
为防止作弊,考试号舍座位号都是打乱,现场重新排序的。
陆雩看了眼,道:“我在一十三号。”
“我在一百十二……”伏成周看墙壁上的号码,忽然惊叫一声:“啊,我的考舍在茅厕对面!”
陆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节哀。”
“这下完蛋了。”
伏成周欲哭无泪。本来就考不中,如今还得忍受连续五天的“臭味”攻击。
陆雩也知道,考舍挨着茅厕这种事儿绝不是开玩笑。
古代茅厕跟现代不一样,堆积如山,还没得冲。考试期间任何人,包括巡视差役都不得外出。五天考场上千名考生如厕下来加起来的攻击威力……可能足以把一个人活活熏死。
而且在这种气味下,人是绝对吃不下饭的,所谓寝食难安。五天下来,人饿瘦一大圈,直接暴毙过去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过。
陆雩:“你现在可以跟差役说你弃考,明年还有机会。”
可一旦等会进到考房内,贡院大门一关,再想说弃考也得在考房内呆足五天才能出去。
伏成周摇头,“不行,那我爹会把我宰了的。”
“呃,那你就只能忍忍了。”陆雩从考篮中掏出两卷棉花递给他,“塞到鼻子里,说不定有用。”
这是他担心附近有打呼噜的考生,特意为睡觉准备的隔音“耳塞”。
伏成周接过,试了试,道:“谢谢陆兄。”
“行,我们先过去吧,考试要开始了。”
告别伏成周,陆雩进到了自己的考房内。
前阵子刚下过雨,屋檐滴滴答答往下落水,有些潮湿。
为了避免试卷被淋湿,他特意将桌子往里搬了搬。
等到考生们全都进到考房内后,伴随砰地一声炮响,贡院大门徐徐关闭。
身着官服的祁县知县黄伯志带领县学的教官、廪生来到现场点名。
“庞巡。”
“谢鑫。”
“段正德”
“在!”
被叫到姓名的考生上前递交保互结单,而后领取试卷。
很快轮到陆雩。在县令黄伯志和善的注视下,他领取到了一份内侧印有红线的黄色厚纸本。他回到座位翻开来一看,纸上一片空白,并未书写题目。
卷子全部下发完毕后,教官廪生等无关人员全部退场,考院现场只留下县令以及巡考人员。
朱红色的大门到此时才正式挂封纸封锁。考试期间,禁止任何人进出。
这五天内,哪怕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进来。
一声锣响后,考试正式开始。
为避免泄题,考试题目都由黄志伯现场公布。然后会有巡考人员举着写有题目的牌纸满场走过去。如果考生看不清,只用打个招呼,巡考人员就会把题纸牌递到他面前。
县试第一天的题目是四书二题、作诗一题。
而四书题中,二十岁以上的考生和二十岁以下考生拿到的是不同的。问题并没有明显难易区别,只是考官在采风时会斟酌宽严,对二十岁以下的考生更宽容些。
陆雩今年十五岁,拿到的就是二十岁以下的“未文冠题”。
他先挥笔在草纸上抄写下题目,并未急着答题。
天气严寒,简陋的考舍内更是冷风直灌,冻得他手脚冰凉。
陆雩先拿了碳放进桶里用火折子烧起来,而后伸舒懒腰做了些热身运动,让身子暖和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去就水研墨,提笔书写。
四书题又称“头题”和“首题”,主要是从四书正文中出的句子填空,同时会要求考生给出阐释。这并难不倒陆雩,一年过去,四书五经他早已倒背如流,当即答得飞快。
咚咚咚。
听到门口敲击木桩的声音,陆雩抬起头看到巡考杂役,这才恍然已过去一个时辰。
“考试暂停,戳迎检查。”杂役说完便推门进入,看了一眼他桌上的考卷,拿起印章在他目前答题的位置盖下。
此举也是为了防作弊。如果考生前期答得太慢,试卷一片空白,阅考官后期就会怀疑他是否有找邻桌代考的嫌疑。
这些四书题目主要是考验记忆力,以及考生对儒家内涵的理解能力。
陆雩答得很快,仅一个时辰功夫,他就把四书题目全部写完了,现在正在琢磨作诗。
因为他老挠头,发束不知何时掉落,一头墨发直直散落下来。
加之面色苍白,姿容闫丽,路过的县令黄志伯都有点移不开眼。
这年头考生长得好看也是有加分的。毕竟若考上举人要当官,面貌气质也是决定其官位大小的因素之一。
黄志伯当对陆雩心生好感,转头询问差役他叫什么名字。
陆雩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县令考官的注意。
背书写策论是陆雩的强项,可他本人恰恰是个作诗苦手。
每次夫子都摇头晃脑,拿他编写的五言律诗出来公开处刑。
陆雩也清楚这是自己的弱项,一直想要努力进步,但收效甚微。
毕竟作诗,主要靠天赋灵感。不是多写就能起作用的。
陆雩其实完全可以凭借后世那些名人诗句做个文抄公,惊艳世人。
但他不想这么做。所谓越菜越爱玩。他还是想自己写诗。
草纸上,这次的作诗题目《风光草际浮》赫然在目。
要求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陆雩嘀咕了一声:“这次的考官可真文艺。”
害得他冥思苦想,差点想破脑袋。
据他解析,此诗意为作春日风光之景色,没有过多陷阱,但要写的出众却很难。
中间到午食时间,陆雩都不想吃饭,兀自坐在桌前涂涂改改。
这一想,眼见就是暮色黄昏,天快黑了。
若是天完全黑之后,考试即结束。考官不允许考生掌灯答题。
陆雩只得把自己刚想出的一首诗匆忙抄写上去。
其实这诗他并不甚满意,但是仓促之间,只能凑活用了。
他写道:【香发王孙草,春生君子风。光摇低偃处,影散艳阳中。
稍稍移蘋末,微微转蕙丛。浮烟倾绿野,远色澹晴空。
泛彩池塘媚,含芳景气融。清晖谁不挹,几许赏心同。】
写完之后,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墨。
待墨迹全干之后,陆雩才搁笔放好答题纸,静等巡考人员来收卷。
第28章 28 县试结束 考房遇耗子,科举绝非……
28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睡前陆雩烧火做饭, 煮了一锅热汤,下一把面条,加了些青菜和盐简单就肉干下肚。
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吃干粮果腹, 但为保持最好的精神气, 他不想亏待自己。
天黑收卷后,考房内渐渐扬起炊烟饭香。
显然不止一个人是像陆雩这样想的。号舍内住宿条件极差, 只有吃好喝好睡好,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面对接下来的四场考试。
吃过饭, 简单收拾一下陆雩就上床睡觉了。
所谓的“床”, 其实就是一张硬木板,上面铺着稻草和一层脏兮兮的被褥。
他不想盖那层不知被多少人使用过的脏被子, 就将其垫在身下, 盖着棉衣外套和衣而眠。
附近号房乒乒乓乓的响动这时也渐消止。
陆雩隐约听到隔壁似乎有彼此认识的两个考生在交谈说话, 但很快就被巡考人员厉声喝止。
“考院内禁止交谈!再说话,取消你们的考试资格。”
四周一下鸦雀无声。
但可能是骤然来到陌生环境, 或是时间尚早, 陆雩躺在床上一时半会睡不着。
他在脑海里想着季半夏, 边数星星, 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
“吱吱吱……”冷不丁听到微弱尖细的叫声,感到有软热乎乎的玩意爬过自己身上,陆雩给吓醒了。在看清黑夜中那双黑红提溜的眼睛后, 他差点喊出来。
怎的还有老鼠……
这一夜注定无眠了。
穿越古代,虽然生活条件下降, 但陆雩还从来没有在家里碰到过老鼠。
说实话他对老鼠蟑螂蛇这种玩意很发憷。
次日天亮, 陆雩顶着两个黑眼圈检查考篮,发现自己干粮被啃掉了大半。
陆雩:“……”
可恶的老鼠!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陆雩接连两天都显得有气无力, 下午勉强答题考完,不自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还是巡考助官走进来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陆雩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发现对方竟是之前给自己检查验身的杂役。
“继续考试。”见他醒了,杂役指着试卷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离开。
陆雩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把诗题答案写在草纸上,还未来得及抄写上去。
若不是这位杂役好心提醒,或许等他醒来就会耽误交卷。
陆雩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忙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抄写起来。
一月天气严寒,又一天过去他夜里还冻感冒了,直打喷嚏。
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最让陆雩感到窒息的是这里的茅厕。他第一天光是在门口闻到那味儿,就恶心地当场把饭吐了出来。再看号房附近的几个考生,个个面如菜色。
他远远地看了伏成周一眼,感觉对方状态看起来非常差。
后来陆雩只能控制自己尽量少吃,他实在不想去上那个可怕的厕所。
这一切种种也让陆雩亲身体验到,科举绝非易事。
那些经历层层选拔获取功名的人,运气、实力、体力,缺一不可。
主要还是他这具身体太孱弱,从娘胎里带出的病弱根子。
陆雩想,若不是这一年间他有坚持锻炼,兴许考到一半就会晕厥过去。
还是要回去多加运动,养生。
一晃五天过去,等卷子全部交上去,县令主考官宣布考试结束时,陆雩真的有一种虚脱般的感觉。他提着自己的考篮,脚步迟缓地跟随人群走出考院。
考院门口早就围着人山人海的亲友在等候,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陆雩一眼就看到了季半夏和李孝雨,忙招手喊道:“半夏!云璟!”旋即向他们走去。
“陆哥,你还好吧?”李孝雨一脸担忧接过他手里的考篮。
陆雩面色苍白,捂唇咳嗽了几声道:“还行,就是在里头有点染上了风寒。”
季半夏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就蹙眉,“快些回去,我给你熬些姜汤喝。”
“嗯。”陆雩被她搀扶着,走出主街区后上了一辆马车。
伏成周也看到了他,本想打招呼,但他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一身臭味,周围路过人无不避之,他也只能匆匆上了自家马车打算赶紧回家清洗一番。
因为出考场时天色已晚,陆雩和季半夏,李孝雨当天便宿在了祁县。
季半夏不知道从哪儿借的厨房,熬出了姜汤和一副药,让他服下。
陆雩吃了药,当夜裹着棉被发了汗,次日醒来身体便好转许多。
季半夏道:“你的身子还是太弱了,需要多食补物。”
陆雩躺在床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季半夏问:“考试怎么样?”
“还行。”陆雩旋即吐槽了考院里的耗子和茅厕,害得他睡不好吃不好,恐怕是因此病气才钻了空子。
“无妨。”季半夏抚了抚他的发顶,安慰道:“你能坚持下来已经很厉害了,就算此次考不上,还有下次。左右你还年轻。”
陆雩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这遭坎坷,或许他还有把握冲一冲前排名次,现在怕是悬。
不过这童生功名,应当还是能考上的。
李孝雨很快也知晓了陆雩在考场中经历的磨难,很是同情。
他本还以为陆哥肯定能考上童生……哎,世事难料。
似乎是怕陆雩不开心,他还提议要不要在祁县多住一日,大家出门逛逛,散散心。
陆雩和季半夏商量后同意了。
他们还预备在祁县附近找找有无房子商铺出售,之后考虑搬到县里来居住。
毕竟祁县热闹繁华,要做生意的话利润也更高。
他们在客栈多住了一夜。第二天伏成周早早上门拜访,拉着陆雩就直吐苦水。
“陆兄,你知道吗?我在那茅厕前的号房待了五日,感觉自己已经像腌菜一样被腌入味了。昨日我整整洗了七遍澡!七遍啊,还是感觉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味道……”
陆雩凑近闻了闻,下意识后退两步。
“呃,伏兄,好像是还有那味儿。”
“啊啊啊。”伏成周欲哭无泪。
陆雩问他考得怎样,他摇头道:“我就写了四书几道,后面几乎一片空白。”
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中,人根本难以集中注意力。伏成周到后面就干脆摆烂了。
季半夏在打量着他道:“你瘦了。”
原本伏成周胖胖的身材,眼下稍缩短了半截。
“可不是嘛!”伏成周抱怨道:“我那五天在考院里根本吃不下饭!我看陆兄也一样,第一天还直接在茅厕门口吐了出来。”
“那茅厕有那么臭?”季半夏诧异地看了陆雩一眼。
陆雩沉痛地点头。
古代的厕所,都挺一言难尽。
不过季半夏爱洁,他们在溪源镇家中的茅厕后来被他托人改建成了斜坡青石板砖式样的,这样每次方便过后都能用水冲洗,味道没那么大。
大概这次县试给伏成周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他当即决定放弃科考,哪怕这次忤逆爹娘,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学了。
“我想去做生意。”他对陆雩道。
陆雩:“你想做何营生?”
伏成周沉吟片刻,道:“暂时还未想好,我有些私房钱,暂时先做点小本生意。”
他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家门自力更生的准备。
陆雩见状也没再劝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或许伏成周真不是读书那块料。
“要不你与我合伙?我今后想与半夏在县里开吃食店。”
伏成周问:“卖朝食?”
陆雩:“不一定,我想开个酒楼。”
朝食生意虽挣钱,但太辛苦了。他不想让半夏太操心,还是打算做个轻松的营生。
伏成周讶然,旋即兴奋道:“不错!开酒楼不错。但重要的是厨子和菜谱,有好酒好菜才能吸引人来。”
陆雩:“这个你不用担心,食谱我有。”他脑海里那么多前世的名菜做法,完全可以拿出来实践。
而光是火锅这一项,就能秒杀祁县所有酒楼。
伏成周大概也觉得这个项目可行,当即与陆雩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两人在客栈楼下点了一壶茶,一份茶点,一直聊到天黑伏成周才告辞离开。临走前,他和陆雩约定好,等陆雩下次来祁县时,他们再商量具体开店事宜。
季半夏问陆雩:“你们开酒楼打算卖什么?”
他倒并不是很看好这项营生。主要祁县人财力消费有限,好菜物价成本又高,若是到了京城,那才能赚钱。
陆雩卖了个关子,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回溪源镇之前,陆雩又买了几斤糖果糕点打算去探望姐姐陆月怡。他问季半夏要不要一起去,但被她拒绝了。对方似乎并不愿见陆月怡。
陆雩便自己去。
姐弟俩见面,陆月怡一开口自免不了问他:“考得如何?”
陆雩说:“还成。”她就不再追问。
若是没考上,等下伤了弟弟的自尊心。
“姐夫呢?”陆雩问。
陆月怡抱着孩子哄,回道:“他在铺子里忙。”
家里就她和二女儿周桃、以及小儿子在。
但周桃性子怯怯的,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陆雩过去给她拿了一块桃酥,她小声道:“谢谢舅舅。”
陆月怡:“舅舅都来了,你还躲在房间里干嘛呢?”
周桃脱了鞋爬到床上,直接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陆雩走出去,掩上门,没再打扰她。
一岁大的奶娃白白胖胖,两只伸出的肉手就像半截圆藕。
陆雩看着好玩,抬手逗弄了他两下。男娃娃也不哭,反而看着他笑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吱呀叫唤。
陆月怡:“叫舅舅。”
被取名叫周鑫宇的男娃笨拙地开口:“酒,酒……”
陆雩大笑起来。
“舅舅!”刚到家的周乐乐一看到陆雩就眉开眼笑地扑过来。跟羞怯自闭的妹妹相比,她的性格要外向热情许多。
“呦,乐乐。”陆雩本来想把她抱起来转两圈,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抱不动,只得讪讪放下她。
陆月怡笑骂道:“你这丫头,又跑哪里去野了。”
周乐乐扮了个鬼脸,旋即就跟跟屁虫似的围着陆雩。陆雩经常会给她讲故事,她很喜欢这个长得好看又幽默有趣的舅舅。
得知陆雩前几日在祁县科考,她不禁好奇道:“舅舅,我也能参加科考吗?”
陆雩摸了摸她的头,道:“现在还不行。不过你可以先开始读书识字。”
“因为我是女子?女孩不能科举对吧?”周乐乐耷拉着肩膀,有点失落道:“爹就不允许我识字。他不给我买书,上次还撕坏了你送给我的读本!他总说女孩子只要学好女红做饭,以后安分找个好人家嫁了就行……”
“谁说的?你也可以识字。”陆雩皱眉,心想下次得找这个姐夫好好说说。
在他看来,不止周乐乐,等周桃长再几岁后也应该一并识字学习。
因傍晚还要赶回溪源镇,陆雩并未在周家久待。
他要走的时候周英毅还没回来,他便跟陆月怡讲了这件事。
“姐,你有没有想过送乐乐和桃桃去读书?”
第29章 29 榜上有名 揭榜。
29
陆月怡很惊讶。
就算是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乐乐和桃桃去读书。
陆雩看到她这副神情便猜想到封建荼毒对女子之深, 不禁摇了摇头。
陆家这样天然有免费教育资源的家庭,也只是简单教会了陆月怡识字,而没有让她参与读书。
“她们俩是丫头, 送她们去读书有何用?能识几个字, 不至于做睁眼瞎就成。若要读书,你姐夫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连鑫宇读书都不想送。”说到这里陆月怡深深叹了口气。她生长在陆家, 从小受的教育观念就是科举兴家,功名至上。这并非虚言。爹娘总说, 陆爷爷当初就是靠考上秀才改变了人生, 从土里刨食的农民搬到镇上,让他们一家人过上了衣食无忧、不会被人看不起的好日子。
陆月怡亲眼见到过那些私塾学生的家长们逢年过节给爷爷送礼, 巴结爷爷, 只求他能教导自己儿子。
还有遇到县令、镇长等官员时, 爷爷不用下跪。也因为爷爷的秀才功名,他们一家可免除徭役。且家里经营的朝食铺子, 不用交税。
陆爷爷那会还抱着她和陆雩讲故事, 讲谁谁考上举人后平步青云当了大官, 谁谁光宗耀祖, 整个村的祠堂至今供奉着他的石像……
这些都给陆月怡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印象。
故而哪怕从小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都紧着弟弟陆雩先,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她知道就像娘亲所说,只有弟弟考上科举有了功名, 她才能沾光过得更好。
可之后嫁进周家,周家就完全没有这个观念。
周家基本没有任何考科举的亲戚, 他们家亲戚要么卖鱼要么就是卖柴种地, 都是商、农、屠户。
因而周英毅并不认为科考有大用。在他看来,这是一项投资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的生意。
与此倾家荡产扶持自家下一代去科考,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家杀猪卖肉, 吃穿不愁,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陆雩:“读书的作用可多了。姐,你该送他们去读。大的小的,无论男女,三小只都应当去读。”
“不成,成不了的。”陆月怡神情难为。
送三个孩子读书,那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但,倒不是周家缺钱,而是财政大权都掌握在周英毅手中。他若是不同意,她也没法子。
至于说服他同意,那更是难于登天。
陆雩:“钱的问题吗?若是,姐你不用担心,我可资助他们读书。”
陆月怡连忙摇头。她哪儿能让弟弟资助自己,在她看来,要考科举的弟弟反而需要自己的帮助呢!
“别说了,就算要送她们读书,时今又哪里来的女夫子?”她话音刚落,似是怕陆雩开口要当三小只的老师,仓促摆手道:“行了,莫要再言,你且回家去。”
陆雩并不气馁,临走前还道:“我听闻政策,时今女皇在京招收女官,要求精通学识。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若乐乐去读书识了字,往后长大了说不定能通过考试成为一名女官呢。”
陆月怡闻言一愣。她以前从未听说过此新政,但陆雩这番的话,却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回到溪源镇之后,陆雩先养了一段时间的身体。
考试完他暂时给自己放一个短假。
待他风寒好转后,季半夏则变着花样地给他熬汤大补。
可能是补太多了,陆雩嘴唇上方都上火长出了燎泡。
他还是有点在意自己形象的,每回照镜子都十分忧虑。
可惜古代没有祛痘的护肤产品。
季半夏端着补汤进来时见他拿着自己的铜镜还在照,便道:“你那只是长了粒面疱,不是天花,用不着担心。”
陆雩摸了摸脸颊,委屈道:“我是怕我变丑,你就不要我了。”
“说什么呢。”季半夏把补汤搁在他身旁桌上,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笑了。
陆雩放下镜子,拿起勺子在汤里搅拌两圈,道:“你放心,我早晚会恢复的,不会一直这样。”
他想起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灰色运动裤和脸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人颜控是本能。所以陆雩上辈子就格外注意保养,也坚持健身。
“难道你以为我要嫁给你是因为你的长相?”季半夏挑眉。
陆雩:“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我们有婚约。”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季半夏忽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不是原来那个软弱无能,色眯眯的陆雩,而是眼前这具身体里鲜活的另一个灵魂。
陆雩怔住,心脏似停了一拍,而后鼓擂般快速震动。
天啊……人生第一次,他喜欢的女生也跟他告白了!
这就是双向奔赴的感觉吗?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那层暧.昧的窗户纸就这样被捅破。
陆雩确信自己应该给出回应。
他与半夏对视,犹如云开见山面,终于鼓起勇气道:“我也喜欢你。”
“是吗?”季半夏垂眸。长而浓密的眼睫遮去了他琥珀色眸底那难以察觉的情愫,透着一丝欢喜,几分黯然,七分冷意。
陆雩喜欢的,恐怕只是他扮演出来的那个“她”吧。
他懊恼于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
季半夏从未想过自己会动心。
一开始,他注意上陆雩,决定留他性命,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才华。
再到后来,对方愈渐展露出来的能力,让他想得到这个人,为己所用。
本是利益的初始,不知从何时起,竟变了味……-
这次县试成绩还没出来,不少镇民们来买朝食时,都会问起他此次情况如何,是否能考上童生。
“陆家小子都连考三年啦!这回怎么的也能考中吧?”李大娘笑道。
类似的调侃不断。
对此,陆雩笑而不语。
有一些镇民见状,觉得他应该是又考不中,再次落榜,不由得替他惋惜。
要照他们说啊,陆雩就好好守着家里这间朝食铺,和踏实能干的童养媳好好过日子得了,何必花钱耗精力再去受科考这个罪。
兴许他是真的没有这方面天赋。
而就算陆雩考中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有个大娘就说他们隔壁镇有个老大伯,年近六十了,考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没有考上秀才,至今穷困潦倒未娶妻生子。就是执意做这个科举梦,把一生都毁了。
陆雩听到这些例子,反而更加坚定了科考的决心。
他前世上大学时就热衷于各种极限运动,高空跳伞、攀岩、徒步爬山等等都尝试过,也喜欢环游世界,到处去旅游。
他内里的灵魂就是不甘于平凡,不愿屈居于这座小镇,他想向上爬,见一见这古代更高的风景。
而眼下,在与季半夏互相表白心迹后,陆雩更是认为自己要有所作为。
二月县试,四月府试,六月院试。
若一切顺利的话,半年后三场连捷,即可获得秀才功名。
县试考完要大半个月左右才能出成绩。
期间陆雩没有懈怠,每日依旧天不亮就起床读书,记、背,临摹策论。
季半夏本有心想试探他些问题,但见陆雩专注学习,便也暂且把自己那些想法搁置一旁。
这日严瑞珍来寻他,也是问陆雩能否过县考。
季半夏:“考上童生那不是很容易么?”
“那陆雩之前怎么三次都未考中?”严瑞珍不服气。
季半夏便沉默了。
其实听了陆雩在考院中的遭遇,他心里也没底。
若是陆雩这次没考上,等往后他登基了,一定下令拨款将这些破破烂烂的考院通通改革!
圣科重地,怎的能出现耗子这等肮脏之物。
还有那被褥、茅厕,也得一并改了!考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怎能顺利发挥。
季半夏明面上表现得不甚在意,私下还是派了影子前往祁县,实时等待放榜日。
……
祁县,天黑星稀,贡院内仍灯火通明。
数千份卷子堆积如山。知县黄伯志和诸位考官连忙了十几日,加班加点,也只是堪堪将这些卷子初审完毕。
县试虽然没那么严格,但知县黄伯志本人作风端庄爱较真。他要求另三名考官跟自己一起连着复审三遍卷子,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漏过一个人才,也不能判错一份试卷。
在黄知县的治下,祁县科举是出了名的公正严谨。
也因此,原来的“陆雩”才会年年落榜。
尤其是评审到试卷的前几名时,黄伯志更是特别小心,与考官认真讨论了许久,最终才定下名次。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次他看中的卷子苗子,竟是那日他惊鸿一瞥关注到的美貌书生。
大抵是个人都会有私心吧。
黄伯志对那乌发肤白的青年印象格外深刻,故而在最后评审时,心中天平稍稍倾斜了一些-
半月后,县试放榜日。
贡院外早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山人海。
众书生、县城百姓、小厮,挤破了头都想往里去瞧那黄榜布告的热闹。
“让一让,让一让。”
“后面的别挤!”
而在众人挤得水泄不通时,影子轻而易举地就进入到了最前方。
看到名次的第一眼,他便明白,这次主公定然满意。
这日陆雩,季半夏和李孝雨亦来到了县里。
但他们坐驴车,路上耽搁了些,等到他们来到贡院门前时看热闹的百姓大已渐渐散去。
陆雩刚移步下车,李孝雨便已飞快地冲到榜前,仰头一看。
他不大识字,却唯独记得陆雩的名字,从上往下第三个就是,当即欢喜道:“陆哥!陆哥你中啦!还是第三名……”
第30章 30 庆祝 孝雨随军
30
“第三名?”陆雩惊讶之余, 亦十分欣喜。
他这次考试发挥不佳,本以为能进入围就足矣,万没想到还能拿头三。
季半夏倒很淡定。
早在上车赶路前, 他就从影子口中得知了陆雩的成绩。
他就说, 他看上的人,怎么连区区童生都考不中。
“前三名诶, 陆哥,你太厉害了!”李孝雨小跑回来, 与他笑着击掌道:“我就说, 以你之才学,定能高中!”
他们这番热闹引起了路人注意。
听闻陆雩此次县试前三, 人们不禁向他投来羡慕的注目礼。
尤其是他看着还如此年轻, 前途不可限量。
“走!”陆雩心情好, 从衣兜里掏出钱袋晃了晃道:“请你们去县里的大酒楼吃饭,庆祝一番。”
“好耶!”李孝雨一脸高兴。
而季半夏却微微蹙眉。他本已让影子采买好食材, 预备回家煮一顿丰盛宴食。外面吃食再好, 总也没有他这边御厨做的干净美味。
可终究不想饶了陆雩兴致, 便也点头道:“去吧, 点些好酒好肉,好好吃一顿。”
陆雩本还想要不叫上伏成周一起,对方便不请自上门了。
“你小子, 这次怎么才考了第三名?”他上前拍着陆雩肩膀笑道。
陆雩:“对我倒是有信心。”
“那可不,万夫子可说你是能斩案首的人才。”伏成周挤眉弄眼。
往常书院月试陆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 稳霸榜首。
这次才得了第三, 属实是发挥失常。
陆雩摇摇头道:“那几日在考场没睡好,困得很。能有如此成绩,已算是万幸。”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 他们抵达兴丰酒楼时正好遇上午饭点,大堂挤挤攘攘全是人。
这兴丰酒楼,乃至祁县最大、风味最好的知名酒楼。据说连某某著名诗人都曾在此用饭,并醉酒后题诗一首。至今,酒楼墙上还悬挂着那名诗人的“著作”。
因童试不难,大部分客官都是已中第的书生在欢声笑语地庆祝。也有几桌客人在凭窗饮酒,肉眼可见地落寞。
“伏少爷,一共几位?”店小二上前迎道。
“四位,要包厢。”伏成周回头对他们道:“这家酒楼我熟儿,你们跟着我就好了。”
伏成周显然是这家酒楼的常客。
时今座位爆满没位置,他硬是生生让店家腾出一间包厢,点了一大桌子的好菜。
烤鸭、炖鹅、羊蹄笋、炒兔肉、红烧蒸鱼、酒洒叫花鸡、豆腐羹、清炒萝卜丝、腌制下酒菜……还有两壶已热过,腾腾上冒白气的黄酒。
菜的卖相不错,看着色香味俱全。但似乎是今日酒楼食客太多,仔细一看,摆盘略显仓促。
李孝雨本正襟危坐。
一见菜上来,他就坐不动了,起身运筷飞快。
“吧唧吧唧。”尝了两口,唔,好像还没半夏姐姐做的好吃。
季半夏也只是夹筷浅尝辄止。
他吃惯了御宴,再吃这市井之间的酒楼饭菜,不过是寻常。
这还是因他此前过惯了苦日子,看不得浪费。若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看到如此粗糙的吃食,早就厌恶地皱眉离席。
伏成周和陆雩倒没有很在意,或者说这会儿两人的心思都没有放在吃上。
伏成周给陆雩倒了一杯温酒,道:“陆兄,你四月应当要继续参加府试?”
陆雩点了点头。府试之后,还有院试。科考之路漫漫。
“那我这里就先住你三场连捷了,早日考中秀才。”伏成周抱拳,随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陆雩也饮了一杯,呛得直咳嗽。
古代的酒怎么说呢……味道与现代差别极大。黄酒既浑浊味儿又冲。
他只恨自己不记得制酒工艺,否则在古代卖酒,分分钟也能发家致富。
“陆兄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伏成周大笑,调侃道:“这可不行,往后若你金殿传胪当了官,少不了喝酒应酬。你这酒量,还需锻炼。”
“算了我喝茶吧。”陆雩给自己另倒了一杯,“我以茶代酒。”
酒过三巡,伏成周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嚼巴,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对了陆兄,此前我们讨论的开酒楼一事……”
陆雩道:“店面地址你可以先找起来了。至于食材供应商,我现在还没个头绪。等下月我搬来县里再说。”
伏成周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不先物色几个大厨?”
酒楼,卖得就是酒,以及食味。
兴丰酒楼正是有店老板特地从姑苏请来的三名大厨坐镇,才能长盛不衰,食客如云。
伏成周本来还寻思要不高价把兴丰酒楼的这仨大厨挖过来算了。但这样做未免太不地道,届时他们肯定会被兴丰酒楼针对。
陆雩摇头道:“我开的酒楼,不需要大厨。最重要的是食材,只需食材新鲜即可。”
这下不光伏成周,季半夏和李孝雨都转头看向他,面色微愕然。
“陆兄,莫非你要卖生食?”伏成周忍不住问。
他听闻南越地区喜食生腌海产品。但地域之间饮食风俗差距极大,像他们江南,就无一人敢吃生食。
“万万不可啊陆兄。”没等他回答,伏成周就劝道:“生食吃了会坏肚子,届时没开两天,我们酒楼就要倒闭了,还得倒赔食客治药费。”
陆雩哭笑不得,“谁说我要卖生食了,我卖熟食,煮熟的食物。”
“是古董羹?”季半夏开口道。
陆雩点头,“是,此物又名火锅,顾名思义,就是将食材放入火煮着的沸汤锅中现煮现吃。食客自己动手,因而并不需要厨师。”
“这个吃法倒是新鲜,我闻所未闻。”伏成周道。
陆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火锅酒楼一开,我们就是祁县独一份。”
季半夏道:“古董羹在南方少,北方吃的人很多。天气一冷,人们都爱在家中吃上一份古董羹暖暖身子。”
他前世在宫里也吃过。不过是羊肉清汤羹,味道相当不错。
“可这火锅,好吃吗?”伏成周疑惑。
人们为什么要去酒楼吃饭?因为他们在家做不出大厨的味道。
他寻思要是肉菜放锅里煮熟的吃法,可能大部分人都不会来吃。因为自己在家也可以吃到……
陆雩:“好吃的。下回我到县里做了,叫你来尝尝。”
“行。”不过伏成周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
他虽然信任陆雩,但想到这火锅生意要真做起来,恐怕是有些艰难。
眼下在酒楼里,人多眼杂,他们并未再深入聊下去。
饭毕陆雩去结账。告辞伏成周后,三人稍作整顿,便打算前往衙役所给李孝雨报名募兵。
除看榜外,这也是今日他们来祁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李孝雨打算入伍。
大周一直采用军户制度,即军籍后代代代都要充军。
但自英女皇当政以来,边境战事大大小小不断,中原内地又曾有白莲教起义霍乱,军力紧缺。早在三年前起,她便下令全国放开募兵制度,但凡二十岁以上,身高六尺二寸以上的男儿都可报名参军。
李孝雨早就对此心痒痒了。他时年虽未满二十,但身高已超过七尺。
再加之他曾是流浪孤儿,无正经户籍。这边户籍制度管得不严,花点小钱打发衙役便可篡改。
陆雩之前让他等到二十岁再去充军,他偏不听。
在李孝雨看来,想要成就功名,闯出一番男儿天地,须得趁早。
况且据陆雩分析,接下来几年朝政趋于稳定,大的战事会越来越少,军队制度管理也更严格,等到几年后再想靠军功升迁,就不是易事了。
“是你要报名参军?”负责登记的衙役上下打量着李孝雨。
李孝雨点头,“对,我想加入关西军!”
“去哪个军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衙役无情地拿着他的户籍申请书盖了个章,又让李孝雨亲自按了手印。似是觉得他脸嫩,再次确认道:“你已及冠?”
李孝雨心虚地点了点头。
陆雩在旁边见状,几次三番想开口说话,都被季半夏拦下。
“孝雨已经长大了,让他自己做决定吧。”她轻声道。
“哎,可是他还小……”陆雩叹了口气。
季半夏心想你也不比他大多少。
不过陆雩平日的为人处世都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很多。
季半夏猜测,他内里的灵魂年纪应该更大。但是大,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
因为陆雩此人给他的感觉还是比较单纯,没什么城府。
若未来真放到官场上,恐怕还得历练一番。
季半夏淡淡道:“说不准他这一去就是要成为将军的。你去拦他,反而挡了这份机缘。”
陆雩想了想道:“那他这一去从军,肯定很辛苦,我们得给他置办些东西。”
季半夏:“嗯。”
其实以季半夏如今背后的势力,他大可以关照李孝雨一二。
但季半夏并没有这么做。
人各有命。在意识到梦境与前世记忆融为一体后,他经历了一些事,明白自己不可随意改变历史。
否则,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产生他亦无法预料的可怕后果。
这么久相处下来,陆雩已经把李孝雨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他正计划着一会要去哪儿给对方置办行头,另一边,李孝雨已办完入伍手续,利落地黵了面,换取随行的衣屦、缗钱和几袋粮食,提着一并走过来向他道别:“陆哥,我被安排进了西北边境的白虎军。夫长说时间仓促,等会就要出发,我先走了。”
陆雩吃了一惊,“这么快?可是你东西都没带。”
这次他们出来本以为只是报名,李孝雨连衣服都没带。
“无妨,反正到了军队里也都是穿军服。”李孝雨把报名给的缗钱啪嗒全塞到了陆雩手里。因为知道对方不会收他的钱,他道:“我此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陆哥,这钱你先帮我存着,留着我以后娶媳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