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闪闪惹人爱也叫人烦恼

    年羹尧下意识皱眉道:“谁说我后悔了?女子该以贤淑为德, 不过一年未见,你额娘脾气却是愈发大了。”

    “当日梅姨娘之事不过是个小小误会而已,她怎能如此上纲上线?”

    年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气的懒得与年羹尧多言,抬脚就走。

    “珠珠,怎么,你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年羹尧与这世道所有狂妄自大的男人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追上来道, “偌大一个京城,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至少未像隆科多一样宠妾灭妻, 至少给了你额娘应有的尊崇……”

    年珠一向的观念是父母之间的事情多劝说、少掺和, 毕竟她以后还要劝说年羹尧“弃恶从善”的, 可不想闹得父女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像火星子一点就燃的炮仗似的。

    但今日她却是忍无可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阿玛, 这话您说的我可不同意,若我没有记错,在我两岁那年,大姐姐曾闹着回过一次娘家,只因大姐姐的婆母张罗着给大姐夫纳起她娘家侄女为妾, 当初伯母等人也是像您方才那样说的,说男人多是三妻四妾,像大姐夫那样的男人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伯母还说大姐姐有了身孕,不便伺候大姐夫, 总得张罗个姨娘进门,要不然这事儿传出去, 众人只会说大姐姐善妒不容人,更会说我们年家教女无方。”

    “大姐姐气的不行,既反驳不了伯母,又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在家中住了下来。”

    “那时候即便您远在四川,知晓这件事后差人快马加鞭送回来一封信,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莫要同意大姐夫纳妾一事,还说女子在世本就日子艰难,莫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不管什么时候,年家都是大姐姐的后盾,若大姐夫敢纳妾,您就亲自登门找王家要一个说法,这事,您可还记得?”

    年羹尧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低声道:“你记性怎么这样好?”

    年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继续道:“额娘当年外祖父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可嫁给您之后,可曾过上过几天好日子?”

    “您自诩在京城之中算是个好男人,可您扪心自问,您愿不愿意大姐夫变成您这样子?愿不愿意我长大后嫁给您这样的夫婿?反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叫我说啊,您若拿要求大姐夫一半的标准对额娘,额娘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

    说着,她看也未看年羹尧一转,转身就要走:“阿玛,您好好想想吧,我去给十弟弟取花灯了。”

    年羹尧愣在原地,想了好久。

    翌日一早。

    年珠起身就去了觉罗氏屋子,觉罗氏已开始料理庶务,命乳母将年忠放在她对侧的炕上玩,对对账册,再看看炕上的年忠,仿佛回到了年珠一两岁的时候。

    年珠刚进屋,就听说了好消息,说是岳钟情的妻子宋氏已答应明日登门。

    觉罗氏笑道:“……这个宋氏十四岁那年就嫁给了岳钟琪,也是续弦,虽说她年纪不大,却也与我一样是当祖母的人,她膝下有个小孙女与你年纪相仿,明日也会一并过来。”

    “好啊。”年珠是求之不得,道,“正好我也能送一盏花灯给她。”

    年珠刚用起早饭,就有人来了。

    来的是年羹尧书房伺候的嬷嬷,这嬷嬷姓章,与年若兰身边的秦嬷嬷有几分相似,算是年羹尧的乳母,因年纪大了,名义上在外院书房里伺候,实则已开始养老。

    因章嬷嬷与故去纳兰氏关系不错的缘故,这些年并未怎么将觉罗氏放在眼里。

    但今日,章嬷嬷却比从前恭敬了许多。

    “老奴见过福晋,二爷吩咐老奴前来给您送件礼物。”

    说话间,她已打开手中的锦盒,盒子里躺着支前珊瑚宝石珠翠花簪,样式精美,栩栩如生。

    此簪子乃西元时期的宝贝,簪首是花朵形状,以珠玉雕成花叶,镀金花托则是点翠做成,珊瑚雕成花瓣形状,花蕊穿系着明亮的珍珠……最惹人惊叹的是,已过去两百余年,这簪子却保存如初,叫人见了忍不住赞叹起来。

    年珠和觉罗氏也好,还是章嬷嬷也好,皆知道这簪子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章嬷嬷今日是受年羹尧吩咐前来的,笑道:“二爷说了,这簪子他得来不易,一直好生收在书房中,今日拿出来就当是给您赔不是了。”

    “舌头与牙齿都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是夫妻之间?老奴伺候二爷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二爷与谁这般低声下气呢。”

    年珠只觉这章嬷嬷所说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扭——难道年羹尧低声下气与觉罗氏赔不是,觉罗氏就非得原谅年羹尧不成?

    但她没有接话,下意识看了看觉罗氏一眼。

    只见觉罗氏轻笑一声,拿起锦盒中的簪子看了看:“我许久之前就听说二爷收藏着西汉时期的一支簪子,却一直没福气看上一眼,今日二爷舍得将簪子拿出来,的确是给了我莫大的面子。”

    就在章嬷嬷以为觉罗氏要顺坡下驴收下这支簪子时,谁知道觉罗氏却是话锋一转,又道:“若二爷真想将这簪子送给我,早就将东西拿出来了。”

    “既然二爷今日才将这簪子拿出来,想必也不是诚心将这簪子送给我的,可二爷一片好心,我也不好拒绝……”

    觉罗氏顺手就将簪子递给了一旁的年珠,道:“反正二爷疼惜珠珠,不如我就借花献佛,将这簪子送给珠珠好了。”

    章嬷嬷:“???”

    年珠:“!!!”

    她很快反应过来,抱着觉罗氏胳膊道:“多谢额娘!”

    “谢什么?咱们母女之间何必这样见外?就算真要谢,也该谢你阿玛才是!”觉罗氏替年珠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转而又看向章嬷嬷道,“嬷嬷东西已经送到,我也收下了,为何还不走?”

    章嬷嬷这才连忙告辞。

    一刻钟后,年羹尧就知晓了此事。

    他沉吟着没有说话,他原以为自己表露出足够的诚意后,觉罗氏不说欣喜若狂,起码也会不再生气,没想到竟会落得这样的局面。

    章嬷嬷见状,便道:“二爷,可要老奴将东西要回来?那样好的簪子,当然得留给长子长孙……”

    “不必了。”年羹尧摆摆手,道,“珠珠也是我的女儿,留给她也是一样的,以觉罗氏的性子,就算这簪子收下了,最后十有八九也是留给珠珠的。”

    比起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年珠却是高兴坏了,拿着这支簪子是左看看右看看,更是插在头上对着镜子比划起来。

    聂乳母在一旁道:“格格本就生的好看,配上这样好看的簪子,愈发好看了。”

    “明日不如就戴着这簪子见客好了。”

    “乳母,这样可不行。”年珠却将簪子收进了锦盒中,道,“不患寡而患不均,阿玛又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若叫旁的姐妹知道我得了这样好的簪子,心里定会不舒服的。”

    她狡黠一笑,道:“想必这就叫做闷声发财吧。”

    聂乳母被逗的直笑:“格格说的是,奴婢从前得了什么好东西,若东西不够分,也是偷偷塞给额木他们的……”

    提起苏额木,年珠倒是想起一件关键之事来:“乳母,乳兄还没来传话吗?这都好几日呢,怎么乳兄还没打听到赵家之事?”

    她虽当日吩咐苏额木等人将赵女医家中之事事无巨细打听清楚,却因此事关系到姑姑年若兰腹中孩子,她实在是着急的很。

    聂乳母直道:“格格莫急,当日奴婢就与额木说过,一有消息就赶快与您说一声,不得耽误,兴许过几日就能有消息了……”

    年珠深知着急也没有,只微微叹了口气,盼着是自己多心。

    担心什么就会梦到什么,当天夜里,年珠就梦到年若兰不仅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几年后又生的一个孩子也没保住,年若兰积郁成疾,彻底亏空了身子,郁郁而亡。

    年珠吓得从噩梦中惊醒,再没睡着。

    如此一来,等她见到岳钟琪的家眷时,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岳钟琪的妻子宋氏瞧着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衣着质朴,不施粉黛,虽出身不显,但在觉罗氏跟前是落落大方,半点不露怯。

    前两日,宋氏收到觉罗氏下的帖子后是又惊又惧,不明白觉罗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宋氏乃年羹尧手下宋爱之女,虽不说出身显赫,从小却也是衣食无忧,后因其父宋爱与岳钟琪交好,看中岳钟琪的才能,将她嫁给岳钟琪为续弦,自她与岳钟琪成亲后氏琴瑟和鸣,更是将岳钟琪发妻留下来的儿女视若亲生。

    她与岳钟琪商量来商量去,岳钟琪也问了其他同僚,发现他们的家眷皆未受到邀请,是愈发惴惴不安。

    但宋氏却也没胆子拒了觉罗氏的邀请,今日便带了长媳与孙女一并过来。

    “我从小在甘肃长大,来京城的次数是屈指可数,也不知道京城礼数,这次匆匆忙忙给您带了甘肃特产,望您莫要嫌弃。”

    其中有罗川古城黄酒、麻腐饼、鸵鸟蛋雕刻摆件、酒泉夜光杯等等,甚至还有腊肉,东西虽不算贵重,却是心意难得。

    觉罗氏笑着道:“你们实在太客气了,我怎会嫌弃……”

    觉罗氏与宋氏年纪相仿,且见宋氏不卑不亢,想着两人同为续弦,顿时心生好感。

    她们两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年珠与自己身侧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是大眼瞪小眼。

    方才已有人介绍过,眼前这个肤色黝黑、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名叫岳沛儿,她如今瞪着大眼睛,正提防看着年珠。

    年珠接过身后聂乳母手中的的兔儿花灯递了过去,笑道:“我听额娘说你与我年纪相仿,想来也是属兔,这盏兔子花灯送给你,你看看你喜欢吗?你若是不喜欢,那就随我一通去我的院子,再挑一盏你喜欢的花灯。”

    岳沛儿前几日元宵节也是得了花灯的,可她所有的花灯加起来都及不上眼前这盏兔儿花灯精美,这花灯上的兔儿是用银线细密缠绕,毛发逼真,看起来就像真的似的,兔儿的眼睛用的是两颗小指甲盖般的红宝石缝上去的,至于兔儿旁边的花朵,每朵花芯都缀这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即便是大白天的,这花灯也是熠熠发光,里头燃的更是永不熄灭的鱼油。

    岳沛儿很是喜欢,但她也知道这花灯很是贵重,下意识看了眼宋氏。

    宋氏含笑道:“沛儿,七格格给你的东西,你就收下吧,若来日你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得想着七格格就是了。”

    “岳太太您说的是。”年珠不由分说将兔儿花灯塞到了岳沛儿手上,又道,“您莫要这样见怪,直接喊我年珠或珠珠好了。”

    宋氏笑了笑没有接话,她的丈夫也好,还是父亲也好,从前不过小官而已,跟随年羹尧之后这才得到重用,她可不会尊卑不分。

    年珠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如今牵着岳沛儿的手就朝外走去:“走,沛儿,我带你去看我院子里的几条凤鹤鱼,可好看了,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两条……”

    岳沛儿来之前得祖父祖母交代了许多,直说七格格乃家中长辈掌上明珠,很是宝贝,惹得她昨夜里吓得压根没睡着,如今只觉得这位七格格还是挺好的。

    “多谢七格格,我不要,我祖母给我养了两条小金鱼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年珠打断道:“我方才就与你们说过了,莫要喊我七格格,叫我年珠或珠珠就好,我是三月出生的,你了?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当年珠听说岳沛儿比她大上一个月时,已是一口一个“沛儿姐姐”。

    谁知岳沛儿却道:“你好像不能这样叫,我祖父常说,总督大人待他如亲手足,那这样说起来,我就得管你叫一声‘珠珠姑姑’。”

    年珠在同龄孩子中本就算个高儿的,如今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却管自己叫姑姑的岳沛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岳沛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们两人本就年纪差不多,又都是爽利不扭捏的性子,很快就一起看鱼,一起堆雪人,一起吃糕点起来。

    当岳沛儿吃到蜜浮酥奈花时,眼睛都亮了:“……我去年才跟着祖母去四川,刚去四川吃到四川的糕点只觉得好吃,没想到比起今日这糕点,压根算不上什么。”

    “这糕点好吃,名字也好吃,到底是怎么做的?”

    年珠为她解释起来:“这吃食做起来一点不麻烦,我待会儿写一张方子给你,你回去叫你们家厨娘做做看。”

    “若真说起来,我最近喜欢吃冰酥酪,不过如今天气太冷,等着夏天吃才好吃呢。”

    她们两人都是小吃货,说起美食来那是喋喋不休,相见恨晚,最后岳沛儿更是邀请年珠大些去四川玩:“我倒是想过几日就请你去我家玩,只是京城宅子贵,我们家买不起京城的宅院,如今这宅子是租来的,一点都不宽敞,难免会怠慢了你。”

    “正好总督大人也在四川,若以后你有机会去了四川,就去我家玩,我带你去吃四川的好吃的,青城山腊肉、资中鲢鱼、还有巴蜀田席。”

    “珠珠姑姑,你可知道巴蜀田席是什么?有点像京城的席面,多以蒸扣为主,有清蒸杂烩、攒丝杂烩、烧甜白、夹沙肉等等,所有人热热闹闹坐在一块,别提多热闹!”

    年珠笑着称好。

    因两人玩的太好,以至于岳沛儿离开时很有些恋恋不舍,眼眶都红了。

    觉罗氏也挺喜欢这个性子飒爽的小丫头,笑到:“你莫要哭,只要你在京城,想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就直接过来,就把年家当成自己家……”

    “就是!就是!”年珠点头附和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岳沛儿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过几日我就要随着祖父一起回四川,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来京城。”

    “这次祖父之所以带着我们一起来京城,是想着我们都没有来过京城,带我们来见见世面的。”

    这世面已经见了,哪里能隔三岔五还能再来京城见世面?

    在今日之前,她还觉得京城一点都不好,日夜都想着早日回去四川,如今却觉得有些舍不得离开京城,毕竟京城有她的好伙伴。

    年珠原先是想先接近岳沛儿,再接近宋氏,继而拉拢岳钟琪,但如今真相处下来,她只觉岳沛儿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打从心底里将她当成朋友的。

    年珠手忙脚乱替岳沛儿擦去脸上的泪水,道:“你莫要哭啊,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去四川找你玩。”

    “就算我在京城,你在四川,但我祖父他们每个月都会与阿玛写信的,到时候我也给你写信,若有什么好吃的,也叫他们给你送去。”

    岳沛儿点点头,噙着泪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没过两日,年珠就去了岳家一趟,她原以为岳沛儿说家中狭小是客气话,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岳家租的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院是岳钟琪的书房兼待客之地,岳家十几口人就挤在后院,以至于岳沛儿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还要与妹妹挤在一起。

    瞧见年珠过来,岳沛儿有些不好意思,直说怠慢了她。

    年珠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划?咱们是朋友,既是朋友,就不该这样见外。”

    说着,她拉起岳沛儿的手道:“前两日我听你说起过,说你们家厨娘做的葱油卷子好吃,正好今日我来尝尝看。”

    因岳家地方太小,年珠与岳沛儿玩闹都在宋氏眼皮子底下,宋氏也觉得年珠如岳沛儿所说的那样是个好孩子,出身尊贵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等着年珠离开时也不怕年珠嫌弃,吩咐婆子给年珠带了一兜子葱油卷子回去。

    年珠将一兜子葱油卷子抱在怀中,视若珍宝,笑道:“多谢您了,改日我还要再来玩的。”

    等着岳钟琪回来后,宋氏则与他说起这件事来:“……当初总督大人设宴当日,我就听您说起过这位七格格,您还说这位七格格怪怪的,老是盯着您看,很有些不对劲。”

    “只怕您误会七格格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的,您又不是那貌若潘安的少年郎,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人家七格格留意您做什么?”

    岳钟琪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些。

    无心插柳柳成荫。

    年珠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得了岳沛儿与宋氏如此好评。

    到了正月底,虽天气依旧冷的厉害,却没有像从前似的大雪一下就是好几日,年珠身上厚厚的袄子也换成了夹袄,只觉轻松不少。

    她渐渐出门少了,整日窝在觉罗氏身侧。

    等着年羹尧离京后,她就要再次去圆明园了。

    可没几日,年珠就发现觉罗氏有些不对劲,看账本时失神不说,那忧愁的眼神更是时常落在她身上。

    年珠只觉得不对,几次追问,可觉罗氏却笑道:“怎么,额娘看看你都不成?你这孩子,和你阿玛一样是个谨慎多心的,我整日待在府中,能有什么事情?”

    年珠却觉得觉罗氏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又找到了石嬷嬷,谁知道石嬷嬷也是一样的说辞,说是因她没几日要去圆明园了,所以才会如此。

    真的吗?

    年珠都有些怀疑自己起来。

    但她向来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仔细回想起来,那日她从岳家回来之后,觉罗氏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可惜不管是她身边的人,还是觉罗氏身边的人,都三缄其口,什么都不愿与她说。

    年珠想了想,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与觉罗氏说了声想要去看看年寿,就提着食盒去了外院。

    有竞争才会有动力,年家的孩子多,年羹尧等人对孩子们的功课很是上心,年纪不大的年寿也不似京城纨绔子弟一样,反倒勤奋苦读,念书很是认真,落后就要挨打,在年家已开始试行起来。

    如今见到年珠过来,年寿却又变成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珠珠,今日太阳可是打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这样好心,竟然给我送糕点?”

    “你,你……应该是不会在这糕点中下耗子药的,莫不是朝里头吐了口水?”

    年珠:“……”

    她就不明白自己怎么有个这样的冤家哥哥。

    但今日她有事相求,是难得的好脸色:“五哥,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喜欢吃我小厨房厨娘做的糕点,这糕点刚出锅,所以想着你嘛!”

    年寿却是将信将疑,提防道:“得,这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骗不了我,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今日你这样殷勤,可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年珠将一碟碟糕点从食盒中端出来,笑道:“要不怎么说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果然还是五哥你了解我,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我去岳家的那一日,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总觉得额娘这两日怪怪的,若再仔细想一想,好像阿玛也有点怪怪的,难不成我不在家时,他们吵架了?”

    她只觉不会,就以觉罗氏如今对年羹尧那爱答不理的性子,这架根本吵不起来。

    年寿记性也不差,如今是搜肠刮肚起来:“额娘与阿玛好像并未吵架,这几日额娘忙的很,又是给府中人裁制新衣,又是替年忠选乳母婆子,哪里有时间与阿玛吵架?若说发生什么大事,好像也没有过。”

    “虽说已过了元宵节,但咱们年家宾客却仍是络绎不绝……哦,对了,若说有什么不对劲之事,就是那日一大早八福晋来过。”

    “她还是一个人过来的,一进门更是将屋内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连我给额娘请安时都没见到额娘呢。”

    八福晋?

    年珠沉吟不语,她不是不知道十四阿哥一党正在拉拢年羹尧,但当年皇上初次废太子,很多大臣上书奏请皇上立八阿哥为太子,八阿哥是彻底失了圣心。

    说句直白的,就是八阿哥在不合适的时间坐了不合适的事,彻底惹怒了皇上,自此,他做什么都是错。

    十四福晋等人独自登门,落在皇上眼里兴许只是女眷之间普通的交际,但八福晋登门……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难免会惹得皇上起疑心。

    一直等着年珠回到自己的院子,脑袋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八福晋来年家走这样一趟?

    再想到这件事上觉罗氏刻意瞒着自己,年珠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她急的连披风都没穿上,匆匆就往外院赶去。

    二门处有人拦下她,她直道:“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要见阿玛。”

    既然觉罗氏不肯多言,她索性去问年羹尧好了。

    年珠很快就行至年羹尧外院书房,早得到风声的年羹尧已将自己书房内的客人打发走了,一看到火急火燎的年珠就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大事?”

    年珠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开口:“阿玛,是不是前两日八福晋登门,想要为弘旺小阿哥求娶我为妻?”

    如今娃娃亲很常见,当初因四爷随口的一句话问她是否定亲,吓得她接连几日未睡好。

    上次与八福晋见面,她就察觉到八福晋对她格外热情,再仔细一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八阿哥是个聪明人,定在暗中怀疑年家是不是真的与四爷关系恶化,但面对着这样无从求证之事,索性就不再去想,直接将年羹尧拉到自己阵营来——纵然若两家亲事定下后,皇上会不喜,但皇上对他不喜已非一日两日,舍去他一个,替十四阿哥拉拢年羹尧甚至整个年家,这笔生意怎么算都是赚的。

    毕竟妹妹哪里亲的过女儿?兴许他们还能顺道将辅国公等人也拉到自己阵营来。

    “珠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年羹尧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眉目中隐隐带着几分怒气,“谁与你说的?”

    当日觉罗氏派人请他过去,他心中原是有几分期冀的,不曾想听觉罗氏说起八福晋的意思后,那脾气就上来了。

    他当即就亲自去了一趟八阿哥府上,直说他已嫁了妹妹进皇家,其中辛酸苦楚唯有年家人知道,他多谢八阿哥美意,却只愿为年珠寻一个家世低些/知冷知热的夫婿。

    回来之后,他就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在年珠跟前。

    “阿玛,没有谁与我说起这件事,是我自己猜的。”年珠的心里一沉,声音也低了下来,“如今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

    年羹尧从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如今见年珠聪明至极,却压根顾不上高兴:“珠珠,就算八贝勒是皇子,不是他前来提亲我们就要答应的,你放心,阿玛不会将你嫁入皇家,谁求亲阿玛都不会答应的。”

    “京城中,人人提起你姑姑来都说她命好得宠,可她到底担不担得起这句命好,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八贝勒这人看似光明磊落,实则手段城府了得,为避免他再生出什么龌龊手段来,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家中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他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正色道:“别怕,万事还有阿玛在呢。”

    年珠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再得宠再有权势的臣子在皇权跟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她记得前几日家中设宴时,年羹尧一副与八阿哥称兄道弟的模样,这事儿一出,只怕关系又回到从前冰点。

    若真这样说来,年羹尧如今明面上是既得罪了四爷一党,又得罪了十四阿哥一党,日子不大好过啊。

    “阿玛,您别担心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事情发生了总会有办法的。”

    “过几日您就要去四川了,您也要小心。”

    如今十四阿哥党羽遍布天下,保不齐会有人冲年羹尧使绊子。

    这些人是政客,利字当头,不能为己所用的人都要毁掉。

    年羹尧再次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笑道:“你放心,阿玛会小心的。”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都心不在焉,甚至当日她离开年羹尧书房时还与年羹尧说了,莫要觉罗氏知晓她已知道此事,若觉罗氏知道了,不仅要担心八福晋等人,还要担心她。

    但她知道,这件事定不会以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而结束。

    当年,八阿哥利用张相德为自己争夺储君之位彻底惹得皇上动怒,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对八阿哥有打压之意,纵然八阿哥元气大伤,却在朝中仍有许多支持者,可见这人一来不会轻易放弃,二来善于筹谋筹划。

    虽说比起前朝来,如今世家之女日子好过了许多,但若真闹出什么“女子落水,男子舍身相救”的戏码,女子名声大毁,只能嫁给那女子,更何况还有九阿哥等人在,定会撺掇着皇上赐婚的。

    一直到了年羹尧离开京城前夕,年珠都是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就在年羹尧离开京城的前一夜,他还专程去了年珠的小院一趟。

    这院子还是老样子,纵然冬末初春,但这小院子里却是生机盎然的样子,院子一角的桃花、杏花隐隐浮现些许春色,水缸中的鱼儿欢快地游着……就连院里地丫鬟婆子都嘴角含笑,一点不像外头那些丫鬟婆子一副战战兢兢,苦大仇深地样子。

    至于小院地主人年珠,她啊,正在吃铜锅涮肉呢。

    切的薄薄的各式羊肉片整整齐齐码在白玉碟中,还有脆嫩的萝卜,青翠的蒿子杆,小巧玲珑的鹌鹑蛋……看着都叫人觉得颇有胃口。

    铜锅内的清水羊汤正咕咕噜沸腾着,胖嘟嘟的枸杞浮浮沉沉,整间屋子都飘荡着羊肉的香气。

    年羹尧进来时,只见年珠正拿着双长筷子,在铜锅里烫羊肚丝吃。

    年珠一看到年羹尧,就道:“阿玛,您怎么来了?我原本还以为您要去见额娘呢!”

    这几日觉罗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从前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你高攀不起”,年羹尧则展现了什么是“男人都是贱骨头”,年羹尧闲来无事就去看看觉罗氏,时不时送点首饰,再送些糕点。

    可惜,觉罗氏态度却是一如既往,叫年珠见识到“古代追妻火葬场”这出大戏。

    年羹尧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你额娘正在看账本,没空。”

    他看向那翻滚不停的铜锅,又道:“我原想着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却在这儿吃起好吃的来。”

    “我也想过了,担忧伤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不如高高兴兴的。”年珠将这筷子羊肚丝在蘸水里滚了圈喂进嘴里,裹满了葱花、芫荽和酱料的肚丝口感丰厚,味道一绝,好吃的她眼睛都眯了起来,“阿玛,您可要一起坐下来吃点?”

    年羹尧今日过来本就是有话要说的,索性便坐了下来。

    他率先烫了筷子羊脖肉,看那薄薄的肉片在铜锅中起起伏伏,若有所思道:“珠珠,你可愿随我一起去四川?”

    年珠一惊,刚夹起的一筷子羊肚丝竟滑了下去:“阿玛,好端端的,您为何要带我去四川?”

    年羹尧道:“京城虽有雍亲王,大哥护着你,但八贝勒这人心思多,我只怕他们护不住你。”

    “四川虽距京城路途遥远,却不比京城逊色多少,到了四川,我闲暇时带着你去青城山、剑门关等地去玩好不好?”

    “还有岳钟琪那孙女,你不是和她关系很好吗?若去了四川,你也不是没有玩伴儿的。”

    第32章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年珠很是心动, 就算年羹尧未说,她也有这个打算。

    四川算得上是年羹尧的老巢,他在四川大放异彩, 就算日后去了西北,但也在四川扶植了很多自己的势力。

    若自己能去四川,就能知晓年羹尧做过哪些事,兴许还能规劝年羹尧一二,甚至收买年羹尧身边之人为己所用……但年珠知道, 她现在不能去四川。

    “阿玛, 我不去,姑姑如今有了身孕, 我还要陪着她呢。”

    “当日福宜表弟去世, 姑姑是痛不欲生, 若姑姑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了意外, 只怕姑姑会撑不下去的。”

    “雍亲王府女人虽不多,却也情况不算简单, 我想陪着姑姑一起。”

    顿了顿,她看向年羹尧笑了起来,轻声道:“您放心,我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不会给旁人害我的机会, 就算真遇上什么事儿,我再去四川也不迟,您说了?”

    年羹尧深知他一个大男人,将女儿带在身边不方便, 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免又多劝了几句。

    但年珠却是心意已决,直道:“……若我离开了京城,额娘、姑姑和祖父他们想我了怎么办?还有我那杂货铺怎么办?阿玛,我可不能走!”

    “您就放心去四川吧,别担心我。”

    年羹尧便不好再劝,想着女儿大了,主意是愈发多了起来。

    屋内暖烘烘的,铜锅里热汤翻滚,不远处的炕桌上的白玉瓶中还斜斜插着几支梅花,窗下的乌龟昏昏欲睡……怎么看都觉得温馨。

    但年珠也好,还是年羹尧也好,两人面上都没什么笑意。

    年羹尧担心四爷落于下风,担心年珠被八阿哥等人算计。

    年珠则是担心年羹尧会受到针对,担心年羹尧去了四川后会愈发猖狂……说起来,如今她对年羹尧有种复杂的情感,在她不知道自己阿玛是年羹尧之前,她是喜欢这位阿玛的,如今知晓年羹尧身份不说,想着年羹尧对觉罗氏做的那些事,心里是五味杂陈。

    她顿时是胃口全无,想了又想还是道:“阿玛,当日您去圆明园看望我时,姑姑就问起您年礼一事,可您却是左顾言他,不肯多说。”

    “就算您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您在四川做了些什么事,如今皇上仁善,没有追究,可以后了?皇上年事已高,等着多年后皇上驾崩,新登基的帝王也不会追究您的罪责吗?”

    “就算我们年家看似与雍亲王划清了界限,但您觉得,若十四阿哥登基后,会放过您吗?就算他愿意,九贝子等人也不会愿意的。”

    这些话她本是不打算说的,因她知道,就算她说了,刚愎自用的年羹尧也听不进去。

    但因年羹尧拒绝了八阿哥的提亲,她觉得自己也该尽一尽做女儿的责任。

    若她真的嫁给了八阿哥独子弘旺,且不说得宠与否,依照年羹尧的手段和本事,想要游刃于四爷与八阿哥之间并非难事,来日不管是十四阿哥登基亦或者四爷继承大统,年家不说平步青云,却不至于受到清算,但年羹尧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并没有答应。

    年珠瞧见年羹尧一副不以为意,自顾自吃涮羊肉的模样,只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绵软的棉花上:“阿玛,您怎么不说话?”

    “珠珠,你想听我说什么?”年羹尧虽疼惜年珠,可因她是女儿的缘故,从未教过她朝堂之事,如今却也不得不为她解惑,“若等着十四阿哥继承大统,不管我是小心低调,亦或者高调行事,都难逃罪责,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他笑着为年珠碗里夹了个烫好的鹌鹑蛋,他记得年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鹌鹑蛋:“若最后是雍亲王继承大统,便是我如今高调些又无妨?”

    “到了那时候,我们年家就有从龙之功,更不必提你姑姑在雍亲王身份极其得宠……”

    年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想,历史上的年羹尧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然后行事是越来越张狂,越错越离谱。

    她不由小声嘀咕道:“可是身为帝王,没有谁愿意见着臣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的,枪打出头鸟,我若是皇上,定要好好打一打您这只出头鸟!”

    年羹尧只觉这般童言童语很有意思,哈哈笑了起来。

    年珠:“……”

    大写的无语。

    条条大路通罗马,年珠见“苦口婆心”这条路行不通,索性撒娇起来:“阿玛,您连打仗都不怕,是做大事的人,自是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怕啊!”

    她一把就抱住年羹尧的胳膊,就开始死命挤眼泪起来:“我会担心您的,都说好人才能长命百岁,我希望您和额娘他们都能活到一百岁,到时候看着我长大,永永远远陪在我身边。”

    “我一想到有朝一日您会被秋后算账,吓得晚上睡都睡不着……”

    年羹尧登时是心里一软,他膝下孩子虽多,可最疼爱的莫过那么几个而已,长子长女皆故去纳兰氏所出,虽得他看重,却在他这个当阿玛的跟前规规矩矩,十子年忠又年纪太小,连话都说不清楚。

    唯有年珠,从不怕他,在他跟前会生气,会撒娇,会耍赖,有什么好吃的会惦记着他这个阿玛。

    唯有和年珠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父亲。

    “好,好,我答应你,我以后行事定注意些,不叫你担心好不好?”

    “好,阿玛,咱们一言为定,不能撒谎!”年珠顿时是破涕为笑,更是一本正经道,“我与沛儿说好了,以后每个月都会互寄书信,我要她帮我盯着您,若四川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我,您可莫要以为我远在京城,就不知道您在四川做些什么……”

    年羹尧只能苦笑应下。

    别说区区一岳钟琪孙女,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岳钟琪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和动向。

    但既答应了年珠,他想着以后还是收敛一二好了。

    翌日一早。

    年珠就早早起身,与年寿、年忠一起跟在觉罗氏身后送年羹尧出门。

    早春时,风似轻纱,悠悠洒洒,与暖阳一起落在每个人的面上,院内已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喜鹊飞于刚露出新芽的枝桠上,惹得所有人心中的不舍褪去了几分。

    喜鹊登枝,万事顺遂。

    众人行至门口,年羹尧这才道:“都留步吧,得圣上隆恩,此次回京在家中住上数月,已是幸事,这次前去四川,只怕三两年内不会再回京,你们都要保重身子才是……”

    他少有这般耐烦时,细细碎碎与众人叮嘱,先嘱咐年遐龄务必要爱惜身子,年希尧莫要沉溺算学,兜兜圈圈一圈,眼神落在了觉罗氏身上。

    “年家上下数百口人,多是琐碎之事,一切都辛苦你了。”

    “偌大个京城,人人都知道你将年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家中庶务虽重要,却及不上自己身子重要,你也多保重。”

    从前年羹尧眼里只有父兄长子,可从未有过离开时与觉罗氏交代的先例,但觉罗氏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用她私下与石嬷嬷说的话来说:“迟来的深情比狗贱,二爷如今一副对我极上心的样子,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去了?”

    年羹尧已习惯觉罗氏的淡漠,转而又摸了摸年珠的小脑袋:“珠珠,以后要小心些,多陪陪你额娘和你姑姑,若遇上什么事,多与祖父他们商量,实在不行,就差人快马加鞭送信去四川,莫要逞强,知道了吗?”

    年珠重重点了点小脑袋,道:“阿玛放心,我知道了。”

    很快,年羹尧等人就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

    此次回京,年羹尧可谓是一无所获,至今尚未弄清楚四爷身边那神秘的幕僚是谁不说,与觉罗氏也闹得不愉快,甚至明面上还与八阿哥闹翻了脸,接下来赶路的十多天,他的心情都不好。

    年珠担忧一阵后,很快就决定将那一团子糟心事抛到脑后。

    她明日就要回去圆明园呢,如今手上捧着岳沛儿送她的手帕,看着聂乳母带着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我原以为我不擅长女红,没想到沛儿侄女这绣工比我还不如,若是前来送帕子的人不说,别说我,就算神仙下凡都认不出这是她绣的两条凤鹤鱼。”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沛儿侄女,过些日子,我定要再差人送些好吃的给她。”

    她并没有多少伤感之情,毕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顿筵席散了,再等下顿就是。

    原先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觉罗氏,毕竟觉罗氏忙归忙,但身边却个陪觉罗氏的人都没有,如今有了年忠,她也不必再担心。

    小孩子忘性大,再加上觉罗氏是真心实意对年忠好,小小年纪的年忠看到觉罗氏时已是一口一个“额娘”,乳母给了他什么好吃的,他还会偷偷给觉罗氏留一份。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可歹竹偶尔也会出好笋的。

    所以等着第二日年珠登上前去圆明园的马车时,不仅面上没有不舍,甚至还安慰起眼眶微红的觉罗氏来。

    “额娘,过些日子雍亲王府的弘时阿哥就要成亲了,您肯定是要去雍亲王府喝喜酒的,到时候我们不就能再见面?”

    “况且我也想过了,弘时阿哥成亲,姑姑身为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定要到场,她那肚子也就瞒不下去了,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再瞒。”

    “这家里姑奶奶有了身孕,您这个当二嫂的自然该偶尔过去看看,这样我们就能时常见面了呀,到时候您一并将忠儿也带过去,姑姑还未见过他呢。”

    她短短几句话说的觉罗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能言善道,也不知道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觉罗氏摸了摸年珠的小脸,道:“好了,快走吧,想必你姑姑早就盼着你去圆明园。”

    马车晃晃悠悠,年珠一路上欣赏着沿途春色,又在车上睡了一觉,这才到了圆明园。

    比起冰天雪地的圆明园,初春的圆明园是处处皆是盛景,年珠行至湖边时,还能见到几只野鸭,它们的红掌拨动着清波,荡起圈圈水花。

    年珠又走了几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年若兰。

    许是风大的缘故,年若兰今日身上还穿着件缎花夹袄,隔着老远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年珠见状,放心了不少——若年若兰身子不好,秦嬷嬷是怎么都不放心她出来的。

    姑侄两人阔别一个多月未见面,两人都长胖了些。

    年珠亲昵挽着年若兰的手道:“姑姑,我这些日子一直担心您的,见您没事儿这才能放心。”

    “这些日子,您肚子里的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您?”

    年若兰直说自己和孩子一切都好,只是太医说她身子太弱,得多注意调养才是,姑侄两人就这样边散步边闲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年珠说,年若兰含笑听着,仿佛听说年家发生的一件件事,她就未曾离开过一样。

    当年若兰听说去年过年时年羹尧赠送年寿一把批量生产的小木剑时,更是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二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当初每每出门时给我和姐姐带的礼物都一样,就连给阿玛和大哥的礼物也一样,因为这事儿,我们没少说他,可他却一直是老样子,根本没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说话间,他们两人已行至如意馆。

    屋内的地笼早烧了起来,一尘不染,炕桌上更放着刚新鲜的果子和刚出锅的糕点。

    秦嬷嬷更是笑道:“七格格,您这一回来,侧福晋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前几日就张罗起来,又是要人拿了果香将您院子都熏一遍,又是给您准备新衣裳,甚至连王爷前些日子送来的一筐朱砂橘都给您留了一大半,说您喜欢吃呢。”

    年珠将年若兰的胳膊搂的更紧了:“多谢姑姑,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年若兰到底是双身子的人,走了这么久的路,说了会话,就回房去歇着了。

    年珠却和雪球似的,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想要找找这院子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想想也知道,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小出生高门,年逾四十,论心计和手段都远甩自己一大截,若真的要冲年若兰下手,如何会叫自己抓住把柄?

    年珠垂头丧气的想。

    她能做的只是要聂乳母再差人去问问苏额木那边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好在不出两三日,苏额木就借着给年珠送账本的由头来了圆明园一趟。

    “七格格,您叫小的打听的事都打听过了,赵女医和赵家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女医乃赵太医长女,当年赵太医辞官之后,她就跟着赵太医回到了荆州老家。”

    “赵家世代行医,原本赵女医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赵太医原打算将所有的本事都传给赵女医和她兄长的,可回到荆州后,她那兄长却去世了,自此之后,赵太医行事却荒唐起来,纵情女色不说,直至去世前两年,他的小妾还给他添了个儿子呢。”

    “据说赵太医去世后,留下了十多个孩子,赵家本就家产不丰,被赵太医挥霍之一通后,他死后只留下了个荆州的老宅子,那老宅子还抵出去了一半。”

    “那时候赵女医已二十出头,早过了该嫁人生子的年纪,却被弟妹寡母拖累,年纪轻轻就进府给高门大宅的夫人太太当女医,后来她因医术出众名声大噪,名满京城,又到了雍亲王府。”

    “说是如今每年赵女医的月钱都得拨一半送去荆州,若是晚上几日,赵太医留下的那些姨娘不是敲锣打鼓四处哭诉,就是说要吊死在雍亲王府门口,变成厉鬼都不放过赵女医……”

    年珠本是有七八分怀疑赵女医,可如今,那七八分怀疑已变成了十分。

    她好像明白为何赵女医会将年若兰有孕一事告诉乌拉那拉氏,赵女医被赵太医捧在掌心十来年,一朝从云端跌入泥里不说,出于道义,还不得不那些拖油瓶。

    二十余年下来,想必赵女医是又恨又悔,夜深人静想些什么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但唯有一点,年珠是清楚的,赵女医不喜出正牌夫人外的所有女人,厌弃嫡子之外的所有孩子,毕竟若没赵太医的那些小妾孩子,如今赵女医如寻常妇人一样有家室和孩子,寄人篱下讨生活的日子到底不好过,况且雍亲王府还有李侧福晋那样棒槌一样的人,这些日子赵女医每每前去给李侧福晋诊脉,想必都能受一肚子气回来。

    年珠当即就吩咐聂乳母给苏额木拿二十两银子的赏钱,直说他这件事办的很好。

    苏额木原以自己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过来圆明园的路上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如今办好了差事得了赏钱,别提多开心。

    “七格格,小的昨日回京的路上恰好经过了良乡田庄,进去看了看,匠人已经将各种花木的种子拨了下去。”

    “他们说今年天气不错,若是不遇上倒春寒,这些花木少说能存活七成。”

    “您若有时间,也可以过去看看的。”

    “好啊,不过我最近要陪着姑姑,想必是没时间的,等着以后花开时再过去也不迟。”年珠瞧见苏额木瘦了不少,也知道他此次前去荆州定吃了不少苦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将良乡那田庄交给你们管,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司掌柜举荐的人不会有错,你是我的乳兄,自也是忠心耿耿,我不相信你们,还能相信谁?”

    苏额木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至极,天寒地冻、时常下大雪的倒还好说,到了荆州,他发现自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听不懂荆州话,有次在赵家祖宅门口打听事儿,被赵太医一跋扈的姨娘当成了坏人,带着几个小娃娃将他围起来,拿尿壶将他的头砸了个窟窿。

    但如今听到年珠这些话,苏额木只觉心里像吃了蜜似的,那些委屈心酸顿时是烟消云散。

    “七格格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折煞我们了,我们都是粗人,不敢受您如此信任。”

    “但您放心,不管是小的也好,还是田庄里的那些匠人,对您都是忠心耿耿,只要您一声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您不知道,因您去年年底差人送了不少腊货去了田庄,他们都说您是顶顶好的东家,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过了个好年,更是没想到您还有封红给他们……”

    年珠看着眉飞色舞的苏额木,只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这里虽是大清,是不把奴才的命当人的大清,但她始终觉得真心才能换来真心,她对别人好,别人才能想着投桃报李。

    一直等苏额木表完忠心,年珠才道:“乳兄你放心,只要你们好好替我办事,有我一口肉吃,就定有你们一口汤喝。”

    “你也好些日子没见聂乳母了,陪着乳母好好说说话吧。”

    聂乳母与苏额木自是千恩万谢。

    等着年珠走了出院子,春日的阳光暖暖照在身上,不过几日的时间,院里枝桠就冒出花苞来,密密匝匝挂满枝头,随着一阵微风拂来,似满园春色都在晃动。

    年珠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好,她觉得赵女医不喜侧福晋姨娘,虽不会明面上帮福晋乌拉那拉氏,但谁知道赵女医背后会出什么主意?

    乌拉那拉氏又会怎么做?

    年珠环顾周遭一圈,瞧着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个个看着都像是可信之人。

    可偏偏这等事,年珠怕年若兰担心,根本不敢说给年若兰听。

    到了傍晚时候,秦嬷嬷几次差人来请年珠前去吃饭,却皆被年珠拒绝。

    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年若兰都过来了。

    她拿手探了探年珠的额头,关切道:“珠珠,你怎么了?这几日我瞧着你都有些不对劲,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

    “姑姑,我有点不舒服。”年珠苦着一张脸,抱着年若兰胳膊道:“自阿玛离开京城之后,我就觉得身上有点不舒服,我是不是中毒了呀?我,我不会快死了吧?”

    “你这孩子,净知道胡说!哪里有人这样咒自己的?”年若兰宠溺看着年珠,道,“是不是你这次回到年家,又听寿儿说起什么话本子上的故事?他从小就想当游行天下的将军,看的话本子也都是些不着调的,你啊,只怕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中毒?又有谁会冲你下毒?”

    年珠却是一本正经道:“姑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我听五哥说过,若人吃了相克的食物,闻到互斥的熏香,那都是会中毒的。”

    “既然我没有中毒,为何心里一直闷闷的,提不起劲儿来?”

    年若兰深知同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觉得年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突然离开年家有些不习惯罢了,索性道:“好,好,咱们珠珠小小年纪就聪明过人,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我差人拿了对牌从宫里头请个擅长解毒的太医回来可好?”

    “要这太医给你好好把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不好?”

    “好。”年珠脆生生应下。

    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既然乌拉那拉氏没办法在圆明园安插人,若想要对年若兰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就只剩下下毒这个法子。

    毕竟年若兰的吃穿用度,每日服食的牛乳,屋内摆放的花木……那都是外头送进来的,若想要在这些东西上动手脚,虽难度不小,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寻常大夫只怕根本查不出其中端倪,还会打草惊蛇,但宫中太医却不一样,这些人医术过人不说,术业有专攻,想必仔细盘查一二,能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翌日一早,年珠正在院子里陪雪球玩呢,就有位姓朱的太医匆匆走了进来。

    想当年后宫妃嫔是争奇斗艳,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但随着皇上年纪大了,宠爱的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妃子后,朱太医的本事就没有用武之地。

    但既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相请,朱太医怎么着也得过来走一趟。

    “想必您就是七格格了吧?您说您怀疑自己中毒了,那您与老臣说说看,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年珠一本正经道:“我心里闷闷的,时常喘不上气,而且莫名会不高兴。”

    “我听我五哥说过,有些人下毒的手段十分高明,有些毒药一时半会根本诊不出来,所以我建议您今日在这院子里也好好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无妨,我先替七格格您诊脉吧。”朱太医道。

    他的手轻轻搭在年珠的手腕上,很快就发现年珠的脉象平稳,别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甚至很少见到哪个小娃娃的身子这样好。

    偏偏年珠将自己的病症说的十分吓人,好似朱太医前脚一走,后脚她就要毒发身亡似的。

    朱太医没办法,只能一一检查起如意馆的摆置来,一草一木,茶盅碗碟,都没落下。

    “七格格,您这院子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您该不会……是不想念书,所以装病的吧?”

    “说起来老臣那小孙儿与您年纪差不多大,每每上学之前或要他念书写字时,他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的。”

    “若您真不愿意念书,好好与年侧福晋说一说就是了,老臣瞧着年侧福晋脾气性子很好的样子……”

    年珠:“……”

    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她看起来就像那种不学无术,不喜念书的人吗?

    没错,她承认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她这副皮囊却是很有欺骗性的啊。

    她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朱太医,这位朱太医约六七十岁的样子,但精气神却是很好,看起来也很是和蔼的样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年珠终于败下阵来。

    “朱太医,我就实话与您说了吧,其实我今日设计请您过来,不是想要您为我看诊,是想要您看看我姑姑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曾听人说过您的,说您一手医术与毒术皆十分出众,更是乐善好施,若哪人家中贫寒有个头疼脑热的,便是不给银钱,您也愿意帮他们看一看。”

    “当年王爷年幼时曾误食变质的甘蔗,命悬一线,也是您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如今我也只能相信您,请您帮我姑姑看看。”

    多亏了便宜坊,她虽没见过朱太医,但知晓这位擅长解毒的朱太医是个好人。

    朱太医当年因医术出众,得以进太医院当差,自此是光耀门楣,但他却是有苦难言。

    进太医院多年,他早已见惯各种事儿,特别是皇家贵胄、高门大宅,只有他想不到的下毒之法,就没有那些人做不出来的。

    “罢了,来都来了,我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就替年侧福晋看看。”

    “你做的很对,女子有孕本就不宜忧心伤神,这件事中的确该瞒着年侧福晋才是。”

    很快。

    年珠与朱太医这一老一小就到了年若兰所居的东二所。

    年若兰瞧见他们这一老一小连地毯之下都没放过,不由好奇道:“朱太医,珠珠不舒服,为何要搜我这院子?”

    “年侧福晋,您这就不懂了,天下万物皆相生相克,若珠珠服用了什么吃食,与您这院子里什么东西相克,则会有中毒之迹象。”朱太医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煞有其是道,“所有不仅东二所得好好检查一番,就连整个洞天深处都得好好检查检查。”

    他环顾周遭一圈,瞧见都已搜查过来,袖子一摆就道:“珠珠,我们走,再去检查下一个地方。”

    “好嘞。”年珠应了一声,也忙跟了出去。

    年若兰瞧见这一幕是啼笑皆非,忍不住与秦嬷嬷道:“你瞧瞧,你瞧瞧,他们倒还愈发来劲了。从前我就听王爷说起过这位朱太医有几分小儿心性,今日一瞧还真是如此。”

    “方才朱太医刚来时对着珠珠一口一个‘七格格’,这才小半个时辰,就已唤起珠珠乳名来。”

    秦嬷嬷笑着接话道:“怨不得朱太医喜欢七格格,七格格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如今讨喜的年珠亦步亦趋跟在朱太医身后,宛如一小跟班似的。

    足足一个时辰过来,朱太医连花圃里的花肥都放在嘴里尝过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年珠好奇道:“朱太医,难道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不对,让我好好想想。”朱太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听到年珠的话,双目望天,呢喃道,“年侧福晋虽脉象看似无碍,只是稍有体弱,但仔细把脉一二,却能察觉其面洽想似江河之水,隐隐有急有缓,有沉有浮,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若真是有人下毒,可见背后下毒之人手段之高超。”

    “到底会是什么毒?”

    他边自言自语边慢慢踱步,不愿放过这东二所的一草一木。

    很快,他就察觉不对劲来,只见暖阳下的桃树旁飞舞着很多小飞虫,那小飞虫比寻常蚊虫要小,若非他年纪大了,只看得清远物看不清近物,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些小飞虫。

    朱太医只觉不对,又去了剩下几棵树旁转悠,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几乎所有的树旁都有这等小飞虫萦绕。

    他转头看向年珠,低声道:“珠珠,不对劲,如今不过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如何会有这么多小飞虫?”

    “你好好想想,这等小飞虫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年珠见他脸色这般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仔细回想之后才道:“我们是去年冬天来的圆明园,那时候天气正冷,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躲在屋子里,很少出门,压根没留意这些小飞虫。”

    “不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冬天有一阵天气不错,姑姑就放任雪球去外头玩,那几天雪球一直在树下仰着脑袋,我们当时还打趣说是雪球是不是想吃果子呢。”

    “如今想来,大概那时候东二所就有了小飞虫,只是我们没发现,却叫雪球发现了。”

    顿了顿,她低声道:“若说初春院子里有小飞虫还说得过去,可去年冬天,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是啊,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这些东西?”朱太医如今已能确定这些小飞虫不对劲,命身后的小药童用细网捕了些,道,“如今先看看再说吧。”

    一刻钟之后,两个小药童就捕了些小飞虫回来,毕竟这些小飞虫虽小,但数量却多的很。

    那小飞虫装着透明的琉璃瓶子里四处乱撞,看着生命力很顽强的样子。

    就连一旁的聂乳母见了都不由咂舌,惊讶道:“怎么有这样多的虫子?怎么先前咱们一点都没有发现?”

    趁着方才的间隙,年珠已将这些日子在圆明园之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沉声道:“乳母,不是的,先前在咱们屋子里就发现过这些小飞虫的尸首,不过那时候我们都想着圆明园在城郊,有些蚊虫很正常,谁都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飞蛾扑火,这些虫子也好,还是蛾子也好,寻常畜生都喜欢往亮堂的地方钻,等到了晚上,屋子里点了灯,怎叫它们不会前仆后继?”

    如今她只寄希望于冬日里屋子里烧着地笼,门窗紧闭,年若兰又一向睡得早,早早将等熄了,这些飞进屋的小飞虫不算多。

    第33章 这下毒的手段真是高明

    朱太医叫年珠等人都出去等, 又是尝又是烧又是闻这些小飞虫,足足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这才走了出来。

    比起方才面上的担忧, 朱太医面上的神色已和缓了些许,与年珠道:“你想的没错,的确有人在这些小飞虫上做手脚,这些小飞虫数量多、身量小,不易叫人察觉, 就算真有人觉得飞虫多, 却也不能从一两只飞虫身上发现不对劲。”

    “我方才从那些飞虫的尸灰中发现了麝香、红花等物,这些东西虽有孕妇人有极大的影响, 虽说小飞虫身上所带有的毒性微弱, 但一来是积少成多, 二来是年侧福晋本就身子不大好, 长久下来,就连年侧福晋侥幸顺利生下腹中胎儿, 只怕也活不长。”

    年珠气的浑身有些发抖,这样缜密且歹毒的计策,若非她是穿越者,多留了个心眼,谁能想到会有人用这样的计策?

    甚至若不是她一味要求, 就连朱太医来圆明园后走个过场也就回去了。

    朱太医捻了捻手中的飞虫尸灰,安慰年珠道:“不过你也莫要太担心,年侧福晋才搬到圆明园数月而已,又因天气严寒、门窗紧闭的缘故, 年侧福晋想必身子受损不严重。”

    “说起有人给年侧福晋下毒,不如说有人想要谋害年侧福晋流产更为合适, 毕竟这些药剂剂量小,飞虫落在茶盅、糕点和瓜果等物上,积少成多,日积月累,就算连太医过来,也只会说年侧福晋身子不好,故而胎儿受损,开几副安胎药,要她以后多养着。”

    “幸好如今咱们发现的早,若等着天气日渐暖和,那些小飞虫是愈发多起来后,再过上四五个月,就算是神仙下凡,也难救年侧福晋……”

    年珠不由想起前几日她问起秦嬷嬷关于年若兰身子如何一事,秦嬷嬷直说太医说了,年若兰怀相虽好,但因体弱的缘故,胎儿情况不算太好,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养些日子就好了。

    她想起来只觉后怕,若真照这样养下去,年若兰的身子之会越来越糟,却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朱太医,谢谢您了,请您能不能将此事保密?最好连我姑姑都不要告诉。”

    “纵然福宜表弟已夭折一年多了,但我姑姑每每提起福宜表弟来,总是伤心欲绝,她本就担心腹中孩子,若叫她知道有人冲她下毒手,只怕更会惴惴不安,担心成疾。”

    “可是……”朱太医却不大赞同这话,沉吟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我倒是觉得将这件事告诉年侧福晋比较好,这样年侧福晋也能多加提防。”

    “姑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用好好养着身子就行。”年珠却是甜甜一笑,道,“这不是有我在吗?”

    她瞧见朱太医面上带着欣赏的笑容,那笑容中隐隐还透着几分怀疑,知道身为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这口气的确是有些大了:“再说了,不是还有王爷在吗?您放心好了,我会将这件事告诉王爷的,剩下之事,自有王爷去操心……”

    她有心想要与这位朱太医结交一二,正欲多说几句话时,却听到外头传来了年若兰的声音。

    “珠珠,你怎么还在里头?”

    “莫不是你有什么事儿?”

    年珠忙冲着朱太医使了个眼色,示意朱太医定要保守这个秘密,这才上前把门打开:“姑姑,您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上前搀扶着年若兰道:“朱太医说我没什么事呢。”

    “没事就好,我想着你与朱太医在屋里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担心。”年若兰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却又察觉到不对劲来,“既然你没事儿,为何与朱太医待在屋里这么久?”

    她可不是那样好忽悠的,看了看朱太医,又看了看年珠,轻声道:“珠珠,若你有个什么不对劲,定要与我说……”

    年珠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姑,我真的没事儿,方才我之所以与朱太医待在屋里这么久,是在说葡萄酒呢。”

    “朱太医好酒,每每休沐在家,总是要豪饮一番。”

    “正好王爷送我的庄子若仅仅只是种花未免太浪费了些,我方才听朱太医说近来他很喜欢喝西域的葡萄酒,入口醇厚,果香馥郁,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香甜气息,偏偏一坛子葡萄酒价格昂贵,足足要十五两银子,连朱太医都不能实现葡萄酒自由。”

    “我想,若我在良乡那田庄田埂上种上葡萄,若能成功酿造葡萄酒,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朱太医惊呆了。

    他活到这把年纪,看人甚少有走眼的时候,方才之所以对年珠另眼相待,一是因年珠是心系长辈的好孩子,二来是年珠怎么瞧怎么都是乖觉懂事。

    怎么不过片刻时间,那乖觉的好孩子竟能泰然自若撒起谎来?

    朱太医虽知道年珠是好心,但一时间还是觉得有点小小的震撼,接受不了。

    年若兰却比年珠想象中更聪明,直道:“既然是商量生意上的事,为何朱太医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虽说朱太医进宫多年,但性子却还是与当初差不多,像个老顽童似的,心里想什么面上就表现出什么来,如今他面上带着四分不解,六分困惑,不明白年珠为何敢夸下海口能护着年若兰,不明白雍亲王府的女人会对着一个丧子不久的可怜女人下手。

    年珠一本正经道:“因为朱太医今日白跑一趟,我答应他找王爷要一坛子上等鸿茅酒送给他。”

    “朱太医高兴坏了,想着什么时候喝这坛子鸿茅酒呢。”

    鸿茅酒?

    朱太医顿时是眼前一亮,这鸿茅酒可是贡酒,十分难得,就连寻常皇阿哥也是得皇上恩赐才能赏下一坛,他别说喝,就连见都未见过。

    如今朱太医看着满脸正色的年珠,只觉这孩子少年老成、聪明过人,怎么看怎么好,忙点头道:“是,年侧福晋,方才我们就在说这事儿呢。”

    年若兰虽仍觉得有些不对,可想着年珠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一点不像中毒或不好的样子,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朱太医很快就喜滋滋走了。

    年珠陪着年若兰说了几句闲话,等年若兰回去东二所后,忙对着聂乳母道:“乳母,差人请王爷过来一趟吧,就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儿与他说。”

    到了下午,她则寸步不离缠着年若兰,一会要年若兰陪她下棋,一会要年若兰教她画画……不仅如此,她还借口风大,要秦嬷嬷等人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上。

    一直等着天色擦黑,四爷这才过来。

    自开年来,山东有人贩卖私盐、劫掠村落不说,此人更是自称将军,妄图谋反,皇上难得暗中询问了四爷的意思,四爷心中暗喜,知晓这是皇上对他的看重。

    但四爷更知道,如今尚未到最后,谁赢谁输并不一样,并未张狂,行事反倒比起从前更小心。

    纵然四爷事忙,但一听说圆明园有事,就放下所有公务忙过来了。

    四爷见年珠像没事人一样,又想着今日前来报信之人是年珠身边之人,隐约也猜到这事儿是瞒着年若兰的,便什么都没有说,一如从前一样问起年若兰这几日可还好。

    “王爷莫要担心妾身,妾身一切都好。”年若兰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压根没有与四爷说起自己在喝安胎药养胎一事,“先前也就是珠珠回去年家后,妾身觉得有几分寂寥,如今珠珠回来,她每日又是拉着妾身散步,又是捣鼓吃食,妾身忙都忙不过来呢。”

    说着,她更是笑道:“王爷您看看,妾身是不是胖了些?”

    四爷握住年若兰的手,嘴角含笑:“嗯,是胖了些,不过叫我说,你胖了些倒更好看,先前却是太瘦了点。”

    年厚脸皮超大电灯泡珠已是见怪不怪,宛如隐形人似地坐在一旁吃点心。

    因四爷喜欢吃鹿肉,所以年若兰吩咐厨房烤了鹿肉送过来。

    四爷陪着她说了会话,吃了烤肉,见年珠称时候不早了要回去睡觉,便很快也说自己尚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要年若兰先歇息。

    一刻钟后。

    年珠就在她那香香的小书房见到了四爷。

    因事情紧急,年珠并未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最后更道:“……王爷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看朱太医,此事非同小可,还望王爷彻查清楚。”

    “若再耽搁几个月,就连大罗神仙下凡都保不住姑姑肚子里的孩子。”

    “因福宜表弟去世,姑姑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若再闹出这等事情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纵然四爷一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听闻这话,却是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你姑姑一向性子柔顺良善,别说害人,就是连只猫儿狗儿都未曾加害过。”

    “你放心,我定会给你姑姑一个交代,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他甚至想到当初的福宜顺顺当当长到一岁多,按理说也是养住了,不曾想却是无缘无故去世了。

    当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如今想来……更觉蹊跷。

    “王爷现在就要彻查此事吗?”年珠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与四爷一样,都很气愤,但她知道,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如今最要紧的是年若兰和肚子里的孩子,“王爷,您觉得这件事能查出真相吗?既背后之人能想出如此高明的手段,想必已有后手,就算真能查出来,怕是只能查到替罪羔羊身上。”

    “可别到了最后,凶手未能查出来,反而打草惊蛇。”

    “依我看来,当务之急不如将计就计,假装中计,先保姑姑平安生下孩子。”

    四爷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纵然心里愤恨不已,却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好,就按你说的做,我明日暗中就去见朱太医一趟,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驱赶那些脏东西。”

    既是以飞虫为渡品,那就总有消灭这些飞虫的法子。

    他略一想就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是使的什么手段,这小飞虫似蓟马又似蠓虫,大概是有人偷偷潜伏至东二所附近,将虫卵洒下,以掺杂麝香、红花等物的土壤覆盖,等着飞虫破土时,身上难免沾染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随着春暖花开,东二所内的飞虫是越来越多,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年珠道:“您只管去就是,我已暗中与朱太医说过,要他老人家帮着想想办法。”

    她看了眼四爷一眼,又道:“对了,明日您过去找朱太医时,记得将您库房里的那坛子鸿茅酒带上,这是我与朱太医说好的。”

    四爷的盛怒在随着他知道年若兰身子并无大碍后褪去了不少,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主意不小,这鸿茅酒我库房里统共就两坛子,你倒好,已替我做主送出去了一坛子。”

    “王爷又不是小气之人,如何会舍不得这坛鸿茅酒?”比起当初在四爷跟前的战战兢兢,年珠如今已是泰然自若起来,四爷也就脸臭了点,话少了点,脾气大了点,记仇了点……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毛病,“朱太医虽擅长解毒,但医术也是过人,我原还想着等姑姑平安诞下小表弟表妹后,您再将另外一坛子鸿茅酒给他老人家送去呢。”

    “毕竟比起未出世的小表弟表妹来,区区两坛子鸿茅酒应该算不了什么吧?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四爷被她逗的面上含笑,心底的阴郁顿时是烟消云散。

    四爷一出手,这件事很快就迎刃而解。

    一坛子鸿锦酒送到朱太医府中,朱太医也配出了驱赶蚊虫的草药,这草药对人无害无味,说是当成肥料埋在东二院的土壤之中就好了,不仅不会惹人怀疑,还能当肥料用。

    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就有人大肆朝院子里的花木施肥。

    年若兰如今将大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瞧见秦嬷嬷指挥着婆子如此大动干戈,不过多问了一句:“我记得今年正月底,不是花匠已朝这些花木施过肥了吗?怎么如今又要施肥?”

    秦嬷嬷早得了年珠的吩咐,依葫芦画瓢道:“七格格说了,这东二所院子里的花木太素淡了些,说是年二福晋怀她的时候正是芍药、牡丹盛开之际,所以她才能长得这般好看。”

    “七格格说了,要将您这院子里的花木换一些,到时候也生出个好看的小阿哥或小格格出来。”

    说着,她更是笑道:“芍药、牡丹这些花养护所需的肥料不一样,所以奴婢这才命人重新施肥的,春日移栽花木不一定能活下来,自然得多费些心思才是。”

    年若兰点点头,并未再接话。

    移栽花木加上施肥不过一个时辰就已全部完成,一直到整件事结束,年若兰都对这件事是浑然不知。

    如今她是另有心事。

    三阿哥弘时与董鄂氏的亲事就在本月月底,身为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她于情于理都要露面的,到了那一日,轻薄的春裳一穿,她那肚子就瞒不住了,纵然王爷与她说过不过回去雍亲王府小住十天半个月后再搬回圆明园,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年若兰的手轻轻搭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低声道:“我已经没了福宜,若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年珠刚捧着束虞美人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但她却像没看见似的,扬声道:“姑姑,您看看,我给您摘的花好不好看?”

    “好看。”年若兰面上浮现笑容来,道,“咱们珠珠摘的花自然是好看的。”

    年珠走进来,将开的正好的虞美人插进洁白的甜白釉花瓶中,转过头道:“姑姑,虞美人又叫赛牡丹,虽说有毒,却好得很,我就把它放在窗棂下,您看看就行了,可千万别碰它。”

    插完了花,她又任由着聂乳母等人伺候着洗了手,这才道:“姑姑,过几日咱们就要回去雍亲王府了,秦嬷嬷说一早王爷就吩咐人给您送来了新衣裳,您可要试试看?”

    “说起来呀,我还挺想四阿哥五阿哥他们呢,好些日子都没见过他们了。”

    “到了三阿哥成亲那一日,雍亲王府定是十分热闹。”

    真是小儿不知愁滋味。

    年若兰受年珠影响,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珠珠,你很想回去雍亲王府吗?回去之后就要见到李侧福晋她们,虽说王爷先前下令将她禁足,但三阿哥大婚,总是要给李侧福晋些体面的,自要将她放出来。”

    “她这个人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性子,瞧见我有了身孕,定又要上蹦下跳,三阿哥大喜,我哪里好落了她的面子?”

    “况且那几日雍亲王府喧嚣,我只怕……”

    “姑姑您有什么可怕的?若李侧福晋说了做了什么,您只管反击就是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陪着您吗?”年珠握着年若兰的手,想着若李侧福晋敢冲撞年若兰,她保准冲在最前头,“还有王爷呢,王爷那样疼您,定会事先将这些事情都考虑进去的。”

    年珠一通安慰,年若兰脸色这才和缓了不少。

    等到年珠姑侄离开圆明园这一日,是天光大好,金线倾洒,难得的好天气。

    年珠一早就吩咐过秦嬷嬷,所以她们刚行至圆明园门口,就瞧见了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喜鹊。

    扶着年若兰的年珠认真道:“姑姑,遇见喜鹊则说明会一切顺遂,阿玛当日离开京城时也碰到了叽叽喳喳的喜鹊,昨日已来信说平安到了四川,您就好生将心放在肚子里吧,此次之行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是愈发觉得当日没有将有人冲年若兰下毒一事是正确的,并非年若兰是胆小怯弱之人,而是年若兰已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看的甚至比性命还重要,若知晓这事儿,只会惴惴不安,担心成疾。

    马车晃晃悠悠,每逢半个时辰,年珠还会陪着年若兰下来散步片刻,就是怕年若兰身子不舒服。

    一直等着晌午过了,马车这才慢慢悠悠停在雍亲王府门口。

    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年若兰自是前去给福晋乌拉那拉氏请安。

    自一下马车,年珠就发现年若兰有几分紧张,等到年若兰快到正院时,年珠更发现她手心有几分虚汗。

    年珠冲年若兰一笑,违心安慰她道:“姑姑,您怕什么呀?福晋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呀。”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年若兰是牵强一笑,低声道,“虽说王府上下人人都说福晋严肃,但我与福晋相处的时间多了,知道她就是这般性子。”

    “自我进王府后,福晋对我一直不错,可不知道为何,我每次见到她总是心底有些发怵……”

    年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想着很多时候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她本打算搜肠刮肚再违心劝上几句时,乌拉那拉氏身边的福嬷嬷迎了出来。

    福嬷嬷的目光率先落在年若兰肚子上,先是一惊,忙挤出笑道:“年侧福晋回来了?奴婢给年侧福晋请安了,您可是过来给福晋请安的?快进来吧!”

    年珠只觉得这位福嬷嬷的演技……嗯,还是挺不错的,惊愕中带着几分不快,不快中却又带着几分无奈,一看就是故意演给她们看的。

    年若兰虽心中担忧,却也是出身高门,自然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点点头就走了进去。

    一进里间,年若兰就要下跪认错:“妾身见过福晋,给福晋请安,妾身有孕一事并非故意瞒着您的,只是自福宜夭折后,妾身是惶惶不安……”

    她还未跪下去,就被一旁的福嬷嬷扶了起来。

    乌拉那拉氏还是老样子,虽嘴角微微扬起,但眼底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快起来,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如何能动不动就下跪?”

    “我也是当过母亲的人,不仅不会怪你,还觉得你这样做的很对,小心驶得万年船,没什么比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更重要的事情了。”

    说着,她就吩咐道:“福嬷嬷,差人给年侧福晋重新上一盅清水,再换些无味清淡的糕点上来。”

    “多谢福晋。”年若兰心头的不安褪去了些。

    “不必言谢,我们本就不是外人,我替王爷照顾你也是应当的。”乌拉那拉氏脸上宛如带了张面具,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神色,谁都窥不见,“过两日就是弘时大喜之日,王府中已多年未办过喜事,难免有些乱糟糟的,这几日你莫要四处走动,好生在听雪轩歇着。”

    “我知你向来是个懂事乖觉的,但孩子一事非同小可,若你不舒服定要及时请赵女医前来帮你看看,知道了吗……”

    她是难得如此和善,年若兰轻声应是。

    不过小半日的时间,年若兰有孕一事就传遍了整个雍亲王府。

    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等人知晓这件事后很是惊愕,明面上不敢多言,但私下却与自己的心腹议论起来。

    但她们皆是当额娘的人,议论来议论去只觉得这事儿可以理解,毕竟腹中孩子越大就越安全,若是四爷允许,当日她们也恨不得如此,这样就能少受李侧福晋的刁难。

    李侧福晋知晓此事后,是气的将屋内最后一套茶盅砸了:“那年氏恶心谁了?生怕旁人不知道王爷看重她吗?什么时候闹出有孕这事儿不好,偏偏在弘时大婚前两日回来,这不是故意抢弘时风头是什么?”

    她虽解了禁足,但想着弘时娶的那董鄂氏是一不折不扣的狠角色,想着远在庄子上的女儿病的是有进气没出气,眼泪直掉,却又不敢明目张胆骂四爷,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哭自己命不好。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那年氏想要什么有什么,可我替王爷生儿育女,如今竟落得这样的境地?”

    “王爷竟如此偏心,若不是我放心不下弘时和怀恪,我恨不得死了算了!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不过半个时辰,年珠就知道了李侧福晋正在大发脾气一事。  :

    可如今她却顾不上这些,这会弘昼正在找她算账呢。

    弘昼与弘历一听说年珠回来的消息,放学之后连院子都没去,直接撒丫子跑到听雪轩来。

    当两个孩子瞧见年若兰那隆起的肚子时,皆是愣了愣——当初正月里他们前去给年侧福晋请安时,她都好好的,怎么如今肚子瞧着像五六个月的样子?

    弘昼时刻牢记先生“不懂就要问”的话,开口道:“年额娘,您怀孕啦?那当初我们前去圆明园给您拜年的时候,您为何没将这好消息说给我们听?”

    年若兰面上带着几分尴尬之色,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在弘历眼疾手快弘昼的嘴巴,年珠拽着弘昼的袖子,这才将他拖走。

    弘昼听弘历与他说了一箩筐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我额娘时常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原来年额娘这是怕有人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才这般小心的。”

    正当年珠与弘历齐齐觉得“真不容易,弘昼终于懂了”时,弘昼却是看向年珠,话锋一转道:“道理我都懂,毕竟我们与年额娘向来不太亲近,只是包子脸格格,你为什么也瞒着我们?”

    “难道你是信不过我们吗?你信不过四哥也就算了,毕竟四哥有什么事都会告诉钮祜禄额娘,但你居然连我也信不过!”

    “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仅是生意伙伴,还是好朋友呢,你这样做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

    年珠:“……”

    她深知弘昼的脑回路异于常人,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索性开门见山道:“可是五阿哥,事情已经发生,你怪我也没用,到底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了?”

    弘昼伸出一根手指头来,认真道:“很简单,你请我去便宜坊吃三顿饭,我就原谅你。”

    弘历:“……”

    年珠:“……”

    他们不懂,弘昼一堂堂皇孙,要求竟提的这样卑微吗?

    谁知下一刻弘昼又道:“包子脸格格,若是你觉得三顿饭不行,请我吃两顿饭也可以,实在不行,一顿饭也行,咱们关系好,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最后,在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最后以一顿饭成交。

    另一边,年若兰依偎在四爷怀中,这才终觉踏实,两人亲亲热热说这话……整个听雪轩都沉浸在一片幸福和宁静之中。

    美好总是短暂的,翌日一早,年珠陪着年若兰出门散步之际,遇上了怒气冲冲,宛如被啄秃了脑袋、一心只有报仇斗鸡似的李侧福晋。

    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也好,都觉得李侧福晋这一茬是躲不过的。

    李侧福晋是一早就派人守着年若兰,年若兰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我说年妹妹,好些日子未见,你倒是风采依旧的啊,光看背影,可一点不像怀有身孕的妇人呀!”

    “只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件喜事为何你非得藏着掖着?难不成还怕有人谋害你的孩子吗?大家都是女人,未必你能生孩子,别人就生不出孩子来?”

    “李侧福晋。”年珠捏了捏年若兰的手,示意年若兰莫要多言,她径直开口道,“您可知为何我祖父会活到八十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古人活到六七十岁已算高寿,像年遐龄这样已至八十岁高龄之人,属实罕见。

    李侧福晋虽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却还是被年珠牵着鼻子走,直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祖父从来不多管闲事。”年珠可不是个好性子的,看着李侧福晋的脸色难看到仿佛吃了苍蝇似的,甚至还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我姑姑有没有身孕,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与您又有什么干系?您有闲情逸致去管旁人的闲事,管旁人的孩子,不如管管自己的孩子。”

    毕竟昨日连弘昼说起弘时来都满脸不屑,直说他这三哥不像个男人,竟还当着他们的面说“董鄂氏还没他裤带长”之类的话。

    在年珠看来,这都不是男子能说出来的话。

    就算弘时对董鄂氏有万般不喜,董鄂氏也是他未来的妻子,当众笑话董鄂氏,不也是打自己的脸吗?他若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找他阿玛说去啊,当着他两个弟弟大吐苦水算怎么回事?

    李侧福晋那血淋淋的伤口被年珠戳的生疼生疼,气的脸色大变:“你,你这个狐媚子,我要把你今日这话告诉王爷,要王爷把你赶出雍亲王府……”

    可年珠连个眼神都没给李侧福晋,扶着年若兰转身就走。

    “姑姑,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先陪着您回去歇歇,等着晚些时候咱们再出来散步也不迟。”

    “如今初春,这时候天气还是有些凉的,咱们晌午时候再出来也不迟……”

    至于李侧福晋方才所说要将此事禀于四爷,将年珠赶出去的话,呵,年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在年珠的强烈要求下,年若兰只能回到听雪轩,回屋躺下。

    如此还不算,年珠还吩咐秦嬷嬷道:“嬷嬷,姑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受没受到惊吓,这等小事也不好专程请太医一趟,不如您就差人请赵女医过来看看吧。”

    今日可是机会难得,当日朱太医说年若兰的身子悉心养着,两三个月就能痊愈,但她知道乌拉那拉氏可不是那样好骗的,如今年若兰脉象仍虚浮,赵女医诊脉后自会将此事告诉乌拉那拉氏,乌拉那拉氏想必不会再怀疑。

    毕竟乌拉那拉氏对四爷与年若兰都有几分了解的,知道他们两人不会、也不敢拿这未出世的孩子开玩笑。

    “珠珠,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儿的,哪里需要请赵女医过来?”年若兰摆摆手,轻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李侧福晋那性子?今日之事比我预想中好多了……”

    但年珠却不肯答应:“姑姑,您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昨日一天舟车劳顿的,就当是要赵女医给您请平安脉。”

    年若兰还欲再说话,谁知秦嬷嬷已转身下去了,她只能苦笑道:“如今你倒像是我身边的小管家似的,秦嬷嬷她们是只听你的吩咐,压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赵女医就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当日因年珠的一番话,赵女医与她关系拉拢了两三分,但今日赵女医瞧见躺在床上的年若兰,却依旧是神色紧绷。

    把脉之后,赵女医才道:“年侧福晋并无大碍,只因您身子虚弱的缘故,腹中孩子比起寻常同龄孩子弱上几分,方才我听说您如今已在喝太医院开的安胎药,这药继续喝着就是。”

    年若兰点头道:“那就多谢赵女医了。”

    话毕,她侧身冲秦嬷嬷点点头,秦嬷嬷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封红来,含笑道:“小小意思,还望赵女医莫要推辞。”

    赵女医并无推辞的意思,直接就将封红收下来。

    年珠知道赵女医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来是她荆州老家还有一大家子拖油瓶要养,二来是年若兰在雍亲王府是出了名的有钱,但她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姑姑,赵女医等人又不是没领月钱,她每次过来您都给赏钱。”

    “不仅是赵女医,雍亲王府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您出手阔绰,您知道还有些人在背后说您什么吗?说您人傻钱多呢!”

    年若兰却笑着道:“赵女医也好,还是王府中旁的伺候的人也好,日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说起来都是苦命人。”

    “我赏出去的银子对我来说是小数目,却能叫他们高兴许久,何乐而不为了?我就当是为自己,为王爷,为年家人积福。”

    年珠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好像明白为何四爷会这样偏宠年若兰,虽说她这姑姑的确是有点圣母,但这样的人……也的的确确招人怜爱啊!

    第34章 不开心就是干

    另一边。

    赵女医领了赏钱后并未直接去见福晋乌拉那拉氏, 而是翌日给乌拉那拉氏请平安脉时再去的正院。

    乌拉那拉氏嫁给四爷已二十余年,早些年替四爷生下一子弘晖,可惜八岁那年夭折, 当年的她伤心欲绝。

    乌拉那拉氏之所以得皇上选中赐给四爷为嫡福晋,只因乌拉那拉氏性子沉稳娴静,与四爷脾性相仿,可皇上忘了,越是性子相近的人, 凑在一起就越是碰撞不出火花来。

    想当年弘晖尚在时, 他们夫妻两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四爷很少到正院来, 就算来了, 也只是说些正事, 不像夫妻, 倒更像上峰与下属。

    乌拉那拉氏原就比四爷大上两岁,如今面上满是疲色, 伸出手,任由着赵女医给自己把脉,自己则坐在炕上打盹。

    “福晋,您的脉象不大好,想必是因近来操持三阿哥亲事的缘故。”赵女医看到乌拉那拉氏这般模样, 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可怜的母亲,操持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直到她父亲死了, 一大把年纪却还在荆州管着赵家的琐事,“我先给你开些养气凝神的方子吧, 您先喝上三日,等着三阿哥大婚之后,我再过来给您看看。”

    几日未见,她只觉得乌拉那拉氏头上的银丝又多了几根,不由劝道:“您虽是雍亲王王妃,但王府中却养着那么多人,一些小事您何必亲历亲为?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偌大个王府,也只有你真心为我考虑。”乌拉那拉氏这才睁开眼,苦笑一声道,“王爷也好,还是旁人也罢,都只关心弘时的亲事筹备的如何,关心明日的宴席会不会出差错。”

    说着,她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你母亲身子如何?那些人参可送回荆州去了?”

    赵女医一一作答。

    说起来,她也不懂自己母亲是怎么想的,明明她父亲回到荆州后对她们母女两人并不好,当她提出要带她母亲来京城,为她母亲置办一方小院子时,她母亲却拒绝了,直说自己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

    不仅如此,她母亲更时常说自己无用,没能替赵家留个嫡子。

    赵女医曾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惜那哥哥在回到荆州老家后,偷偷去河里游水淹死了,从那之后,她父亲就开始胡乱纳妾起来。

    所以她每次看到乌拉那拉氏,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她既可怜母亲,却又嫌弃母亲太过窝囊。

    乌拉那拉氏从前虽未听赵女医说起过家中这些琐碎之事,却一早派人调查了清楚,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像赵女医这般性子的人,乌拉那拉氏想着自己不过略施些小恩小惠,就能叫她对自己忠心耿耿。

    “我虽及不上年氏财大气粗,但我膝下无子,想必弘时也瞧不上我这点家底,你母亲若缺什么少什么,你莫要客气,只管与我开口,说起来,她也与我一样是个可怜人。”

    “对了,我听说你昨日去给年氏诊脉了?她的脉象如何?”

    就算乌拉那拉氏不问,赵女医也是准备开口的:“年侧福晋本就身子虚弱,如今情况虽不算太坏,可照这般下去,只怕以后侥幸生下孩子,那孩子也活不长的。”

    “叫我说,这年侧福晋未免也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有孕这样大的事,竟还藏着掖着,难不成以为自己是得皇上赐婚的侧福晋,就能与您平起平坐?说白了,她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乌拉那拉氏这才脸色稍霁。

    等着赵女医离开正院时,不远处的榕树下有个小丫鬟正偷偷看着她呢。

    一刻钟后,年珠就知晓了此事,虽说她未能得知赵女医到底与乌拉那拉氏说了些什么,但赵女医有点像朱太医,一向是喜怒皆形于色,当她听说小丫鬟说赵女医走出正院时面带哀戚之色时,隐约也能猜到赵女医她们两人说了些什么。

    等到了傍晚时,年珠前去正院给乌拉那拉氏送果子时,瞧见乌拉那拉氏疲惫的面色中透着几分轻松,是愈发笃定。

    年珠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接过聂乳母手中的竹篮,道:“福晋姑姑,这是阿玛从四川送来的一些蔬菜,京城并不常见,姑姑想着您向来喜素,所以专程要我给您送来了些。”

    她不得不承认,年羹尧真是吃货中的吃货,竟差人从四川送来了嫩胡豆、折耳根、冬寒菜等素菜,从四川至京城,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更是几次经过苦寒之地,想必这些菜定会被冻坏大半,偏偏最后呈现到她手上的蔬菜是又鲜又嫩,可想而知一路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这一刻,她懂得了为何一众皇阿哥为何纷纷要争夺皇位,连年羹尧这个一品大员生活都如此奢靡,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只要他想,要什么没有?就算是皇上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多的是人想办法。

    “你们姑侄两人有心了。”乌拉那拉氏语气中带着几分和缓,看着那一篮子嫩油油的青菜,道,“想必是你阿玛念及你姑姑有孕胃口不如从前,所以想叫她多吃些东西,如此说来,我倒是沾了你姑姑的光。”

    “福晋姑姑您这话说的就未免太见外了些。”年珠的神色是一如从前,道,“自姑姑回王府之后,您又是差人给姑姑送血燕,又是差人送雪莲的,恨不得将您库房的好东西都给姑姑送去,姑姑得了好东西想着您不是应该的吗?”

    她指了指篮子里的嫩胡豆,解释道:“这是嫩胡豆,京城并不常见,您可以清炒着吃,也可以用折耳根一起凉拌了吃,您若是喜欢,到时候我写信要阿玛多西送些来。”

    因年珠姑侄两人如此敬重乌拉那拉氏,乌拉那拉氏心情是愈发好了些,有种将年若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好,祥回去替我谢谢你姑姑……”

    可她这话还没说,就有个管事匆匆走了进来,行礼后道:“福晋,因今日风大,明日三阿哥成亲所用的莲花好像冻死了,可要换成桃花或牡丹花?”

    时人成亲多用莲花,一来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纯洁,寓意姻缘纯净美好,二来是它还有“莲生贵子”的谐音。

    但如今不过初春,莲花并不易得。

    年珠只觉乌拉那拉氏对弘时的亲事真是上心啊,下一刻乌拉那拉氏更是板着脸道:“十多缸莲花全部冻死了?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办事的?为何没将那些莲花放在暖房里?”

    那管事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解释道:“回福晋的话,有个小管事原想着今日天气暖和,那莲花又占位置,便自作主张将十多口缸都挪了出来,今儿庄子上又送来了好些牡丹和桃花,暖房实在是放不下。”

    “咱们王府已多年未办过这样大的喜事,下头的人也都没什么经验,小的已经训过他了……”

    乌拉那拉氏不过沉着脸又看了那管事一眼,那管事就跪地不敢再多言。

    乌拉那拉氏索性站起身朝外走去,冷声道:“我去看看。”

    那管事忙跟着上去。

    年珠看着乌拉那拉氏那沉着镇定的背影,只觉有些奇怪,这人是转了性子不成?竟对弘时这样好?毕竟连她都有所听闻,说是弘晖夭折时,最高兴的莫过于李侧福晋,甚至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

    当然,就李侧福晋那心眼子,就算是有心遮掩,旁人一眼也就能看穿她的小心思。

    年珠离开正院后,磨磨蹭蹭的。

    因明日雍亲王府有喜事的缘故,一向冷清雅致的院子也添了几分喜色,想必一众丫鬟婆子太监想着明日能领到赏钱,一个个面上也挂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年珠忍不住想,若年若兰的孩子平安出生,很快四爷又会给众人赏钱呢。

    不管雍亲王府和蔷薇院是何等热闹,因四爷吩咐过的缘故,谁人都不得打扰年若兰,故而这听雪轩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翌日一早,年珠醒来时隐隐听见有响动,想来应该是董鄂氏娘家差人送嫁妆进了内院。

    年珠也曾见过家中兄长娶妻,故而年若兰几次催促她去看热闹,她却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正当年珠想着是不是要过去看看热闹,毕竟年家娶亲规格氏远远及不上亲王府的,谁知小鳞子却过来了。

    “奴才见过七格格,给七格格请安了。”

    “方才外院管事说雍亲王府门口有个老头登门,非说他认识您,要进来呢……”

    年珠隐约猜到这人是谁,道:“他可是叫汪景祺?”

    “正是。”小鳞子忙道,“七格格果然认识他?那奴才这就叫人放他进来。”

    年珠虽知道汪景祺会登门,却没想到汪景祺会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汪景祺会选在今日登门。

    不过她转而一想,这也挺符合汪景祺的性子的:“那就劳烦张公公将人请进来吧。”

    一刻钟后,年珠就见到了汪景祺。

    比起当日一身破破烂烂来,如今的汪景祺不仅穿着体面,腰间挂了块玉佩,甚至因他时常出入便宜坊的缘故,整个人胖了些,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七格格,我可算是见到您了,您啊,可得与雍亲王好好说一说才是,雍亲王府的门房也太不像样子了些,竟将我拦了下来。”

    “难不成我看起来就像是上门打秋风的人?堂堂亲王府的门房,竟一点规矩都没有!”

    “汪先生说的是,我定与王爷提一提,要王爷好好训训这些人。”年珠不仅如是说,更是一叠声吩咐聂乳母等人上茶上糕点上果子,又道,“汪先生莫要生气,可别因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

    汪景祺对年珠的态度很是满意,是愈发倨傲起来,直道:“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想提醒七格格一件事的,当日您曾说过会为我引荐雍亲王,不知道这话还算不算数?”

    如今他跟着年珠是既能吃饱又能穿暖,还能有银子拿,但他始终觉得跟着一六七岁小格格没什么大前途,一心想要攀上高枝。

    “自然是算数的。”年珠点点头,想了想道,“恰好王爷这会正在听雪轩,我这就差人请王爷过来。”

    四爷对年若兰的确是疼到了骨子里,招待客人间隙都还要过来看看年若兰好不好。

    四爷虽不明所以,但见是年珠相请,却还是来了一趟。

    汪景祺那叫一个激动,恨不得将全天下赞美之词都夸上四爷一遍,话里话外都是愿意投身四爷麾下的意思。

    他想的很简单,年珠不过年羹尧众多女儿中的一个,就算得宠,又能有多得宠?区区一总督女儿出手就能如此阔绰,若能跟随四爷,跟在堂堂一亲王身边,以后才有数不尽的好日子!

    殊不知,四爷最不喜的就是汪景祺这种满口大话、肚中无物之人,若非今日是年珠请他来的,他定要差人将汪景祺轰出去。

    当四爷听到汪景祺再次说愿为四爷尽一尽“绵薄之力”时,四爷终于忍不住了。

    “汪先生客气了,今日是长子弘时大喜之日,只怕不能好好与汪先生共叙政事。”

    “我看不如这样,汪先生且去前院赴宴,这件事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汪景祺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这人是个脸皮厚的,下意识觉得四爷这是已经答应了他的意思,想着今日到底是四爷长子的大喜之日,便高高兴兴去了前院。

    等汪景祺一走,四爷面上就带着些不解之色,道:“珠珠,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觉得汪景祺这人能为我出谋划策?这样的人,溜须拍马可以,却不是办正事的人。”

    “他能不能给王爷您出谋划策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别人觉得是他在给王爷出谋划策!”年珠今日为图喜庆,也穿了身红衣裳,她拽着衣角的流苏道,“您说,若叫八贝勒等人察觉是汪景祺在背后给您出谋划策,他们会怎么做?”

    四爷即刻就懂了。

    “如今老八他们日日派人盯着我,若知道是汪景祺就是我背后的神秘幕僚,只怕会使出浑身解数拉拢汪景祺的。”

    “鼠有鼠道,汪景祺这人虽满口大话,但阿谀奉承人的本事却十分高明。”

    “偏偏这人狂妄且自命不凡,还喜欢瞎出主意。”

    年珠觉得四爷看人还是挺准的,没错,她自从知道八福晋登门提亲后,就一直惴惴不安,若叫八阿哥等人知道她就是四爷身后的幕僚,只怕更会加紧步伐,所以此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她更知道以汪景祺的性子,哪怕自己给了他金山银山,他一边接受自己给的好处一边又瞧不上自己,大清可不是大唐,女子的最后归宿都是嫁人生子,所有人都觉得跟在一女子身边没有什么大出息,难免汪景祺还会再攀附上年羹尧。

    可若汪景祺攀上八阿哥,也就顺利成为十四阿哥一党,别说要他去抱年羹尧大腿,就算年羹尧三顾茅庐去请他,只怕他也不见得会搭理年羹尧。

    如此一来,可谓一石多鸟。

    四爷颔首道:“过了个年,你倒是愈发聪明了。”

    若换成往日,四爷定会与年珠说上几句政事,但今日外院全是客人,四爷便匆匆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雍亲王府不比年家,不是年珠撒个娇就能去外院凑热闹的,她便在内院晃荡玩耍,果不其然,她也瞧见了八福晋。

    但她隔着老远看见八福晋就连忙,想着年羹尧嘱咐她的话,一直缩在年若兰身边。

    到了傍晚时分,雍亲王府是愈发热闹。

    董鄂氏进门时众人的贺喜声,鞭炮声……是响彻天际。

    年珠却看得清楚,弘时这样子一点不像成亲,像守丧似的。

    她想,今日能受邀来雍亲王府参加喜宴之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弘时的不快了?这弘时啊,果然不大聪明,连装装样子都不会。

    随着筵席开始,年珠便懒得管弘时,专心干饭起来。

    筵席至一半,年珠就听见前院很是热闹的样子。

    乌拉那拉氏刚吩咐人去前院问问看,谁知苏培盛就喜气洋洋走了进来,扬声道:“福晋,王爷差奴才过来一趟,方才皇上派人赏了东西下来,一柄玉如意,一对并蒂莲白玉碗,王爷要奴才将这东西转交给您。”

    其中好些女眷脸色微变,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去年五阿哥长子弘升大婚时,皇上不过差人送了对玉瓶下来,这五阿哥与四爷同为亲王,那弘升在大婚前已封了世子,按理说皇上赏给弘时的东西应比不上弘升才是,怎么还会重上一倍?难不成皇上这是爱屋及乌,看重四爷的意思?

    唯有李侧福晋是心中若狂,恨不得替乌拉那拉氏说话才是。

    雍亲王府得此荣光,乌拉那拉氏面上也是隐隐含笑:“好,我知道了,你与王爷说一声,稍后我就派人将东西送给董鄂氏,也叫他们小两口知晓皇上的一片心意。”

    原本热闹非凡的筵席顿时就冷清了几分,所有人嘴上不说,却在心里揣测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若兰也是其中一个,她本就吃得少,如今虽面上未曾表露分毫,但用饭的速度却慢了很多。

    年珠知道她又是在想些什么,为她碗里夹了个珍珠丸子,道:“姑姑,您快尝尝这个,这珍珠丸子里头大概是加了河虾肉的,又嫩又鲜,可好吃了。”

    “外头裹着的糯米也是颗粒分明,极有嚼劲。”

    年若兰一回神,发现不远处已有几个妇人在偷偷打量自己,似乎想从自己面上窥探出一二来,便将不解按下,专心吃饭起来。

    年珠吃完饭,与乌拉那拉氏说了声后,就陪着年若兰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更是扶着年若兰笑道:“姑姑,您莫要多想,皇上赏赐东西下来,不一定是看重三阿哥,也有可能是爱屋及乌。”

    “毕竟三阿哥与皇上只有数面之缘,皇上兴许连三阿哥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今日之所以赏东西下来,全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

    她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因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皇上一个心血来潮,要将弘时立为世子,那就麻烦了。

    年若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我也懒得想了,想多了也无用。”

    “我并不在意肚子里怀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在意王爷想将谁立为世子,可这人却不能是弘时,若真将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交到弘时手上,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年珠免不得多安慰了年若兰几句。

    翌日一早。

    年珠一早就起身,想要去看看弘时福晋长什么样子。

    她们姑侄两人刚行至正院,还未进屋呢,就听到李侧福晋那雀跃的声音:“……皇上定是知晓弘时出众厉害,所以不仅派人赏了一对并蒂莲白玉碗,还赏了一柄玉如意下来,若有机会,我定要弘时带着他媳妇进宫谢恩。”

    “弘时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得愈发勤勉才能不负皇上看重。”

    年珠一进屋,就瞧见李侧福晋那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得意样儿,坐在下首的钮祜禄格格等人似对她这副样子已是习以为常,时不时附和两声。

    李侧福晋瞧见年若兰进屋,那是愈发得意,仿佛明日弘时就要被皇上下令封为世子似的。

    但她刚得过四爷敲打,如今可不敢贸贸然招惹年若兰,如今一副既想显摆却又不能显摆的憋屈样儿,瞧着倒是有几分搞笑。

    年珠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侧福晋索性便对着钮祜禄格格显摆起来,毕竟在她看来,这府中唯有弘历能勉强比得上弘时一二。

    “叫我说啊,弘时是王爷长子,如今又已成亲,就算从前糊涂些,这成亲后就是大人了,自然会懂事的。”

    “我前儿也与弘时说过,说他不能像从前一样顽皮,得替王爷分忧才是。”

    ……

    偌大个屋子,只能听见李侧福晋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五百只鸭子似的。

    年珠却觉得李侧福晋这话简直比昨日唱戏的伶人唱的还有意思,听的是认真极了,她很快就发现钮祜禄格格也听的很是认真,面上半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年珠只觉得这位钮祜禄格格还是怪厉害的,也难怪教出弘历那样少年老成的孩子来。

    没多久,乌拉那拉氏就走了进来,李侧福晋这才消停不少。

    再一会儿,四爷也来了,李侧福晋这下是彻底安静下来,宛如锯嘴的葫芦。

    只是众人等啊等,却一直不见两位新人过来请安。

    到了最后,就连四爷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吩咐道:“苏培盛,你去看一看,弘时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今日该给长辈们请安吗?”

    他也是过来人,知道新婚夫妻贪睡是难免之事,但没道理将他们一众长辈晾在这里小半个时辰。

    苏培盛应声下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小心翼翼道:“启禀王爷,三阿哥与三奶奶正在……正在打架呢。”

    因年珠从前看到了无脑网络小说,当苏培盛说出“打架”两个字时,她吓了一跳,觉得苏培盛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好像不好吧?但她看见门外似有人影晃动,仔细一看,发现弘时是真的与董鄂氏在打架。

    弘时面色憔悴,脸上被抓出几条长长的血痕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身侧的董鄂氏却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董鄂氏虽个子不高,身形略胖,但言行举止却是落落大方,瞧着并不叫人讨厌。

    年珠第一反应就是,呵,这位三嫂嫂还是挺厉害的。

    董鄂氏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诸位长辈请安,可她一圈人还未喊完,李侧福晋就已哭天喊地起来:“弘时,你这是怎么了?昨日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脸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抓的?”

    不长眼的董鄂氏面上半点自责之色都没有,朝李侧福晋福了福身子,道:“额娘,三阿哥脸上的这伤是我抓的。”

    她不急不缓,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原来昨日董鄂氏刚被掀开喜帕,就瞧见脸拉的比驴脸还长的弘时,董鄂氏想着弘时本就是个棒槌,也懒得与这人一般计较。

    谁知没多久,钟姨娘竟差人来请,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偏偏棒槌一样的弘时还真打算过去看看。

    董鄂氏知道今日弘时只要踏出这个门,明日她就会成为整个雍亲王府,乃至整个京城的笑话,自然是不答应

    可弘时非得出去,更是恶语相向,从小被阿玛额娘捧在掌心的董鄂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一言不合两人就吵了起来,然后,战争升级……又打了起来。

    最后的最后以弘时碍于董鄂氏的胁迫,这才没去看钟姨娘,但他也没有圆房的意思,竟穿着喜服在炕上坐了一夜,他原以为这样能惩罚董鄂氏,叫董鄂氏抬不起头来,谁知董鄂氏却是呼呼大睡起来。

    今日一早起来,弘时听说钟姨娘哭了大半宿,想着给长辈请安之前先过去看看钟姨娘有没有事,谁知董鄂氏又是不准,两人一言不合又干了起来,若不是苏培盛过来,怕是战火又要升级的。

    到了最后,董鄂氏像没看到李侧福晋那宛如吃了苍蝇一般的脸色似的,正色道:“阿玛,额娘,我自诩自己并未做错,夫妻之间乃同为一体,若我沦为笑柄,则三阿哥面上也会无光。”

    “我还想请阿玛额娘发落钟姨娘,此人不分尊卑,不知礼数,若留在三阿哥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年珠是愈发对董鄂氏刮目相看起来,也愈发佩服起四爷来——四爷眼光如此毒辣,为弘时选中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妻子。

    “当然不行。”李侧福晋还未等四爷与乌拉那拉氏开口,就已迫不及待摆起婆婆谱儿来,想着这董鄂氏刚进门就如此厉害,来日岂不是要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钟姨娘是我娘家亲戚的女儿,伺候弘时多年,岂是你说要打发就能打发出去的?妻以夫为天,你凡事该听弘时的才是,哪里能当弘时的家,替弘时做主……”

    她这话还没说完,四爷就一个冷眼扫了过去,她便不敢再多言。

    她出身不显,也就仗着早些年伺候过四爷,替四爷生下几个孩子,如今才能在雍亲王府站稳脚跟,这钟姨娘是她娘家堂姐的女儿,一向知冷知热,很孝顺她。

    四爷的眼神落在弘时面上,瞧他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心头是愈发不喜。

    “昨日钟氏行径的确是不妥,但她也是王府中的老人,又是李氏亲眷,小惩大戒便可。”

    “苏培盛,你差人与这钟姨娘说一声,命她禁足三月,罚半年月钱,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偌大一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父亲管儿子房中事的,不管先前弘时与钟姨娘是怎么胡闹,四爷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未插手,今日此举,他也有替董鄂氏撑腰的意思。

    董鄂氏连声道:“是。”

    从始至终,弘时都一句话没有。

    接下来,则到了弘时夫妇给四爷等人请安的环节,董鄂氏虽不擅女红,但不管是鞋袜也好,还是给年珠等人准备的荷包也好,都是亲手所做。

    年珠觉得这人还不错,但她却丝毫没有与董鄂氏交好的意思,毕竟董鄂氏再怎么不喜欢弘时,但在大清,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不说别的,董鄂氏肯定也是盼着弘时当世子,得四爷喜欢的。

    乌拉那拉氏收下董鄂氏的礼物,又赏了见面礼,则说上几句“以后要夫妻和睦,互相体谅”之类的场面话。

    四爷略坐了会,就先行离开了。

    弘时母子见四爷走了,胆子也大了起来,特别是那李侧福晋,更是冲董鄂氏评头论足起来。

    “从前我就听人说过尚书席尔达幼女模样一般,我原以为这话是旁人说笑的,没想到今日一看,啧啧……”

    董鄂氏总算明白弘时为何会是这副鬼德行,原来都是随了李侧福晋,她是标标准准的满族姑娘,人生理念一向是“不开心就是干”,如今冷哼一声就开口道:“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儿媳配不上三阿哥吗?”

    “儿媳也知道自己在京城一干贵女中不算出挑,但儿媳却也时常听人说过一句话,破锅自有破锅盖,媒人说媒都是看着男女双方般配,更别说,我与三阿哥这门亲事是阿玛亲自上门求娶……”

    年珠觉得这人厉害,是真厉害!

    弘时见董鄂氏不仅敢抓伤自己的脸,竟还敢当众冲李侧福晋这般说话:“董鄂氏,你到底知不知道规矩!长辈训话,哪里有你顶撞的道理?”

    “长辈的话,若有道理,我自然会听。”董鄂氏的目光从装腔作势、哭哭啼啼的李侧福晋身上挪开,不屑的眼神转而又落在了弘时面上,“可若是长辈无德,晚辈若还字字句句顺从,岂不就是傻子?”

    弘时当即又与董鄂氏吵了起来,董鄂氏是字字有条句句有理,丝毫不落于下风。

    弘时气的直发抖,嚷嚷道:“我,我要休妻!我要与阿玛说,我要休妻……”

    “好了,这成亲不过第二日,就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一直未曾开口的乌拉那拉氏终于说话了,扬声道,“你们一人少说几句……”

    因弘时从小养在李侧福晋身边的缘故,因她知道四爷的心病,很少插手去管弘时这三个孩子的事,如今难得开口,弘时等人总得给她几分面子。

    年珠知道今日这出大戏演到这时候也该收场了,便扶着年若兰先回去了听雪轩。

    乌拉那拉氏虽多是训斥弘时,但不免敲打了觉罗氏几句,又勒令李侧福晋以后少管弘时的房中事,更莫要对钟姨娘偏爱太过。

    等着众人都散去后,她这才皱眉揉着眉心,一副不大舒服的样子。

    福嬷嬷见状,不免劝上几句。

    “福晋,您又何必因为这些事劳心伤神?三阿哥是李侧福晋一手养大的,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叫人奇怪,他越是上不得台面,王爷就越不高兴。”

    “如此一来,李侧福晋是愈发不得看重,这对您来说是好事……”

    乌拉那拉氏却皱眉打断福嬷嬷的话:“你懂什么!如今连恒亲王府都已立世子,更不必说诚亲王府的世子早已立下,唯独王爷一直没有动作。”

    “虽说弘时蠢了点,笨了点,可按照道理,雍亲王府的世子之位只会是弘时的。”

    “李侧福晋如今已彻底惹恼了王爷,但弘时不一样,他是王爷的长子,年纪又还小,若好好培养一二,想必也能支应门庭……”

    福嬷嬷一时不明白乌拉那拉氏的意思起来,从前自家福晋提起三阿哥来那可是满脸不屑的:“福晋,您这话是……”

    “我想将弘时养在我的名下。”乌拉那拉氏仍是瞧不上弘时,但如今王府之中她却没有更好的选择,微微叹了口气道,“弘历倒是聪明,可年纪却太小了点,如今年氏这一胎虽保不住,但以她这受宠程度来看,再次有孕也是迟早之事。”

    “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只能早做打算。”

    “紫禁城也好,还是内院也罢,没有儿子的女人日子总是格外难熬!”

    她的手轻轻抚上腰间挂的那个香囊上,这里头悄悄装了个当年弘晖为她亲手所雕的小木头摆件,她一直都随身带着:“若弘晖还活着该多好啊,即便有十个年氏在,我也不必担心什么。”

    当年弘晖去世时虽只有八岁,可小小年纪就是聪明过人,勤学好问,很得四爷喜欢,比如今的弘历都要强上不少。

    第35章 小小富婆变成了大大富婆

    年珠陪着年若兰回去的路上, 则说起了这位董鄂氏。

    “这位三嫂嫂实在是厉害,若换成了寻常刚进门的新妇,早就哭哭啼啼起来。”

    “女子就该如此才是, 自己身上没有过错,为何要被‘贤淑’两字所困?名声好听可及不上自己过得好重要。”

    “想必王爷定是打听过三嫂嫂的秉性为人,才上门求亲的,但愿有三嫂嫂在,三阿哥行事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荒唐, 若真说起来, 还是王爷最厉害。”

    四爷的确是厉害,前脚他刚到书房, 后脚就听说汪景祺求见的消息, 他皱了皱眉, 吩咐人请汪景祺起来。

    再次对上满口阿谀拍马之言的汪景祺, 四爷不仅没有没有露出嫌弃之色,甚至能顺着汪景祺的话说下去。

    他就这样兜着圈子, 反正什么话都能接,又是送银子又是送小庄子,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汪景祺高兴的整日晕晕乎乎,连做梦都在笑,只觉老天开眼, 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当天傍晚,衣着气派的汪景祺刚下了马车,尚未进府,就被人拦了下来:“敢问您可是汪景祺汪先生?”

    “正是。”汪景祺小时候家中很是富庶, 见这人说话声音尖细,看着像是阉人模样, 道,“你可是有什么事?”

    这小太监笑了笑,客气道:“我们家主子想请您赏脸吃顿饭呢。”

    “你们家主子是谁?”汪景祺好奇道。

    这小太监却不肯多言,只卖起关子来:“汪先生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天子脚下,难道还有人敢害您不成?就算真有人有这个胆子,您如今可是雍亲王跟前的大红人,谁敢害您?”

    汪景祺只觉这话很是受用,跟着这小太监就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停在了致美斋门口。

    雅间里的九阿哥早已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看着汪景祺那副小人得志的臭德行,不解道:“八哥,当真是这老头在背后给老四出谋划策?这人看起来不大靠谱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四爷,却一无所获,四爷身后那幕僚就像不存在似的,半点线索都没有,他们就差掘地三尺了。

    可就在弘时大婚当日,汪景祺不仅露面了,还被请进了内院。

    用八阿哥的话来说:“四哥自当年被皇阿玛说过他性子不稳重后,就变了个人似的,纵然汪景祺年事已高,可若没有四哥的允许,哪里能进内院?弘旺听弘时说了,那汪景祺进的还是年侧福晋所居的听雪轩!”

    “虽不能打听到他们当日在听雪轩内都说了些什么,但自此之后,汪景祺就在雍亲王府出入自如,我想,大概是四哥见皇阿玛赏下弘时两件宝物,想着皇阿玛这是看重他的意思,故而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也不必将背后幕僚藏着掖着。”

    “但世上万物皆有价钱可谈,只要咱们给的够多,总能说服这汪景祺为我们所用的。”

    至于汪景祺为人傲慢,行事不着调,八阿哥更是未放在心上过,像汉高祖不过农家出身、爱好酒色,明太祖出身贫寒、曾当过乞儿,最后不都问鼎天下?可见这人的出身、德行等等与才能并无直接干系,兴许这汪景祺是大智若愚。

    八阿哥看了眼满脸不痛快的九阿哥,低声道:“九弟,到底是靠不靠谱,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很快,就有人领着汪景祺进来了。

    当日弘时大婚时,汪景祺就在场,他并没顾着吃喝玩乐,而是将那些达官显贵的模样记了一遍又一遍,想着攀附四爷的同时,若也能攀上别的高枝就好了。

    所以汪景祺一看到八阿哥和九阿哥,心中窃喜,面上却分毫端倪都未露出来。

    “八贝勒。”

    “九贝子。”

    “不知你们找我可是有事?”

    这几日他与四爷相处,倒是琢磨出一个道理来,若想要别人看的起你就得不露怯,他在四爷跟前越沉着冷静,四爷就对他越是客气。

    他甚至已养成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

    殊不知啊,这是四爷专程给他设置的“岗前培训课”呢,想要骗过八阿哥,可不是一简单的事。

    “汪先生认识我们?”八阿哥面露些许欣赏之色,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日汪先生也就在雍亲王府远远见过我与九弟一面。”

    当日能受邀参加弘时大婚筵席的宾客皆是达官显贵,可即便是皇亲国戚在一众皇阿哥跟前也算不得什么,那日天黯时他们穿过院子,直接进了四爷专程为他们设下的包房,若换成寻常人,只怕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汪景祺淡淡一笑,道:“回八贝勒的话,我虽年纪大了,却仍是耳聪目明,过目不忘。”

    八阿哥很快就与汪景祺寒暄起来,问起汪景祺家中有何人,师从谁人……大有一副唠嗑的架势。

    人越是放松,越是不设防,则能从他的言语中探听出不对的可能性越大。

    但九阿哥却是个性急之人,瞧见八阿哥与汪景祺已喝了整整三壶茶,却仍未说到正题上时,不由着急起来。

    “八哥,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要与汪先生叙话到天明吗?咱们如今可等不得!”

    他看向汪景祺,开门见山道:“既然汪先生是个聪明人,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如今是你背地里在替老四出谋划策,不论他给你多少好处,我们都给你双倍,不,三倍也可以。”

    汪景祺一愣,这些日子他可没给四爷出谋划策啊,不过是说些朝堂之事罢了。

    但他也知道,如今却不是贸贸然开口的时候。

    八阿哥方才已看到汪景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之色,以为汪景祺只是惊讶于他们知晓此事,便道:“汪先生,如今朝中是什么局势想必您也很清楚,四哥虽一时得皇阿玛看重,但十四弟却是皇阿玛亲封的大将军王,战功赫赫,朝中拥护之臣无数,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今日我既差人请汪先生过来,是因汪先生您才能出众,正因有您在,所以四哥如今已得圣心。”

    “我们兄弟几人皆是爱才之人,您若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口就是,只要我们能做到,就绝不推脱。”

    他一向擅长拉拢人心,人还未说服,就已率先拿出见面礼来——三万两银子的银票,外加城郊的一个田庄,那田庄地契上,已写的是汪景祺的大名。

    八阿哥将银票和地契轻轻推到汪景祺跟前,道:“小小心意,还望汪先生莫要推辞。”

    汪景祺看清银票上的数额和那田庄的大小,激动的缩在袖子里的手直发抖,当日年珠一百两两百两银子的给他,他都已觉得那是一笔巨款,如今他只觉自己像做梦似的。

    他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先生。”九阿哥当然不知道汪景祺在想些什么,只能不断加码,“若是你不嫌弃,我还有个小庄子,也能一并送给你。”

    “老四虽看重你,但我们这些兄弟却知道老四手头可不宽裕,他虽从小养在故去孝懿皇后身边,但故去孝懿皇后背后的佟佳一族可都是支持八哥和十四弟的,当年孝懿皇后薨了,皇阿玛下令将她的珠宝首饰都陪葬了,至于银钱,也都交还了佟佳一族……”

    九阿哥一巴掌拍在汪景祺肩上,似笑非笑道:“老四如此穷酸,你以后还不如跟着我们,我们定不会亏待你的。”

    不短短一瞬,汪景祺就迅速做出了选择。

    比起八阿哥与十四阿哥来,四阿哥从来都不算热灶,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斟酌开口。

    “九贝子说笑了,若我真是贪图银钱,就不会选择跟在雍亲王身后为雍亲王效力,我虽多年郁郁不得志,却也想着为百姓,为朝廷做些实事。”

    “我早听说了八贝勒与十四贝子的贤名,若能为明主效力,至于是吃香喝辣还是吃糠咽菜,又有何关系?”

    他一副不求名不求利的假惺惺模样,一直等八阿哥劝过他好几次,这才不情不愿将银票和地契收下。

    接连几日,汪景祺再未登雍亲王府大门,甚至手头宽裕的他也没带着一家老小去便宜坊吃白食,而是日日在致美斋点起好酒好菜来,出手不说一掷千金,却也十分阔绰。

    四爷说起这件事来,面上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老八这人一向擅长拉拢人,出手极其大方,如今不过十来日时间,就送了汪景祺两个庄子,白银五万两。”

    “这汪景祺阿谀拍马的功夫的确是一等一的,老八挺看重他。”

    先前他与汪景祺闲话时,也曾吐露过不少自己对朝堂政事的看法与见地,想来汪景祺也是全部“照搬”了过去。

    年珠不由咂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惊愕:“五万两银子?八贝勒他们这么有钱的吗?”

    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便宜坊如今称得上京城生意最红火的酒楼,可抛去成本开销,新菜层出不穷的情况下,一个月也就赚大几百两银子而已。

    她甚至忍不住想,若八阿哥等人知道四爷背后的幕僚是她,她有年羹尧女儿身份的加持,八阿哥等人出价会不会更高些,但她一想到八贝勒提亲一事,很快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忍不住嘀咕起来。

    “从前我就时常听人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样子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八贝勒等人身边少说养了数十个幕僚,想必对这些幕僚皆是出手阔绰,随随便便便一算,这每年开销可不小!”

    “是啊!”四爷眼神中划过些许笑意,道,“所以说人人才想争那皇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年珠一眼就能看出四爷的好心情,想想也是,谁遇上这等事都会高兴的。

    她想了想,便开口道:“王爷,圆明园飞虫一事有结果了吗?”

    “算是有结果了吧。”四爷一向雷霆手段,早就偷偷派人查清楚了这件事,“东二所附近的土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卵,土里更是埋有麝香、红花等物的粉末,每隔两三日,就会有几个孩童佯装去那边玩,实则是检查一二。”

    “顺藤摸瓜查下去,那几个孩子皆是李文熚府上的家生子。”

    李文熚?

    年珠隐约记得这人是李侧福晋的阿玛。

    四爷只是苦笑一声,道:“李氏这些年虽不安分,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她没有这个胆子去害你姑姑的。”

    “那是……”年珠仔细斟酌一二,不由想到了在庄子上“养病”的怀恪郡主。

    虽说她已猜到内情,但却不敢开口,她曾几次听说四爷对怀恪郡主很好,出了这样的事,哪个父亲不会难过了?

    四爷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未点破年珠的心思:“是怀恪在其中牵线,据说出此事之前福晋曾派福嬷嬷去看过怀恪一次,怀恪虽远在庄子上,但暗中却一直与李家有来往的。”

    “我虽不知道福晋暗中与怀恪许诺过什么,但怀恪到底是出嫁女,若真闹出什么事情来,我这个当阿玛的也处置不了她,想必她们也知道这一点。”

    “至于福晋,她向来办事稳重,走一步想百步,自不会轻易叫我抓到把柄。”

    这件事查来查去,最后以查到怀恪郡主身上结束。

    年珠并不觉得意外,她甚至觉得以乌拉那拉氏的性子甚至不担心四爷怀疑到自己身上,毕竟无凭无据的,四爷哪里能定下乌拉那拉氏的罪名?至于宠爱、孩子这些,乌拉那拉氏根本就没有。

    四爷瞧见年珠眉头紧锁,道:“这件事你不必再费心,我自会想办法,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多陪陪你姑姑,她是个心细的,担心皇上会立弘时为世子……”

    年珠一一点头应下。

    她仔细想过之后,想着四爷对立世子一事应该是早有准备的。

    他们两人说了会话,四爷便吩咐人打开门,瞧见里间的门打开,年若兰这才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白玉高脚果盘中装着各色瓜果,青翠欲滴,很是好看,不过比起这果盘来,年若兰的脸色更是好看。

    在年珠的举荐之下,朱太医已答应暗中负责年若兰这一胎,朱太医虽擅长解毒,但医术一样是精湛的很,其实他老人家原是不欲答应的,可架不住雍亲王府还有一坛子鸿茅酒,他心里痒痒的很,便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年珠也好,四爷也好,放心不少。

    年若兰笑道:“……你们可又在说什么要紧事?方才关门之前脸色倒还不错,如今脸色都不大好看。”

    “不管大事小事,暂且别管,先吃点东西吧。”

    四爷的眼神先是落在她肚子上,继而又握着她的手,道:“兰儿,你可还想去圆明园?你若是不想去,那索性就留在听雪轩好了,放你一个人在圆明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虽说年若兰从未言明,但他知道年若兰是舍不得他的。

    “王爷,妾身想去圆明园。”年若兰的声音是依旧温柔,轻声道,“一开始妾身不愿去圆明园,不过是担心在圆明园中寂寥,但如今有珠珠陪着,自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坚定来:“王爷有大事要忙,不必为妾身分神,您放心,妾身定会好好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年电灯泡珠早已习以为常,如今已能怡然自得吃起果子来。

    没过几日,年珠姑侄两人就再次回到了圆明园。

    年珠一回到圆明园,就与年若兰说起想去良乡那田庄看看。

    她见年若兰面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忙道:“姑姑,您莫要担心,因当日三阿哥大婚时额娘他们称病未来,我前几日就偷偷差人送信与额娘说了,要额娘陪着我一起去良乡那田庄看看。”

    “王爷送给我的田庄虽好,但再好的东西若不好好打理,也创造不了价值,正好我想见见额娘,也想看看那些花木长得如何。”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看看田庄里是否已栽上了葡萄藤,实在是朱太医每看到她一次都要念叨一次葡萄酒,念叨的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年若兰这才答应:“好,先前我听你说良乡那田庄修缮的不错,正好你这次也陪着二嫂在田庄住些日子。”

    “莫要担心我,好好玩几日再回来。”

    “多谢姑姑。”年珠的手轻轻搭在年若兰的肚子上,柔声道,“小宝宝,你得乖乖听话哦,可千万别闹你的额娘,这样等着你出生后,我也带着你一块去庄子上玩。”

    “不然的话,等你生下来后,我可是要揍你的。”

    年若兰忍不住直笑。

    翌日一早,年珠天未亮就起身,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不曾想等她晌午时候下马车时,觉罗氏已经到了。

    觉罗氏从前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家中庶务上,但经年珠开解后,如今也学会了放手,多培养了几个可靠的管事,故而有了更多心思在穿衣打扮上。

    今日她穿了身石榴色散花暗纹锦月旗服,面上擦了层薄薄的脂粉,嘴上也擦了口脂,发饰也好,还是首饰也罢,都是精心挑选,整个人更是悉心打扮过的,她虽不是柔美的长相,但如今扬长避短,看起来却有几分动人飒爽之资。

    “珠珠,你怎么到的这样早?我还准备说带着忠儿四处逛一圈呢。”

    “你这孩子,向来贪睡,怎么今日起这样早?”

    年珠甜甜喊了声“额娘”后,牵起觉罗氏的手,亲昵道:“因为我想要早点见到您呀,您来了多久了?”

    觉罗氏只是含笑说着“刚来”。

    年忠经觉罗氏一番教导,性子不复从前那般扭捏,大方了许多,奶声奶气喊着“姐姐”,更是伸出胖嘟嘟的手来:“吃果果。”

    他胖乎乎的掌心里躺着几颗刺泡,想必是方才捏的紧了,刺泡已不成形。

    他看到后,先是一愣,继而哇哇大哭起来:“呜呜,我的果果,我给七姐姐的果果……”

    年珠也好,觉罗氏也好,笑的是前俯后仰。

    年珠连忙将那几颗刺泡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连连道:“谢谢忠儿,你替我摘的野果可真好吃啊!”

    小小年纪的年忠一听这话连忙又撅着小屁股,屁颠屁颠去找刺泡了。

    “额娘。”年珠仔细打量起觉罗氏来,越快越替她觉得欢喜,“您今日可真好看,想必梳妆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吧?您现在累不累,可要去歇一歇?”

    “不累,一点都不累。”觉罗氏知道她这女儿向来聪明,可是瞒不住的,索性便说了实话,“我一想到今日能看到你,昨晚上一夜没睡踏实,好在忠儿睡觉沉,索性半夜叫乳母抱着他马车上睡,等他睡醒后,我们也快到了。”

    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玫瑰簪子,笑容愈盛,“你说的是,人呐,还是要多爱自己一些,从前我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你阿玛有朝一日总能忘了纳兰氏,知道我的好。”

    “但如今我也想明白了,随你阿玛去吧,什么‘女为悦己者容’,那都是虚的,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比自己开心更重要的事。”

    她是辅国公苏燕幼女,从小被捧在掌心长大,一向喜欢穿红戴绿,喜欢打扮自己。

    但她嫁给年羹尧后,却听说故去的纳兰氏不喜奢华,不喜打扮,她便东施效颦起来,不仅衣裳首饰,甚至连言行举止都有意模仿起纳兰氏来。

    渐渐的,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喜好,忘了自己当初也是个喜欢臭美的小姑娘。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对,您说的没错。”

    母女两人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觉罗氏问起当日弘时大婚,年家人未到场可有人非议年若兰,问起这些日子年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问起年若兰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年珠一一作答后又说起弘时刚迎娶进门的董鄂氏,说起近来自己又长高了些,去年的春裳全部穿小了,更兴高采烈要觉罗氏陪着她一起逛逛这田庄。

    纵然年珠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花木时,仍觉得很是震撼。

    几个匠人依次上前给年珠磕头,介绍起这些花木大概什么时候开花,又该如何收集花瓣,说起来是头头是道。

    年珠年纪虽小,但却一点不露怯,颔首道:“先前我就与乳兄说过,庄子上的事情我不懂,你们看着办就是,如今咱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若尽心尽力,不管这桩生意成不成,我都亏待不了你们。”

    “可若是你们心存不轨,那我也不会同你们客气。”

    几个匠人连连称是。

    可觉罗氏在听说庄子上全部种的都是玫瑰、芍药等花卉后,不由皱皱眉。

    “额娘虽知道你向来聪明,但你此举却是太冒险了些,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你想要制作什么花露香膏,我也不反对。”

    “我若是你,先会劈出十分之一的土地拿来试验,等着成功后再施行。”

    说着,她摇摇头无奈道:“也得亏这庄子是雍亲王送给你的,你一分钱没花,不然你指不定要搭进去多少银子呢。”

    这上百亩的花田可不是闹着玩的,也幸好年家家底厚,纵然失败了也无妨,她也能替年珠兜底,她甚至已想到明年开春这上好的百亩田地种什么才好。

    “额娘,您是信不过我吗?”年珠却是信心满满的样子,笑道,“我长这么大,除了念书要您操过心,还有什么让您操心过?我倒是觉得万事得讲究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您且等着瞧吧,到了今年秋日,我那铺子所卖的花露香膏就会风靡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清。”

    觉罗氏只是宠溺笑笑,并未接话。

    母女两人很快又去看了刚移栽的葡萄藤,觉罗氏虽对种花没什么研究,但她陪嫁多,田庄也多,其中有几个田庄也是种了瓜果的。

    这时候,觉罗氏并未将觉罗氏当成一六七岁小孩,而是像当年她额娘教她一样教起年珠来。

    “田埂上种满了葡萄倒是明智之举,葡萄喜阳,你这庄子上的匠人瞧着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将葡萄都种在了阳光充足的地方,等到了秋天,将落叶扫进土里,冬雪一下,来年也就能少施许多肥料,如此一来,也能节省不少开销。”

    “我瞧了瞧,那几个匠人只擅长种花,今年倒无妨,移栽果木的头一年都都结不了什么果子,但今年年底得寻摸两三个擅长种葡萄的匠人才是。”

    说着,她拍拍年珠的手道:“方才你对着那几个匠人,就做的很好,不能太好说话,否则他们会不将你当成一回事,却也不能过于严苛,有些时候,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虽成不了大事,若想要使坏,却能酿成大祸。”

    “你这庄子上的仆从只会越来越多,得有个管事才行,苏额木虽有才能,又值得信赖,但却是年纪太小了点,况且他还要操持杂货铺之事,有的时候还有与便宜坊的司掌柜对接,事情一多,难免忙不过来。”

    ……

    年珠细细听着。

    春日的阳光如金屑似的洒在觉罗氏面上,带着几分英气的面上更是散发着奕奕神采。

    认真的人最美。

    这一刻,年珠只觉得她额娘这样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偏偏阿玛年羹尧不知道珍惜。

    整整半日,觉罗氏说了很多,年珠也记下了许多,只觉得很是受用。

    到了晚上,年珠趁觉罗氏歇下后,则偷偷找到了石嬷嬷,问起年羹尧最近还没有动作。

    石嬷嬷是寻常长辈思想,一心只盼着觉罗氏与年羹尧恩恩爱爱的,说起这事儿来是长吁短叹的:“二爷前些日子还差人送了好些四川的蔬菜回来,福晋瞧着是一点不生气的样子,吩咐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吃了,可二爷送回来的信,福晋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从前二爷差人送信回来,向来是没有福晋份儿的,可福晋每次都还会写封平安信过去,可这次福晋别说差人送信,连句话都没有。”

    “七格格,奴婢看不如趁几日您好好劝劝福晋,要她莫要再怄气呢……”

    年珠是左耳进右耳出,等着石嬷嬷絮絮叨叨说完后才道:“嬷嬷,您知道什么是舔狗吗?”

    “甜狗?”石嬷嬷是一头雾水,不解道:“狗儿怎么会是甜的?不管是不是甜的,那都不能吃啊!”

    年珠认真解释道:“嬷嬷,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想想,狗儿是不是每每看到主人总是摇尾乞怜?不管主人对它好或不好,总是这样子,可是它越是这样,它的主人就越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

    “同样的道理,人若一直讨好别人,别人也不会把他当成一回事的,我倒是觉得额娘这样没错,人这一辈子如白驹过隙,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额娘怎么开心怎么来好了。”

    不过,她倒是觉得年羹尧比她想象中持之以恒,想来也是年羹尧这一生过的太顺遂,还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打击吧,想想就叫人觉得羡慕,不像她,小小年纪就要操心起几年之后的灭顶之灾来。

    石嬷嬷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七格格你呀,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奴婢可说不过您……”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就陪在觉罗氏身侧,她们再带上年忠一起,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在庄子里闲逛。

    可不管是游山玩水也好,还是在庄子里闲逛也好,觉罗氏都会见缝插针与年珠说些经商之道,在她看来,女儿聪明归聪明,但论起经商之道,年珠到底还是嫩了些。

    若想要生意做的大,做的好,免不得要摔几次跟头,但觉罗氏身为母亲,又怎会舍得见年珠摔跟头?

    年珠也是个虚心求教的好孩子,白天跟在觉罗氏身边接受徇徇教诲,晚上还会在屋内将觉罗氏教导她的道理都记下来,毕竟好记性比如烂笔头嘛,甚至她还给这手札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女子赚大钱注意事项手札》。

    到了母女再次分离的前一晚,年珠死乞白赖要陪着觉罗氏一起睡觉,觉罗氏并未像从前一样拒绝,只将年珠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发丝,神色温柔。

    觉罗氏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年珠,支应门庭本该是男人的事儿,可她的珠珠却是小小年纪就要寄人篱下,实在是可怜。

    年珠表现的越无所谓,觉罗氏就越是心疼。

    “珠珠,你向来是个懂事聪明的好孩子,像什么好好照顾你姑姑,自己保重身子的话,我已说过许多遍,若是再说,只怕你耳朵都要起茧子呢。”

    “当日你说想做生意时,我还以为你是闹着玩的,后来见你真开起铺子,以为你没几天就要亏得血本无归,不曾想小小年纪却将生意做的这样好。”

    “我名下也有几个庄子,一早就想过你出嫁时给你陪嫁四个庄子,如今看来,提前给你也无妨。”

    “一个在大兴,一个在宛平,还有两个在良乡,其中两个虽及不上雍亲王送你的庄子好,但每年也是有大几百两银子的出息,那大兴的田庄最大,足足有三百亩地,等着今年良乡这田庄有了收成后,明年看看再看看要不要将大兴那田庄也都种上花木……”

    年珠一愣,她是知道那大兴的田庄的,可以说是觉罗氏手头最大的一个田庄,她三岁那年还跟着觉罗氏一起去玩过,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触目所及都是觉罗氏的地盘。

    但她却没肖想过那田庄的,她原以为觉罗氏会将那田庄给四哥年兴。

    毕竟如今也好,还是前世也罢,不少人嘴上说着疼爱女儿,但名下财产大部分都留给了儿子,更别说如今还是大清,就算觉罗氏真将这田庄留给年兴与年寿,她也不会怪觉罗氏的。

    “额娘,您这是做什么?我记得曾听您说过,如今您每年盈余大多靠的都是大兴田庄的出息,您将这田庄给了我,以后您没银子用了怎么办?”

    “还有四哥那边……寻常家中长辈不都会将好东西留给长子的嘛?”

    她记得故去纳兰氏临终时都是这样支配财产的,只留给大姐姐年晗一个小田庄,后来是年羹尧又送了个田庄给年晗当嫁妆,但就算这般,如今年晗名下的财产却也是比不上故去纳兰氏长子年熙手上的东西。

    “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觉罗氏轻抚着年珠发丝的动作并未停下,轻声道,“在我心里,你与你四哥、五哥都是一样的,甚至因你年纪最小的缘故,我还更疼你几分。”

    她笑了笑,又道:“女子不似男子,男子可以考取功名,建功立业,但女子这辈子只能局限于内宅,靠做生意赚点银子。”

    “那大兴田庄若打理得当,一年也有几千两银子的出息,你以后过得好,能锦上添花,若过得不好,也能当成自己的退路。”

    “不过我相信咱们珠珠这样聪明能干,以后日子定能过的好的。”

    年珠却还是不肯收下,她一向觉得重男轻女的思想封建,但同样的,重女轻男也是糟粕:“额娘,四哥五哥一向疼我,就算他们对您给了我大兴田庄一事没有意见,来日若等着四嫂五嫂进门后,谁能保证她们也没意见?”

    “家和才能万事兴,不如我先收下剩下三个田庄,这大兴的田庄……以后再说?”

    毕竟剩下的三个田庄都不算大,如今她也正是需要地方的时候,也就不与觉罗氏见外了。

    谁知觉罗氏却是心意已决,认真道:“珠珠你放心好了,虽说我将大兴的田庄给了你,但我陪嫁之中还有好些字画古玩,你们兄妹三个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也不会厚此薄彼,我留给你两个哥哥的东西,与给你的东西价钱都是差不多的。”

    “若来日你那两位嫂嫂进门,觉得我的东西都要留给儿子,甚至因此事大吵大闹……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

    第36章 请君入瓮,也得你配合才行

    年珠这才松口答应收下大兴田庄。

    她顿时将觉罗氏的胳膊抱的更紧了, 轻声道:“额娘,您对我真好。”

    “你是我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 我不对你好能对谁好?”觉罗氏看着年珠,脸上露出十分柔和的笑容来,“我啊,只盼着你一辈子能平安快乐、康健无碍……”

    她向来嘴硬心软,她没说她甚至也为年忠也分了些古玩字画。

    母女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年珠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

    翌日起床后, 年珠就很快与觉罗氏等人挥手分别,很快就再次回到了圆明园。

    入春之后, 天气就一日日暖和起来, 年珠也好, 还是年若兰也好, 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年珠虽不擅女红,但她脑袋里的鬼主意多的很, 差人给未出世的小宝宝做了很多益智类玩具。

    年若兰则带着秦嬷嬷等人给未出世的小宝宝做起新衣裳来。

    一转眼,就到了夏日,年若兰的肚子已高高隆起,很快就要生了。

    四爷一早就请了四个稳婆至圆明园,甚至还求得皇上恩典, 让朱太医也住在了圆明园。

    朱太医瞧见年珠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不止一次安慰她道:“你这小娃娃莫要担心,虽说女子生产凶险万分,但年侧福晋这并不是头一胎, 又有我坐镇,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如今当务之急, 是你那葡萄酒酿的怎么样了?上次我问你时,你说葡萄酒发涩、味道寻常,这都好几日过去,可有下文?”

    他心心念念的除去雍亲王府剩下那一坛子鸿茅酒,就是年珠所酿造的葡萄酒,不过换句话说,正因年若兰和腹中的孩子一切都好,所以也没什么值得他担心的。

    年珠:“……”

    说起来,先前捣鼓蚝汁、鸡汁也好,还是捣鼓花露香膏也好,都是一帆风顺,但酿起葡萄酒来,却是一波三折。

    如今并没有酿造葡萄酒的专业设备,她也只能请教酿酒的老匠人自己琢磨,第一次是器皿选的不对,第二次是葡萄品种不对,酿出来的葡萄酒是又酸又涩,难以入口。

    这次她吸取了先前的教训,请四爷帮她买了成熟纯甜的葡萄,三日前已将一坛子葡萄酒密封好了,等着再过十来天就能尝尝是否成功。

    她颇为无奈道:“朱太医,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平均每隔两三天就要问问那葡萄酒有没有新进展,可酿酒这等事,却是不能着急的。”

    “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将铺子里卖的最好的蔷薇露送您几瓶吧?”

    如今她那小小杂货铺几乎已变成了专门售卖花露香膏的地方,再次重现了去年蚊香初次开卖的盛景,店里那叫一个热闹,甚至好几次有人为了抢一瓶香露还大打出手。

    其中卖的最好的自然是蔷薇露。

    蔷薇露,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玫瑰香水,味道清甜馥郁,就好像寒冷的冬天里,突然走进一间满是玫瑰花的屋子,屋内处处都是玫瑰花夹杂着木头的清香,闻一闻就叫人觉得心情大好。

    寻常的蔷薇露走两步、风一吹就散了,至于那些舶来品,却是香味过于浓郁,根本不符合时人的审美水平。

    若说当初的蚊香、蚝汁等物叫年珠这间小杂货铺小有名气,那如今的花露香膏却叫这间小杂货铺风靡整个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都想要来上一瓶,毕竟铺子里的花露香膏种类繁多,价格有贵有贱,都能买得起。

    可惜,这些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朱太医是脸色一变,没好气道:“你这小娃娃,就知道糊弄我,我那老妻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都已是一只脚跨进棺材的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虽女儿孙女也有几个,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想要什么东西,自个儿想办法去,我老头子可不替她们张罗。”

    “你这小娃娃可别想用几瓶什么蔷薇露就把我糊弄过去。”

    “好,好,好,我知道错啦。”年珠只能苦笑着陪笑脸,道,“您放心好了,这葡萄酒若酿好,我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暗中吩咐苏额木差人给朱太医家眷送去了几瓶蔷薇露,像什么觉罗氏、郭络罗氏等人也都是人手一瓶,就连远在四川的岳沛儿她也没落下。

    当然,如今只有亲近之人知道这铺子背后的主人是年珠,若有人好奇,顺藤摸瓜查下去,也只会查到觉罗氏身上而已,一来年珠这事儿做的隐秘,二来只怕寻常人都想不到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生意会做的这样好。

    年珠好不容易从朱太医的“魔爪”之下逃了出来,谁知刚走进东二所,就看到了四爷身边的小太监。

    年珠好奇道:“咦?王爷又来了?”

    她记得清楚,今日一大早四爷才离开圆明园,这傍晚时候又来了?就算是骑马,却也太折腾了些。

    她走进屋内时,大着肚子的年若兰也正在与四爷说这事儿,语气里满是心疼:“……王爷,您不必太过担心妾身,这园子里有朱太医和稳婆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几日天气炎热,您这样来来回回地跑,实在过于辛苦。”

    四爷不仅黑瘦了,面上更是带着几分疲色,直道:“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这几日若叫我歇在王府,我只怕夜里睡都睡不着……”

    年珠进去,福身喊了声“王爷”。

    四爷颔首,他是知道年若兰性子的,索性指了指年珠道:“况且今日我过来是有要紧事的,就连额娘都听说了京中风靡的蔷薇露,问我有没有法子买上一瓶。”

    年珠惊呆了,没想到她的蔷薇露竟已风靡至紫禁城?

    “是吗?连德妃娘娘都知道了蔷薇露?”年若兰看了年珠一眼,含笑道,“德妃娘娘怎会知道蔷薇露的?我原以为宫中是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呢。”

    听四爷娓娓道来,年珠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年,当初称霸后宫的四妃早已成为了过去,如今后宫中得宠的妃嫔是王氏、陈氏等汉人女子,但德妃也好,还是惠妃、荣妃等人也好,那都是膝下有儿子的,母凭子贵,在紫禁城中日子仍过的舒舒服服。

    当年她们比恩宠,后来比儿子,如今聚在一起虽不像从前一样锱铢必较,难免会说起近来得了些什么好东西,暗中互相攀比一二。

    宜妃的小儿子九阿哥擅长做生意,但凡京城中有什么时兴的好东西,都会给宜妃送上一份。

    宜妃前几日得了蔷薇露,免不得在德妃这个死对头跟前显摆起来,话里话外皆是她与德妃虽都有两子,但她两个儿子却是听话又孝顺,不像德妃,两个儿子一个远在西北,一个与她离了心。

    宜妃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见德妃两个儿子得皇上喜欢,甚至有极大可能性成为下一任君王,心理不平衡,故意显摆的。

    但德妃闻见她身上的蔷薇露,的确是清冽馥郁,这才难得在四爷跟前开了口。

    到了最后,四爷道:“……我虽从小在孝懿皇后身边长大,但额娘于我却有生恩,她难得在我跟前开口,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今日出宫后,我就吩咐苏培盛差人去买两瓶蔷薇露,谁知苏培盛却说不管是达官贵胄还是寻常百姓都一视同仁,若想买蔷薇露须排队。”

    “若是等上三五日倒也无妨,可今日付钱,明年春末才能拿到蔷薇露,未免太久了些。”

    甚至他还听苏培盛说若提前付钱还有赠品相送,若是觉得等待时间太长,不愿再等,也会全额退款。

    不仅如此,铺子还提供专门为顾客试香的女子,为顾客推荐合适的花露不说,即便有人日日登门只看不买,铺子里从上到下所有人仍是笑脸相迎。

    这样的铺子,在京城里实属于罕见,要知道像致美斋这等高档地方,若进去花费银子不多,都有可能遭人讥讽几句,甚至连百姓路过多看上几眼都要遭人驱赶的。

    “哦,我知道了,王爷这是想走后门?”年珠听说这消息是又惊又喜,面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差人说一声,保准明一早就有人送两瓶蔷薇露到王府。”

    “我还再叫送一瓶橘子露,一瓶雪松露给您,保准德妃娘娘喜欢。”

    她陪在年若兰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四爷提起德妃来,不仅她知道德妃偏心十四阿哥,甚至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

    “珠珠,你这铺子的生意比我想象中更好。”四爷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道,“只是我不明白,明明铺子里无货,但你却提前将东西卖出去,那么多银子,你都用来做些什么?”

    方才过来圆明园的路上,四爷粗略在脑海中算了一笔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靠着提前售卖花露香膏,年珠手上少说有三四万两银子。

    别说对寻常百姓,就算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笔大数目。

    年珠摸了摸鼻子,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我,我还不知道呢。”

    “先前我想过买船只出海,可转而一想,一来我并无经验,二来出海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

    “后来我又想着将额娘送我的几个庄子扩大规模,但额娘说得对,凡事不能着急,得循序渐进,今年我已在四个庄子上试种了葡萄,若葡萄酒酿成功后,明年才能大规模种植。”

    “思想来去,好像这么一大笔银子做什么都有风险,就连种花也不行,毕竟花露香膏这种东西如今虽风靡,但一瓶用完却也得花上几个月,更不必提如今京城已有脂粉铺子开始售卖蔷薇露,味道虽差上不少,但价钱也便宜许多,长久下去,我铺子的生意定会受到影响,有一个庄子种花就够了。”

    顿了顿,她有些犹豫,可想着四爷与年若兰不是什么外人,便低声开口道:“所以我思来想去,这样一大笔银子还是放印子钱最合适。”

    印子钱,说白了就是后世的高。利。贷。

    四爷与年若兰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带着震惊,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可是几万两银子啊,万一银子收不回来,那该如何是好?

    四爷皱眉开口道:“珠珠,你这法子太过于冒进,且不说风险太大,这样一笔大银子,谁能用得上?”

    年珠早就想过这件事,是狡黠一笑:“寻常人自是用不上这样一大笔银子,但我猜,九贝子肯定用得上。”

    “寻常人可能会赖账或还不上银子,但九贝子可是皇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区区几万两银子,想必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要是九贝子真还不上银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直接将把柄往您手上送!”

    九阿哥就算有经商之才,却不过是仗着皇子身份四处敛财罢了,如今四爷在皇上跟前愈发得脸,那些朝中大员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隐隐也有观望之势,再加上汪景祺这人胃口极大,连哄带骗哄了九阿哥不少银子,更别说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到处也是需要银子的地方……近来九阿哥手头可不宽裕啊!

    “别看你年纪小小,浑身上下是数不尽的心眼子。”四爷抚掌轻笑,低声道,“从前我几次与你姑姑说起你颇有你阿玛之风,可如今看来,你阿玛都及不上你。”

    年珠是自谦一笑,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沾了穿越的光而已,任何时候都要怀着敬畏之心。

    她见四爷并没有反对,想必是暗中支持她的,听四爷说明日不忙,会在圆明园陪年若兰,便说明日想去见一见汪景祺。

    四爷是欣然应允。

    翌日一早,年珠就早早起身,她先去铺子看了看,便命马车前去汪景祺府上。

    马车很快朝紫禁城方向走去。

    年珠所开的杂货铺是在宝钞胡同,已是京城达官贵胄的聚集地,但如今汪景祺所居院子的位置地段却比宝钞胡同更好。

    没多久,马车就稳稳停在了汪府门口。

    门口两只狮子是威武雄壮、栩栩如生,朱漆大门厚重、门簪雕花精美,两个门房看起来是精神抖擞,……任谁瞧见,都不会想到大半年前汪景祺还是一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举人。

    门房知道年珠身份后,忙进去通传,很快就迎了出来。

    “年七格格,您随小的一起进来吧。”

    “老爷说了,他书房里有客人在,劳您稍等片刻。”

    这也是年珠意料之中的事,点点头便随着随从进了偏厅,一路走来,这院中景致虽比不得世家贵族,可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却珍贵异常,大有讲究。

    年珠到了偏厅,更见墙上挂着古玩字画、门口处还摆着半人高的玉珊瑚,很是奢靡。

    就连丫鬟端上来的茶点也很是精美,年珠尝了口千层油糕,不由颔首赞叹道:“这可是扬州特有的千层油糕?我很少吃到这样绵软嫩甜的千层油糕,致美斋虽也有千层油糕,却是过于甜腻。”

    千层油糕,顾名思义,一层糖一层油一层面皮,摆在白玉高盘的千层油糕呈半透明的芙蓉色,如何将这糕点做的赏心悦目且不甜腻,那可是大有讲究。

    甚至连扬州的厨子都不见得能做好这道千层油糕,她上次吃到合心意的千层油糕还是在外祖父家呢。

    “是。”小丫鬟点头道,“这厨娘可是我们家老爷花大价钱从扬州请来的呢。”

    年珠只觉这汪景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钱,出手还要阔绰。

    她索性就安安静静坐着,品品茶吃吃糕点,甚至要丫鬟将小厨房的各式糕点都端上来给她尝尝。

    小丫鬟来的次数多了,瞧见嘴甜的年珠也很是喜欢。

    年珠是有意无意朝小丫鬟打听起来,这刚采买回来的丫鬟只是经过十天半个月的培训后就迅速上岗,并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更何况因她长得好看,每日也就做些上茶送点心的简单活计儿。

    当小丫鬟听年珠夸赞此处装潢极好,是不是每日有很多贵客前来时,想也不想就点点头。

    “是啊,来的有贝勒、贝子,还有好些大臣,一个个瞧着都很厉害的样子。”

    “俺娘说了,俺能被卖进汪家当丫鬟是祖上冒了青烟。”

    “上次俺不小心在那十贝勒跟前说了‘俺’,老爷气的不行,十贝勒却哈哈大笑,赏了俺一个金锭子呢,俺回去之后咬了一口,竟然是真的哩!”

    年珠看着眼前这小丫鬟,好看是真的好看,不聪明也是真的不聪明,甜甜笑道:“那你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十贝勒这样好说话的。”

    寻常人都不会对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好看小姑娘心生防备,这好看的小丫鬟本就不大聪明,如今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年珠,最后更是领着赏钱千恩万谢下去了。

    这下年珠已有数,想来汪景祺近来很得八阿哥等人的看重,毕竟她听四爷说过,十阿哥虽也属于十四阿哥这一派,但这人属于没什么心眼子的边缘性人物,因十阿哥身份尊贵,时不时被撺掇着去皇上跟前争宠求情啥的,连十阿哥都成了汪家的常客,可见八阿哥等人登门的频率之高,他们的关系有多好。

    年珠等啊等,一直等她尝完了小厨房的各种糕点,却还不见汪景祺过来。

    就连聂乳母都有些生气起来:“这汪景祺竟如此狂妄自大?从前他忘了自己怎么在您跟前打秋风的吗?这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却还不见人过来。”

    “真是……真是狗仗人势!”

    “无妨,乳母,我等等就是。”年珠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笑了笑道,“想必他想将从前在阿玛跟前受到的冷遇都找补回来……”

    这样的人,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也难怪历史上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年珠又足足等了一刻钟,她正专心致志盯着那玉珊瑚欣赏,汪景祺就匆匆忙忙从门外走了进来。

    汪景祺面上含笑,一进门就赔起不是来。

    “七格格见谅,我也没想到竟叫七格格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今日客人太多,怠慢你了。”

    “无妨,我一个小娃娃,也没什么要紧事,等等就是了。”年珠虽仍一如从前,面上笑盈盈的,“万万没想到汪先生如今竟这样忙。”

    她指了指眼前这棵半人高的玉珊瑚,道:“我记得我阿玛书房里也有这样一棵玉珊瑚树,阿玛与我说这珊瑚易折,只有福建一带的深海里才有,数百年才能有长这样大,可珊瑚易碎,就算有擅长潜水之人下海打捞,一不留心那珊瑚就碎了,甚至千辛万苦将珊瑚捞起来,风浪大些,珊瑚都保不住,只能太爷爷那一辈将网兜放在水底,等着数百年珊瑚长大后再捞起来。”

    “我看这珊瑚树枝干粗壮,上面还能挂着各种玉饰,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汪先生竟如此富庶,当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因从前年珠对汪景祺一向是又哄又捧,如今最后这句话带着几分不对劲,叫汪景祺听的是很不舒服。

    “七格格这话说的极是,有人少年成名,有人却一直像老夫这样蹉跎半生才得遇贤主,但我觉得明珠蒙尘那也是明珠,总有一日会叫人发现的。”

    “汪先生觉得自己是蒙尘明珠吗?”年珠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淡几分,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您到底是蒙尘明珠还是鱼目。”

    汪景祺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当然记得年珠从前对他的好,但在如今的他看来,那些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倒是年珠阿玛年羹尧处处看不上他,他一直是怀恨在心。

    今日他原是想要显摆一二,没想到从前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来套近乎,竟是来挑刺的?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身后的随从就下去了,不仅这些随从都下去了,也要将聂乳母等人一并都带下去。

    聂乳母却是纹丝未动。

    “七格格今日登门,可是有事?”汪景祺语气不善,毕竟如今就连一众皇子在他跟前都客客气气,可容不得一小姑娘在他跟前放肆,“想必七格格不是来叙旧这样简单吧?”

    年珠看他一副随时准备将自己扫地出门的架势,也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道:“叙旧?若我有汪先生有旧交的话,那汪先生也就不会投靠八贝勒后,竟一日未曾再登门过,即便你如今已攀上高枝,但没有我在雍亲王跟前举荐你,你哪里会有今日?”

    她见此时的汪景祺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更是开门见山道:“想必汪先生定觉得就算没有我,有朝一日你也会得八贝勒等人的青睐,但我想问你一句,你的那些计策到底是自己想的,还是从雍亲王那里剽窃的?”

    这下汪景祺是一愣,迟疑道:“你,你……”

    你怎么会知道!

    这些日子的他的确是焦头烂额,每每八阿哥等人问他对朝中局势的看法,他都是左顾言他,根本答不上来,也幸好因他擅长溜须拍马,得了九阿哥的看重,这才得以一时无忧。

    但他也知道,照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能行的,他已看的出来八阿哥对他不满,得好好想想法子才是。

    “汪先生你若是蒙尘明珠,那我岂不就成了下凡的太上老君?”年珠伸手拨了拨自己面前那棵玉珊瑚,随着她的手指微动,玉环伶仃作响,悦耳动听,“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那样好心,为你举荐雍亲王吧?你也不会真以为向来谨慎的雍亲王会与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雍亲王当日与你分析朝中看法,被你系数搬至八贝勒跟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如今你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若不然,以你的性子,断然不会容忍一个犯了错的丫鬟还在厅堂伺候,定是着急不已,所以顾不上这犯了错的小丫鬟?”

    眼前的小女孩仍是粉雕玉琢,十分好看,甚至比起几月前更好看了。

    可汪景祺看着眼前的年珠,只觉她就像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装的有多么温柔无害,心肠就有多么歹毒。

    “你,你这小姑娘……年纪小小不学好,竟学会算计人?”

    “我这就要去找八贝勒,将这事儿说与他听,叫八贝勒将你抓起来!”

    他是又急又气,下意识就要朝门外走去。

    可他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年珠的声音:“汪先生当真是不大聪明,从始至终,我与雍亲王不过是设瓮而已,若是你不愿意,哪里会钻进去?”

    “若八贝勒等人真的要算账,雍亲王也好,我也好,可没有什么害怕的。倒是你一寻常百姓,八贝勒他们捏死你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汪景祺回头看向年珠,因生气,胸脯是一起一伏,看起来怪吓人的。

    年珠是熟视无睹,又伸手碰了碰那棵耀眼的玉珊瑚,轻声道:“更别说宅院田庄,还有这些好东西,从此之后只怕与你再没关系。”

    “我若是你,可不会做这样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你,你……”汪景祺的手指向年珠,颤颤巍巍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年珠是莞尔一笑,道:“我想与汪先生做一笔交易,一个双赢的交易。”

    一刻钟后,年珠就含笑走出了汪家大门。

    比起方才的刻意冷落,汪景祺这会是亲自将年珠送到了汪家大门,甚至眉目之中比当初更多了几分恭敬。

    年珠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很快就与四爷说起了这事儿:“……王爷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渔网已经洒下,汪景祺虽无才无能、没资格替八贝勒等人出谋划策,但我却有这个本事。”

    四爷陪着年珠姑侄用了晚饭,就匆匆驾马回到了雍亲王府,四瓶花露已送至他的书房里。

    翌日,四爷就带着四瓶花露进宫了。

    四爷处理完政事就去了永和宫,永和宫红墙黄瓦、绿色蔽日,阳光透过树叶洒了下来,祥和宁静。

    德妃从前曾盛宠非常,从一小宫女到四妃之一,那些年,不知道多少妃嫔提起她来恨不得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但美人也有年老的时候,紫禁城中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纵然德妃保养得宜,瞧着不过四十多岁得样子,实则她已年逾六十,对恩宠什么得早已看淡,觉得皇上闲暇时能来看看她、陪着她说说话已很是满足。

    德妃这时候正在做护膝,她戴着西洋镜儿,正低头给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缝制一双绿绫地刺绣均码纹护膝,很是专心的样子。

    有宫女在门口通传一声,说雍亲王来了,她这才将护膝放在炕桌上。

    “额娘。”四爷一进来,就看到了炕桌上的护膝,“儿子给额娘请安了。”

    “起来吧。”德妃取下西洋镜儿,笑道,“今日外头热不热?小厨房每日都备着绿豆水,可要人端来一碗?”

    四爷道:“多谢额娘,不必了。”

    年幼时,他被人算计误食了变质的甘蔗,是上吐下泻,还是朱太医强迫他喝下一碗又一碗绿豆水催吐这才没事,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吃甘蔗,也没有喝过绿豆水。

    他隐隐记得几年前年若兰进宫给德妃请安时曾提起过这件事,想来是德妃没有放在心上吧。

    那时候年若兰回来还与他认错来着,说天底下少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她想着他幼时不在德妃身边长大,德妃对他的感情自不如十四阿哥,若德妃多了解他的一些,这感情就能深厚几分。

    四爷看了看炕桌上的那双绿绫地刺绣均码纹护膝,只觉这绿护膝就和绿豆水一样叫人生厌。

    德妃也留意到他那细微的动作,却并未多想,拿起桌上的护膝道:“老四,你来的正好,帮本宫看看这护膝怎么样?”

    “本宫听皇上说过,行军打仗苦的很,西北更是及不上京城,缺衣少食的,说是十四今年春天膝盖都冻伤了,疼的彻夜彻夜睡不着觉,本宫便想着给他多做几双护膝。”

    “但皇上瞧见,却说本宫这护膝做的是中看不中用……”

    四爷这才想起,怪不得前前日见到德妃时只觉德妃憔悴不少,原来是在日日忙活这些。

    “皇阿玛说的极是,行军打仗多用的是皮质护膝,军中也是有这些东西的。”

    “额娘您年纪大了,当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您与十四弟向来母子情深,若叫十四弟您因做护膝熬坏了身子,定会上心的。”

    他心里有些不悦,眼见着德妃一副还要与他谈论护膝的意思,忙吩咐苏培盛将四屏花露呈了上来:“额娘,这是您前日念叨的花露,两瓶蔷薇露,两瓶别的香味,您若用起来觉得好,只管与儿臣说一声。”

    这蔷薇露,上次德妃不过随口一提,她每每与四爷单独在一起,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扯些有的没的。

    如今她命身后嬷嬷收下这四瓶花露后,道:“你有心了,这会子天气热,你不如留在永和宫吃顿饭再出宫吧?”

    “不必了。”四爷已站起身来,告辞道,“年氏产期就在这几日,儿臣还得赶去圆明园呢。”

    德妃和四爷想的一样,并未过问年若兰身子近来身子如何,也未再次挽留,也就嘱咐他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纵然这等事四爷早就习以为常,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他记得清楚,当初十四阿哥在京城时,不管来不来永和宫请安,德妃一早都会命人准备好十四阿哥爱吃的菜式和点心,他还记得,当初十四阿哥侧福晋有孕时,德妃不仅三天两头差人送补品去十四阿哥府上,更还拨了两个稳重的嬷嬷过去伺候……有些事啊,是经不起想的,越想心里越难受。

    四爷心里是在憋闷,午饭都没有,冒着烈日直接驾马去了圆明园。

    申时一刻,即便是圆明园里也带着几分暑热,年珠正在院子里捣鼓刨冰。

    虽说这时候的大清已有冰饮,像什么冰酪、冰碗、酸梅汤之类的,但她尝来尝去,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冰酪有点像后世的冰淇淋,用牛乳混合着香料做成的,虽适合消暑,却是有些寡淡。

    冰碗则是集合多种食材的冰饮,将鲜嫩藕、鲜莲子、鲜菱角等物放在碗里,加入冰块和糖,吃起来虽清清爽爽,但口感却不丰富。

    年珠索性将两种东西结合起来,打算复制后世的刨冰,先用牛乳冰成块,再快速研磨,上面再洒上葡萄干、嫩莲子、冰蜜豆、芋圆等物,最后更是浇上一层浓浓的蜜汁。

    当她第一口尝到这刨冰后,就忍不住点点头道:“好吃,真好吃,方才我见着王爷脸色像是不大好看的样子,乳母,你差人给王爷和姑姑也送些过去,叫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王爷心情不好,姑姑心里不安,吃点刨冰解解暑,兴许能高兴几分。”

    聂乳母应声就要下去。

    谁知聂乳母前脚刚下去,后脚就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格格,格格,年侧福晋已经发作了。”

    第37章 香香软软可爱健康的小表弟

    年珠一听这话, 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刨冰,撒丫子就朝东二所跑去。

    东二所内,年若兰已被送进了一早准备好的产房。

    秦嬷嬷虽有几分紧张, 却还是强撑镇定指挥起丫鬟婆子来。

    “你,快去差人搬些冰过来,还有冰鉴,也多送两个,女子生产最耗费精力, 一旦用起劲儿来不免浑身冒汗燥热。”

    “你, 去门口守着,可别叫那等不三不四之人闯进来打扰了侧福晋。”

    “还有你, 也别闲着, 再去小厨房跑一趟, 要小厨房务必多准备些开水。”

    ……

    年珠走进去, 瞧见了坐在炕上沉着张脸的四爷,若说从前四爷是不苟言笑, 如今四爷脸沉的像锅底似的,难看中带着几分紧张。

    “王爷。”年珠走过去,在炕的另一侧坐下,听着里间时不时传来年若兰呻、吟的声音,道, “您就放心吧,姑姑一向心善,定会得老天庇佑的。”

    四爷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并没有接话。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门口,似想从进进出出的婆子面上窥出些许端倪。

    时间一点点流逝, 很快就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外头时不时传来鸟啼声,但年珠也好,还是四爷也好,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屋内。

    虽说年若兰知道四爷他们会担心自己,时不时叫稳婆出来说一声一切无碍,虽说年珠也知道女子生产要花些时间,但年珠却还是心急如焚,生怕有个闪失。

    终于,到了天擦黑时,里间终于传来了婴儿啼哭声。

    年珠连忙站了起来,朝门口方向走去。

    稳婆很快抱着被裹着红绸的小娃娃出来,满脸喜色:“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均安。”

    说话间,她已将怀中的小娃娃递给四爷,笑道:“王爷您瞧瞧,小阿哥长得多好啊,哭声嘹亮,五官出众……”

    四爷面上浮现几分喜色来,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到了怀里。

    年珠还是第一次在四爷面上看到如此笑容,心中的欢喜顿时又添了几分,忙道:“王爷,快,快,给我也看看小表弟。”

    “来。”四爷俯身,面上的笑意是挡都挡不住,将怀里的孩子递到年珠跟前,“你也抱抱他。”

    “我,我也能行吗?”年珠可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如今她只是一六七岁的小女孩而已,她见四爷点头,便小心将孩子抱进怀中,“小表弟,我是你的珠珠表姐,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地长大,长大后要保护额娘,知道了吗?”

    四爷虽稀罕刚出生的儿子,却更在意刚生产完的年若兰,阔步流星走进了里间。

    这下,年珠就肆无忌惮打量起怀中的小娃娃来,看了又看,才道:“我听额娘说过,刚出生的孩子若皮肤泛红,以后定能生的白白嫩嫩,若他眼缝细长,以后定有一双大眼睛,更别说他头发刚出生就如此茂密……以后啊,定像姑姑一样,是个容貌出众的。”

    虽说男子容貌好不好看并不重要,但好看的孩子总比不好看的孩子要讨喜许多。

    一个个稳婆围着刚出生的小阿哥说着喜庆话。

    很快,苏培盛就过来了,含笑道:“王爷说了,今日朱太医和几个稳婆一人赏银百两,一等丫鬟婆子赏银四十两,二等丫鬟婆子赏银二十两。”

    这话一出,众人是愈发高兴。

    产房内被收拾干净后,年若兰则躺在四爷怀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些日子她一直悬着一颗心,当日福宜出生后,稳婆就说福宜身子虚弱,得好好养着,但如今这孩子出生后,哭声嘹亮,是个康健的,她悬着的那颗心也就能放下来。

    接下的日子,年若兰便专心坐起月子来。

    四爷很快为刚出生的小阿哥取名福惠,一众皇孙名字中皆有个“弘”字,却唯独年若兰所出的孩子特殊。

    年若兰听说此事后,免不得又劝说四爷几句,可四爷却还是一如当初的坚决,直道:“这名字我是请高僧算过的,定能保佑咱们的孩子长寿安康,至于皇阿玛那边,我自会与他言明。”

    “如今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只需养好自己的身子。”

    甚至他还提议叫年若兰他们等着明年开春再回去雍亲王府,用他的话来说,福惠刚出生,多养些日子再回去才更为保险。

    至于洗三礼,满月礼,都在圆明园操办,如今没什么比福惠更重要。

    当年珠从年若兰嘴里听说这件事时,一点都不意外,倒是年若兰却是忧心忡忡,苦着一张脸:“……我在圆明园一住这么久,实在是不合规矩,原先我担心福惠,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这福惠已平安出生,如何能一直住在圆明园?”

    “且不说王府中的人会不会不满,若这事儿传出去,旁人也会说三道四的。”

    按理来说,只有犯了错或与丈夫不和的妻妾才会一直住在庄子上。

    “姑姑。”年珠早就察觉到年若兰的不安,她觉得这世道之所以女子日子难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非得给自己安上枷锁,“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想必心中早有打算,您如今尚在月子里,该好好养着身子,这些事情就莫要操心。”

    她的目光这才从摇篮里的小福惠面上挪开,正色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旁人想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若将所有人的说辞都放在心上,岂不是太累了?”

    “虽说世上像李侧福晋这样的人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您难道要将他们每个人的话当成一回事?”

    “况且您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刚出生的小福惠想想才是呀!”

    年若兰一时竟不好接话。

    她从前就觉得年珠能言善辩,随着年珠年纪渐长,别说一个她,就算十个她加起来都不一定是年珠的对手。

    年若兰的本意是想让年珠帮着一起劝劝四爷,如今见他们两人意见一致,索性就安心坐月子起来。

    只是谁都没想到,年若兰这月子还未坐完,福晋乌拉那拉氏就已登门。

    整个圆明园上下,虽知晓乌拉那拉氏暗中谋害年若兰的人不多,但对于身为正妻且没有孩子的乌拉那拉氏,所有人都心生警惕。

    偏偏这时候四爷不在圆明园中,秦嬷嬷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撒丫子就跑来找年珠。

    “七格格,不好了,不好了,福晋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吃刨冰的年珠心里一紧,忙站起身道:“嬷嬷这样着急做什么?福晋既然都来了,难道还能将人赶出去不成?”

    “福晋今日想必是过来看姑姑和福惠表弟的,您先与福晋说一声,就说姑姑正歇着,我换身衣裳就过去见福晋。”

    她任由着聂乳母给自己换衣裳,却思索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来。

    说起来四爷已四五日未曾来过圆明园,这在从前是前所未有过的,是不是雍亲王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虽说乌拉那拉氏前来探望年若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年若兰都已生下福惠二十来日,为何乌拉那拉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

    年珠心里满是狐疑,忙赶去了正厅。

    此时的乌拉那拉氏正坐在上首发怔,连年珠何时进来都没有察觉,还是年珠喊了声“福晋姑姑”后,她这才回过神,露出个牵强的笑容来。

    “珠珠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她的脸上什么时候都像戴了张面具似的,但今日她那张人皮面具上却带着几分灰败之色,直道:“你姑姑可还好?方才秦嬷嬷说她正歇着,无妨,她向来身子弱,就叫她睡一睡吧。”

    年珠是愈发觉得不对劲,上次弘时大婚时,乌拉那拉氏面上隐隐透着欣喜,但如今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多谢福晋姑姑关心,姑姑身子还不错,福惠表弟也身子康健,能吃能睡,就像头小憨猪似的。”

    “福晋姑姑,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中了暑气?您热不热,可要我叫人端碗刨冰来给您尝尝……”

    乌拉那拉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苦笑来,她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打量。

    年珠是愈发觉得不对,这眼神,根本不像看一个小孩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似的。

    她道:“福晋姑姑,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乌拉那拉氏就这样盯着她好一会,才徐徐道:“年珠,是不是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冲年氏下手?不过为了确保年氏母子平安所以才装聋作哑的?”

    当日年若兰刚生下儿子,有人前去雍亲王府报喜,她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瞧见四爷面上带着喜色,是愈发觉得不对,要知道当日福宜刚出生时,四爷面色是喜忧参半,若福惠身子不好,四爷哪里会是如此神色?

    她是个聪明人,只觉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事情已尘埃落定,她便不愿多劳心费神,想着以后再寻机会下手,谁知四爷却找到了她。

    四爷一开口就道:“李氏母女心肠歹毒,妄图谋害年氏母子,其心歹毒,这件事你可知情?”

    她心里一紧,竟说不出话来。

    四爷看着她的眼睛,一五一十将所有之事都道了出来,她的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她与四爷成亲二十余年,她自诩还是有几分了解四爷的,她知道……四爷定已知晓了全部真相,却因无凭无据,所以不能轻易治她的罪。

    早在动手之前,她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却是万万没想到四爷竟道:“怀恪乃出嫁女,这些日子即便养在庄子上却也不安生,她丝毫未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反倒做出如此歹毒之事,我稍后会送封密信去她夫家,将此事悉数告知。”

    “还有李氏,她是屡错不改,索性就将她送去庄子上吧,以后若没有我的吩咐,再也不得回府。”

    “至于你,你既管家无方,身子不好,那索性就好生养着吧,我已与钮祜禄氏说好,以后就由她来管家。”

    这下她心中是愈发笃定,四爷是什么都知道了,之所以只收回她的管家权,一来是无凭无据,不好定罪,二来是四爷向来记仇,只怕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折磨她,毕竟四爷对怀恪郡主都如此无情,更别说对她。

    一直等到四爷走后许久,她都没能回过神来,许久后才吩咐人准备马车来圆明园一趟。

    如今看着眼前小女孩貌美无邪的面庞,乌拉那拉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年珠,是你发现有人对年氏下手的对不对?以我对王爷和年氏的了解,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此事。”

    “也是你提议索性将计就计,万事等着年氏平安诞下孩子再秋后算账是不是?呵,我真傻,我竟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小女儿而已,想想也是,若你真是个寻常孩子,王爷又怎么会将你放在年氏身边这样久?只怕从始至终,四爷身边那个神秘的幕僚不是旁人,而是你。”

    “福晋如今才知道这些,好像晚了点。”年珠哂笑,她并没有隐瞒此事,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她知道乌拉那拉氏同样渴望着四爷成为最后的赢家,“想必以您的聪明,也能猜到今日您过来圆明园这一趟后,王爷就会禁了您的足,您却还是执意如此,想必是因为不甘心吧?”

    “您不甘心貌美得宠的姑姑生下儿子,不甘心这孩子有朝一日会取代故去大阿哥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可是福晋,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若一直困于过去,谁都很痛苦。”

    她平静看着乌拉那拉氏,一字一顿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您与李侧福晋做了个交易,一旦事成,姑姑的孩子保不住后,三阿哥的位置只会愈发稳固,您就会出手相助,确保三阿哥被立为世子。”

    “就算事情败露了也没关系,如今局势波谲云诡,王爷顶多将李侧福晋软禁起来,您顺势提出让三阿哥养在您名下,三阿哥占嫡又占长,世子之位只怕是不费吹灰之力,来日等着三阿哥能当家作主后,李侧福晋等人也就熬出头呢。”

    “似乎怎么样看,这笔买卖您都不亏,只是可惜啊可惜,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她想,就算乌拉那拉氏做梦都想不到四爷会如此绝情,绝情到如此对待怀恪郡主。

    不过,四爷绝情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她可是记得历史上的四爷最后还将弘时过继给了八阿哥。

    乌拉那拉氏没有接话,她向来不是认命之人,弘晖夭折时、太医说她再难有身孕时、年氏进府得宠时……她都没有认命,想着只要自己小心筹划,定能笑到最后,但如今她却觉得累了,她觉得,就算自己汲汲营营一生,却是什么都不会落下——区区年若兰自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年若兰背后却还有四爷与年珠。

    乌拉那拉氏什么话都没说,苦笑着离开。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猜没猜错,如今所有的真相都已知晓,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年珠原以为到了这一刻自己会开心雀跃,可这时候,她一点觉得有点高兴不起来。

    她不过呆坐片刻,秦嬷嬷就匆匆闯了进来:“格格,福晋,福晋……怎么走了?奴婢瞧福晋离开时脸色怪怪的,莫不是您惹福晋生气了?”

    秦嬷嬷是急的直跺脚,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虽说福晋一向看起来严肃,却很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这该怎么办啊!”

    “嬷嬷,您别担心,没事的。”年珠稳了稳心神,道,“姑姑醒了没有?我去看看姑姑吧。”

    年珠刚行至内间,年若兰就醒了。

    年若兰听说乌拉那拉氏来了又走,微微皱眉,试探道:“珠珠,这些日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总觉得你们怪怪的。”

    “还有今日这事,福晋虽看着不好相处,却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当日弘晖刚去世时,李侧福晋几次出言不逊,福晋都隐忍不发,今日哪里会与你一小孩一般计较?”

    年珠见这件事瞒不下去,只能和盘托出,末了,她更是无奈道:“姑姑,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是,但凡是我知道的,就不会再瞒着您……”

    纵然年珠语气轻快,但年若兰听闻仍觉得凶险万分,到了最后更是红了眼眶。

    “你,你们……竟瞒了我这样久,我是说当日好端端的为何要在这花圃中都种上芍药、牡丹,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我是说为何我怀相这样好,王爷却还一日日往圆明园跑,不明白王爷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原来……你们暗中竟做了这样多……”

    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既有感动,又有自责,想着她一长辈,竟要年珠这小娃娃日日替自己操心。

    “姑姑,您别哭啊!”年珠连忙替年若兰擦起眼泪来,劝道,“您月子还没坐完,可不能掉眼泪,当心伤了身子,纵然当初之事凶险,却也过去了,以王爷的性子,不仅会下令禁足福晋,更会在福晋身边安插人,福晋可没机会再使坏。”

    年若兰从前时常因生母早亡觉得自己命苦,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很是幸福,有这样多的人守着她保护她。

    当日傍晚,四爷就来了圆明园。

    四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年若兰,再抱着胖嘟嘟的小福惠逗弄一二,最后更道:“……想必所有的事情珠珠已说与你听了,等你坐完月子,不管想住在圆明园还是回王府都随你。”

    “咱们的福惠定会平安康健、快乐幸福地长大。”

    年若兰噙泪点点头。

    四爷一直等年若兰睡下后,这才去见年珠。

    年珠仍在埋头哼哧哼哧吃刨冰,毕竟这时候没有空调,屋内虽摆着冰鉴,也仅仅是聊胜于无,她一天能吃上好几碗刨冰。

    年珠瞧见四爷进来,忙起身道:“王爷。”

    她指了指炕桌上的刨冰,道:“王爷可要来点?”

    “不必了。”四爷与皇上一样是养生派,摇头道,“虽这几日酷暑难耐,却也莫要贪凉,当心这些冰饮吃多了肚子疼。”

    年珠自是左耳进右耳出,与四爷说起今日乌拉那拉氏前来一事,与她想的一样,四爷对乌拉那拉氏今日前来圆明园一事十分不满,在他看来,如今乌拉那拉氏应在府中闭门思过,而不是找年珠一探究竟。

    四爷虽喜得鳞儿,可一想到哪些糟心事,眉宇中也带着几分愁色:“……福晋与李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并不觉得奇怪,我只是没想到怀恪竟也会如此,我记得她出嫁时你姑姑还拿出压箱底的象牙雕瓜瓞水盛给她当陪嫁,这是你姑姑最值钱的陪嫁,却为了有个好彩头,送给了怀恪。”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怀恪之所以在夫家骄纵跋扈,是不是与我的默许也有关系。”

    “养不教父之过,这几个孩子,也就弘历叫我省心一二。”

    年珠不止一次听秦嬷嬷说起这水盛,这东西是摆在书桌上用来贮水的器皿,水盛常见,但像这样精美的水盛不常见,整个水盛像西瓜模样,上面有蝴蝶瓜藤等物,瓜蝶与瓜瓞同音,寓意“绵绵瓜瓞”,子孙众多。

    因后来的福宜早夭,秦嬷嬷甚至还迷信说就是因为年若兰将这好东西给了怀恪郡主的缘故。

    白玉碗中的刨冰已融化,年珠也没有再用的意思,索性道:“那王爷是真的打算不管怀恪郡主了吗?”

    四爷颔首。

    年珠并未再多言,放在后世,像怀恪郡主这样的人是该一命偿一命的,但在大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讲“体面”,如今将李侧福晋送到庄子上已几乎是对她最严厉的惩处。

    几日之后,就传来了怀恪郡主“病故”的消息。

    此时的四爷正陪在年若兰身边说话,年珠正拿着拨浪鼓逗摇篮里的小福惠。

    当她听说这消息时,下意识看了眼四爷。

    四爷似并不怎么意外的模样,只是脸色沉沉没有说话。

    倒是年若兰心里一惊,忙道:“好端端的,怀恪郡主怎么就没了?莫不是郡马爷他们一家……”

    “他们没有这个胆子的,不管怎么样,怀恪都是皇阿玛亲封的郡主。”外头艳阳高照,四爷的脸色却如冰霜一般,“只是他们不会像从前一样纵着怀恪的性子罢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留意着怀恪郡主的动向,知道怀恪郡主时常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夫家却碍于她的身份,是左右为难。

    上次怀恪郡主的夫家知晓她做的那些事后,知道他的态度后,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派人苦劝怀恪郡主喝药,怀恪郡主本就身子不好,熬了几日,苦肉计不成,却是将自己熬没了。

    四爷并不愿意多言这件事,与年若兰又说起了过几日回雍亲王府之事:“如今雍亲王府是钮祜禄氏在管家,她虽先前从未学过,但却是个聪明的,上手很快。”

    “她性子好,身份又不如你,回去之后你若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找她就是。”

    “你们姑侄两人在圆明园住了这么久,东西虽不少,在我看来,却也没必要将东西都带回去,免得等着明年天气热了想过来小住些日子,东西搬来搬去不方便……”

    年若兰轻声附和着。

    年珠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她当然也能看出四爷很难受,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知道四爷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他决定的事,就算再痛苦,再难熬,都不会再回头。

    四爷对亲生女儿尚且如此,那对别人了?怕是更不会手软。

    接下来几日里,年珠都闷闷不乐,她觉得不管自己为四爷献上多少计策,想多少法子,若来日年羹尧犯下大错,想必四爷也不会留情。

    就连回到了雍亲王府,年珠仍是这副怏怏模样。

    弘历与弘昼来过好几次,可不管他们说什么趣话逗年珠,年珠瞧着都不像从前那样高兴。

    就连秦嬷嬷见了,都忍不住道:“七格格,您这是怎么了?如今侧福晋添了小阿哥,福晋整日待在正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李侧福晋,那就更不必提,当日她知道怀恪郡主去世的消息就晕了过去,如今整日在庄子上是以泪洗面。”

    “叫奴婢说,自侧福晋到了雍亲王府,还从未过过这样舒心的日子呢。”

    “王爷也好,侧福晋也好,都是将您当成亲女儿一样看待的,特别是侧福晋,这几日您不高兴,她也跟着不高兴。奴婢知道您是个主意大的,但众人拾柴火焰高,您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可以说出来叫奴婢们帮您想想办法啊……”

    “秦嬷嬷。”年珠摇摇头,只能苦笑,“真的没事儿。”

    有些事只能她自己消化,自己想办法,谁都帮不上忙。

    雍亲王府内院里,是一片风平浪静。

    朝堂之上,也没什么波澜,因清军已**,如今台湾之事处处都需要人拿主意,四爷为皇上分忧不少,朝中风评极佳。

    而年珠的葡萄酒在失败多次后,总算成功了。

    陶罐一揭开,那醇香的香气就直往外钻,年珠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点头道:“这酒的味道不错。”

    她脸上难见笑意,便差人请朱太医过来。

    朱太医等这葡萄酒已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次次怀揣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今日听说年珠相请,顾不得天气炎热,甚至不要随从跟着,背着药箱就匆匆来了。

    他一过来,也不着急给年若兰请平安脉,直接冲过来尝了尝这葡萄酒。

    一杯葡萄酒下肚,朱太医整张脸都舒展起来,就好像在寒冬腊月跳入温暖的汤池之中,这等滋味,是妙不可言。

    “你这小娃娃当真没叫我看错,这葡萄酒比西洋人酿的葡萄酒味道还要好,初入口口感醇厚,酸甜之中夹杂着细腻,最后更是满嘴香气,就是一百两银子一坛,我也舍得花钱买。”

    “正好前些日子雍亲王又送我的那坛子鸿茅酒已叫我喝完了,我正愁不知道去哪儿找好酒呢。”

    “你这第一批葡萄酒酿成功了几坛?多送几坛给我吧!你要是舍不得,我出钱买也行……”

    他本就是一呱噪的老头儿,如今几杯葡萄酒下肚更是乐上心头,话比平日路还要多。

    他正说的起劲儿呢,扭头一看,却见着年珠正在神游太虚,这小丫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酒水这种东西可比花露销量大多了,不是所有女子都会买花露,但逢年过节却是家家户户都会喝酒的,若一坛子葡萄酒赚个三两银子,一年下来也是收益巨大。

    年珠正想的出神,脑门就被朱太医狠狠戳了一下,下一刻更听到朱太医那不满的声音:“亏得我从前还觉得你是一听话懂事的小娃娃,这长辈与你说话你不接话也就算了,竟然还走神?”

    “我……”年珠捂着脑袋,疼的眉头愈皱,扬声道,“您这是做什么?您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

    说着,她更是揉着脑门子,嘟囔起来:“我就是想点自己的事情罢了。”

    “你一小娃娃能有什么事情?与我老头子说说看。”朱太医一杯酒接一杯酒灌着,这葡萄酒虽味美,可度数也不低,如今他已有些晕晕乎乎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当日年侧福晋刚回雍亲王府时,我老头子前去给她请平安脉,她就问我知不知道你最近为何会有点不对劲。”

    “原先我还不相信呢,你这小娃娃能吃能睡,能有什么心事?但如今一看,呵,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你既不愿说发生了什么事,那我也不追问,只叮嘱你几句话就够了,人生苦短,莫要因未发生的事忧心伤神,我进宫多年,不知道多少次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可我是该吃吃该喝喝,脑袋没了,大不了再投胎就是,多大点事儿?没想到你这小娃娃小小年纪,却比我这老头子还要老气横秋!”

    年珠忍不住嘟囔道:“这世上只怕找不出几人比您心还大的。”

    “心大怎么了?我还不是活到了这把年纪?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又是几杯葡萄酒下肚,朱太医已是双颊泛红,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他朝天上指了指,神神叨叨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想的再多,却及不上老天爷突发奇想,所以啊,干脆别想别烦,船到桥头自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年珠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刚准备接话时,却见着已喝醉了的朱太医已醉倒了石桌上,嘴里还嘀嘀咕咕道:“人生苦短,该享乐的时候就该及时享乐,这葡萄酒真好喝啊,要是能天天喝就好了……”

    因朱太医喝醉了酒,自然没办法替年若兰请平安脉。

    钮祜禄格格向来是个小心谨慎的,刚管家不久的她本就有些战战兢兢,一听说这消息就连忙过来了。

    她可是知道年若兰是四爷心尖尖上的人,谁都能得罪,可不能得罪年若兰,便提议今日先差人送朱太医回府,明日再请朱太医过来,至于今日,则先由赵女医先为年若兰诊脉。

    年珠这时候正在屋内逗小福惠玩,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眼年若兰。

    姑侄两人对视一眼后,年若兰直道:“不必了,今日朱太医本就是过来品尝珠珠所酿的葡萄酒,顺便给我请脉的,我如今身子还不错,也不必专程叫赵女医过来一趟。”

    提起这人,她不免想到赵女医替乌拉那拉氏通风报信一事,连乌拉那拉氏都没受到实质性的责罚,赵女医如今自也是安然无恙。

    “姑姑。”年珠虽知道以四爷的性子定容不下赵女医,会找到合适的机会会将人打发得远远的,但她一想到年若兰对赵女医这样好,赵女医竟助纣为虐,就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要赵女医过来一趟吧,朱太医到底是宫中太医,还是一擅长解毒的太医,若隔三岔五往雍亲王府跑,只怕旁人会说闲话的。”

    年若兰这才轻轻点头。

    钮祜禄格格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很快就下去安排了。

    没多久,赵女医就走了进来。

    乌拉那拉氏这些日子是一蹶不振,除去福嬷嬷,谁都近不了她的身,连赵女医也不见,偏偏赵女医问起福嬷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福嬷嬷只是含糊其辞的不肯多言。

    赵女医只觉得是年若兰运气好,觉得是年若兰生出狐媚手段使得四爷将乌拉那拉氏软禁起来,如今再见年若兰,态度比起从前还不如。

    “不知年侧福晋请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这些日子一向是朱太医负责您的脉象,就算朱太医有事,宫中也有旁的太医,我身份低微,没资格为您诊脉的。”

    “您身份尊贵,又得王爷宠爱,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旁的钮祜禄格格惊呆了,她这才发现赵女医竟连药箱都没背,忙打起圆场来:“赵女医可莫要自谦,你的医术在京城中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干女大夫中,若您的医术自称第二,想必没几人敢自称第一……”

    年珠是一点不意外。

    她看着脊背挺得笔直、脸色难看的赵女医,知道赵女医是将年若兰当成了伤害自己母亲的假想敌。

    等着钮祜禄格格的话都说完,赵女医仍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钮祜禄格格虽不是蠢笨之人,但一时间碰见这等场面却不知怎么办,毕竟赵女医是四爷请来的人,与外院的先生拿着同样的月例,她是轻轻不得,重也重不得。

    “赵女医。”就在这时,年珠却是轻声开口道,“敢问你每月月钱多少?”

    第38章 四爷……心眼可真小啊

    因年若兰的缘故, 赵女医如今对年珠印象也不好起来,语气生硬道:“年七格格弄错了,我并非雍亲王府的卖身婆子丫鬟, 而是王爷请来雍亲王府的女医。”

    “当初进府之前,王爷就曾说过每年年末会给我薪俸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放在后世这可是一高级白领的收入。

    年珠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身边的聂乳母是从小照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每月月钱不过四两, 还有我身边的梳头丫鬟, 虽说年纪尚小,却是梳的一手好头发, 每月月钱一两半银子……我曾在便宜坊听人说过, 就连醉月楼的花魁, 每月顶多只能分到几十两银子, 比起赵女医来,她们的确是辛苦。”

    “年七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女医心中是愈发不喜, 想着年珠这样好的一个小姑娘跟在年若兰身边竟被养成了这般样子,“丫鬟婆子也好,还是花魁戏子也罢,难道在年七格格心里,她们能与我相提并论?”

    说话时, 她嘴角已扬起几分讥诮的冷笑来:“我的父亲曾是太医院太医,我的母亲也是书香世家之女,今日也就是年七格格年纪小,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若换成旁人说这话,我定是要请王爷过来评理的。”

    “戏子如何?丫鬟如何?在我看来, 赵女医还及不上她们呢。”年珠像没看到赵女医恨不得一口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不急不缓道,“丫鬟婆子也好,花魁戏子也罢,都知道既收人银钱就该好好办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那妓子戏子若身子不适,定会一早言明,绝不会做出收人银钱冲人甩脸子的事情来。”

    “照这样说来,您可不是连妓子戏子都不如吗?”

    顿了顿,她又道:“连养只狗都知道看门护院,不咬主家呢。”

    在她看来,赵女医这般行径真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既看不惯年若兰等人,索性就回家去好了,没道理一边收着四爷的银子一边害着四爷的孩子。

    赵女医脸色铁青,她自知道年珠是话里有话,偏偏这时她说什么都不是。

    年珠也是知道的,赵女医在雍亲王府二十余年,因四爷敬她医术高明,一向对她客客气气,因而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对她十分尊重,这样难听的话,根本无人在她跟前说过。

    此时赵女医单薄的身子已是微微发颤,但年珠一点不觉得这人可怜,叫她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个道理连我这个小孩都知道,赵女医您却不知道。”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是尴尬到了极点。

    钮祜禄格格更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她只觉得赵女医对她不太敬重,却怎么都没想到赵女医会如此对年若兰。

    这,这不是找死么?

    还有,年珠今日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从小被家中长辈夸赞聪明,如今却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

    后来还是年珠淡淡开口道:“秦嬷嬷,您差人送赵女医出去吧,我时常听人说医者父母心,在大夫心里,不论天家贵胄还是平头百姓,都该一视同仁。”

    “在我看来,赵女医根本不配被称为‘大夫’,自她不配称为大夫,也就没资格替姑姑诊脉。”

    赵女医脸色一白,身子一抖,若非秦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只怕要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对一个大夫来说,没什么比这样的话更加伤人。

    她的嘴巴动了动,可到底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怔愣片刻,还是跟在秦嬷嬷身后转身离开。

    钮祜禄格格面上的茫然是一闪而过,很快就笑了起来:“年侧福晋,这赵女医的确是太不像话了些,需不需要妾身这时候帮您再请位别的女医进府?”

    “不必了。”年若兰经这样闹上一场,心情也大受影响,“钮祜禄格格,你先下去吧。”

    钮祜禄格格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这才离开。

    年若兰怜爱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年珠面上,好几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脸色。

    “姑姑,您想说什么?”年珠是知道年若兰这性子的,笑了笑道,“是不是您觉得我太咄咄逼人?毕竟连王爷都还没有发落赵女医,我却如此多管闲事……”

    她挤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我也知道如今福晋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女医没办法像先前一样替她通风报信,但我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向来就是这般性子,旁人对我好,我自会千百倍还回去,若旁人想要害我,就算我到了棺材里,也不会忘了这笔帐的。”

    如今众人大多讲究“化干戈为玉帛”、“退一步海阔天空”,就连觉罗氏也时常说她这样的性子不大好,但没办法,性子这种东西是天生的,可改不了。

    年若兰却是一把将年珠搂进怀中,轻轻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哽咽道:“怎么会了?咱们珠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孩子,不管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

    “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没用,寻常人家都是长辈保护孩子,可到了我这儿,却要你来护着我。”

    “是我没用……”

    “姑姑,您别这样说。”年珠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只要您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就好了。”

    姑侄两人是相视一笑。

    赵女医这边,她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一回去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她从小长大一心只有医术,而后进雍亲王府二十余年,所处的环境一向单纯,所以导致她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相,不愿多思多想,但她在医术上有如此造诣也能看出她并非是个蠢的,仔细一想,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为何福晋没有告诉我一声?若这样说来,岂不是一早王爷就知道了此事……”

    不管她是如何瞧不上年若兰等人,却是打从心底里感激四爷的,当年四爷出手相救,如今她却是恩将仇报。

    赵女医整整一夜都没睡着,翌日一早就去找到四爷,直说家中有事,只怕无法继续在雍亲王府当女医。

    四爷已知晓昨日听雪轩一事,就算赵女医不开口,他也是容不下这人的,当即就答应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雍亲王府就再没有赵女医这号人。

    当年珠从钮祜禄格格嘴里听说这消息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这赵女医并不算蠢笨之人,以四爷的性子,若赵女医留在雍亲王府,只怕才最为危险。

    钮祜禄格格虽好奇年珠姑侄与赵女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正因她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如今直笑道:“……方才我去见年侧福晋时,她刚午睡起身,直说若七格格在听雪轩内,若有什么事儿只管与你商量就是,若七格格你不在,再找她商量也不迟。”

    “王府中虽人口简单,却少不得个女大夫,今日朱太医前来给年侧福晋请平安脉时,我便请他老人家帮我举荐了个。”

    “此人姓曾,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是朱太医故交之妹,用朱太医的话说,这人兴许医术及不上赵女医,却是个老实本分的。”

    “钮祜禄格格,这等事您看着办就是了。”年珠只觉得这位钮祜禄格格实在过于谨慎了些,但这样做并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她笑道:“王爷既将管家之权交给了您,定是信得过您,连王爷都信得过您,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钮祜禄格格自管家之后,虽未出过什么差错,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她知道,不管是乌拉那拉氏还是年若兰,她都得罪不起。

    她又与年珠说上几句闲话,这才离开。

    年珠昨日听闻朱太医那番话,是豁然开朗,虽时不时仍会烦心几年后的事,但每每有这个矛头时,她就会让自己去忙活别的事。

    这不,这一日一大早,年珠与年若兰说了声后就去了便宜坊。

    年珠很快见到了司掌柜。

    司掌柜如今是忙的脚不沾地,今年开春,便宜坊接连在京城开了几家分店,他还打算将分店开到外地去呢,更别说如今每家店面生意都很好,他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好几个人用。

    但就算如此,但司掌柜一听说年珠要见他,很快就匆匆行至雅间:“不知道年七格格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司掌柜坐下吧,今日我带了样好东西给您尝尝。”年珠指了指桌上那一坛子葡萄酒,笑道,“这是我酿出来的葡萄酒,您尝尝看。”

    她对酒水并无多少了解,初次尝试只觉得味道不错,但经朱太医“品鉴”之后,这才有信心将葡萄酒带到司掌柜跟前。

    司掌柜祖祖辈辈都是开酒楼的,也算是品酒的行家,他不过略尝一口,就忍不住颔首道:“这葡萄酒味道很好,比哪些舶来品都强上不少。”

    随着酒坛子被打开,整个雅间都萦绕着葡萄酒的醇香,司掌柜只觉得这飘荡的不仅仅是香气,还有无限的商机:“你可是想在便宜坊售卖这葡萄酒?虽说如今便宜坊生意比起从前好上许多,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前来,但因九贝子身份的原因,在酒水这一块,我们便宜坊是拍马都及不上致美斋。”

    “九贝子有自己的商队和出海的船只,光是致美斋的酒水都有几十种,若有了这葡萄酒,想必便宜坊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年珠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她颔首后,便与司掌柜商量起这件事来。

    一坛子葡萄酒的成本并不高,排除各种成本和损耗,一坛子葡萄酒定价五两银子都能有一半的赚头。

    便宜坊向来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他们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便定了个居中的价钱,以保证家中富庶些的百姓偶尔也能舍得尝一尝这葡萄酒的滋味。

    等谈起盈利分成时,司掌柜却是分文不取,直道:“商人重利,这天底下没几个人不喜欢银子,我自然也是喜欢银子的,可若一味只看重银子,那生意却也做不长。”

    “若没有你七格格,这便宜坊都不知关门多少次呢,更不必提葡萄酒一旦推出,便宜坊的生意定能强上不少,我与七格格实现了双赢,哪里还能分得葡萄酒的盈利?”

    “若七格格还要推辞,那就是把我当成了外人。”

    年珠便不好多言。

    和她想的一样,便宜坊的葡萄酒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甚至连京中好些女眷都想会差人买来尝一尝。

    很快,这葡萄酒就到了“一酒难求”的地步,司掌柜便停止对外售卖葡萄酒,只有前去便宜坊吃饭的客人才能购买,而且每桌最多只能购买两坛葡萄酒。

    因近来京城里的花露香膏、葡萄酒风靡,甚至还衍生出黄牛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一日,九阿哥乘坐马车来到便宜坊门口,他看着热闹非凡的便宜坊,脸色沉沉。

    打从他第一日开始做生意,就知道便宜坊,但却未曾来过,只觉得这是穷人该来的地方,别说他一皇阿哥,但凡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会来这里。

    但今日,他在这里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庞,有户部侍郎、国子监祭酒……这些人与在致美斋吃饭时的样子大不一样,面上含笑,很是快活放松的样子。

    小太监已将车帘掀起,如今是举着不是,放下也不是,低声道:“主子爷,您可是想尝尝便宜坊的饭菜味道如何?您若好奇,奴才去定一桌席面,那等地方污秽,不是您这等身份该去的……”

    “不必了。”九阿哥脸色沉沉,冷声道,“回去吧。”

    可九阿哥前脚刚回府,后脚就有人送上了致美斋的账册。

    他本就心烦不已,再看到这账册的盈余甚至不如从前的五分之一,顿时是愈发头疼,账册一丢,将下面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进来道:“……贝子爷,汪先生说今日得了好东西,请您过去尝一尝呢!”

    九阿哥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他虽一开始对这个汪景祺很是瞧不上,觉得这人没什么本事,但相处下来,他比八阿哥更喜欢与汪景祺来往,只因汪景祺这人会说话,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

    他也无心料理正事,索性就去了汪府。

    汪景祺已准备好一桌子酒菜等着九阿哥呢,待九阿哥进门后,他就察觉到九阿哥心情不善,好一顿奉承恭维后才开口道:“贝子爷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您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九阿哥是一杯接一杯喝闷酒,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事?近来那便宜坊也太烦人了些,接连开了几家分店不说,如今更是卖起葡萄酒来!”

    “我看那司老头简直是脑子有问题,银子都送到他跟前,他还不要!一坛葡萄酒竟只卖五两银子?”

    又狠狠灌了杯酒下去,他是越说越生气:“偏偏那司老头如今已攀上老四,八哥常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若不然,我保准那司老头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今致美斋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关门的!”

    汪景祺是嘴角含笑,并未接话。

    “汪先生,你笑什么?”九阿哥没好气道,“我这都火烧眉毛呢,你怎么还笑的出来?”

    这些日子,八阿哥暗中曾与他说过,这个汪景祺中看不中用,如今他隐隐觉得八阿哥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贝子爷莫要着急,今日我请您过来就是因为这事儿。”汪景祺也端起白玉酒盅喝了一口酒,这葡萄酒味道醇厚香甜,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不知贝子爷觉得这葡萄酒味道如何?比起便宜坊所售卖的葡萄酒来是不是更好喝些?”

    九阿哥可是在宫中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像什么舶来的葡萄酒,更不知道喝过多少。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将那一壶葡萄酒喝的干干净净,这葡萄酒不仅远胜便宜坊、致美斋的葡萄酒,甚至比起贡酒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汪先生,这葡萄酒味道自是没得说,不过……这样好的葡萄酒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就算您与八贝勒等人未说,我也知道因我这些日子对朝中政事不大上心一事,你们有些不满。”汪景祺捋了捋胡须,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我一心不能二用,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酿造葡萄酒。”

    说话时,他那看似睿智的眼神落在了九阿哥面上:“雍亲王如今颇得圣心,这虽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抓住把柄。”

    “倒是八贝勒也好,还是您和十四贝子也好,处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如先将重心放在银钱一事上。”

    “有了这葡萄酒,想必很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当日年珠酿出来几坛葡萄酒,其中有一坛加了山楂、山茱萸等物,酿出来的葡萄酒虽味道酸涩了些,却也因此,葡萄酒的色泽更为鲜亮,口感浓郁,味道很是不错。

    年珠又研究一二,将原先的黄糖中掺了些饴糖,也就是后世的麦芽糖,饴糖的醇香正好能掩盖山楂等物的酸涩,甚至还能品出几分清新的果香。

    这样的好东西,她当然第一时间想到了九阿哥。

    “汪先生说的极是。”九阿哥面上的阴郁不快顿时是一扫而空,甚至还亲自给汪景祺斟了杯酒,“就算致美斋赚钱,却也及不上当皇商,若有了这葡萄酒,还怕没有银子吗?”

    一说起赚钱,他脑瓜子就转的飞快,吩咐道:“汪先生本事过人,劳烦你这几日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再研究出别的葡萄酒方子,若能比这壶葡萄酒强是最好不过,若及不上这壶葡萄酒倒也无妨,用在致美斋也不错。”

    “我乃堂堂皇子,哪里能被便宜坊的司掌柜强压一头?”

    他纯粹就是为了争口气而已。

    八阿哥不止一次叮嘱过他,莫要去得罪四爷和年家,既然不能暗中动手脚,那他就光明正大的叫便宜坊等人没有活路。

    九阿哥向来说风就是雨,趁着酒劲儿,当即就吩咐道:“去,差人打量采买葡萄,不管多贵的葡萄,我都要,更是放出话去,若便宜坊要买的葡萄,我出双倍价钱。”

    “还有我那几个田庄,也都赶紧换成葡萄种下。”

    “你与庄子上的管事说一声,只管去做,银子不够就开口。”

    他做生意一向胆子大,用他的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若不是他胆子大,也不会赚了这么多银子。

    “贝子爷。”汪景祺却是眉头微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您就说过手头不宽裕,这又是开酒庄,又是种葡萄,又是高价回收葡萄的……您手上银子还多够吗?”

    “您这随便一说,少说也要花几万两银子。”

    九阿哥面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下去,“我从小到大的确是没有为银子一事发过愁,若汪先生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一茬。”

    “不过是区区几万两银子罢了,我来想想办法。”

    他可没将这五万两银子放在眼里。

    但很快,九阿哥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八阿哥出身微寒,他知道以八阿哥的性子知道他行事如此冒进定会劝他的,索性就直接越过了八阿哥。

    十阿哥虽出身显赫,但用钱一向没谱儿,如今顶多能抽出几千两银子来。

    至于那些与他交好的臣子们,一听说他手头紧,并未像从前似的将大把大把的银子送上来,而是骂起惨来……惹得他烦不胜烦。

    最后竟有幕僚劝九阿哥去找三阿哥借钱,字字句句看似很有道理:“……诚亲王额娘为荣妃娘娘,且与雍亲王同时被封为亲王,嫡福晋更是勤勇公之女,寻常人一时半会根本凑不出五万两银子,但若诚亲王想想办法,想必不是难事。”

    可惜,这幕僚的花还没说完,就被九阿哥一脚踹在心窝子上:“你这是出的什么狗主意?老四不是好人,那老三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若找老三借银子,前脚刚走出诚亲王府大门,只怕后脚这事儿就嚷嚷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想了又想,想到了汪景祺:“算了,我去问问看汪先生。”

    汪景祺原先曾是八阿哥身边的幕僚,如今八阿哥见他胸中无墨,已多日未曾见他,倒是九阿哥与他走的愈发近了。

    九阿哥一到汪府,就一杯接一杯喝起酒来。

    偏偏这酒是越喝越烦闷,更是愤恨将手中酒盅摔在地上。

    “贝子爷莫要动怒,若因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呢。”汪景祺依旧是不疾不缓,甚至又拿出个酒盅为九阿哥倒了杯酒,“我倒是有法子,只是……”

    “有什么法则直说就是,莫要在这吞吞吐吐的!”九阿哥是语气不善。

    汪景祺挥手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下去,这才低声道:“九阿哥也知道我从前郁郁不得志,可就算如此,我也交了许多朋友,其中不乏三交九流。”

    “我听说这民间有许多人在放印子钱,若贝子爷有需要,我来想想办法,虽说五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您就放心将这事儿交给我吧……”

    印子钱?

    九阿哥是知道许多大户人家会偷偷赚这些黑心钱,从前他可瞧不上这些的,如今却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件事若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名声扫地,若皇阿玛知道,定会勃然大怒的。”

    “这等事您不说我不说,说能知道?”汪景祺见他面上带着几分犹豫,便又煽风点火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抢占先机,如今致美斋在京城名头已及不上便宜坊,若照这样下去,顶多到了年尾,致美斋就要关门大吉呢。”

    “我知道以贝子爷的身份,定不会将这三瓜两枣放在心上,但丢银子是小事,若丢了面子,那可就是大事,如今京中不少人可知道您是致美斋的主子呢。”

    顿了顿,他又添了把猛火:“我说句难听的,从前您一开口,别说五万两银子,就是想要五十万两银子,也会有人凑了送到您跟前来,如今雍亲王得势,那些大臣心里也清楚,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犹豫。”

    “贝子爷三思啊,很多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九阿哥气的顿时又摔了个酒盅,扬声道:“尚未到最后,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汪景祺肩上:“汪先生,你去帮我想想办法,印子钱就印子钱,不过区区五万两银子,我只是手头紧,又不是还不起!”

    三日后,九阿哥就在汪景祺的陪同下见了见杜掌柜。

    杜掌柜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管事,穿的是绫衣,腰间挂着青玉玉佩,大腹便便的。

    这位杜掌柜正是年珠那良乡田庄的心管事,看着不过寻常管事模样,实则却是司掌柜为年珠寻摸多日才找到的厉害角儿。

    杜掌柜一看到九阿哥就好生奉承一番,将九阿哥捧得高高的,最后更道:“……还请贝子爷看看,这是五万两银子得银票,这是咱们的契条,这契条一式两份,双方签字画押,息子钱每月半成,按月计算,您什么时候还钱都不要紧。”

    “不过这五万两银子到底不是一笔小数目,您得押个值钱的东西在小的手上,还钱之日再将东西还给你。”

    每月半成的息子钱?

    纵然九阿哥没吃过猪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只觉得这利钱有点高。

    但来都来了,已到了这般地步,他是骑虎难下,毫不犹豫签字画押,将腰间的玉佩丢给杜管事,没好气道:“这玉佩你好生收着,这可是我大婚之日皇阿玛赏下来的东西。”

    “若是弄坏了,你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杜掌柜连声应是,掏出帕子来小心翼翼将玉佩包了起来。

    等事情办妥后,杜管事走出致美斋,绕过两三条街后走向了巷口停着的一辆马车旁,恭恭敬敬道:“七格格,事情已经办妥了。”

    “这是九贝子押在小的手上的玉佩,说是皇上所赐。”

    年珠与这位杜管事已打过几次交道,果真觉得这人像司掌柜说的那样可靠又又本事,伸手收了东西,笑道:“今日这事就辛苦您了,您放心,来日事成之后好处定少不了你们的。”

    “不必不必,这本是小的该做的。”杜管事连道。

    年珠收下东西后,这才离开。

    马车很快晃晃悠悠行至雍亲王府,年珠是心情大好,她原以为这事儿会遇到些波折,没想到九阿哥比她想象中还要狂妄自大。

    想想也是,九阿哥凭着皇阿哥的身份在京城横行霸道多年,是怎么都想不到他都已亮出自己的身份,却还有人算计到他头上。

    等着年珠回到听雪轩,这刨冰和井水镇好的瓜果已为她准备好,正在屋内冰鉴旁窝着的雪球一听见响动九忙冲了出去。

    雪球嘴里叼着竹条编好的铃铛球,扒拉着年珠的裙角。

    年珠就这样一边吃着刨冰一边逗雪球玩,吩咐一旁的聂乳母道:“这天气怎么这样热?乳母,晚上叫小厨房多做几道凉菜吧,上次小厨房做的凉拌三丝还不错,就是这鸡丝的卤味儿淡了些。”

    “还有上次的卤子凉面味道也不错,我的凉面里要多放醋……”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这人不是弘昼还能是谁?

    弘昼是半点没把自己当成外人,风风火火冲进来还不算,也一并吩咐聂乳母道:“聂乳母,待会我也想吃卤子凉面,你记得与小厨房说一声,我的凉面里多放点肉和蒜水。”

    聂乳母等人已是习以为常,转身就下去了。

    年珠:“……”

    她看着眼前自顾自吃刨冰的弘昼,没好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昨儿王爷还因你擅闯内院一事训过你呢,说你在耿姑姑院子里出入自如就罢了,到了听雪轩还这样,男女有别,该注意的时候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看样子你是一点没把王爷这话放在心上啊!”

    “阿玛三天两头都要训上我一顿,我都习惯了,随他去吧。”弘昼咕噜咕噜吃完一碗刨冰,转而又拿起银叉吃起蜜瓜来,边吃还边指指点点,“这蜜瓜还是怪甜的,就是不够冰,要是再冰点就更好吃了。”

    年珠:“……”

    一直等着弘昼吃饱喝足后,这才拿袖子擦着嘴道:“包子脸格格,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你说一个惊天大秘密的,这秘密还是我从钮祜禄姑姑那儿偷听来的。”

    瞧见年珠一脸好奇的目光,弘昼是愈发得意,低声道:“我听说福晋娘家好像出事了……”

    听弘昼长话短说,年珠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乌拉那拉氏的阿玛费扬古原是步军统领,后来随着四爷与世无争,年纪不小的他也辞官荣养,但乌拉那拉氏还有个最小的弟弟托罗在步军统领衙门中任左翼尉,虽说官职不大,但日子过的却是极舒服,毕竟如今的步军统领可是隆科多。

    隆科多是故去孝懿皇后的亲弟弟,四爷每每看到他都是要称上一声“舅舅”的,如今说来,托罗与隆科多也是沾亲带故。

    从前托罗混账跋扈犯了错,隆科多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还时常收拾替他收拾烂摊子。

    但昨日托罗当差时喝多了酒,他顶头上峰瞧见为了粉饰太平不免念叨了两句,谁知那混账托罗却动起手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像从前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隆科多却在今日早朝奏明皇上,请皇上罢免托罗官职,请皇上从严发落。

    年珠很快就明白四爷与隆科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来是想给四爷塑造个大义灭亲的形象,二来只怕四爷仍记得乌拉那拉氏谋害年若兰母子一事,没有证据不要紧,那他就公事公办好了。

    “那福晋如今是什么意思?我曾听人说过,说这托罗是家中最小得嫡子,很得双亲喜欢。”

    “从前他就是个浑不吝得,如今见着王爷在皇上跟前得脸,行事只怕愈发招摇,也不怕给四爷和福晋惹祸……”

    “福晋是什么打算,那我就不知道了。”弘昼摇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额娘也好,四哥也好,都叮嘱我这几日要乖一点,四哥说以福晋的性子定不会不管这事儿,这几日王府里肯定有得闹腾。”

    他看了看年珠,再次压下声音道:“包子脸格格,你向来聪明,你觉得这次福晋会怎么做?”

    “我偷偷听钮祜禄额娘说,说是福晋如今无欲无求,一无欲无求的人,拿什么帮她娘家的小弟弟?”

    年珠皱皱眉,不知该怎么说。

    若说四爷做的不对吧,别说以四爷的性子,就算寻常人也做不到放乌拉那拉氏一马,可若说四爷做的对吧,但四爷与乌拉那拉氏成亲二十余年,应该也对乌拉那拉氏的性子有几分了解,清楚这事儿若这样算了,只怕乌拉那拉氏会在正院熬过剩下的小半辈子。

    但四爷偏偏对托罗下手了,这不是逼着乌拉那拉氏振作起来?她甚至觉得以四爷的聪明,已想象到他们夫妻迟早会反目成仇。

    可四爷还是这样做了……

    年珠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四爷还真是和历史上一样样的,锱铢必较,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啊!

    “我也不知道,且等等看吧,若闹出什么事情来,咱们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真怨不得他们如此八卦,实在是如今……根本没多少打发时间的事。

    第39章 多拉几个人上贼船

    福晋乌拉那拉氏从圆明园回来后, 当日就病了。

    可偏偏她不肯请大夫和太医,不肯见人,甚至连门窗都不肯打开, 整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因病的太过厉害,她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时常做梦,梦见故去的弘晖, 小小的弘晖只有三四岁, 聪明伶俐,乖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背诗, 还梦见她刚嫁给四爷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不说恩恩爱爱, 却也是相敬如宾, 四爷偶尔从衙门回来还会给她带巷口那家的糖炒栗子,她还记梦见了出嫁之前的事, 那一年中秋节,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吃月饼,那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梦醒后,一睁眼四处皆是冷清。

    有好几次,乌拉那拉氏只觉这日子实在是难熬, 只觉若能去九泉之下找弘晖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一日她仍旧是昏昏沉沉,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刚扭头,就看到福嬷嬷那紧张地面容,顿时不悦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福晋, 不是……”福嬷嬷眼中噙泪,低声道, “是老爷过来了。”

    很快,乌拉那拉氏就见到了自己的阿玛费扬古。

    费扬古当了多年的步军统领,虽已年过七旬,却仍是身形高大,精神抖索,只是他面容中却带着几分焦急。

    乌拉那拉氏坐在炕上,为了不叫阿玛担心,面上还细细抹了层胭脂,脸色这才好看几分,更是强撑道:“阿玛,您怎么来了?”

    费扬古与京中很多男子一样,是妻妾成群,儿孙众多,当初也曾对这个嫡女寄予厚望,可见她压根不得宠,也就一日日对她冷淡下来,今日他是满脸急切,一开口就将托罗一事道了出来,最后皱眉道:“……我差人打听过了,隆科多说这件事王爷的意思,就算王爷想要立威树贤明,却也不能拿自家人开刀啊!”

    “乌拉那拉一族本就一日不如一日,当日我是使了不少银子才将托罗塞进步军统领衙门的,还指望着隆科多之后,他能子承父业也坐上步军统领之位,如今倒是,竟连他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淑婕,你一定要将你那性子收一收,拉下脸好好劝劝王爷。”

    外头的是艳阳高照,暑气逼人,乌拉那拉氏却觉得浑身发冷,旁人不知道,她身为家中嫡女自是知道乌拉那拉一族为了幼弟托罗花了多少银子,铺了多少路,如今却因四爷一句话,难道就要鸡飞蛋打,所以的努力都成了白费?

    她倒是不怕死,甚至想早日与弘晖相聚,但若因她导致乌拉那拉一族落败,便是到了九泉之下她都难以瞑目。

    她深吸一口气道:“阿玛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隆科多既已奏请皇上罢免托罗官职,皇上也已答应,如今您索性将托罗好好关在家中教导一二,他这性子也该好好改一改。”

    “来日风平浪静后,若王爷出面,叫托罗官复原职也就是隆科多几句话的事。”

    费扬古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笑道:“淑婕,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你了。如今乌拉那拉一族老的老,小的小,也唯有依靠你,从前阿玛对你多有怠慢,是阿玛老糊涂了,你莫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乌拉那拉氏自强撑着笑说不介意此事,与费扬古闲话几句后,便送走了费扬古。

    回来后,乌拉那拉氏便沉着脸吩咐福嬷嬷差人请四爷来正院一趟,谁知福嬷嬷的人派了出去,可一直到了傍晚,四爷仍未过来。

    在乌拉那拉氏看来,纵然她有错,却也是四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四爷当了二十余年的夫妻,这点小事,四爷不该拒绝。

    乌拉那拉氏起身就朝外走去。

    福嬷嬷试探提醒道:“福晋,您可是要去外院书房?王爷吩咐过,若无他的准许,您不能踏出正院一步的。”

    “王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若这事儿叫王爷知道,只怕……”

    乌拉那拉氏却像没听到似的,径直朝外走去,冷声道:“若叫王爷知道又如何?如今这时候,王爷又能拿我怎么样?他将李氏送去庄子上,就已叫八贝勒等人盯上,他哪里还敢做什么?”

    她下了台阶,行至院子,夕阳似火,将天边的云朵晕染成绚丽的橙红色,余晖洒在她身上,带着些许暖意,叫她觉得自己这才像个活人:“我已经没了弘晖,如今再没什么可牵挂的,可阿玛额娘生我养我一场,我如何能见死不救?若不是王爷迁怒到我身上,托罗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自是清楚,隆科多这人仗着自己是皇上表弟这才得来步军统领一职,这么多年行贿受贿的事儿可没少做,若换成从前,顶多塞几千两银子给隆科多,这事儿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乌拉那拉氏到了院子门口,自被两个婆子拦了下来:“福晋,您莫要为难我们……”

    可乌拉那拉氏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径直走了出去,这两个守门的婆子自不敢拦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乌拉那拉氏一路畅通无阻到四爷书房,她看到了小鳞子,知道四爷定在书房,可她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等到四爷。

    她本就不是急躁的性子,如今更是豁出去了,直对站在她跟前、一副要哭出来小鳞子道:“你也莫要劝我,你在王爷身边伺候了十几年,我是什么性子,你应该也知道,若王爷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你将这话也转告你师傅一声,务必要王爷知道这件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可没什么怕的。”

    “倒是王爷……”

    她的眼神落在跪在地上的小鳞子面上,冷冷一哂,道:“如今八贝勒他们巴不得抓住王爷的马脚,若这事儿传了出去,想必对王爷也无好处。”

    小鳞子只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掘了谁的祖坟,所以这辈子才会摊上这等事,他胡乱抹了把眼泪,就去找苏培盛了。

    苏培盛心中也是连连叫苦,又忙去找了四爷。

    正在看密函的四爷听到这话后,面色未变,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她想怎么做,就随她去吧。”

    “以后托罗不过是赋闲在家,若她再闹下去,乌拉那拉一族若还闹出什么丑事闹来,可怪不得我。”

    苏培盛心里一紧,低声道:“是。”

    很快,苏培盛就原封不动将这话转告了乌拉那拉氏。

    别说乌拉那拉氏,就连苏培盛都知道任何高门大户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若细细深挖,恐怕全族都保不住。

    乌拉那拉氏浑身微微发抖,眼眶泛红,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福晋。”苏培盛低着头,轻声劝道,“您说您这又是何必了?王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改变主意过?不如您先回去吧……”

    他是好说歹说,这才将乌拉那拉氏劝走。

    从始至终,乌拉那拉氏是一个字未说,却在即将离开书房那小院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凄凉,隐隐还有些许不甘。

    她想,即便她有错,如今也被幽禁于正院中,也受到了该有的惩处,年氏母子未损伤一分一毫,即便是看在故去弘晖的面子上,四爷也该给她留几分体面的。

    她更想,既然四爷靠不住,那她只能依靠自己。

    ***

    入夜。

    外院书房一事就传开了。

    虽说整个雍亲王府上下无人敢在四爷身侧安插人,但今日乌拉那拉氏又出了正院大门,又是去了外院书房,再联想到近来乌拉那拉一族发生的事,谁都能猜到几分。

    年珠自也从弘昼身边小太监嘴里知道了这事儿。

    没错,弘昼好歹也是知道些规矩的,想着青天白日里旁若无人出入听雪轩就算了,晚上可不会过来,更何况还是在四爷不高兴的关头,但他又想与年珠分享此事,便派了身边的小太监来与年珠分享了这个八卦。

    年珠将内院外院之事串了串,自什么都猜到了。

    她对四爷的性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更别说乌拉那拉氏,想必四爷也知道乌拉那拉氏接下来会有所动作,但没办法,四爷明知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却执意如此……

    她心中感叹几句,很快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

    年珠刚起身,就听说苏额木来了,当她听说苏额木已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便道:“快叫乳兄进来,以后若铺子上或庄子上的管事求见,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聂乳母连声应是。

    很快,苏额木就跟在聂乳母身后走了进来,向来老沉的他甚至顾不上请安,一开口就道:“七格格,不好了,如今咱们的铺子的隔壁也开了间杂货铺,不仅名字叫‘大大杂货铺’,甚至卖的东西与与咱们铺子也都是差不多。”

    “那花露香膏虽与咱们铺子里卖的不大一样,都是些舶来品,但价格只有咱们的一半。”

    “他们开业没几日,咱们铺子里已没什么生意呢。”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一边是打骨折的进口商品,一边是供不应求的本土商品,就算是年珠,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定是九阿哥的手笔,偌大个京城,能有此实力的人并不多。

    但她却并不怎么担心,笑道:“你急什么?就算真要查,这铺子查到额娘头上就算到了头,定是九贝子见到这铺子生意红火,所以眼红了吧。”

    当日觉罗氏说她做生意冒进时,她很想说比起九阿哥那做生意的步调,她这简直算得上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因自身身份优势,九阿哥但凡瞧中什么生意,一般会使出“先低价竞争,将对家挤垮后再抬高价格”的策略,再加上他身家丰厚,这一招是屡试不爽。

    她想,如今因九阿哥身上背着五万两银子的印子钱,这脚步垮的是愈发大了,可惜,步子越大,摔得越狠。

    “可是七格格……”苏额木是急的一夜都没睡着,如今瞧见眼前年珠是一脸风轻云淡,整个人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语调放缓:“照这样下去,咱们的铺子定开不下去,您不知道,先前预定蔷薇路的好些顾客都申请退钱呢。”

    因先前蚊香一事,年珠已预想到花露生意定也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并未将预收款都借给九阿哥。

    但她没想到九阿哥竟会想着不仅想着前来分一杯羹,更想要独吞这块蛋糕:“照你这样说来,那就更不必着急,那铺子既与咱们打擂台,定是将花露的价格低于成本价卖出去的,他们卖的越多,就亏的越多。”

    “前几日我听你说过这预定花露的人都已排至明年九月,若他们前来退钱,也不必劝说阻拦,直接退钱就是。”

    “至于铺子里的伙计们,你也与他们说一声不必担心,这铺子是额娘的铺子,他们的工钱加在一起也不算多,别说一两年我负担得起,就算是十年半载对我来说也不是一笔大数目。”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反倒要上下齐心拧成一股绳绳,京城之中,哪家百年老字号没遇上过风浪?想当初便宜坊还被逼得关门歇业了好些日子呢!”

    苏额木这才彻底冷静下来,讪笑道:“是,您说的是。”

    可等着他一走,年珠却是神色大变,连忙去书房翻起账本来。

    年希尧账本上写的清清楚楚,截止上月底,杂货铺的账面上还有六万七千两银子,其中预付款就有四万六千两银子,她抽走了五万两银子,她七算八算,除开已退还的预支款,如今大概也就只剩下三千两银子还能动用。

    照这般速度下去,这笔钱根本不够支撑退还接下来的预付款。

    年珠仰天长叹,继而忍不住嘀咕道:“这下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得想想办法凑点银子才是。”

    她如今与朱太医就已是忘年交,深得朱太医真传,凡事只往好处想,想着九阿哥这般折腾也未必是坏事,定会倒霉的更早。

    而她也能趁此机会进行融资。

    没错,就是股权融资。

    如今不管是她的杂货铺,还是葡萄酒,甚至便宜坊的股份,每年都盈余可观,但如今股东只有弘历与弘昼兄弟二人。

    经近日发生的事情看来,四爷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年珠自然得早做打算才行,若来日四爷真的要清算年羹尧,她一未嫁女,自也会受到波及,得提前想法子让四爷有所顾忌,动不了她的生意。

    银子可是好东西啊,有了银子,觉罗氏、年希尧等人才能一如既往过上好日子。

    年珠很快想到了十三阿哥。

    如今的十三阿哥虽为皇阿哥,却已彻底在皇上跟前失宠,如今可是一不折不扣的闲人。

    但她知道,十三阿哥在四爷心里可是很重要的。

    年珠率先找到了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问起十三阿哥来。

    弘昼一看到年珠带来的食盒就宛如强盗一般翻了起来,倒是弘历认真为她解惑起来:“珠珠表妹,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问起十三叔来?说起来我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十三叔呢。”

    “我听额娘说十三叔好像做了什么事惹得皇玛法生气了,但阿玛却对十三叔一直很好,逢年过节都会带我们给十三叔拜年请安。”

    “每次去了十三叔家里,十三叔都会给我们准备好多好吃的……”

    他很喜欢这位和蔼的叔父。

    “就是!就是!”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因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道,“要是十三叔是我们阿玛就好了。”

    年珠也好,还是弘历也罢,都没有将他得“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年珠的手有节奏的轻轻敲打在桌面之上,低声道:“那你们说,我们拉着十三叔一起做生意怎么样?”

    弘历与弘昼对视一眼,虽说他们两个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弘历却很快开口道:“珠珠表妹你这法子自然是好得很,只是……十三叔可没银子入股。”

    说着,他更是为年珠解惑起来:“十三叔直至如今仍和我们一样,是个光头阿哥,连贝子都不是,这些年,阿玛时常偷偷接济十三叔,只怕十三叔可没银子入股。”

    “不过,十三叔纵然日子过的潦倒,每每阿玛给他送银子,他都不要,两人推来推去,若十三叔每年有不少盈余,想必阿玛也能放心不少。”

    年珠是若有所思,决心将十三阿哥“绑”上她的贼船,哦,不商船。

    好在如今的她每日要忙着做生意,四爷也好,年若兰也好,想着她聪明过人,都很纵容她。

    年珠没几日就登门十三阿哥府上。

    十三阿哥府不说比不上雍亲王府,甚至连年家都差上一大截,毕竟府邸之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需要花银子打理,十三阿哥手头不宽裕,自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心思。

    年珠自报家门后,很快就跟着门房前去了十三阿哥书房。

    这十三阿哥长得倒和年珠想象中差不多,温润如玉,很是儒雅的样子。

    不过……十三阿哥府却比年珠想象中还要落魄,连个上茶的丫鬟都没有,还是十三阿哥的随从进来煮了壶茶这才退了下去。

    年珠眼见着十三阿哥要给自己倒茶,忙站起身道:“十三叔,您别客气,我自己来就行了。”

    说话时,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显得有些过于自来熟,又道:“我听四阿哥和五阿哥都这样喊您的,我……也能喊您一声‘十三叔’吧?”

    “当然可以。”十三阿哥如今虽看似不问世事,独来独往,却暗中与四爷一直来往不断,也曾好几次听四爷说起年珠,如今他避开年珠的手,还是为年珠倒了杯茶,道,“四哥与我说过,向来是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与我见外。”

    他将倒好的茶递到年珠跟前,又道:“来,喝茶吧,小心烫,这茶是寻常茶叶,只怕比不上你平日所喝的茶叶。”

    “您实在是客气了。”年珠喝了口茶,心里则盘算着怎么开口。

    她刚抬头,就正好撞见十三阿哥看向她的眼神,她想着历史上的十三阿哥极得四爷看重,想必这人也是个聪明的,便开门见山道:“十三叔,今日我来是想与您做一笔生意的。”

    “哦?是吗?”十三阿哥面上浮现了些许惊愕之色,旋即道,“我们两人之间能做什么生意?”

    年珠道:“我听说了,您在宛平有两个田庄,那两个田庄是当年皇上赏给您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起来一年也就一两千两银子的出息,我想将您这两个田庄租下来。”

    “那两个田庄我问过管事了,用来种葡萄很是合适。”

    “咱们在商言商,您不占我的便宜,我也不占您的便宜,您将这田庄永久租给我,以后,我名下铺子所有的盈余都分给您一成,您觉得如何?若您手头紧了,还可以找我预支。”

    照目前这趋势看来,她每年所有铺子的盈余少说有三万两,更不必庄子上偶尔还会遇上天灾人祸,这笔帐,十三阿哥怎么算都不亏。

    她为表诚意,已将这大半年铺子里所有的账册都带了过来,亲手递到十三阿哥跟前:“您看看,这是我名下所有铺子的账目……”

    十三阿哥接过这厚厚一摞账本,却看也未看就放在了一边,笑道:“我听四哥说过,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也听四哥说过,如今你那葡萄酒生意做的很大,也做的很好。”

    “我那两个田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根本值不上这么多钱的。”

    “可是四哥叫你过来的?”

    前些日子,四爷刚差人送给了他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可是他并没有收,他知道,越是到这个时候,四爷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就越是多。

    他不仅不能为四爷分忧多少,哪里还能收下四爷这样一大笔银子?

    “当然不是。”年珠感叹于他们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竟如此好,愈发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若非如此,十三阿哥根本不会第一时间怀疑是四爷叫她来的,“王爷那性子想必您也清楚,他向来没将您当外人,若要帮您,根本不会大费心思绕这样一大圈。”

    顿了顿,她只能再次昧着良心胡说八道起来:“我知道您与王爷关系要好,当日我收了王爷送我的田庄后,心里是惴惴不安,一直想为王爷分忧,偏偏如今所有的局势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我也不能为王爷出谋划策。”

    “若说王爷如今还有什么烦心事,其中一件就是您过的不好,所以我这才走这么一趟。”

    “想必您也听王爷说过,如今九贝子四处高价收葡萄,这葡萄本就要过季了,收不到葡萄则意味着今年下半年至明年夏天我都酿不出葡萄酒,酿不出葡萄酒,则没有收入,所以我这才想多搞几个庄子种葡萄。”

    “葡萄酒的产量一旦多起来,就不仅仅能放在便宜坊售卖,还有杂货铺,各大酒楼,甚至能卖到海外,这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可如今再买庄子对我来说不现实,既要租庄子,租谁的庄子不是租?还不如租您的!”

    十三阿哥没有接话,似在思量她话中的道理。

    年珠见是十三阿哥面容有些许松动,便又乘胜追击道:“想必如今您也听说了,我那杂货铺退货的人不少,如今我也没钱租庄子,只能找熟人下手。”

    十三阿哥被她如今直白的话逗笑了,原准备问她为何不回年家借钱,可想着自己年幼时也曾拼命想在皇阿玛跟前证明自己的才能,不愿叫皇阿玛瞧轻了去。

    十三阿哥思量一二就道:“你既登门,又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若我不答应实在是说不过去。”

    “好,既是在商言商,我这就写下契约。”

    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隐隐有些不对劲,但想着四爷日夜担心他,想着府中上下的确是日子艰难……他便答应下来,想着日后若度过这难关,手头有了盈余,再以别的方式将他转多得的盈利还回去就是。

    等着年珠走出十三阿哥府时,那叫一面带笑容,步伐轻快。

    但如今银钱一事却没有解决,她便又打起了苏培盛的主意。

    其实她最开始想到的是隆科多,毕竟谁都知道历史上的雍正曾有两大宠臣,一个是年羹尧,另一个则是隆科多,更不必提隆科多还是四爷的长辈,家底丰厚,实在是她拉拢的不二人选。

    但她一想到隆科多做的那些事儿,说句禽兽不如都是抬举他呢,实在不想让这人赚了自己的银子去养李四儿等人。

    有这样的人与自己同乘一条船,年珠只觉恶心。

    思来想去,她这才想到了苏培盛。

    虽说如今寻常人都瞧不上阉人,觉得他们阿谀谄媚,是没根的东西,但年珠却知道苏培盛一直跟随四爷身边,深得四爷信赖,有的时候,苏培盛的话也能改变四爷的想法。

    年珠一回去听雪轩,恰好见着苏培盛正候在门外。

    四爷与年若兰母子相处时是他一天下来最放松快乐的时光,每当这个时候,苏培盛就极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年珠走上前,低声道:“苏公公。”

    “七格格。”苏培盛瞧着是个和气人儿,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不知道七格格找奴才可是有事?”

    年珠点点头,神秘兮兮道:“自然是有要紧事,等苏公公忙完之后,能不能来见见我?我有要紧事与你说呢。”

    苏培盛应是。

    当天晚上,苏培盛伺候着四爷歇下后这才过来。

    苏培盛原是过来碰碰运气的,毕竟年珠一向睡得早,没想到一向早早睡下的年珠竟到了这时候仍在打着哈欠等他,甚至一看到他就站起身道:“苏公公,你可算来了。”

    “不知道七格格找奴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苏培盛笑道。

    他跟在四爷身边多年,从紫禁城到雍亲王府,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虽说他知道很多人明面上对他是客客气气,实则心里是瞧不上他的,唯有这位小格格从看到他的第一面起就一直很是友善。

    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大晚上的走这样一趟呢。

    “不是什么要紧事。”年珠笑了笑,道,“只是想问问苏公公对做生意感不感兴趣?有没有兴趣入股我的铺子?”

    苏培盛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年珠找他来是因这件事。

    他虽是阉人,但跟在四爷身边几十年,平日主子给的赏钱、月例银子……积少成多,如今手上多的银子没有,五六千两银子却是拿的出来的。

    年珠知道苏培盛知道四爷的许多事,也没瞒着他,一五一十就将自己的困境道了出来,她并没有说为何会在这么多人中选中苏培盛为自己的生意伙伴,而是直截了当道:“苏公公,您愿意入股吗?”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苏培盛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他不比十三阿哥出身尊贵,凡事讲究个缘由。

    他年幼时家中贫寒,被卖进宫当太监,一步步爬到如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虚的,唯有银子这种东西是实打实的,哪怕只能分得年珠名下所有铺子的半成盈利,也足够叫他欣喜。

    从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机会难得,忙道:“七格格瞧得上奴才,是奴才的福气,明日奴才就差小鳞子将银票送过来。”

    “说出来也不怕七格格笑话,奴才虽没有后代,这小鳞子名义上是奴才的徒弟,实则却是奴才的干儿子,以后要替奴才养老送终的,等着再过上几年,小鳞子买个须全须尾的儿子回来,那孩子成亲生子后,咱们这些阉人也算是有了后代。”

    “既想要那些后辈给奴才等人供奉香火,自得多替他们打算,多给他们留些东西……”

    这下,年珠与苏培盛可是皆大欢喜。

    年珠当天夜里总算睡了个好觉,接下来几日里都心情不错,更别提如今酷暑已过,中秋将至,月饼的生意很是不错,她那花露香膏的亏损多少能挽回些。

    年若兰却忧心忡忡起来,这一日与年珠道:“……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吩咐所有亲王贝勒带着家眷前往宫中参加中秋家宴,往年只须王爷带着福晋进宫就好了。”

    “说起来我也就当初刚嫁给王爷的第一年进宫过,后来倒进宫过几次陪德妃娘娘说话,之后就再没进宫过。”

    “是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儿?”

    “姑姑,您莫要瞎担心,就连朱太医都说了,若想要长命百岁,莫要多思多虑,想这些事,对您身子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年珠却比年若兰乐观很多,边逗着怀中挥舞着胖嘟嘟短胳膊的小福惠,边道,“想必是皇上年纪大了,想要享受天伦之乐。”

    “也幸好咱们小福惠年纪尚小,不必进宫,要不然姑姑您定会愈发担心的。”

    说着,她挥舞着小福惠的胖胳膊,道:“小福惠,你说是不是呀?”

    如今的小福惠连百日都没有,压根听不懂年珠在说什么,却配合着年珠“咿咿呀呀”叫了起来,看的年若兰心中的担忧消散了大半。

    因李侧福晋因痛失爱女,正在庄子上养病,她自然是不必进宫的。

    乌拉那拉氏身为四爷嫡福晋,别说她没什么大病,就算真的病了,只要不是病的起不来身,都得进宫参加中秋家宴。

    这会子的乌拉那拉氏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新衣裳,是若有所思。

    福嬷嬷在一旁轻声道:“福晋,近日您瘦了不少,这些衣裳都是按照您的身形新做的,您可要试一试?”

    “不必了。”乌拉那拉氏收回目光,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因其阿玛费扬古三番两次的登门,到了最后更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用”,她的面色是愈发憔悴,“差人给三阿哥带几句话吧……”

    一直到了中秋节这一日,乌拉那拉氏这才被解了禁足,跟在四爷身侧一并去了紫禁城。

    雍亲王府的人本就少,如今四爷等人一走,所有的人都凑在一起,却仍显得有几分空荡荡的。

    更不必提耿格格向来当众话少,宋格格更像隐形人似的……偌大个厅堂,只听得见弘昼一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至于年珠,她虽不担心年若兰等人在紫禁城中遇上什么事儿,但她知道,若乌拉那拉氏想要救弟弟托罗,唯有进宫搬救兵,而今日的中秋家宴则给了乌拉那拉氏机会。

    她忍不住猜想乌拉那拉氏到底会怎么做,因而也没怎么说话。

    没有四爷在场,弘昼那叫一个兴高采烈,话比从前还要多,一人可抵一千只鸭子:“今日这肉松乳酪月饼好吃,钮祜禄额娘,您吩咐厨房多做些,以后我每日念书饿了吃。”

    “还有这道脆皮烤鸡味道也不错,就是有点冷了,来人,端下去叫小厨房热一热。”

    “你们怎么不吃呀?阿玛又不在,你们都吃呀。”

    “还有额娘,您也不必端着,阿玛都不在,您装了也没人看!我记得您不是最爱吃大肘子,时常偷偷躲在屋子里啃大肘子吗……”

    第40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实在是这消息过于劲爆, 惹得年珠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耿格格。

    耿格格本就不似年若兰,钮祜禄格格一样身姿纤细,长了张瓜子脸, 如今听到这话那张如圆盘似的脸在涨得通红通红,低声道:“你,你这孩子,你说什么呢!”

    偏偏弘昼这话属实,她根本辩解不了。

    经弘昼这一闹腾, 屋子里的气氛倒是热闹了几分。

    年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道:“耿姑姑。您本就是富贵花一般的长相,长得丰腴些会更好看, 姑姑有姑姑的美, 钮祜禄姑姑有钮祜禄姑姑的美, 您也有您的美……这天底下的女子个个都是顶好看的, 这猪肘子也是顶顶好的东西,您想吃就吃, 何须藏着掖着?”

    “对啊,额娘,包子脸格格说的一点没错。”弘昼附和点点头,已将桌上的大肘子夹到耿格格碗里,认真道, “猪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长这么肥的大肘子被人嫌弃,定会伤心的。”

    众人顿时笑成了一团。

    ***

    紫禁城里的殿堂内,自也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一片。

    但除去最上首所坐的皇上, 所有人都比不得在府中设宴开怀,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稍有不慎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那就是万劫不复。

    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德妃不免想念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等到烟火高高升起、绽放于夜空之中时,她更觉得闹腾得很。

    陪在她身侧的乌拉那拉氏轻声道:“额娘,您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儿媳陪您回去歇歇?”

    德妃轻轻点头。

    乌拉那拉氏便陪在德妃身边,扶着她老人家回到了永和宫。

    比起寡言的乌拉那拉氏,德妃爱屋及乌,自然更偏爱于爱说爱笑、性子开朗的十四福晋完颜氏,她刚落座,就道:“好了,本宫也回来了,你也过去看看烟火吧。”

    这可是赤。裸。裸的赶人走,若换成从前,以乌拉那拉氏的性子定二话不说就走了,如今她却道:“今日是中秋节,王爷陪在皇阿玛身边,十四弟远在西北,额娘您一个人待在这永和宫里也是寂寥,就叫儿媳陪着您说说话吧。”

    “儿媳这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向来不像十四弟妹那样喜欢热闹。”

    今日她可一直留心着德妃的脸色,这才能抢在十四福晋完颜氏之前送德妃回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乌拉那拉氏难得有这般贴心的时候,德妃自不好赶人。

    婆媳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算好,说来说去只能说些宗亲家里发生的闲话。

    乌拉那拉氏今日本就有备而来,在说起恒亲王府中世子弘升已当了阿玛后,终于将这话题引到了弘时身上,“……说起来恒亲王与王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弘时与弘升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弘升都当了阿玛,弘时的妻子董鄂氏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偏偏李侧福晋如今在庄子上养病,有些话儿媳这个当嫡母的根本不好说。”

    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又道:“儿媳本就与王爷夫妻缘淡,自年侧福晋进门后,王爷的眼里更是再没有儿媳,纵然有些话想与弘时说上一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生怕这事儿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叫王爷多心。”

    “还请额娘若有时间,也帮着劝劝王爷,若任由着弘时与董鄂氏这般下去,只怕等着弘时下面两个弟弟都成亲了,他的孩子仍没影儿。”

    德妃沉吟着没有接话。

    今日乌拉那拉氏这话倒叫她想起了当年一桩事,那时候李侧福晋还算得宠,仗着接连生下几个孩子,是目中无人。

    就连她都听说了此事,不免劝上四爷几句,谁知四爷却道:“儿臣自小知道未能养在生身母亲身边的苦,这样的苦,儿臣不愿再叫儿臣的孩子再尝一次。”

    “纵然乌拉那拉氏品行不坏,纵然李氏有些不规矩的地方,但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就叫他们继续养在李氏身边吧。”

    当时她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她自诩自己并没有对不住四爷的地方,但四爷字字句句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如今再想起这事儿,德妃心里再次升腾起淡淡的不悦,沉声道:“老四平日里看着是一聪明人,可在这件事上却是糊涂的很,不说别人,就说老五那长子弘升,弘升也是侧福晋所出,从小养在老五福晋身边,弘升刚成亲老五就请封了他为世子,如今府中上下是一派和睦。”

    “反观雍亲王府中,李氏当真是在庄子上养病?以老四那性子,定是她犯了大错被送过去的吧?老四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人都是擅长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的,她只觉当年将四爷养在故去的孝懿皇后身边乃是无奈之举,更不觉得当年四爷受了委屈,直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本宫会劝劝老四的,这天底下哪里当嫡母的不能管教府中孩子的道理?”

    乌拉那拉氏却适时落下泪来。

    德妃也与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婆媳,对她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便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哭什么?”

    “额娘。”乌拉那拉氏的眼泪却是越落越厉害,难得紧握着德妃的手,打起感情牌来,“儿媳只是想到了故去的弘晖,一转眼,弘晖已去世多年,儿媳已到了这般年纪,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每到夜深人静时只觉愈发寂寥,有的时候儿媳更是想若当年死的是儿媳就好了……”

    说起故去的弘晖来,她是真真切切的伤心难过,哭的浑身发抖,几次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德妃膝下虽有两子一女,但当年她老人家也接连没了几个孩子,自然能感同身受,一叠声劝着乌拉那拉氏,最后更道:“……李氏如今远在庄子上养病,弘时也没亲娘照应,正好你膝下也没孩子,本宫改日便与皇上美言几句,将弘时记在你的名下吧。”

    她老人家当年也是征战六宫的宫斗高手,如今一来是年纪大了,也就偶尔有宜妃遇见她呛上两句,再没像从前那样动过脑子,二来是今晚她喝了几杯酒,天色已晚,换成平日早就歇下,脑子有点不够用,竟这样不管不顾就答应下来。

    “可是额娘……”乌拉那拉氏哭花了妆面,露出一张十分憔悴的脸来,她更是低声道:“若王爷知道了……”

    德妃不由又想到四爷当年的那几句话,想到四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对她的不满,心里也不是很痛快,直道:“这件事老四不会知道的,叫本宫说,当年他在子嗣一事上就做的不对,若他答应将弘时等人都养在你膝下,如今自不会闹出李氏这些事情来。”

    “你莫要哭了,这件事也莫要再管,本宫自会与皇上说的。”

    乌拉那拉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

    纵然德妃不如当年得宠,但在皇上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若她真打着为四爷好的旗号说上什么,皇上哪里不听的道理?

    接下来几日,乌拉那拉氏是又喜又忧,迟迟没能等到紫禁城传来消息。

    年珠自然也只能跟着干着急,毕竟正院在乌拉那拉氏的治理下,一向规规矩矩,可不像当初李侧福晋的蔷薇院一样,想打听什么就能打听到什么。

    当然,这几日她也没忘记问起年若兰关于紫禁城中的事情。

    年若兰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所闻都道了出来:“我也是几年之前远远见过皇上一面,没想到几年下来皇上是老了许多,虽看起来仍是精神抖索,可看烟火时,不过是风大了些,皇上就咳嗽不止。”

    “可比起从前来,皇上却是看重了王爷些,中秋家宴上皇上尝了一道松鼠鳜鱼觉得味道不错,差人给王爷桌上也送了一道,能得皇上赐菜的人也就五六个而已,一众皇子中,唯有王爷有此殊荣。”

    “不过那天晚上,福晋送德妃娘娘去永和宫后许久才出来,纵然夜黑风高,但我瞧着她似是哭过的样子……”

    年珠心中了然,想着若她是乌拉那拉氏,也会在这时候抱上德妃的大腿。

    说起来,德妃也好,乌拉那拉氏也好,对四爷的感情都很复杂,既盼着四爷好,又不希望四爷过的太好。

    终于,到了秋日第一场雨纷纷扬扬落下来时,宫中终于来人了,来的还是皇上身侧的大太监,直接宣读了圣旨,因侧福晋李氏无德,故自此之后,将雍亲王府长子弘时养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膝下。

    圣旨已下,四爷自是老老实实接旨。

    这消息一出,雍亲王府上下是炸开了锅,但四爷、年珠和年若兰并不觉得意外,若乌拉那拉氏不做些什么出来,那就不是她了。

    不过年珠他们不知道的是,钮祜禄格格知晓这消息后也并不觉得意外,只苦涩一笑,呢喃道:“如此一来,三阿哥只怕会愈发得王爷厌弃,弘历被立为世子的概率是愈发大了。”

    倒是弘昼听闻这消息,先生授课时那屁股上就像长了钉子似的,一直不安分的扭来扭去,等着一下学,拽着弘历朝着听雪轩飞奔而来。

    他们三人如今已成为了一小团体,弘昼更是没将自己当外人,也不叫人通传,径直推开年珠书房大门闯了进去。

    门“哐当”一声发出巨响,将正窝在年珠脚边啃肉干的雪球吓了一大跳。

    正在誊抄葡萄酒新方的年珠早有防备,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无奈看向弘昼道:“五阿哥,你这又是做什么?难不成是火烧屁股了?”

    “比火烧屁股还严重呢!”弘昼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扬声道:“包子脸格格,你难道没听说吗?三哥,三哥……他以后就是福晋的儿子啦!”

    “听说了啊!”年珠待这宣纸上的墨干了,小心翼翼将它收起来后,这才看向弘昼道,“今早上宫里头都来人呢,这样大的事,我怎会没有听说?”

    “那你怎么还这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弘昼急的就差上蹿下跳起来,他很少对府中这些事上心,如今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是满脸愁容,“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今日三哥张狂成什么样子,脑袋恨不得昂到天上去了。”

    他狠狠一跺脚,又道:“三哥一向自视甚高,难得前些日子老实些。如今他就是福晋的儿子呢,这事儿还是皇玛法亲自下的圣旨,是不是再过些日子,他就要被封为世子了?”

    “是不是等着阿玛死了,以后我们兄弟两人就要靠着他过日子了?”

    他是越说越害怕,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年珠:“……”

    她觉得吧,这话若是叫四爷听见,保不齐弘昼又要挨上一顿竹笋炒肉。

    她顿时是愈发无奈了:“五阿哥,这话你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若叫王爷知道,定又没你好果子吃。世子一位非同小可,可不是儿戏,想必王爷会小心斟酌的……”

    她这话说的委婉,就差直说若四爷想立弘时为世子,根本等不到今日。

    可偏偏弘昼根本听不懂啊。

    最后弘历是忍无可忍,亲自解释道:“弘昼,你想啊,皇玛法赐下圣旨,以后三哥就是福晋的孩子呢,但阿玛喜欢福晋吗?阿玛喜欢三哥吗?”

    弘昼想也不想就摇摇头,嘟囔道:“阿玛不喜欢他们,这是王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啊!”

    “这不就得了。”年珠笑了笑,道,“身份尊贵也好,旁人的议论也好……王爷向来不是将这等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的人,这两个不得王爷喜欢的人凑在一起,只会愈发得王爷厌恶的。”

    说着,她看向弘历,好奇道:“难道方才四阿哥没与五阿哥解释这些吗?”

    四阿哥直到这时还有些气喘吁吁,无奈道:“我倒是想解释来着,可弘昼根本不给我机会,一下学拽着我撒丫子就跑,我根本来不及说。”

    弘昼却是一本正经道:“四哥,才不是呢,你每每遇上这等事总不愿意和我多说,生怕我传了出去,我是没办法才来找包子脸格格的,哼,如今你倒冤枉起我来……”

    因他的胡搅蛮缠,很快听雪轩就热闹起来。

    四爷却很快进宫了一趟,他先是找到皇上谢恩,然后很快委婉提出弘时才能不够,目前他并未有将弘时立为世子的打算。

    皇上听到这话却是淡淡一笑,径直开口道:“你可是想要将年氏所出的儿子立为世子?”

    四爷一听这话顿时就跪了下来,忙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并未此打算,纵然儿臣偏疼年氏,但福惠年幼,世子之位须甚之又甚,儿臣万万不敢有如此打算。”

    他先前就经年珠提醒过,说八阿哥等人定会拿他偏爱年若兰一事做文章,他却没想到此事会来的这样快。

    如今皇上膝下光是孙子就已超过百人,再加上孙女,更是多的很,若不是有人在其中捣鬼,皇上别说对福惠上心,只怕连福惠这个人都不知道。

    “是吗?朕所听到的话,可不像你说的那样。”皇上摆摆手,示意四爷起来,他老人家笑道,“仅凭着‘福惠’这名字,就能看出你对这孩子的偏爱,更何况,朕也听说自年氏进门后,就一直很得你的喜欢。”

    他老人家站起身来,拍了拍四爷的肩头,道:“老四啊,从前朕年幼时,故去的老祖宗就时常在朕跟前说起太宗皇帝与先帝之事,为了女人,他们连江山都能割舍。”

    “色字头上一把刀,凡事得讲究平衡,朝堂如此,后院也是如此啊!”

    其实他并不是刚愎独断的性子,而是听德妃说起雍亲王府之事,是既心痛又担心,想着老四如此拎不清,他这个当皇阿玛的自不能熟视无睹。

    他对弘时印象不算好,却也不算差,但立嫡立长本就合情合理,他爱新觉罗一族的孩子就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原本他打算等老四再进宫时与老四提一提立弘时为世子一事,毕竟雍亲王府的世子之位一直这样空着也不合适,谁知老四却抢在了他前面开口。

    “皇阿玛。”四爷却再次跪了下来,正色道,“可是有人在您跟前说了些什么?”

    皇上当然是没承认,也没将背后的老十给说出来。

    瞧见皇上再次摆手叫他起来,四爷却不肯起身,低声道:“人人都道儿臣偏宠年氏太过,却不知道这世上唯有年氏一人以真心待儿臣,儿臣从小在故去孝懿皇后身边长大,虽孝懿皇后对儿臣宛如亲子,但儿臣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两位额娘,一直是战战兢兢……”

    他甚少有这般真情流露的时候,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弘晖刚去世自己是何等伤心难过,说起乌拉那拉氏一心只有娘家,与他早已是同床异梦,说起怀恪郡主之死,说起弘时做的那些破事儿……

    到了最后,他已是双眼微红,低声道:“今日这些事叫皇阿玛笑话了。”

    在皇上心里,如今的四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然沉着的模样,万万没想到雍亲王府竟乱成这样子。

    他忍不住想,若他是四爷,也难免会对这年氏偏疼一二的。

    “好了,起来吧,朕与你虽是君臣,却也是父子,哪里有笑话你的道理?”

    “朕昨晚上听德妃说起雍亲王府之事,还以为是你糊涂了,没想到却是内有隐情。”

    “德妃虽偏疼老十四,但对你也是上心,她也是好心,既然这圣旨已下,弘时已记在乌拉那拉氏名下,乌拉那拉氏也是个可怜的,就叫她将弘时养着吧。”

    “这世子之位,朕也不催你,你看着办便是。”

    “是。”四爷瞧见皇上朝自己伸出手来,就着皇上的手站起身来,低声道,“儿臣谢过皇阿玛。”

    等着他再次走出乾清宫时,面上已是一派淡然之色,只觉得年珠所教的苦肉计果然好用。

    年珠昨晚就与他说过:“苦肉计用的好,幸福少不了,您要记得,皇上不仅是大清的皇帝,也是您的父亲,到了皇上这般年纪,心肠愈发慈悲,从皇上整治贪官污吏的力度就能看出来。”

    “您到了皇上跟前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也别怕丢脸,一个劲儿卖惨就行了。”

    “您只要记得一句话,他是您的父亲,当儿子的在父亲跟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四爷刚走出乾清宫没几步,就想到是不是该去永和宫一趟,但这个念头刚冒起,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阔步流星离开了紫禁城。

    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缘分的,既然没有缘分,凡事也就不必勉强。

    当天,乌拉那拉氏也带着弘时进宫给德妃请安,德妃瞧见不像四爷一样冷血,反而乖觉听话的弘时,只觉很是顺眼,不仅叮嘱弘时以后要好好孝顺乌拉那拉氏,更赏了两件东西下来。

    接连几日,弘时在雍亲王府内是愈发高调,仿佛他被立为世子已是板上钉钉一事。

    年珠偶尔听说弘时的行径,只当成笑话一般,笑笑也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小福惠百日这一天,因先前皇上那番话的缘故,小福惠的百日并未大半。

    但一大早,整个听雪轩上下就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小福惠早就换上了喜庆的衣裳,脖子上挂着觉罗氏所送的长命锁,胖嘟嘟的小模样是人见人欢喜。

    年珠自然也给小福惠准备了礼物,她准备的是一床百家被。

    她笑着将这百家被从精美的锦盒中拿了出来,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愣。

    百家被,顾名思义,是由一百块布料所缝制而成的被子,这些布料分别来自于一百个身体康健的孩子,然后再将这些布料缝制成小被子,以保佑小孩能干平安健康地长大。

    这百家被,从收集布料到缝制小被子都不简单。

    年珠看着自己的杰作,笑道:“姑姑,这百家被是福惠表弟尚未出生之前我就想好了的,以后啊,就让福惠表弟盖这个小被子吧,他定能平安健康长大的。”

    “珠珠。”年若兰拉过年珠的手,果然瞧见她手指头上被戳了好些个针眼,直道,“这被子可是你亲手所做的?我是说这些日子你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做什么呢,原来是在忙这些。”

    她心疼道:“你对福惠有多好,我心里清楚的很,何必如此着折腾自己?”

    “再说了,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

    年珠笑道:“这等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原先我在便宜坊中就听人说起过这百家被,想来多少有些作用的。”

    说着,她拿起这百家被逗起小福惠来:“福惠表弟,你看看,这小被子你喜不喜欢?”

    小福惠虽只有三个多月,但他只是小,却不是傻,虽说是乳母和年若兰陪他的时间最多,但整个雍亲王府上下,也唯有年珠会做鬼脸逗他玩,会陪他一起玩拨浪鼓,会给他带好玩的玩具,他自然最喜欢年珠了,如今再瞧见这颜色鲜艳的小被子,乐得是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得。

    就连年若兰都忍不住看向四爷,看似在埋怨,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夸奖年珠得意思:“虽说每日陪福惠时间最久的人是妾身,但每次珠珠一来,福惠攥着她的袖子舍不得撒手,谁都抱不走他。”

    “有一次妾身想故意逗逗他,谁知妾身刚抱起他,他就嚎啕大哭起来,好像妾身是坏人似的。”

    “这孩子啊,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四爷嘴角含笑,是心情大好:“这也说明他们姐弟两人有缘分。”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就是,就是,姑姑可别吃醋呀!”

    众人笑成了一团。

    四爷明面上送给小福惠的不过是一个玉佩而已,当年弘时、弘历等人百天时,都得到了这样的一枚玉佩,至于他私下有没有给福惠什么好东西,年若兰有没有收下,谁都不知道。

    很快,弘历、弘昼并钮祜禄格格等人都过来了,个个都带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说着吉祥话。

    一时间,气氛是愈发融洽。

    就连弘昼都忍不住惊声道:“我记得六弟弟刚出生时像只小猴子似的,怎么这才几个月,竟长得这样好看?”

    说着,他更是扭头看向耿格格,大言不惭道:“额娘,六弟弟长得有没有我小时候好看?”

    耿格格可不习惯在这样人多的地方开口,低声道:“你快别说话呢,六阿哥比你小时候长得好看多了,你小时候就贪吃,胖的连眼睛都看不见……”

    年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年珠到了雍亲王府后,弘昼那身形更像发面馒头似的一日日肿了起来,往年珠与弘历身侧一站,就像衬着红花的绿叶一般。

    偏偏弘昼是毫不自知。

    就连四爷面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福晋和三阿哥到了。”

    顿时,所有人面上的笑意都淡了些。

    不得不说乌拉那拉氏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当日虽被四爷幽禁,但进宫谢恩后就得德妃吩咐,要她闲来无事就进宫陪自己说说话,这下,四爷则不好再将乌拉那拉氏关起来。

    很快,乌拉那拉氏就带着弘时走了进来。

    比起略带着几分紧张和拘束的弘时,乌拉那拉氏则是泰然自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妾身见过王爷,今日是六阿哥的百日,妾身故而带着弘时前来恭贺年侧福晋了。”

    说话间,她身后的福嬷嬷就捧着礼物上前,礼物也是中规中矩,是一个纯金的摆件,与当初送给弘历他们的百日礼差不多。

    四爷颔首,示意她起身,并未与她多说一句话。

    倒是乌拉那拉氏已娴熟抱过乳母怀中的小福惠,认真看了片刻,才道:“六阿哥长得倒是好看,与故去的福宜有几分相似呢。”

    “若福宜还活着,如今只怕也能走会跑了,想必这听雪轩会更热闹。”

    耿格格偷偷与钮祜禄格格交换了个眼神,她们都觉得今日乌拉那拉氏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嫌自己日子过的太好了吗?

    但年珠却很明白乌拉那拉氏的想法,毕竟四爷不给乌拉那拉氏面子,以乌拉那拉氏的性子,索性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与四爷撕破脸,既然四爷叫她不痛快,那她也叫四爷不痛快。

    这等“我明知道你看不惯我却还干不掉我”的感觉虽然很爽,但是也只能爽一时啊,毕竟如今她身后虽有德妃当靠山,如今四爷顾全大局不会对她动手,但以四爷那小心记仇的性子,到时候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年珠只觉得乌拉那拉氏不说疯了,却也是急糊涂了。

    四爷却是冷冷一笑,道:“我倒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小孩子都是长得差不多的,若说相似,福惠也有几分像弘晖小时候,我记得弘晖小时候也长着这样一双大眼睛。”

    他每每碰上乌拉那拉氏,使的都是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如今瞧见乌拉那拉氏身子一抖,却像没看见一样,淡淡道:“你既身子不好,就不必强撑着待在这里,回去歇着就是。”

    “还有弘时,昨日先生吩咐的功课你都会了吗?”

    弘时点点头,压根不敢接话。

    乌拉那拉氏明明自己心里不痛快,却非得待在这里叫所有人都不舒服,直说无碍:“不管怎么说,年侧福晋喜添鳞儿都是喜事一桩,我这个当主母的若是不在实在说不过去……”

    年珠真的很想对天长叹一声。

    孽缘!这都是孽缘啊!像四爷与拉那拉氏这样的人凑在一起,那注定会折磨到永远。

    一直等到百日宴散去,拉那拉氏这才带着弘时离开。

    弘时不仅打从心底里惧怕四爷,在自己这位嫡母跟前也是有些发怵的,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额娘,您不是想让我当世子吗?如今您惹得阿玛这样不高兴,阿玛定不会答应叫我当世子的……”

    拉那拉氏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弘时蠢笨不堪,甚至及不上弘晖脚趾头,可是没办法,她别无选择,冷笑着道:“难不成你觉得没有今日这一出,你阿玛就待见我们了?弘时,你知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额娘。”弘时跟在拉那拉氏身后,小小声音道,“我,我好像听先生讲过。”

    拉那拉氏道:“这话出自《孙子九地》,意思是战场之上将军队布置的无法后退,只有战死的境地,所有将士才会勇往直前,才能痛下决心,取得成功。”

    “更何况,世子之位可不是你阿玛一个人说了算的,皇上一道圣旨一下,难道你阿玛还敢说个‘不’字?”

    秋风飒飒,呼呼灌进衣领,拉那拉氏本就身子虚弱,如今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但她却转身替弘时理了理衣裳,她这动作却将弘时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顿时就笑了起来:“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如今当务之急是叫董鄂氏生个儿子出来,你阿玛的性子我多少也知道些,他就算不喜欢你,却也不会迁怒到你孩子的身上。”

    “到了那时候,我抱着那孩子多进宫几趟,有德妃娘娘美言几句,所有的事情不是水到渠成吗?”

    她觉得蠢笨虽是弘时最大的缺点,却也是弘时最大的优点,蠢的人呐,好掌控。

    果不其然,弘时一听这话就连声称是。

    年珠等人感叹了几句今日发生之事,就将事情抛之脑后。

    毕竟大家都清楚,这等事啊,以后会层出不穷的。

    因做过一回百家被的缘故,年珠觉得自己的女红进步不少,便吩咐聂乳母给自己寻来两匹颜色鲜亮的布料来,更是信心满满道:“……沛儿侄女上次送给我的帕子,我还以为那帕子上面绣的是两只鸭子呢,这次我便叫她好好瞧瞧,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我这帕子上面绣什么好了?我看不如就绣两只狗儿吧!”

    她正喜滋滋比划着,却有丫鬟过来说是年若相请。

    年珠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就过去了。

    年若兰正在陪小福惠玩耍,只是比起从前笑容满面的模样,今日她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瞧见年珠进来后,就吩咐道:“乳母,你将福惠先抱出去玩玩吧,我有话要与姑姑说。”

    很快,几个乳母就抱着小福惠下去了。

    就连秦嬷嬷也带着丫鬟都退了下去,甚至她还守在了门口。

    年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阵仗,不由紧张起来,低声道:“姑姑,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儿吗?莫不是福晋那边……”

    拉那拉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她想着万一弘时世子之位无望,做出什么过分之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方才年若兰在秦嬷嬷等人跟前勉强还能强颜欢笑,如今只有她们姑侄两人,她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紧张之色来,“我怀疑王爷出事了。”

    年珠一惊,迟疑道:“姑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王爷……能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