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啊
年珠听闻这话, 只觉那个熟悉的弘历又回来了。
从前弘历勤勉上进是为了钮祜禄主子高兴,为了博皇上欢心,如今宴请自己, 也是为了叫皇上看到他关爱兄弟。
这人啊,目的性一向很明确,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大有深意。
但年珠并未拒绝。
“四嫂嫂若说这样的话未免就太见外了些,我一定会到的。”
“其实,就算四嫂嫂今日不说这话, 我也会打算找时间劝劝五阿哥的。”
一来是她真心实意将弘昼当成朋友, 自然也盼着弘昼好。
二来是京城向来是无风不起浪的地方,没有的事就能说的像模像样, 当日弘昼偷偷去四川一事许多人都知道, 若弘昼执意不肯娶妻, 想必没几日就要传她是祸国妖姬呢。
富察氏露出笑容来:“如此, 那就最好不过。”
两人不过初次见面,再加上太子府琐事繁多, 她略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年珠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没有说话。
一旁的聂乳母轻声到:“……虽说奴婢回京的时间不长,却也几次听人夸赞起四福晋呢,说她是个很贤惠却不无聊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年珠当然相信。
历史上的富察皇后赫赫有名, 是极出名的贤后。
况且有故去的乌拉那拉氏在先,皇上对弘历等人嫡福晋的人选定慎之又慎,更不必提富察氏的二伯富察马齐从前乃八贝勒的拥护者……小心眼如皇上,仍选了富察氏为四阿哥的福晋, 可想而知这人有多优秀。
很快,富察氏就差人送来了帖子, 时间定在了五日后。
到了这一日,年珠早早就登门了太子府。
她率先去听雪轩看过了年若兰。
听雪轩内,处处摆放着箱笼,看的年若兰是直叹气。
“想当年,我得知先帝赐下婚事,想着自己要嫁到雍亲王府,心里还是老大不乐意。”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要从这听雪轩搬走,更是十分舍不得。”
“秦嬷嬷等人是高兴不已,可珠珠你说,为什么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了?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年珠陪在年若兰身边几年,自知道年若兰的不安和担心。
在雍亲王府,四爷是王爷,愿意纳谁就纳谁,不愿纳妾旁人也不会多言,但如今四爷成了皇上,家事即国事,单就说子嗣这事儿,他就落后先帝一大截,这些可都是御史们关注的重点呀。
子嗣不丰,那必然要广纳后宫,若皇上不同意,御史那些折子就能像雪花似的飞到乾清宫。
别说皇上,历代君王,谁想落人话柄?
她记得历史上的年若兰是被封为了贵妃,但如今后位空悬,年若兰掌管太子府中馈几年,也不像历史上一样病弱,但年若兰……仍是十足十的恋爱脑,担心自己容貌不再,担心皇上广纳嫔妃。
“姑姑,您一点都不贪心,从前您时常劝我说‘一世一双人’是奢望,但我觉得,若是可以选择,您也会如此选择的。”年珠的脚边窝着雪球,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雪球也老了,也就看到她回来叫上两声,然后选择躺平继续睡觉,“可您却被‘贤惠’二字困住了。”
“您马上就要进宫,皇上身边的女人也会渐渐多起来,可任凭她们多么青春貌美,总及不上您与皇上之间的情分的。”
“姑姑,我想,在皇上心里,早已将您当成最亲最亲的人,您大可以也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心里想些什么,要些什么,直接与皇上说,如此,才不辜负你们之间的情谊。”
她活了两世,见过太多太多没能走到最后的恩爱眷侣,是因为不爱了吗?自然不是,而是因为双方像是没长嘴似的。
一个不说,一个胡乱猜测,到了最后,是渐行渐远。
年若兰微微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珠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记着你的话的。”
年珠又陪着福晋玩了会,则去了弘历的院子。
富察氏早就带着高氏等候,瞧见年珠过来,三个女人说了话闲话。
富察氏虽不擅言谈,但高氏却是个喜欢说笑的性子,年珠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说着话,实则心思却没放在谈话上。
她忍不住想,弘历的确是弘历,真是勤奋好学呀,想来弘历对太子之位是势在必得吧,历史上福惠早夭,弘历继位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今福惠母子均安,俨然是弘历最强劲有力的对手,那弘历接下来还会怎么做了?他们兄弟几个会像先帝的儿子一样自相残杀吗?
纵然京中如今并没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但她也知道,十四贝子等人仍盯着皇上,就算如今他们不奢望将皇上拉下马,却打定主意不会叫皇上好过的。
一直等着接近晌午,年珠不知喝了多少杯茶,糕点都快吃饱时,弘历终于回来了。
和年珠想的一样,弘历长高了不少,继承了钮祜禄主子的好皮囊,很是俊朗,不过他身上沉稳的气质却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弘历如今已在朝中领了差事,如今自也是忙的不得了,一进来就含笑到:“七格格。”
他对年珠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不过他们都年纪大了,总是要避嫌一二的。
年珠笑道:“四阿哥。”
弘历轻轻颔首,转过头又冲小盛子道:“五弟了?怎么他还没过来?这些日子皇阿玛忙的是脚不沾地,他不帮忙,整日在院子里躲懒也就罢了,七格格来了竟也不过来?”
“小盛子,你快去将他请过来。”
小盛子连忙下去了。
只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小盛子又折了回来,为难道:“四阿哥,五阿哥说……说他身子有点不舒服,所以就不过来了。”
“五阿哥说要你们一块玩吧,等着他病好之后再做东请大家吃饭。”
弘历微微皱眉,这弘昼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若弘昼不愿过来,就算绑都不能将这人绑过来的。
今日这宴算是白设了?
富察氏瞧见他如此脸色,轻声道:“四阿哥,不如妾身去劝劝五阿哥?”
虽说男女大防,但弘历与弘昼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再加上弘昼向来不拘小节,两人之间也不算见外。
这话说完,她就打算朝外走去。
“四嫂嫂,你不必去了,我去吧。”年珠自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懒得如此耗下去,含笑道,“我去看看五阿哥吧。”
她相信历史上的富察皇后定是个好人,待人友善,可人呐,一旦涉及到利益就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她未了解富察氏之前,不敢也不愿与这人深交。
“我本就与四阿哥、五阿哥一起长大,今日原是设宴小聚,既然五阿哥身子不好,那就改日吧。”
“但我人都来了,没有不去探望他的道理。”
她明显察觉到弘历等人松了一口气,待弘历答应后,这才朝弘昼院子走去。
比起弘历院子,弘昼的院子仍是与从前一样,东西散落,一看就是没有女主人打理。
她刚走进去几步,就见着有个小太监的身影飞快闪了进去。
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最得弘昼信任的小顺子,这人啊,定巴巴在门口守着,一看到自己过来就匆匆进去报信呢。
年珠想着自己到底是订过亲的人,进屋后并未像小时候一样走进里间,而是坐下来冲小顺子吩咐起来。
“小顺子,两年未见,你也长变了些呀,看样子五阿哥对你果然信赖有加。”
不说别的,就说先前小顺子偷摸跟着弘昼前去四川这事儿,没被打死,想必是弘昼豁出性命护着他。
年珠扫了眼讪笑尴尬的小顺子,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藏着掖着,进去将你们家主子叫出来吧,谁不知道他这是故意装病,不愿见我?”
“若是他还继续装病不愿出来,那我就得掂量掂量年底便宜坊分红一事呢。”
虽说弘昼与弘历在便宜坊都有股份,但每年年底年珠都会将自己的分红多匀些给他们两个的。
小顺子面上神色愈发尴尬:“是,七格格,奴才这就进去。”
很快,弘昼就不情不愿走了出来。
他的谎言已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去看年珠,低着头嘀嘀咕咕道:“真是的,非要见我做什么啊,难道我就不要面子的吗?”
年珠被他气笑了,只觉纵然两年过去了,但他仍像当初自己见他时一样小孩子心性。
“五阿哥,你今日装病是为了躲着我吧?你为何要躲着我?”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谎言很拙劣吗?”
“我知道又如何?”弘昼见年珠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那傲娇的小脾气也上来了,抬头,没好气道,“人人都说你聪明,你既然聪明过人,就该知道我不想见你,那你还来做什么?”
“五阿哥,敢问你今年几岁了?”年珠问道。
弘昼看向她,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为何你都这样大了,为何还如此幼稚?就是因为我拒绝了你的求亲,所以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年珠向来是个敞亮人,对上弘昼这样直性子的人,说话半点没有藏着掖着,“你口口声声觉得我嫁给你比嫁到孔家更合适,好,如今我愿意嫁给你,不过,我得提前约法三章。”
她像没看到眼前一亮的弘昼似的,不急不缓道:“第一,你要学识过人,我那未婚夫乃孔子后代,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第二,你终身不得纳妾,不得有通房。”
“第三,想必你也知道从前在四川时,总督府大事小事都是我说了算,以后家中也得我说了算。”
弘昼眼里的光渐渐熄了。
人人都说他八叔是个惧内的,但他八叔与八婶感情那样好,他八叔身边都还有几房小妾呢,就连八叔独子弘旺也是旁人所生。
他八婶虽在家中是说一不二,可在外头也是给足了他八叔面子的……就年珠那性子,这脾气上来了连她老子的面子都不给,哪里会给自己面子?他还听说年珠这几年一直在习武,剑术与骑射都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反观自己读书不精,骑射也马马虎虎,到时候年珠一个不高兴,殴打自己怎么办?
就算自己不怕丑,闹到皇阿玛跟前,可皇阿玛身边还有年额娘在,年额娘吹上几句枕头风,到时候皇阿玛不帮自己不说,兴许还会骂自己一顿。
到时候这事儿若传了出去,他怕是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年珠见他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道:“五阿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本是好心救你于火海之中,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弘昼瞪着年珠,嘟囔道,“你这是想结亲吗?分明是想结仇!”
年珠却是笑道:“五阿哥这话说的好不公道,我嫁人的要求从小到大就是这三条,你若不信,就去问问看姑姑。”
“我猜测你不愿见我是因我拒绝了你的求亲,你从小到大仗着自己脸皮厚不怕揍为所欲为,如今更是皇子,你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越想越不服气,若说喜欢我,想娶我为妻……只怕是谈不上。”
“我虽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却也知道,若喜欢一个人就会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不会瞻前顾后,不会犹豫不决。就像姑姑喜欢皇上那样,不管什么时候,在姑姑心里,皇上都是最重要的,甚至比她的性命都重要。”
弘昼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这话,他真是没法反驳。
年珠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又道:“以后五阿哥也会碰上你既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女子,为了彼此,你们能够奋不顾身,如此,才算得上两情相悦。”
等着年珠走后,弘昼的重心便从之前“为何年珠回来这么久不来找我”变成了“以后与我两情相悦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越想越迷糊,实在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让自己丢掉荣华富贵,让自己愿意为她去死。
年珠回去年家后,仍关注着太子府之事。
没几日,到了良辰吉日时,年若兰等人就搬进了紫禁城。
中宫之位空悬,年若兰被封为了皇贵妃,钮祜禄主子被封为了熹嫔,耿主子被封为了与裕妃,像从前的宋格格等人,大多是嫔位贵人的位份。
虽说年若兰位居六宫之首,但郭络罗氏等人说起此事来却还是纷纷皱眉。
“我原以为姑奶奶得皇上喜欢,膝下又有皇子,会被封为皇后的。”
“这世上啊,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皇上明面上对姑奶奶多好呀,虽说又是皇贵妃,又是赐封号为‘华贵妃’,但皇贵妃与皇后之位却是天差地别呀……”
年珠听闻这话,劝道:“伯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姑姑的意思。”
“珠珠,你说这是姑奶奶的意思?”郭络罗氏一愣,继而眉头皱的是愈发厉害,“身为女人,谁不想要母仪天下呢?姑奶奶怎么会这样说?”
“因为,姑姑不想要皇上为难。”年珠笑着解释道,“先帝在世时,就对皇上过于宠爱姑姑一事不满,若皇上在这时候将姑姑立为皇后,八贝勒等人定又是借机生事。”
顿了顿,她又道:“更何况,若皇上真将姑姑立为皇后,无疑宣告所有人,来日他会将六阿哥立为太子。”
“得宠的皇贵妃和与皇上心生嫌隙的皇后,伯母您这下是不是觉得姑姑被封为皇贵妃更好些?”
她想,若福惠的太子之位一旦定下,熹嫔定会使出浑身解数,一来二去的,年若兰为护着福惠,定会与皇上离了心。
她觉得以年若兰的性子,比起皇位,年若兰更盼着有个与自己琴瑟和鸣的丈夫,有个平安康健长大的儿子。
毕竟在她的提点下,这几年的年若兰一直在服用避子的汤药,一来是生子伤身,二来是年若兰也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
“你这孩子……果然是聪明过人呀!”郭络罗氏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低声道,“人人都说二叔聪明,你比你阿玛还要强上几分。”
年珠是骄傲一笑。
在她的建议下,觉罗氏已对外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一律不见。
她也是难得有了几日空闲时光。
但她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日日留意着朝中动向。
很快,八贝勒就被下令封为和硕理亲王,与十三爷、富察氏二伯富察马齐、隆科多三人一起总理事务,以示优待,叫满朝文武都瞧见了皇上对自己这个弟弟有多好。
紧接着,因十四贝子看不清形势、大放厥词,被皇上丢去了皇陵,已是皇太后的德妃因为这事儿难得在皇上跟前求情,但皇上依旧没能收回成命,直恳请太后好好养着身子。
然后,登基不久的皇上恨不得日夜都歇在乾清宫,大有一副为“百姓生,百姓死”的架势。
……
年珠依旧是每日陪觉罗氏说说话,吃吃糕点果子,日子是极惬意。
这日,她正陪着觉罗氏说着话呢,就见着出去了一趟的聂乳母低声道:“格格,李尚书来了。”
她口中的李尚书不是旁人,正是年珠的老师李卫。
早在年珠离开京城后,皇上就已开始重用李卫,许是李卫才能出众,亦或者是李卫与他性情相仿,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故而他一继位,李卫就擢升至户部尚书。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虽说李卫如今是愈发忙了,他们师徒之间很少碰面,但情谊这东西,是装在心里的,而非流露在表面。
年珠心知李卫如今与皇上一样,忙的是脚不沾地,他过来找自己定是有要事的。
“额娘,那咱们说好了,过几日就去我那庄子上小住几日。”
“这些日子京城炎热不少,纵然您闭门谢客,却仍日日有人登门,偏偏一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您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索性出去躲几日好了。”
“咱们说好了,您可别反悔。”
就连从前赫赫有名的辅国公府也是屡屡有人登门,不是要替觉罗氏的侄儿谋取高官,就是要替旁人说情。
偏偏辅国公府是觉罗氏的娘家,她哪里好不见?
觉罗氏这几日也觉得烦不胜烦,点头答应下来。
年珠这才离开。
她匆匆回去院内,就见着李卫已等在厅堂,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盯着屋内的盆栽发怔。
“老师。”年珠扬声道,“您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卫登门匆忙,连手上、袖口的墨渍都没留意,点头后才低声道:“的确是出事了。”
等着聂乳母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带下去后,李卫方开口道:“自皇上登基后,就醉心朝政,就在今日下午,皇上议事时因曹家之事大发雷霆,已下令彻查朝中上下贪官污吏。”
“皇上这性子,想必你也清楚,他决定做的事,定会彻查的清清楚楚。”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虽知道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皇上的性子她比李卫更清楚,枪打出头鸟,先对那些冒头的下手,然后皇上以示公正,会拿自己的人开刀,以示天恩皇权不可冒犯。
李卫见她愁眉不展,道:“不过你也莫要过于担心,先帝在世时行贿受贿之风盛行,曹家……连我都觉得曹家行事太过,虽说先帝几次下江南都住在了曹家,但先帝也曾对曹家挪用公银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们倒好,不仅没有想着如何还上亏空,反倒生活奢靡。”
更重要的是,曹家先前可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年珠苦笑道:“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但当年阿玛一车车宝贝从四川运往京城,行事高调,买官卖官,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皇上一声令下,不少御史纷纷上折子,这些奏折上定会有我阿玛的名字。”
第82章 这出头鸟,让给别人当
李卫沉默不语。
便是如今他位居户部尚书, 但也觉得这件事很是棘手。
“老师。”年珠含笑看向李卫,轻声道,“您莫要担心, 这件事我会想法子的。”
她太清楚李卫这人的性子,今日能走这一趟,将这样一个消息告诉她,对李卫来说已是大逆不道之事。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办法?”李卫如今儿女皆在身边, 但他最喜欢的却是小女儿李星柔, 李星柔与年珠差不多大的年纪,遇上大事小事只会哭哭啼啼, “我虽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 但这件事非同小可, 难不成你想进宫去求皇上吗?”
年珠摇摇头, 道:“虽说皇上信任我,但情分这种东西却是用一次少一次, 若我能想到办法,就不去求皇上吧。”
“毕竟我阿玛那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顺风顺水四十多年,要他谨小性微、夹着尾巴做人, 那是不可能的。”
“当日皇上曾允诺于我,不管如何都会留我阿玛一条性命,可就我阿玛那性子,回到京城, 指不定还要生出别的事情呢。”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李卫皱眉道。
年珠认真想了想,继而却是狡黠笑了起来:“都说枪打出头鸟, 若这出头鸟变成了别人,您说皇上是不是就会对我阿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皇上刚登基不久,虽要立威,要拉拢群臣,但那些对他效忠的旧臣却也不能忘,要不然,岂不是叫那些旧臣寒了心吗?”
师徒连心,李卫很快就猜到了年珠的意图:“你是打算推隆科多出头?”
“老师这话说的也不算全对。”几句话的时间里,年珠心底已有了计划,“当年李维钧一事后,我阿玛被不少人笑话,隆科多更是其中代表。这些年,他仗着被皇上尊称一声‘舅舅’,行事无度,风头远比我阿玛当初更甚。”
“我所要做的,不过添把柴加把火罢了。”
李卫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是个男子,只怕皇上是寝食难安啊!”
年珠笑着没有接话。
她想,若皇上知晓她与孔家订的是门假亲事,定会左右她的亲事,并非她不相信四爷,而是,她不相信皇上啊!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多疑多心的。
送走了李卫后,年珠就去了书房。
这次她回京,给隆科多准备了一份大礼——铀云母寿桃形摆件。
这摆件足足有半人高,经匠人雕琢后更是活灵活现,整体呈黄绿色,似成熟未成熟,十分罕见,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更重要的是,这铀云母石具有放射性,说白了,就是有毒。
年珠虽与隆科多没什么来往,但对这人一点不陌生。
这人是故去佟佳皇后的亲弟弟,受先帝重用,但最引人议论的则是他与爱妾李四儿那缠绵悱恻、宠妾灭妻的爱情故事,就在前两年,他那发妻已被他们逼得悬梁自尽。
谁人当着他的面对他是尊敬有加,背地里瞧不起他的人却是大有人在。
年珠每每想隆科多这人,都会在心里没好气骂上他一句。
呸,狗男人!
恰好再过几日就是隆科多的寿辰,以她对隆科多的了解,这人定会大办宴席的。
果不其然,没几日隆科多府上就送来了帖子。
觉罗氏收到了这帖子,是愁眉不展:“……这帖子是李夫人差人送来的,直说无论如何我们务必要到场,我是不想去的,且不说隆科多如今不仅担着步军统领一职,前些日子还被皇上加封吏部尚书,就说那位李夫人,却是个记仇的,若是不去,怕是不大好。”
“可若是去了,难免又要与众人打交道。”
年珠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忙道:“额娘,怎么能不去呢!当然要去呀!”
她挽住觉罗氏的胳膊,道:“我都好些日子没出门呢,您带我出门见识见识吧!”
“况且我这次从四川回来,还带了个宝贝,这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你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就知道撒娇!”觉罗氏是哭笑不得,但她很快察觉不对,低声道,“不过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做这等阿谀拍马之事吗?如今怎么……”
年珠笑道:“额娘,这您就不懂了。如今京城这局势,咱们不冒尖,但也不能落人身后,这人人都送礼,都与那位隆科多攀交情,若咱们家不去不送礼,人家以为咱们家瞧不起他怎么办?”
“连皇上都对他尊敬有加,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觉罗氏只觉这话很有道理。
到了隆科多寿宴这一日,年珠早早就陪在觉罗氏身边登门拜访。
自隆科多发妻赫舍里氏去世后,他就没有再娶,如今佟佳府上所有大事小事都是他的爱妾李四儿说了算。
年珠母女刚登门,李四儿就迎了出来。
“哎呀,姐姐,你可算来了。”
“前几日送帖子的嬷嬷登门年家后说你身子不适,只怕是不能来了。”
她不仅嗓门大,更是衣衫华贵,身上穿的是掺着金丝的香云纱,手上戴的是镶宝石的牡丹纹金镯,镯子上镶的宝石一个个足有鸽子蛋大小……就差将“老娘有钱”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觉罗氏微微含笑,道:“我们家二爷与统领大人乃同僚,统领大人过寿,二爷不能回京,我怎么着都要替二爷走这样一趟的。”
李四儿眉目间的神色是愈发骄傲,只想着纵然京中不少人想着走年家的路子又如何?到了他们跟前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她俨然一派正牌夫人的架势,与觉罗氏寒暄几句后,就去招待别的女眷了。
年珠是第一次来佟佳府上,与觉罗氏说了一声后,便在花园子闲逛起来。
虽说隆科多的府邸略逊于年羹尧的总督府,但这里可是京城,这宅院比当初的太子府都要强上许多,她只觉隆科多已将自己当成了皇上登基的大功臣。
有美景在前,她便漫无目的欣赏起来。
只是刚行至转弯处,她竟看到了八福晋。
哦,不,现在应该是廉亲王福晋。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见面,四目相对时,皆是微微一愣。
还是年珠反应快些,俯身道:“见过廉亲王福晋。”
“好孩子,起来吧。”廉亲王福晋一把就将年珠,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气的。”
年珠这才发现比起几年前,廉亲王福晋憔悴了不少,像老了十岁不说,眼下更是一片乌青。
她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但如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廉亲王一家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她是知道的,若不然,廉亲王福晋也就不会在这儿独自逛园子呢。
她之所以独自闲逛,是因那些女眷过于呱噪。
廉亲王福晋之所以独自闲逛,则是因为无人敢搭理她。
“年七格格,既然咱们都闲来无事,不如一并逛逛园子吧?”廉亲王福晋主动邀约,低声道,“只是不知年七格格愿不愿意。”
年珠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纵然盛夏已过,但仍带着几分暑气,可佟佳府上却处处皆是景致,微风徐徐吹来,掺着些许凉意,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廉亲王福晋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好一会后才开口道:“想必以年七格格的聪明才智,应该也能猜到佟佳一族并未给我下帖子,而是我自己巴巴过来的。”
“如今贝勒爷虽被封为了亲王,但谁人都知道如今我们一家是四面楚歌、荆棘塞途,我原想着隆科多大人与贝勒爷之间有几分交情,今日过来请那位李夫人在隆科多大人跟前美言几句,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那些福晋夫人们见状,更是恨不得绕我而行,我只能独自前来逛花园子。”
“想必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亲王福晋落得我这般凄惨的境地。”
话到了最后,她的声音中已带着哽咽,眼眶微红,却是强撑着不叫眼泪掉下来:“年七格格,你向来聪明过人,所以我想问问你,我到底该怎么办?到底怎么样才能保住贝勒爷的性命。”
直至如今,她对廉亲王的称呼仍是“贝勒爷”,而非“王爷”,她是打从心底抗拒皇上的恩赐。
“福晋。”年珠摇摇头,低声道,“您并没有开口询问如何保住权势与富贵,只求保住廉亲王的性命,想来已知道这是不大可能之事。”
比起屈辱的活着,许多人宁愿选择有尊严的死去,可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根本不给廉亲王一家选择的余地。
看似皇恩浩荡,实则一步步将廉亲王逼上绝路:“您的外祖父是安亲王,身份显赫,想必已有不少人此时劝您自请离开廉亲王府,与廉亲王一刀两刀,此生仍能衣食无忧。”
“但您今日选择登门拜访隆科多大人,只怕是没有考虑过这个主意。”
“年七格格,你果然很聪明,我阿玛额娘也好,还是兄弟姐妹也好,这些日子纷纷登门劝我。”廉亲王福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但她很快别过身去,将眼泪擦了干净,“他们说我膝下无子,离开之后也能无牵无挂,以后愿意再嫁也好,若不愿嫁人也罢,家里总是会锦衣玉食养着我的。”
“可若我离开贝勒爷后,他该怎么办呢?他的日子本就够苦了,我若再走了,他身边可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年珠依旧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不由想到前些日子与弘昼说的那些话,爱一个人,是真的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
“福晋,您既已经做出了选择,宁愿走进死胡同,那又何必问我有没有法子?”
“廉亲王是什么性子,您应该比谁都清楚,破局是不可能,可孤注一掷倒是能试试。”
反正横竖这命都是保不住的。
廉亲王福晋面上一喜,等着一刻钟后,她就借故告辞离开了此处。
一直跟在年珠身边的聂乳母却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低声道:“……格格您这是做什么?连奴婢都知道这些年廉亲王背地里没少与皇上作对,皇上对他是恨之入骨,若是叫皇上知道您帮廉亲王夫妻这事儿,皇上定会不高兴的。”
年珠道:“乳母,方才我可说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不过提了一句‘穷寇不可追也,遁辞不可攻也,贫民不可威也’罢了,况且廉亲王福晋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保住廉亲王的性命,我就当是替福惠和姑姑积德。”
等着年珠再次折回花厅时,花厅里的一群妇人正以觉罗氏和李四儿为中心说闲话呢。
她们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才离去的廉亲王福晋。
“这廉亲王福晋也是有意思,李夫人您根本没邀请她,她竟舔着脸巴巴来了!”
“对啊,不是说她向来要强,最好面子的吗?怎么廉亲王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她连自个儿面子也不要呢!”
“说到底啊,她还是命苦,比不得李夫人好命呢……”
年珠这才知道隆科多虽有嫡子岳兴阿,但他却从未将这个嫡长子放在眼里,反而更宠幸李四儿所出的玉柱。
子凭母贵,这玉柱从小被看的极娇气,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众女眷正说着话,就听说隆科多来了。
虽花厅里多是女眷,但隆科多想着李四儿名不正言不顺的,有心替她撑撑场子,一进来就握着她的手道:“……今日夫人若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女眷自连说不会,一个个恨不得将李四儿夸上了天。
隆科多的眼神却游离于众女眷的面上,最后直勾勾在年珠身上落了下来:“想必你就是年七格格?”
“是。”年珠知道是自己送的礼入了隆科多的眼,这才得隆科多另眼相待,只含笑道,“见过统领大人。”
隆科多比李四儿大上二十来年,总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死在李四儿前头,如今得了那样好的寿礼,自是喜欢。
“年家的寿礼可是你准备的?我听人说了,说是你在四川无意发现了这样的宝贝,请了匠人将玉石雕成寿桃模样。”
“你不愧是亮工的女儿啊,年纪不大就独具慧眼。”
独具慧眼?
年珠哪里听不出来他这是说自己懂得下注呢。
她笑道:“统领大人说的是,离开四川前,我阿玛还请了得道高僧为这寿桃玉石开过光,若日日摆于寝间,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功效。”
“今日是统领大人寿辰,我代替阿玛及年家上下恭祝您福寿安康、龟鹤遐寿。”
这话逗得隆科多哈哈大笑,道:“你与你阿玛一样,都是个妙人。”
“对了,你今年几岁?”
“回统领大人的话,我今年十三岁。”年珠笑道。
“那可曾订下亲事?”隆科多问。
年珠点头道:“已经订过亲了。”
隆科多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笑道:“真是可惜了……”
年珠像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似的,腼腆笑笑,她如今是愈发庆幸自己那假亲事定的早,不然,就以隆科多那不要脸的性子,指不定真闹到皇上跟前去,请皇上为她和玉柱赐婚。
正黏在隆科多身上的李四儿也跟着笑道:“老爷整日忙于公务,有所不知呢,不仅您觉得年七格格是个好的,五阿哥也是这般觉得的。”
“五阿哥直至今日尚未成亲,就是因为心悦年七格格呢,若年七格格尚未订亲,这门亲事只怕也是落到五阿哥头上,可落不到咱们的玉柱头上……”
年珠:“……”
飘了,飘了,这李四儿是真的飘了,且不说李四儿没将年家放在眼里,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说,她区区一妾室,竟敢当众议论皇子?
更要命的是,隆科多竟丝毫不觉得李四儿这话有错?想来隆科多觉得是弘昼的舅公,当众点评下晚辈也没什么不妥吧。
隆科多又说上几句话后,这才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接下来,年珠则全程围在李四儿跟前,一会问道:“李夫人,您当真已经年过三十了吗?您的皮肤为何这样好?我日日用牛乳洗面,却是及不上您皮肤半点呢!”
“李夫人,都说儿子像母,您的儿子模样想必也十分俊朗吧?”
“李夫人,您可真好看呀!”
……
按理说,如此直白的马屁一般人可是不信的。
但年珠是谁?她目光真诚,表情诚挚,这话说的看起来是要多真就有多真,更不必提她已出落的十分貌美,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更是叫李四儿笑开了花。
到了最后,李四儿更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嘴巴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若是你尚未订亲,我定要将你娶回家当我儿媳妇的!”
呸,谁要当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儿媳妇!
年珠虽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露出腼腆的笑容来。
好在她的辛苦付出也是有回报的,也不知是李四儿真喜欢她,还是李四儿瞧中了年羹尧的身份,最后挽着觉罗氏的臂弯道:“姐姐,若你得闲,时常登门找我玩,我们府中的女眷少,平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里话外的,她又暗戳戳秀了一把恩爱,毕竟隆科多已为她将府中的姨娘小妾都送走了。
觉罗氏早就得了年珠的提点,含笑答应下来:“李夫人也莫要客气,你若是无聊,只管来我们府上做客。”
“我虽管着年家上下大小庶务,但你来了,自然要推开所有事,陪你好好说说话的。”
李四儿满口答应。
可等着觉罗氏转身上了马车,就已迫不及待掸了掸方才李四儿碰触的地方,脸上的笑意更是褪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嫌弃。
“这个李四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你要我与她交好,她这样的人,我是连个笑脸都不愿意给她的。”
“还有那隆科多,也太糊涂了些,放着嫡长子不管,反倒整日带着小妾生的儿子到处转悠,他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怕人背地里笑话他!”
“额娘。”年珠忙起身替觉罗氏捏肩,哄她道,“我知道您今日辛苦了……”
不过几句话,觉罗氏就被她逗得满脸是笑:“不过李四儿有句话倒没说错,你这小嘴呀,的确像是抹了蜜似的。”
母女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年家。
年珠刚下马车,就听说年富回京的消息。
她下意识皱皱眉,她这二哥当初被选为年家继承人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想当初,年富每次看到她时恨不得眼里蹦出火星子来,但没过几日,在年羹尧跟前就神色如常,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她清楚的很,小人可比君子难对付多了。
但年珠很快还是在书房见了年富:“……不知二哥突然回京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怎么,七妹这话说的可是不想要我回来京城?”年富一向当着年羹尧的面一套,背着年羹尧的面又是一套,如今想着他老子远在四川,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你以为我想回来吗?还不是阿玛担心你一个人在京城,所以派我回京协助你?”
他面上的不快之色愈浓,没好气道:“七妹你向来聪明过人,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你搞不定的?”
年珠直道:“二哥,如今年家是什么局势,想必你也知道。”
“从前你看我不顺眼,暗中针对我也就罢了,我看在阿玛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今我却要将丑话说在前面的,若你在暗中给我使绊子或捅刀子,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这话,在年富离开四川之前,年羹尧也是说过的,当时年富就差对天起誓再三保证。
但今日,他却是满脸不屑,冷声道:“怎么,你都知道的道理,我还会不知道?我听说你今日去了隆科多府上,正好我与他那小儿子玉柱有几分交情。”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若真有个什么事,有玉柱在隆科多跟前美言几句,到时候也有人在皇上跟前替阿玛说上几句话。”
人各有所长,他最擅长的本事就是交朋友。
正因如此,所以年羹尧才会吩咐他回京,许多时候,男人几杯酒下肚,就能称兄道弟,这哪里是小娘们能有的本事?
第83章 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上枕头
年富很快走出了年珠的书房。
方才在年珠跟前, 他还装上一装,可一走出院子大门,他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下贱东西, 她算是什么东西,竟也能教训我起来?”
“呸,我看她已将自己当成了年家的当家人呢!”
“二公子。”跟在他身后的长松眼见着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二爷吩咐过的, 若您敢胡作非为,可是要将您赶出年家的……”
不提这话还好, 一提起这话, 年富是愈发来气。
“谁说我要胡作非为?那隆科多与玉柱是什么德行, 年珠不知道, 我却是清楚的。”
“他们父子两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就凭着年珠送块玉石, 来日年家出了事,隆科多就会在皇上跟前帮我们年家美言几句?哼,真是做梦!”
长松不解道:“既然如此,那您为何还要下帖子请玉柱公子喝酒?”
年富面上浮现出几分笑容来:“这啊,你就不懂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如今玉柱可是京中的大红人,什么金银珠宝,只要他多扫一眼, 不知道多少人会巴巴将这些东西抬到他跟前。”
“这玉柱与他老子一样,但凡他看中的女人, 是想方设法都要搞到手的。”
“虽说他身边女人不断,但不过是些胭脂俗粉,你说,若他喜欢上了年珠……”
长松一愣,继而就明白过来。
若玉柱看上了年珠,别说年珠只是与孔家订亲,就算与她订亲的是皇亲国戚,隆科多也会帮着儿子将人抢过来。
那抢人的手段定上不得台面,来日年珠定会名声受损,不明不白嫁给玉柱,甚至给玉柱当妾,如此,方能一解年富心头之恨。
更不必提若两家结了姻亲,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年家有事,隆科多哪里能袖手旁观?
翌日傍晚,年富就与玉柱见了面。
玉柱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倒的确继承了李四儿的好相貌,肤白眼大,只是却因他纵情酒色多年,眼睑发黑,整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玉柱与年富虽算是朋友,但远远算不上好友,如今他可是京中热灶,若不是想着年富是年羹尧的儿子,华贵妃的侄儿,他可不愿与这个在四川待了多年的乡巴佬打交道。
年富比起从前主动多了,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年富又给玉柱倒了杯酒后,才道:“……玉柱老弟,你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难道是今日这歌舞不好看吗?”
“你若不喜欢,我再叫人换些人进来。”
这些女子落在年富眼里是不折不扣的胭脂俗粉,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年富兄,这些姑娘……算了,不说也罢,你才回京城,不知道京城中如今正流行你姑姑华贵妃娘娘那样的美人儿。”
“柔弱知礼,用大家的话来说,叫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毕竟美人也有迟暮那一天,但美人身上的气质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更别说你找来的这几个美人,那是胭脂俗粉中的胭脂俗粉,我哪里看得上?”
年富脸上的笑容一滞,只觉这小子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呢,他从前在自己面前可不敢这样没大没小。
但下一刻,他脸上又重新扬起了笑容:“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那都是些文人胡诌的,叫我说呀,真正的美人儿是骨皮兼顾!”
“呵,你这话说的简单,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美人儿?”玉柱灌下一杯酒,闷闷不乐道,“起码我在京城却是没见过的。”
年富笑道:“谁说京城没有?我家中七妹妹就是这样的绝色美人,与京城中那些格格姑娘不一样的是,她不仅擅诗书,还擅骑射剑术,甚至还会游水。”
说着,他瞧见玉柱一副“你吹牛”的表情,更是冲他勾了勾手指头,低声道:“你可知道五阿哥为何一直不愿娶妻?对,就是对我七妹妹念念不忘,我可还听说了,你阿玛前几日过寿,可曾问过我七妹妹有没有订亲呢,想来若她没有订亲,就替你上门求亲……”
玉柱对读书写字、朝中大事都不感兴趣,但隐隐约约也曾记得自己听说过此事,还说皇上因为此事很是不高兴呢。
弘昼是谁,他可是知道的,那可是在京城中与他齐名的纨绔,这纨绔与纨绔也是有共通之处的,纨绔求之不得的女人,自然是极好的。
再加上年富擅吹嘘,惹得一顿饭吃完,玉柱是心里痒痒的很。
殊不知,早有防备的年珠已派人盯着年富呢。
当年珠听说这两个贪图酒色的人吃饭吃到一半将雅间里的歌女妓子都赶了出来,只觉得不对。
下一刻,她又听到苏额木低声道:“……那玉柱平日是个不着家的,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但昨夜他明明还与人有约,竟直接回家去了。”
“换在从前,他每每也就缺银子了回家一趟,银子到手后就走了,可直到我过来之前,他也没有离开家中。”
年珠一点不意外,冷笑道:“我就知道年富回京不是帮我这么简单的。”
说着,她又道:“乳兄,我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年富吧,还有那个叫玉柱的和年富身边的长松也派人盯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在捣什么鬼。”
苏额木答应了声,就转身下去了。
说来也巧,下一刻,年珠就听说李四儿来了,不仅是李四儿来了,还有她那儿子玉柱也跟着一块来了。
这下,年珠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冷笑道:“原来年富打得是这个主意呀,我本来正愁没办法拉拢隆科多年家所用呢,这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上来。”
比起给好处拍马屁,显然还是将对方的把柄和痛处攥在手里更安心啊。
年珠行至正院时,刚进去,就看到了觉罗氏面露不耐烦之色,更听到李四儿那喋喋不休呱噪的声音。
“……姐姐可是拿我当外人?不过是我们家玉柱想与七格格讨教讨教四川风俗,你为何不愿将七格格叫出来?”
“虽说孩子们年纪都大了,该注意一二,可真论起来,我们家玉柱可是皇上的表弟,算得上是七格格的长辈,长辈与晚辈说说话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年珠抬脚走了进去,含笑道:“李夫人。”
今日她穿了身七成新的月白色家常旗服,浑身上下并无多少饰物,只有头上斜斜插了支玉簪。
正因如此,愈发衬得她是气质出挑,浑身上下不仅没有世家女的刻板,更带着几分洒脱和灵动。
站在李四儿身边的玉柱顿时就看呆了。
迎着光,他只觉自己像看到了下凡的仙女一般。
他更觉得年富那土包子一点没说错,年富这妹妹的确不是京城那些胭脂俗粉能比得上的,也不枉费他昨夜在他额娘跟前又求又闹的,直说他听人说起了弘昼的八卦,想看看这位惹得弘昼求之不得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年珠已察觉有道黏糊糊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像没看见似的,含笑道:“李夫人想要见我吗?您说的是,我们之间不是外人,不必讲究什么虚礼。”
李四儿已对觉罗氏推三阻四一事有些不快,如今瞧见这小丫头落落大方,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比你额娘知礼多了,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们家玉柱听说你替他阿玛寻来了一块玉石,见他阿玛喜欢的紧,所以也想在他阿玛跟前尽尽孝心,问你那玉石到底在四川哪里发现的,他也派人多寻摸几块回来。”
年珠是求之不得呢,她那澄澈的目光落在玉柱面上,言明地方后,又道:“从前我就听人说起过您模样出众,没想到您竟如此有孝心,若统领大人知道后定会十分高兴的。”
“整个京城上下,像您这样的男子只怕不多了。”
她生怕玉柱是随便扯了个谎糊弄自己的,又道:“若您派人去四川,能不能帮我也寻摸一块回来?不要太大,巴掌大小就好了,我打算用它雕刻成一块玉佩。”
玉柱下意识点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这时候年珠别说要他帮忙寻摸一块玉石,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他都愿意!
知子莫若母,李四儿瞧见儿子那色。迷。迷的眼神,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连忙起身告辞。
等着一出正院,就低声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好奇年家送给你阿玛的玉石哪里来的吗?没想到竟是打那年七格格的主意!”
“我可告诉你,那年七格格可不是什么小户女,若你强占了她,不说年羹尧那边不好交代,就华贵妃娘娘在皇上跟前念叨几句,只怕你阿玛就要将你打个半死!”
……
玉柱是左耳进右耳出,脑海中满是年珠的音容相貌,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额娘,您就放心吧。”
可他从小众星捧月惯了的,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越克制,就越想得到。
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已发展到对年珠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甚至因为这事儿,他一改先前在年富面前的倨傲,请年富喝了几次酒,话里话外皆是能不能要年富说服年羹尧退了年珠与孔家的亲事,将年珠嫁给他,直说自己模样定比孔家那小子帅,家世比孔家强上许多。
但年富却是模棱两可,压根不给准话。
这一日,玉柱依旧拉着年富喝酒,几杯猫尿下肚,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年富兄,我不管,你得帮我想想办法,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每天夜里都梦见珠珠,梦见我和她成亲了,还生了七八个儿子。”
“年富兄,年总督真的不会退了珠珠与孔家的亲事吗?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事,不管什么条件,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定不会拒绝。”
年富为难道:“你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我若有办法,还能不帮你?”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真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我这个当兄长的见你这样喜欢我妹妹,我也是盼着你能当我的妹夫,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有没有胆子……”
玉柱竖起耳朵道:“你说,你快说。”
年富犹犹豫豫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皇上刚登基不久,此次中秋家宴定会大肆操办,到时候你们都在受邀之列,你想做什么还不简单吗?”
“虽说我那妹妹在家中得宠,也得姑姑喜欢,但这等事若闹开了,她面上也是颜面无光。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算你不说,我阿玛也会退了她与孔家的亲事,将她嫁给你的。”
若换成寻常人听说这话,只怕酒顿时就会清醒大半。
但玉柱哪里是寻常人?他想着隆科多如今在家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我哪有皇上今日”,想着若中秋家宴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皇上定会替他遮掩的?
他狠狠灌了杯酒,咬牙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我阿玛可是步军统领,这紫禁城里的太监护卫他都熟得很,我打着他的旗号,一定很好行事。”
年富嘴上劝他三思,实则眉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
这几日的年珠也在为几日后的中秋家宴做准备。
紫禁城到底比不上太子府,不是她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许是年家上下将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记在了心里,如今也并未将皇上当成年家的女婿,而是打从心底敬畏这位君王。
至于觉罗氏,那就更不必说了。
虽说几日后她会带着年珠一起进宫,但这些日子光是年珠进宫的衣裳,她都不知换了多少套,怎么看都不满意。
今日绣娘又送了几套新衣裳过来,有缂丝绣如意纹的旗服,有香云纱素面旗服……件件精美,但觉罗氏却是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这几件衣裳又太素净了些,穿着进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一家子对皇上不满呢。”
“最好有那种看似不起眼,但又能显示出对皇上敬重的衣裳。”
几个绣娘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接话。
年珠却冲着聂乳母使了个眼色,示意聂乳母将几个绣娘先带下去。
她这才握着觉罗氏的手道:“额娘,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些?不过是进宫赴宴而已,先前我小时候也时常进宫啊!”
“况且如今紫禁城中还有姑姑在,能出什么事?”
一家有女百家求,觉罗氏膝下只有这个女儿,瞧着女儿出落的愈发好看,却并不高兴,只有担心。
“珠珠,你也说是几年前先帝在世的时候时常进宫,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呢,这次中秋家宴,皇上大肆宴请皇亲世家,到时候定是人多。”
“我一想到先前李四儿竟如此不知规矩,我心里就气得慌,还有她那儿子,简直一点分寸都没有。”
“别说你已经订了亲,就算你尚未订亲,我一辈子将你留在家中当老姑娘,也不会将你嫁去那样的人家……”
这几日,李四儿也不是没有登门,纵然她知道年家这时候与李四儿交好是百利而无一害,但她却一次都没见这人。
在她看来,天大地大都没有她的孩子们大,气的李四儿吃了两次闭门羹后就再没来过,显然是生气了。
但她却觉得这样正好。
“额娘。”年珠像小时候一样挽着觉罗氏的胳膊,将脸靠在觉罗氏的肩上,“您对我真好。”
“你这傻孩子,我是你额娘,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觉罗氏也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年珠的脸,轻声道,“只是也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对你好上几年,经李四儿一事,我也想明白了,你未来的夫婿模样长得好不好,家世高不高,才能出不出众都是次要的……只要对你好,将你捧在掌心就好了。”
“你阿玛向来疼你,想必他为你选的亲事定然错不了,只是那孔家远在山东,距离京城太远了点。”
年珠笑眯眯哄道:“额娘,兴许以后您女儿我魅力大,拐着他们一家来京城住下了呢。”
多亏了她如此不要脸,母女两人很快就嘻嘻哈哈说起话来,将李四儿母子两人抛至脑后。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中秋节,也到了年珠进宫的日子。
她一大早就为自己选了一件朱樱色八宝七珍纹敷彩湘绣旗服,脸上摸了层淡淡的胭脂,头上戴着年若兰赏下来的七攒珠流金簪……她本就容貌出众,如今略一打扮,是明艳动人,似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聂乳母等人瞧见是连连惊叹,一个个直说自己像是看见了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年珠当然得将自己拾掇的好看些,她不怕玉柱动手,就怕玉柱不动手呢。
等着年珠看到如此盛装打扮的女儿,下意识直皱眉头,可下一刻却听见年珠含笑道:“额娘,您这是做什么?我的姑姑可是六宫之首的皇贵妃娘娘,我得好好打扮打扮给姑姑长脸。”
“再说了,今日虽人多,但到底在紫禁城内,谁敢造次?”
觉罗氏正欲再劝上几句,可时间却有些紧张,她只能匆匆带着年珠等人上了马车。
年珠进宫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年若兰请安。
她才刚行至翊坤宫,就瞧见了年若兰,年若兰看似正在赏花,实则却盼着觉罗氏等人过来呢。
觉罗氏带着年珠等人走了进去,行礼道:“民妇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若兰扶了起来:“大嫂,二嫂,你们这是做什么?这翊坤宫里也没有外人,你们何必多礼?”
觉罗氏忙答道:“皇贵妃娘娘,如今您贵为皇贵妃,乃六宫之首,哪里能不行礼?规矩不可乱!”
年若兰面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些。
下一刻,年珠就亲昵挽住年若兰的胳膊,笑道:“姑姑,我可想您啦,这些日子,您可还好?”
说着,她更是凑到年若兰耳畔,轻声道:“姑姑,我额娘进宫的次数少,方才一路紧张得很,想必这才如此见外。”
“她呀,可从未将您当成外人呢,这些日子时常在家里念叨着您好不好,不知道多牵挂您。”
年若兰面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
觉罗氏笑道:“珠珠,你又在与皇贵妃娘娘说什么悄悄话呢!”
“是啊!”郭络罗氏也跟着接话道,“有什么秘密是咱们不能听的?”
年珠却是狡黠一笑,道:“这可是我和姑姑之间的秘密。”
觉罗氏与郭络罗氏很快就围着福惠逗起他来,年珠则陪在年若兰身边说话:“姑姑,您这些日子还好吗?我听说朝中已有官员奏请皇上选秀,不过皇上以先帝孝期未过拒绝了。”
“珠珠,你放心,我好得很。”年若兰面上虽有些许疲色,但精神瞧着却是不错,笑道,“当日皇上尚未大封六宫时,我就与皇上说了,我不想当皇后,比起后位,我更在意皇上。”
“比起太子之位,我更想让福惠高兴康健地长大。”
“我更与皇上说,皇上若想选秀只管去,我不会不高兴,只要皇上记得我,心里有我就好了。”
提起皇上,她面上隐隐浮现些许笑意来:“我也与皇上说了,以后不管我心里想什么都会与皇上说的。皇上这些日子虽忙于政务,但不管再怎么忙,最多每隔一日就会来看看我,陪我吃吃饭说说话。”
她仍记得她与皇上说起不愿福惠当太子这话时,皇上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可惊愕之后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皇上则道:“朕知道,你是见朕辛苦,所以才会如此说。”
“你虽性子一向如此,但朕却是万万没想到你竟舍得舍弃这位置,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甚至朕那些皇兄皇弟为了这位置自相残杀。”
“若兰,你对朕如此真心,你放心,朕绝不负你与福惠。”
第84章 打打杀杀的不好,我多斯文呀
年珠听闻这话, 替年若兰担心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想,历史上的年若兰之所以早早去世,一来是因年若兰本就身子羸弱, 二来是因纵然皇上是等着年若兰去世后才发落的年羹尧,但以年若兰的聪明才智,哪里猜不到皇上的心思……一来二去的,自然是早早香消玉殒。
如今,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 年若兰母子皆会长命百岁的。
很快, 福惠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进来。
“珠珠姐姐!你瞧,这是二舅母送给我的紫玉摆件, 你看是不是和雪球一模一样。”
“我可是听额娘说过好多次, 雪球小时候可闹腾啦, 如今它老了, 成了老头子,整日也不喜欢陪我玩……”
几人凑在一起, 笑眯眯说着话。
到了傍晚时分,年若兰就带着年珠等人前去设宴殿堂,她们到场时,除去称病的太后娘娘,所有妃嫔与宾客已到场。
一看到年若兰, 齐齐站起身请安道:“见过皇贵妃娘娘,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
这一刻,年若兰好像有点明白为何一众皇子等人会追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得不说,所有人对自己俯首称臣的感觉的确不错, 虽说她只是狐假虎威,但这感觉……也不错。
年若兰很快落座。
不知是方才觉罗氏与她说过些什么, 亦或者是她的确偏爱年珠,只叫年珠挨着自己身侧坐下。
年珠正推搡着呢,就听说外头传来皇上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皇上一到场,知晓年珠推搡一事后,直道:“……你姑姑既叫你挨着她坐下,那你就坐下吧,这些日子你姑姑时常在朕跟前念叨着你,想必是十分想念你。”
年珠这才挨着年若兰坐了下来。
皇上一落座,就察觉到身侧太后的位置空着,淡淡吩咐道:“苏培盛,为何皇额娘还未过来?你差人去请一请吧!”
“皇上。”年若兰轻声开口道,“皇额娘半个时辰前差人与臣妾说了一声,说她老人家身子不适,不能赴宴。”
年珠:“……”
她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了口气,觉得太后这人简直是蠢到了家。
就算身子不适,就算真当众坠了皇上的面子,也不是个这样的做法呀,难不成她老人家这样做了,皇上就会松口允许十四贝子回来吗?
不会的,皇上是天子,天子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太后她老人家越是如此,皇上越是将这笔帐算在十四贝子头上。
皇上左侧那空荡荡的位置似在提醒所有人,太后与皇上关系不好。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正欲吩咐小太监将这位置撤下去时,谁知皇上却摆摆手道:“不必了。”
下一刻,他更是吩咐道:“既然皇额娘病着,那就差人将十四福晋接进宫吧,皇额娘向来喜欢十四福晋,有十四福晋陪着,想必皇额娘也能开怀一二。”
年珠:“……”
她就知道会是如此。
皇上从前当王爷时就不是个心宽的,却怕先帝不快,只能藏着掖着,如今他成了帝王,自没什么可怕的。
当日,皇上下令十四贝勒前去守皇陵,虽十四贝勒身边并未带人,但有十四福晋在京中,吃的喝的穿的定会差人送去皇陵的,皇上原也打算对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太后不给他面子,他又何必在意太后高不高兴?
如今已是秋日,即将入冬,北方的冬天可是难熬得很啊!
谁都不敢接话。
殿内一如从前,热闹非凡,最活跃的莫过于隆科多,一会以茶代酒,给皇上敬酒,一会说民间不少百姓都在歌颂皇上……虽说皇上不喜有人冲自己阿谀拍马,但隆科多能身居高位,得两位帝王宠爱,这拍马屁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
年珠默默喝了杯果子酒,心想,自己的路还长着呢。
从始至终,她像是没看到隆科多身侧玉柱那黏糊糊的目光一样。
她不过刚抿了口果子酒,就察觉到不对——这酒有问题。
但她还是轻轻尝了一口。
朱太医自先帝去世后,虽仍在太医院任职,但已是半退休状态。
进宫之前,她就找朱太医要了一味解药,说是能解百毒。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微微有些腹痛,想必若她没有事先服下解药,定会腹痛难忍。
她凑到年若兰耳畔,说自己想去一趟茅厕,便匆匆离开了大殿。
此时的玉柱偷偷与不远处的年富交换了个眼神,恰逢有小太监上菜,他一抬肘,那菜就全洒在了他衣裳上。
李四儿压低声音,皱眉道:“你这孩子,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也不小心点?”
“额娘,发生这等事,我也不想啊!”玉柱看了眼正与隆科多等人说话的皇上,也装模作样站起身道,“我去清理清理衣裳,很快就来。”
此时,年珠到了厕房,果然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好在她早有准备,一直没进去。
有个小太监很快寻到了年富身侧,低声道:“年二公子,我们家公子说年珠跑了……”
跑了?
在今日进宫之前,年富生怕玉柱蠢不可言,所有两人将今日的计划商量了一次又一次,只觉得是万无一失。
在他们的计划中,年珠腹痛前去厕房,刚要出来,就会被个小太监一把用麻袋套起来。
紧接着,就会有小太监将晕倒的年珠扛到了无人的宫殿,等着玉柱完事后,就会有人将这事儿禀告皇上……这不就生米煮成了熟饭吗?一边是皇上的舅舅家,一边是皇贵妃的侄女,事情闹大了,谁面上都无光,到时候皇上定会想方设法退了年珠与孔家的亲事。
可如今年珠竟然跑了?
这小丫头果然比自己想象中更难缠。
年富冷着脸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
年富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了个小太监,他俨然一副好兄长的做派,问道:“这位公公,你可看到我的妹妹?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很好看,说是出来如厕,却一直没见到她人……”
那小太监笑道:“您可是想找年七格格呀!”
他认真想了想,才道:“奴才好像见着她方才匆匆跑到空着的茶房去了,奴才还纳闷呢,哪家的小格格怎么这样没规矩!”
“多谢小公公了。”年富笑道。
他抬脚就朝那间空着的茶房走去。
他已想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定是年珠察觉到不对,飞快逃走了。
他推开茶房,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扬声道:“七妹妹,你可是在里面?姑姑见你半天没回去,要我来找你呢!”
“七妹妹,你在不在?我是你的二哥啊!”
……
他还要说话,却只觉浑身一软,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紧接着,他眼前眩晕不说,浑身上下更是燥热的很。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约定好位置的玉柱却是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小太监将年珠扛过来,正心里惴惴不安,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就有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玉柱公子,您,您块过去吧!”
“原先选的地方不安全,换地方了,换成了一空置的茶房。”
玉柱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走。
他一进茶房,隐隐约约就见着太师椅上躺了个身子妙曼的美人儿。
纵然他不怎么聪明,却脑不蠢眼不瞎的,很快就发现,咦,这人是年珠吗?怎么长高了些,也长壮了些……可还未等他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楚这人是谁时,浑身就燥热起来,不管不顾冲上前去……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年珠很快听见屋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今晚她是独自一人出来的,借着月光,她脸上的笑容是格外动人。
“哼,想和我逗,你们一个个的太嫩了点!”
“今日我就叫你们尝尝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今日之事,多亏了年若兰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虽说如今的隆科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步军统领,玉柱借着他的名头极好行事,但这紫禁城到底是皇宫,如今年若兰是六宫之首,在宫中行事,年若兰一旦出手,自比隆科多方便很多。
她并不急着离开,这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此时的隆科多正在宛如孔雀开屏似的,围绕在皇上身侧使出了浑身解数。
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的爱妾李四儿已不止一次冲他使眼色呢。
隆科多佯装年事已高,悄悄退了下来。
“四儿,到底怎么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四儿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拽着隆科多的袖子,低声道:“老爷,不好了,玉柱方才说是出去清理衣裳,可是这么久了都不见他回来,我担心这孩子在宫里头闯祸……”
若这话叫年珠听到,定又要在心中腹诽几句的。
寻常男子在玉柱这般年纪都当爹了,到了李四儿眼里,竟还是个孩子?
知子莫若父,隆科多可是知道他这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日之所以带着玉柱进宫,则是想着叫玉柱好好在皇上跟前露露脸,给玉柱谋个爵位。
他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你好生等着就是,我去去就来。”
他一出门,就碰上了方才替年若兰办事的几个小太监,略问上几句,就知道了玉柱的去处,朝那空置的茶房走去。
月光皎皎,隆科多刚行至茶房门口,就看到了年珠。
隆科多之所以得两代帝王信赖,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溜须拍马的本事,他当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年七格格,你怎么在这儿?”
“见过统领大人。”年珠微微屈膝,面上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大概是方才果子酒喝多了的缘故,我去了厕房之后只觉心里有些憋闷,所以打算四处逛逛。”
“说来也巧,方才我见着玉柱公子走进了这茶房,却一直不见他出来。”
“若是大白天的,我进去看看也无妨,但这黑灯瞎火的,我正想着要不要禀告皇上呢……”
隆科多下意识皱皱眉,他想,定是他那糟心儿子又瞧中了哪个宫女,回去之后,他定要狠狠抽他那糟心儿子一顿!
但这些话,他当着年珠的面却是不能说的:“年七格格有所不知,我儿玉柱身患顽疾,想必是突然发病,不忍心叫众人扫兴,所以才来这空无一人的茶房避一避呢!”
“哦?真的吗?”年珠忍不住笑出声来,“统领大人是觉得我年纪小,所以将我当成傻子糊弄吧?”
说着,她又道:“我的乳母方才回翊坤宫替我取衣裳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待会儿我要她禀告皇贵妃娘娘一声,要皇贵妃娘娘请了太医来看看,一看便知统领大人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虽年纪不大,却不是个傻子,方才我好像听见那茶房里头传出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隆科多脸色一变。
如今京城上下,就是最得皇上信任的怡亲王在他跟前都是客客气气的,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是斯斯文文,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同自己叫板?
他自然也知道这事儿闹大了的后果,如今尚在先帝孝期,又是皇上初次设宴款待众人,若叫皇上知道玉柱竟这时候抢占宫女,定会勃然大怒的,到时候玉柱的爵位和官位就要落空了。
他想,要不要趁着人不知鬼不觉对眼前这小姑娘下手……
他正想的出神,就听到年珠不急不缓道:“统领大人可是想趁此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我劝您三思呀,这里可是紫禁城,是皇上的地界,可不是你们家后院!”
“虽说如今皇上政务繁忙,不一定会知晓今夜之事。”
“可若我不明不白死了,您是觉得我姑姑会善罢甘休,还是年家会善罢甘休?”
“紫禁城中的事,只要皇上想知道,下令去查,哪里会有皇上不知道的?到时候您不仅赔进自己儿子,也会将自己一并搭了进去!”
一老一小四目相对,隆科多这才发现年珠的眼睛生的与年羹尧很像。
不是长相上的相似,而是不管何时都透着笃定与自信,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们。
隆科多反而镇定下来,含笑道:“老夫向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既然方才年七格格说了,想着要不要请皇上过来一趟,那就说明此事有商量的余地。”
“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愿意保守秘密,只要老夫做得到,老夫定不会推脱。”
“统领大人的确是个爽快人,我也喜欢与爽快人打交道!”年珠笑得是眉眼弯弯,轻声道,“过几日就会有人参我阿玛一本,到时候我要统领大人出面保住我阿玛,这事儿,想必对统领大人不算难吧?”
隆科多皱眉道:“只有这个要求吗?华贵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多年,更不必提这几年年羹尧行事低调了许多,只要华贵妃娘娘开口,皇上定会对年羹尧从轻发落的。”
年珠笑了笑。
“这件事就不劳统领大人操心,您只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我当然答应。”隆科多如今正是意气风发,方才在宴席上还被皇上一声声的“舅舅”喊得痛快极了,他只觉这事儿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而已,“也请年七格格保守秘密,莫要对外言语。”
年珠点点头:“这是自然。”
话毕,她转身就走了。
她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蠢货,人和人的感情都是有寿命的,用一次少一次呀!姑姑得继续与皇上恩恩爱爱,可不能因为这些事与皇上离了心。
以隆科多的性子,觉得这事儿不过是小事,但在皇上看来,这却是隆科多目无君王、张狂无度的罪证之一呀!
隆科多一直等着年珠离开,这才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进茶房。
他刚进去,就瞧见两具白花花的身子。
借着月光一看,他只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怎么……两个人都是男的?
他再仔细一看,玉柱身下这人不是年羹尧的次子年富吗?
因场面过于刺激激烈,隆科多只觉眼前一黑,厉声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虽说如今不少达官显贵好男风,但身为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辈,哪里接受得了这等事?想当年,先皇知晓故去的二阿哥宠幸男子,足足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呢!
不远处,有个颀长的身影站在暗处,嘴角微微带笑。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帝晚年时最得宠的二十四阿哥胤袐。
纵然先帝已去世数月,但胤袐仍沉浸于悲痛之中,每每中秋家宴,他都是陪在先帝身边一起度过的。
方才他见众人觥筹交错,却也不愿扫兴,没想到出来闲逛一圈,竟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他低声呢喃道:“也难怪皇阿玛从前时常说起这位年七格格,她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
年珠很快就回去了。
年若兰见她终于回来,低声道:“珠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今日你又是找我要几个信得过的小太监,方才又出去了这么久……”
“姑姑,没事。”年珠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已经没事了。”
年若兰原想多问几句,却碍于场合不对,便没有开口。
约莫一刻钟之后,隆科多这才脸色沉沉回来了。
他看向年珠的眼神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但年珠却毫不在意,冲他甜甜一笑。
等着宴会完了,年珠等人又高高兴兴陪着觉罗氏等人回家去,宛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等着下马车时,觉罗氏才察觉不对:“咦,怎么没看见年富?”
“额娘,您问二哥做什么?”年珠挽着觉罗氏的胳膊朝正院方向走去,低声道,“二哥在京城朋友多,想必又碰见了哪位老友,所以顾不得场合,饭吃到一半就不见了。”
“他呀,向来没将您放在眼里,您也莫要说他,我且将他这笔帐记着,等着阿玛回来之后要阿玛在与他算账!”
直至如今,年富在觉罗氏跟前仍一副嫡次子的骄傲姿态,不知道在猖狂个什么劲儿。
觉罗氏想着这个年富向来张狂,便没有多问。
年珠陪觉罗氏回去正院后,则也回去歇息了。
翌日一早,她就迫不及待问起年富一事。
聂乳母道:“二公子是昨儿半夜回来的,他是骑马进宫,最后却是坐马车回来的。”
“说是二公子回来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长松半夜请来了一位大夫,却被二公子赶走了。”
“奴婢听说,就连长松头上都被砸出个好大的窟窿来……”
真是活该!
昨日那药可是朱太医亲自研制的,药效霸道不说,玉柱想必也清心寡欲了好些日子,昨夜……想必是十分放纵吧!
一想到这里,年珠心里就觉得很是解气,匆匆用了早饭,就站起身道:“既然二哥身子不舒服,那我这个当妹妹的怎么着也得去看看他。”
说是看望,实则笑话加敲打。
年珠还未行至年富院子,就已瞧见门口守门的小厮一路小跑跑进院子。
年珠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年富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滚,叫她给我滚出去,她要是敢进来,我就杀了她。”
“昨晚的事,肯定是在她捣鬼!”
不管是从前的总督府,还是现在的年家,年珠都能随意出入,她毫不犹豫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年富正趴着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昨夜战况过于激烈的缘故,还是太过生气的缘故,他整张脸是青中带灰,眼里恨不得射出火星子来。
虽说京中不少权贵好男风,却是那些人玩弄别人,不像他昨夜是被人玩弄,还是被玉柱玩弄,若是这消息传了出去,他一头撞死算了。
京城这圈子就这么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一想到这里,身下又传来了剧烈疼痛……
年珠站在门口,兄妹两人四目相对,她含笑开口道:“二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喊着打打杀杀?若这事儿传到阿玛耳朵里,阿玛恐怕会不高兴的!”
第85章 什么时候都不忘表忠心
年富那愤怒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
年珠轻笑一声, 道:“二哥,先前我就已经提醒过你,莫要算计我, 否则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我乃亲兄妹,我看在阿玛的面子上不会对你下手,但我多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譬如,昨夜之事, 你说若昨夜之事传了出去, 京城里的人会怎么笑话你?”
“你,你……”年富气的就要起身, 一副想要动手的架势, 可他刚坐起来, 又“哎呦”一声倒了下去, “年珠,你, 你莫要得意,昨夜之事若是叫隆科多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他是咬牙切齿道:“隆科多是出了名的护短,更不必提玉柱是李四儿的儿子……”
年珠打断他的话道:“二哥你放心,昨夜这事隆科多就已知道。”
“说起来你这次回京也算是不虚此行, 玉柱不像二哥你已经成亲生子,隆科多那样喜欢他这个儿子,还盼着给他儿子娶位高门贤妻呢。”
“若昨夜之事传了出去,隆科多比你更害怕, 所以昨夜我与他已说好了,要是有人参阿玛一本, 他会站出来替阿玛美言几句的。”
她该说的话已说了,该看的好戏也已经看了,转身就要走。
当然,她临走之前不忘再丢下几句话。
“二哥,今日我再警告你一次,若你还敢再暗地里使绊子,就莫要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
“好了,你也好好休息吧,你这病呀……的确得好好养着。”
她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她呀,最喜欢这种旁人看她不顺眼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等着年珠回去后,就差人送信给了李卫,说李卫可以开始动手了。
打铁须趁热,与其等着御史们参年羹尧一本,还不如他们先下手为强。
李卫虽是户部尚书,但如今他很得皇上信任,皇上早在继位之初,就曾与李卫说过,若朝中有如从前平库银之事,李卫只管上奏。
两日之后。
李卫就于早朝时参了年羹尧一本,指出川陕总督年羹尧犯下欺罔罪、稽越罪、忌刻罪等三十六条罪行。
其中以当日年羹尧在青海蒙古饥荒欺瞒不报,加收川陕百姓赋税一成,在官员任免等事务上独断专行、排斥异己、任人唯亲等事最为严重。
到了最后,李卫更是正色道:“……此等贪官污吏,仗着有所依仗横行霸道,若皇上包庇,定会叫朝中官员上行下效,寒了百姓之心。”
他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殿内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大臣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不少,生怕皇上觉得他们对此事有所见地。
这年羹尧是谁?
先帝在世时就看重这人,更不必如今六宫之首的华贵妃娘娘更是他的亲妹妹。
那可是膝下有皇子的皇贵妃呀,说句不好听的,等着皇上百年之后,指不定龙椅上坐着正是六阿哥!
但六阿哥福惠会不会继承大统谁也不知道,他们却知道如今皇上对贪官污吏是严惩不贷,眼里是一点沙子都容不下,索性一个个低着头装鹌鹑起来——这等事啊,还是少掺和为好!
皇上也是没想到李卫竟会当众提起这事儿。
这是年珠的意思,还是李卫的意思?若是李卫的意思,那年珠知不知道……
还未等他想明白,就已看见隆科多上前一步,正色道:“启禀皇上,老臣私以为李卫李尚书这话说的不对,年总督虽偶有不当之行,但自年总督上任后,川陕一带赋税年年攀升,西北再无战事。”
“老臣也打听过了,虽说年总督加收百姓一成赋税,但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并未谋取私利。”
“还请皇上彻查啊!”
他是朝中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这一站出来,接连有三两个大臣也跟着站了出来。
李卫却是不依不饶道:“统领大人这话所言,下官并不赞同,往年年总督回京讲究排场不说,运送的礼物更是价值不菲,这就是您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李大人,此事我也有所听闻。”隆科多并不知道李卫与年珠之间的关系,却觉得这人简直是个榆木脑袋,“有道是人非圣孰能无过,敢问李大人一句,你当官这么多年,就没有做过错事吗?”
“下官自然敢保证为官多年,未曾做过一件错事坏事。”李卫看着隆科多的眼睛,毫不退让,“经下官之手的公务一件件一桩桩皆有迹可循,您若是不相信,只管去查就是。”
隆科多无话可说。
当日他曾想着拉拢李卫,知道这人是软硬不吃的性子,所以打算抓住他的把柄,叫他为己所用。
谁知查来查去,竟一无所获?
但他很快以年羹尧为川陕百姓谋取不少福利,替朝廷建功无数为着手点,请皇上彻查此事后对年羹尧从轻发落。
朝中多是聪明人,更何况年羹尧的功绩的确是无法抹去,又有皇贵妃和隆科多在,一个个自免不了替年羹尧说好话。
以至于到了最后,赞同李卫说法的竟再无一人。
皇上惊愕于隆科多与年羹尧什么时候关系竟这样好,但他心里更多的则是不大痛快。
难道在隆科多等人眼里,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等罪行竟不过小事一桩?如此上行下效,也难怪先帝最后在世那几年,朝廷是如此模样。
皇上对年羹尧的不快很快就转加到了隆科多头上,但面上却是分毫没有表露出来,直道:“李大人这话朕心里已有数,朕即刻安排人前去彻查此事,一旦罪名属实,朕定严惩不贷。”
“不管是皇亲国戚也好,还是寻常百姓也罢,若行事不规矩,朕都是一视同仁的。”
但明眼人却是看得出来,皇上到底还是对年羹尧手下留情,若不然依照皇上的性子,定会先将年羹尧关押起来再彻查此事的。
隆科多压根没将皇上方才那番话听到心里去,反倒脊背挺得笔直,想着定是因他开口求情,所以皇上才会对年羹尧网开一面的。
这是他这几日遇上为数不多的开心事。
等着下朝之后,隆科多刚走出神武门,上了马车后,他就吩咐道:“差人与年家七格格说一声,事情我已替他办妥了,皇上定不会严惩年羹尧。”
“要她和她那二哥将嘴巴闭紧点,若叫我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小半个时辰后,年珠就听说了这消息。
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了些。
倒是李四儿听说此消息后,将年珠以及年珠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最后更是扯着隆科多的袖子,几乎要哭晕在隆科多怀里。
“老爷,难不成真要放过那个小贱蹄子吗?亏得我先前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竟如此歹毒!”
“我们玉柱从前是多活泼的一个孩子呀,可那天从宫中回来后,整日躺在床上闷闷不乐,连我进去看他,他都叫我滚出去……”
“夫人呀,你莫要说了。”隆科多摆摆手,摇头道,“那个年珠动不得,且不说她身份不一般,我已差人打听过了,她小小年纪就跟着她额娘一起做生意,本事心计了得。”
说着,他更是皱眉道:“玉柱从小就被你宠坏了,竟然在紫禁城也敢动手,幸好没事,不然若皇上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之事就叫他长长记性好了,况且这事儿,他也不算吃亏。”
“我只是没想到那年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竟敢对她二哥下此狠手!”
李四儿还在哭哭啼啼,别说玉柱,连她都受不了这等气。
隆科多却比她目光长远许多,想着幸好此事没有闹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他打算给玉柱订下一门亲事,好叫玉柱收收心,以后莫要再胡闹。
到了初冬,关于年羹尧的罪行就已彻查清楚。
李卫所言非虚,但年羹尧也的的确确为川陕百姓谋了不少福利。
一时间,皇上倒是进退两难,便差人请了年珠进宫。
此时又是大雪簌簌时,年珠走进乾清宫御书房,就能察觉其氛围与先帝在世时截然不同。
先帝在世时,整个乾清宫上下气氛还算是不错,但如今,愁眉不语的皇上、桌上那高高累着的奏折、 小心翼翼的宫女太监……显得这御书房透着几分压抑。
唉,有个工作狂老板,看样子紫禁城中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年珠走上前,道:“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珠珠,你来了。”皇上这才回过神,看向她道,“起来吧。”
年珠这才站起身来。
皇上指了指炕桌上的几本折子,道:“你看看,这些都是你阿玛的罪行。”
“其中有四条是重罪,条条足以叫他掉了脑袋。”
才四条重罪?
年珠记得清楚,历史上雍正帝可是给年羹尧定下九十二桩罪,其中掉脑袋的罪行已超过半数。
看样子,这几年她的努力并没有没有白费。
“皇上,我跟着阿玛在四川待了三年半的时间,阿玛从前做过些什么,犯过什么错,我心里很清楚。”
“就算不看这些折子,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说着,她笑了笑,道:“只是不知道皇上今日请我来所谓何事?”
这般直言直语,反倒惹得皇上嘴角微微扬起些许:“自朕登基后,且不说弘历,就连弘昼与福惠都在朕跟前收敛不少,大概是得人提点,先将朕当成君王再是父亲。”
“倒是你,在朕跟前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什么都敢做?
就凭着这短短几个字,年珠就猜到皇上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笑道:“在您跟前,我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让我想想,今日皇上您请我进宫,是不是想问李卫李大人当日早朝参我阿玛一本是谁的主意?”
“没错,正是我的主意。”
皇上并未看她,只是自顾自斟茶喝。
炉子上的热水咕噜咕噜滚个不停,屋内满是茶香,这才增添了些许生气。
年珠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甚至包括他如何算计玉柱一事,并非她不信守承诺,而是她知道,皇上是个聪明且多疑之人,想必早已调查清楚为何隆科多会为年羹尧求情。
到了最后,她更是开口道:“……并非我为阿玛求情,而是阿玛虽有大错,却也悬崖勒马,这几年为川陕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一开始阿玛加收赋税的确是为了西北战事,他妄自尊大,贪大喜功,不愿多费朝廷一兵一卒立下赫赫战功,可是这几年,他变着法子将从前多收的那些银子都还给了百姓。”
“我不敢奢求皇上从轻发落,只求皇上能够留住阿玛一条贱命。”
话毕,她已经跪了下来。
皇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好一会,那眼神才落在年珠面上。
“起来吧,朕记得多年之前你帮了朕一个大忙,朕当时问你想要什么,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求有朝一日若年羹尧犯下大错,能留年羹尧一命。”
“这件事朕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年珠仍跪地没有起身。
皇上又道:“怎么,难不成要朕扶你起来吗?”
他见着年珠起身后,才道:“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如今这一招祸水东引用的极好,原本朕对年羹尧之举的确是有几分不快,但如今却已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隆科多身上。”
当日,隆科多替年羹尧求情后,他就察觉不对。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舅舅,他却是了解的,狂妄自大不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聪明的很,当年若非他曾养在故去的佟佳皇后身边,这老狐狸哪里会心甘情愿与他同乘一条船?
更不必提中秋夜玉柱与年富一事后,隆科多秘密害死了替年珠办事的那几个小太监,甚至昨日还求到自己跟前,替玉柱求个爵位。
当然,他自然是没答应的,只给了个玉柱御前侍卫的职位。
一想到这里,皇上心里又腾升起一阵怒火来:“珠珠,你怎么不说话?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我不敢妄议朝政。”年珠道。
皇上替她斟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方才朕还夸过你呢,怎么这会你又畏畏缩缩起来?当日你在皇阿玛跟前你可是什么都敢说的!”
“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管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因为您小心眼啊!
当然,这话就算再借年珠十个胆子,她也是不敢说的。
“我觉得,应该对隆科多从重发落。”
“一来,隆科多不仅身处高位,待在京城多年,名义上更是您的舅舅,若您对隆科多严惩不贷,不仅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能叫众人瞧瞧您丝毫不护短。”
“二来,隆科多从前虽看似效忠于您,但暗中却与阿灵阿、纳兰揆叙等人来往过密,邀结人心,拉帮结派,未免没有存着两头下注的意思。”
“三来,隆科多从始至终皆对君王不敬,暂且不提中秋夜玉柱胆大妄为之事,这几年,京中已有‘佟选’,若说我阿玛该死,那他所犯下罪行,只会比我阿玛严重百倍。”
原先她觉得年羹尧胆大妄为,但比起隆科多来,年羹尧还是逊色几分。
比如,隆科多曾私自将某一皇亲国戚处所得到的玉牒底本藏于家中,这玉牒可是皇家宗谱呢。
比如,隆科多未曾好好珍藏先帝御书,反倒张贴于厢房中,此为大不敬。
又比如,先帝病重那些时日,身为步军统领的他知晓廉亲王等人心思,进宫时身上一直偷偷带着匕首,以防不测,关键是这事儿偷摸着做了也就算了,他却在酒后大肆宣扬!
随着年珠知晓的事情越多,越发觉得就隆科多这人吧,若隆科多是她爹,只怕十个她都救不了隆科多一命的。
她心里如此感叹着,面上却是淡淡一笑,道:“况且皇上心中不是已有了主意吗?”
“我听说皇上已下令擢升隆科多次子玉柱为一等御前侍卫呢!”
皇上一愣,瞬尔却是笑了起来:“你啊你,朕的心思可是瞒不过你。”
这一刻,年珠只庆幸自己是个女子,是个不能插手朝堂,很快就要嫁人生子的女子,若不然,皇上可不会对她如此慈眉善目的。
“我不敢妄自猜测皇上心思,只是觉得玉柱……向来是个闯祸的性子,他在隆科多眼皮子底下都未能收敛一二,进宫后,被人吹捧一二,定会得意忘形。”
“皇上既知道玉柱是何等性子,却还要命他进宫当差,这不是想要抓住他的错处吗?”
若说隆科多此生最爱,莫过于爱妾李四儿呢!
但比起隆科多这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李四儿最爱的可是自己儿子!
皇上道:“你若是男子就好了,朕定会予你高官厚禄,朕与你说话是一点不费劲啊!”
年珠:“……”
呵呵,若她是男子,只怕也活不长。
她笑道:“皇上,不是还有怡亲王吗?从前我就几次听您说过怡亲王聪慧过人,如今您对他予以重用,想必他定不会令您失望。”
“怡亲王也好,还是我和年家也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对皇上是忠心耿耿,都会效忠皇上……”
得了皇上的允诺,这年羹尧的命也保住了。
年珠是什么都不怕,只怕皇上误以为她会帮着福惠争一争那太子之位,如今是见缝插针的与皇上表露忠心。
一老一小正说着话,年珠闲闲说起宫外之事。
她觉得有点纳闷,敢情自己像个吉祥物似的,怎么先帝也好,还是皇上也罢,都喜欢听自己说话?
甚至说到最后,她还得搜罗有没有遗忘之处。
恰在这时,苏培盛是匆匆走了进来,一进来就低声道:“皇上,廉亲王府传来了消息。”
年珠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退下时,就听到皇上道:“说吧,珠珠也不是什么外人。”
“是。”苏培盛这才开口道,“方才廉亲王府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廉亲王疯了,这样冷的天,他身着单衣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直说看到了先帝……”
年珠:“……”
当日她虽提点了廉亲王福晋几句,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一招呀。
也对,若廉亲王福晋不下狠手,皇上哪里会相信?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上就冷笑着道:“老八疯了?朕看他怕是在装疯吧!”
“朕刚命他兼管工部事务,他就疯了?呵,有点意思!”
说话时,他又吩咐道:“苏培盛,你传话下去,依旧叫他们盯着老八,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
但凡廉亲王露出半点马脚,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年珠低头喝茶。
她忍不住想,人家廉亲王夫妻两个也不是傻子啊,您刚命了廉亲王带着工部那些大臣负责先帝及四位皇后的神牌升附太庙一事,这等事,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错处,廉亲王此时不疯更待何时?
好在皇上公务繁忙,年珠很快就离开了乾清宫。
她又去了翊坤宫,陪着年若兰母子等人说了会话,吃了顿饭,这才离开。
很快,廉亲王疯了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开始,廉亲王只是时疯时不疯的,有的时候能认得廉亲王福晋,有的时候却又对着廉亲王福晋喊“额娘”。
有一天夜里,廉亲王福晋睡得好好的,廉亲王却是身着单衣在雪地里大喊大叫,他自己病了不说,连累着廉亲王福晋也大病了一场。
廉亲王福晋的娘家人几次登门,纷纷劝她离开,但她却不同意。
朱太医开了几副药后,廉亲王的病情稍有好转。
可是就在一日早朝时,廉亲王却指着龙椅上的人喊道:“皇阿玛,皇阿玛,您回来了,您回来看儿臣们了啊!”
说着,他更是跪地哐哐磕头,扬声道:“皇阿玛,求您,求您……救救儿臣们啊!”
“四哥他要杀了儿臣们,他容不下儿臣们啊!”
“他这是捧杀,儿臣……不想当什么亲王,儿臣只想好好活着啊!”
第86章 鸿鹄不必与燕雀一般计较
皇上当时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
就连向来反应极快的隆科多都是微微一愣, 这才吩咐侍卫道:“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廉亲王的疯病又犯了,还不快将廉亲王带下去!”
廉亲王即便被几个侍卫抓了起来,却仍嚷嚷道:“皇阿玛, 四哥他要杀我们啊……”
早朝上,有廉亲王自导自演。
紫禁城外,也有廉亲王福晋和九贝勒等热播推波助澜。
不过三四日的时间,皇上要杀廉亲王一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
就连年珠也有所听说。
此时的她正与岳沛儿一起坐在窗前看雪,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将天地万物都渲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四川,可没有这样的大雪。
两人边吃锅子边看雪, 只觉得很是惬意。
岳沛儿烫了一筷子毛肚喂到嘴里, 好吃的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更是不解道:“珠珠姑姑, 您为何要帮廉亲王他们?您明明知道皇上看他们不顺眼的。”
“我可不仅仅是帮廉亲王,而是在帮皇上。”年珠见她吃的香甜, 也烫了一筷子毛肚,吃的她连连点头,“况且,当日我不过提点了廉亲王福晋一句,也算不上帮忙吧。”
“以廉亲王的聪明才智, 不是想不到装疯卖傻的法子,只是他却狠不下这个心。”
“他成功身退后,皇上便会将火力全部对准九贝子等人的。”
她认真想了想,又道:“至于我为何会提点廉亲王福晋一句, 不过是想着廉亲王虽不是个臣子,却是个好丈夫、好兄弟吧, 要不然,廉亲王福晋他们也不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好人会有好报的,虽说廉亲王私下也不是没有龌龊手段,但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劳民伤财之事。
更不必说她倒是有几分钦佩廉亲王福晋,觉得这人与这世道的女子并不一样。
“珠珠姑姑。”岳沛儿自来京城后,也胖了些,如今嘴里塞着羊肉,含糊不清道,“您为何会说帮廉亲王就是帮皇上……”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因为很快就会有个叫曾静的蹦出来。
曾静是谁呢?
此人是湖南人,受“华夷之说”的影响,不少人一直都有反清复明的心思,他就是其中一个。
历史上因皇上继承大统饱受争议,又有廉亲王等人推波助澜的原因,不少老百姓都知道皇上“谋父逼母”。
所以他也就拉拢了同道中人撺掇着朝中大臣谋反。
历史上,得他选中的正是已擢升为川陕总督,取代了年羹尧位置的岳钟琪,岳钟琪是多忠心的人呀,一知道这消息很快就上书朝廷。
按理说抓到这样心怀不轨之人,一刀杀了方能一了百了,偏偏历史上的雍正是个敏感、要强且小心眼的人,等着曾静被运送到京城之后,得他亲自审理,更是对曾静策反书中的内容一一反驳,明确表示了大清具有正统地位,他也不像曾静说的那样不堪。
甚至……历史上的雍正还逼迫曾静写下数万字的悔过书。
到了最后,历史上的雍正不仅没有砍了曾静的脑袋,将曾静免罪释放不说,还留下圣旨“将来子孙不得追究诛杀曾静”。
这还不算,他还将曾静的供词改编成《大义觉迷录》,命曾静四处宣讲。
直到今日,年珠还记得自己初次听到这事时与同桌是哈哈大笑,觉得这雍正帝还是怪搞笑的。
但如今,她只觉得皇上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呢,殊不知,原本许多人不知道曾静曾打算反清复明,这样一闹,谁不知道?
若皇上真能放过廉亲王一马,留廉亲王一命,兴许就不会有曾静一事。
***
一转眼,很快就到了腊月。
皇上于早朝上宣称年羹尧罪大恶极,但因打仗有功,福及川陕百姓,褫夺其川陕总督一职位,将其贬为京城城门守将。
朝中无人反驳,就连李卫也没有蹦出来。
毕竟年羹尧身上的功绩谁都不能抹去,派他去看守城门,既保住了年羹尧的性命,又叫众人看到皇上对贪官污吏严惩不贷。
当然,严惩不贷中还有那么点小小的仁慈。
隆科多等人只盼着年羹尧早些回来,来日,他们定要好好在年羹尧面前耀武扬威,报一报从前之仇的。
年珠听说这消息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甚至还安慰年遐龄等人起来。
“祖父,大伯,不管怎么样,阿玛的性命总算保住了,当守将就当守将吧,阿玛这性子若好好磨挫磨挫,以后未必会不得皇上重用。”
“如今皇上刚登基不久,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呢,你们说是不是?”
“阿玛这罪已定,接下来,咱们一家老小也能高高兴兴过个年呢,紫禁城中有姑姑在,有我置办的那些产业,再加上咱们年家也是世代书香世家,这日子呀,还是与从前一样样的过呢。”
经她一番劝慰,年遐龄等人这才觉得此结果容易接受多了。
年珠则想着自己得进宫谢恩。
她这边刚命人准备着明日进宫的衣裳,就听说李四儿来了。
说起来,自玉柱那夜回家后,李四儿就不顾隆科多劝阻几次三番登门。
虽说觉罗氏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却是毫不犹豫将人挡在了门外。
这李四儿虽张狂,却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一点脑子都没有的人,也不会得宠这么多年,她想着年羹尧身居要职,觉罗氏出身尊贵,并不敢真的在年家造次。
今日……年珠想着这个李四儿一听说年羹尧被贬官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过来了吧。
她笑道:“既然李夫人过来了,又是专程来看我的,那就叫她进来吧。”
年珠很快在偏厅见到了李四儿。
先帝正在丧期,李四儿身上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里头穿了件浅石英色的萱桂茶花纹滚雪白狐狸毛边的旗服,浑身上下戴满饰物不说,脸上更是涂脂抹粉……整个人打扮的比从前更是艳丽动人。
年珠心知她有心来自己跟前示威,可示威归示威,却也没有这样个夸张法呢。
她想着就李四儿今日这穿着打扮,只怕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想及此,她顿时是满脸笑容:“今日大雪纷飞,不知道这样冷的天,李夫人登门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四儿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笑容,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
“没想到年七格格这时候竟还能笑的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强颜欢笑。”
“我今日本是来见年二福晋的,既然她不在,有些话我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纵然如今华贵妃娘娘是盛宠不衰,但先帝在世时曾多次说过,后宫不得干政,如今年总督……哦,不,年守将落得这般境地,想必华贵妃娘娘也是束手无策。”
说着,她脸上那讥诮不屑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虽说当日你在宫中算计了我们家玉柱,可我们一家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与你一般计较。”
“若你愿意给玉柱赔个不是并答应与他为妾,我们家老爷就帮年守将美言几句,不说叫年守将官至原职,可五六品的小官儿还是能保证的。”
年珠:“……”
方才她还以为李四儿是单纯过来耀武扬威呢,没想到这人竟能蠢成这样?
不过她也能理解,儿子像娘,若李四儿是个聪明的,又怎会生出像玉柱这样的蠢猪儿子?
下一刻,她更是听到李四儿还在絮絮叨叨:“……至于与孔家退亲一事,须得你们年家自己想办法,当然,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孔家先提出退亲,你也休想进我们家的门。”
“我们家可是高门大户,出过两位皇后娘娘的,别人不要的女人,我们家玉柱自也是不会要的。”
“李四夫人。”年珠仍是笑的嘴角弯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见她轻声道,“您是不是没睡醒,所以才在这里胡言乱语?”
“别说给您那蠢儿子当妾,就算八抬大轿娶我进门,我也不答应,我宁愿绞了头发去庵堂里当姑子。”
她看着李四儿那张气的花容失色的脸,又道:“若您今日是为这事儿而来,那我劝您还是莫要多费口舌,天气怪冷的,您还是回去吧。”
李四儿涂着红艳艳豆蔻的指甲指向年珠,扬声道:“你,你……简直不知好歹。”
“若非我儿对你心心念念,你以为我会走这样一趟?”
“就你这样心狠手辣的狐媚子,别说给我儿当妾,就是给我儿提鞋都不配!”
年珠只是轻轻笑了笑:“到底我配不配给你儿提鞋,你说了不算,不过叫我说,他愿意给我提鞋,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李四儿气的转身就走。
当然,走之前她还不忘放下狠话。
“呵,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这还不是凤凰呢,竟如此张狂,连母鸡都比不上。”
“如今纵有华贵妃得宠,可后宫中的女人哪里能说得上话?”
“哼,我告诉你,你们年家的好日子到头呢!你的好日子更是到头呢!”
年珠轻轻笑了笑:“好啊,那咱们拭目以待吧。”
李四儿气的不行。
从前她虽是微寒出身,但跟在隆科多身边这么多年,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忘记呢。
一回府之后,她就去找儿子玉柱。
那玉柱早在她说起这事时,虽不言不语,保持着沉默,但他面上的欣喜早已出卖了他。
若说从前玉柱对年珠是求而不得、日思夜想,那如今则更是有报复的成分在。
当他听说今日之事后,脸色一沉,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额娘,以后若是做不到的事您可别胡乱承诺,叫我空欢喜一场。”
“好了,您出去吧,我想要歇一歇。”
纵然李四儿向来在玉柱跟前好言好语惯了的,如今也是不大好受的,直道:“玉柱,你还想要歇一歇?虽说你阿玛身居高位,得皇上信任,但你到底是御前侍卫,这紫禁城可是皇上的地界,若叫皇上知道了……”
话说到一半,她见着玉柱脸色愈发难看,到了嘴边的话忙咽了下去,又道:“玉柱,额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罢了,你何必如此惦记?”
“京城里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你喜欢谁,额娘就帮你找谁好不好?就凭咱们的家世,什么好看的姑娘寻摸不到?”
可惜,这次她的话还没说完,玉柱就一个茶盅砸了过去:“滚,都给我滚出去!”
李四儿闪躲不及时,身上溅满了茶沫,阴沉着走了出去。
因着这事儿,她气的半夜没睡着。
她辗转反侧,即将到天明时,将自己的心腹喊了过来:“去,找几个人跟着那小贱种,好好糟蹋糟蹋她。”
“呵,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这心腹正是逼死隆科多原配的嬷嬷,手段极其残忍。
这人应了一声,就转身下去了。
要知道李四儿能够牢牢抓住隆科多的心,靠的可不止是美貌和撒娇,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
年珠送走了李四儿后,就听说了廉亲王之事。
说是自廉亲王在早朝上犯了疯病后,皇上爱护这个弟弟,就派了人好好“照顾”廉亲王。
说是照顾,但众人皆知实为监视。
但廉亲王这个人既能拉拢不少朝中众臣,可见其本事不小。
几日的时间过去,皇上派出去的小太监竟是半点不对都没察觉。
皇上气的不行,但这事儿吧,他虽知道廉亲王在装疯卖傻,许多人都知道廉亲王在装疯卖傻,若这个时候皇上对他赶尽杀绝,那这么久皇上那友爱兄弟的戏岂不是白做了?
年珠知晓这事儿,只微微叹了口气。
等着再次进宫探望年若兰时,姑侄两人正说着话时,皇上就来了。
不过十来日的时间,年珠发现四爷比先前更是憔悴了些。
她刚起身请安,皇上就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年珠轻声应是。
年若兰连忙吩咐秦嬷嬷等人上茶点,甚至小厨房还送来了一盅天麻鸽子汤。
年若兰更是道:“……皇上尝尝看吧,这补汤是臣妾一早就吩咐小厨房炖的,臣妾虽不懂朝中政事,却也知道皇上近来很是辛苦。”
“您向来忙于政事,臣妾总不能劝您不理朝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多用些心思。”
不仅如此,向来性子绵软的她更是难得强硬起来,非逼着皇上将一蛊汤喝的一干二净这才罢休。
皇上对此觉得很是受用,笑道:“珠珠,你若闲来无事就时常进宫陪你姑姑说说话,在翊坤宫中小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从前你在雍亲王府是什么样子,如今到了紫禁城,还是什么样子。”
“你若进宫,你姑姑想必也就不会这样盯着朕,朕啊,向来不喜欢喝这样油腻腻的补汤。”
这话虽看似在埋怨,实则语气里却带着喜悦。
年珠掩嘴笑了起来。
皇上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皇上明明心里是欢喜的,却装的一副不愿意的模样!”年珠看了看年若兰,又看向皇上,道,“你们如此恩爱,夫复何求?来日我与我的夫君若能像是你们这样就好了。”
顿时皇上脸上的笑意是愈发明显,道:“朕哪里欢喜了?”
这下,就连秦嬷嬷等人都笑了起来。
秦嬷嬷见皇上心情大好,也大着胆子道:“别说七格格您呢,整个翊坤宫上下谁不觉得皇上与娘娘恩爱有加?不管皇上来不来翊坤宫,娘娘都一早吩咐着小厨房炖上补汤呢!”
“还有吃食方面,娘娘长了个小猫胃,从前在吃食方面从不在意,如今却变着法子给皇上弄好吃的……”
皇上虽未说话,但面上却是挡不住的笑意。
年珠想着机会难得,便道:“皇上,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与您说。”
年若兰一听这话,就借口要去小厨房看看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从前她未能封后,以熹嫔为首的许多人都暗中说她与皇上会因此离了心,殊不知她虽见皇上的次数比从前少了许多,但两人的感情却是更胜从前。
皇上这才道:“你一向聪明,还能有拿不定主意之事?说吧。”
“皇上误会了,我并非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年至看着皇上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些,“而是因为我知道这话我说了,您定会不高兴的。”
反正她已提前给皇上打了预防针,皇上若听了她的话,可是不能不高兴的。
皇上略一沉吟,就道:“可是因为廉亲王一事?”
年珠点了点头。
“没错,按理说连姑姑都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朝中大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插手。”
“可如今我已听说了许多风言风语,说是皇上容不下廉亲王,明明见着廉亲王疯了,却还派人盯着廉亲王。”
“我知道皇上心里不舒服,想着即便到了这时候,廉亲王对您不仅没有歉意,甚至还满心算计!”
“但是你坐拥天下,富有五湖四海,何必与廉亲王一般见识?”
说着,她见皇上面上并无异色,胆子也大了起来,又道:“我虽不喜念书,却也知道三国时期蒋琬雅量容人的故事,您饱读诗书,想必更清楚个中道理。”
“更别说廉亲王向来心高气傲,就算真饶他一命又如何?要他顶着疯子傻子的名头过一辈子,岂不是像钝刀子割肉吗?”
皇上皱眉不语。
三国蒋琬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蒋琬继诸葛亮之后主持蜀汉超真,他手下有个官员不善言辞,性格孤僻,所有人都说此人对他过于怠慢,但蒋琬却从不计较,得众人好评无数。
年珠轻声道:“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难免传着传着越来越离谱。”
“这话,怡亲王也与朕说过。”皇上冷声道,“旁人不知道,你与怡亲王应该是最清楚廉亲王曾做过些什么,若叫朕就这样轻而易举放过他,朕实在是万箭穿心。”
年珠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是什么身份,廉亲王又是什么身份?”
“您的心里,装的都是江山社稷,百姓安危,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何必叫廉亲王这等小角色放在心里?”
皇上仍没有接话。
年珠也知道,如今的皇上乃天下之主,不会像从前亲王时期那样听人劝诫。
但她也知道,以皇上的睿智,迟早会想通的。
她很快岔开了话题。
等着年若兰再进来时,年珠已说起了年羹尧即将回京一事。
“皇上请放心,虽说我阿玛入仕后顺风顺水,但真正的能人想必能屈能伸,能替皇上,替朝廷当差,不管是当总督也好,还是当守城门的将士,皆是他的荣幸。”
“更何况您也说了,阿玛将赃款悉数交出,从此后是既往不咎。”
“如此说来,以阿玛的本事,定能很快擢升的。”
这番话说的皇上是心情不错,要知川陕总督府里也就搜出几千两银子的赃款而已,比起曹家和隆科多等人,这能叫赃款吗?
年若兰笑道:“皇上,珠珠,今日小厨房准备了梅酱烧肉、白切鸡、糟卤虾、咸肉嫩笋豆腐这些菜,快吃饭吧。”
自皇上登基后,年珠甚少陪着皇上一起吃饭。
今日她并未拒绝,四人像从前一样吃着饭,说着闲话。
皇上只觉一切如从前。
殊不知,年珠比起从前小心谨慎了许多。
四人相谈甚欢,一直等着戌时过了,年珠这才离开翊坤宫。
大清不比后世,即便是京城,戌时过了路上就荒无人烟。
向来早睡的年珠坐在马车里是昏昏欲睡。
很快,随着马车突然一个摇晃,外头传来车夫那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们,你们是谁?”
“你们可知道这是年贵妃家的马车!”
年珠心里一紧,下一刻就听到外头传来贼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年贵妃家的马车?哈哈,我们截的就是年家人!”
第87章 英雄救美
年珠下意识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弯刀。
在四川时, 年羹尧曾请过高人教她弯刀,不说她弯刀学的多好,起码在一干贵女中是佼佼者, 好到谁都不会想到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弯刀使的这样好。
可惜,她今日进宫之前将弯刀取了下来。
她撩开帘子,瞧见前后各夹击了一队黑衣人,一个个黑衣人更以包抄之势,渐渐向她的马车缩小。
这下, 真是插翅难飞。
年珠略一沉吟, 就猜到了这些人定是李四儿派来的,她虽想拉隆科多下马, 却从未想过搭上自己这条命。
下一刻, 一支长箭直直飞来, 射入车夫脑门。
车夫应声倒下。
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
年珠心里一紧。
聂乳母等人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聂乳母更是紧紧将年珠搂在怀中,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格格别怕, 别怕,奴婢在这儿呢!”
“您别怕呀!”
年珠略一沉吟,就挣脱开来,她不顾聂乳母的反对,走了出去。
“你们是谁派来的?”
“若是求财, 背后之人不管给你们多少银子,我都付给你们十倍,只要你们绕我一命。”
“我年珠在京城商圈也是小有名头,从未失信于人过, 你们放心,我不会赖账, 我们可以事先约定好一个地方,到时候我将兑好的银票放在指定地方……”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为首的黑衣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先前老子就听说过年羹尧那七女儿长得倾国倾城,是少有的绝色,从前老子还不信,老子想着自己窑子妓坊逛过不少,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今日一看,这年七格格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扬声道:“哈哈你们放心,老子爽完就轮到你们了!”
年珠自穿越至今,曾遇上过许多棘手之事,却从未像哪件事让她有今日这样惊慌。
今天,她的小命果然要交代在这儿呢!
可就算如此,她仍不忘扬声道:“既然你们要抓的人是我,那你们放过我乳母他们吧!”
为首的黑衣人像没听见似的,略抬手一挥,那些黑衣人就迅速将年珠的马车紧紧包围起来。
这下,真的是插翅难飞。
唯首的黑衣人亲自翻身下马,一把就要将年珠抱起来。
可下一刻,幽静的街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大清是有宵禁的,自戌时开始,不分王公百姓,一律不得无故夜行。
既能夜行者,大概率是非富即贵。
年珠如今是司马当成活马医,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为首的那黑衣人未避免夜长梦多,速度也快了起来,一把就将年珠扛了起来。
聂乳母深知难逃一死,索性也豁出去了,齐齐道:“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为首那黑衣人刚要将年珠扛着上马,下一刻,就有一支长箭射来。
正被为首那黑衣人抗在肩上的年珠亲眼见着那支长箭直直插进他的脑子。
随着闷哼一声,为首那黑衣人倒了下来。
年珠也摔了个闷哼,但她很快站起身来。
她只见为首的男人身姿卓越,正闲闲骑在马上,因今夜乌云密布,她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模样,隐约可见这人气质出众,看着就不是寻常公子哥。
那男子身后跟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个人抱着一把弓,想来方才那一箭正是他射出来的。
他正掏出箭来,准备再射第二箭的。
其中有人开口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天子脚下,竟敢大胆行凶,还有没有王法呢!”
为首的黑衣人已经倒下,这些黑衣人一阵骚动后,很快又有个人站了出来。
“王法?这天下哪里有什么王法?你们人少,箭手又只有一个!”
“我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现在赶快滚蛋,否则,就莫要怪我们以多欺少呢!”
年珠正欲自报家门时,只听到对面传来声音。
“呵,真是笑话,我们家主子可是皇上亲封的誠郡王,你们不得放肆!”
年珠这才听清这声音带着几分尖利,是太监的声音!
至于誠郡王是谁,她还真不知道。
因先前皇上为向众人宣告自己友爱兄弟,这一股脑封了好些个郡王贝勒的,就连亲王都有好几位呢,故而这个誠郡王真的不大显眼。
知晓来者是何人后,黑衣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不过,很快,誠郡王的身边那箭手更是接连放箭三四支,箭无虚发,每一支箭都射向了黑衣人的脑门。
这些黑衣人本就群龙无首,听说来者身份,再见那箭手箭术如此高超后,交头接耳几句后很快就抱头鼠窜。
为首的誠郡王这才下马。
他很快行至年珠跟前。
年珠一愣。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她认真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二十四阿哥允袐。
当年先帝前去圆明园小住时,就曾带了这位誠郡王,弘历与弘昼都对这位誠郡王赞不绝口。
先帝在世时,誠郡王的额娘穆太妃很是得宠,一来是因为她性子好,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穆太妃生的十分貌美。
儿子像母,誠郡王的容貌生的与穆太妃很像,但身上并无江南的柔美,却是带着几分英气。
让人觉得这是个很好看男子的同时,又觉得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誠郡王见年珠如此模样,只以为她是吓傻了,直道:“年七格格,你没事吧?”
年珠一愣,道:“郡王认识我?”
“年七格格说笑了,且不说如今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你,就说你我有数面之缘,我也是认识你的。”誠郡王笑了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指了指年珠的左脸,道,“你没事吧?”
年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摸到了一团血渍。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想来是那贼人的血溅到了我脸上。”
她这话音刚落下,聂乳母等人就围了上来,一个个七嘴八舌道:“格格,格格,您没事儿吧?”
“格格,您可是吓坏了吧?”
……
唯有誠郡王递过来一方帕子,示意年珠擦擦脸。
年珠方才与誠郡王说话时,并不觉得有多害怕,但如今瞧见他们四周有几具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恐惧才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木讷接过誠郡王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下一刻,她就听到誠郡王道:“年七格格,可是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至于今日之事……你放心,我定明日奏明皇上,相信皇上定会查明真相的。”
别说如今皇上对治安方面管束极言,就说前朝时,也未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郡王,不必了。”年珠眼里的慌乱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直道,“劳烦郡王直接派人送我进宫吧!我想亲自奏明皇上此事。”
誠郡王颔首答应下来。
他很快就安排自己身边的人护送年珠进宫,以免年珠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一直等着年珠的马车渐渐走远了,誠郡王仍盯着那马车的方向出神。
他身边的太监郭达道:“郡王,您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誠郡王这才收回目光,边上马边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年七格格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和皇阿玛说的不大一样。”
在先帝病重时,虽说皇上时常陪伴他老人家更多,但前头几年,却是誠郡王陪先帝更多。
先帝对他这个小儿子一向很是偏爱,在他跟前也是无所不言。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年珠是个很古灵精怪且聪明的姑娘。
但这人……却并不像他皇阿玛所说的那样天真烂漫,上次他亲眼见到了年珠算计了年富与玉柱,今日又见到年珠差点丢了性命,却不过转瞬就能恢复如常,只觉得这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
年珠很快在誠郡王的护送下进了宫。
此时的皇上已经歇下,毕竟方才他正与年若兰畅想着想生个女儿,并为之付出了实践。
皇上年纪大了,精力早不如从前,如今又日夜忙于朝政,已经进去了梦想。
很快,苏培盛就敲响了大门。
“皇上,皇贵妃娘娘,年七格格回来了。”
“年七格格说有要事求见呢。”
皇上当即就与年若兰起了身,在外间见到了年珠。
此时的年珠发髻散乱,脸色苍白,许是因方才那黑衣人动作太大,她的衣裳还有些皱巴。
再仔细看来,还能瞧见她脸上有沾的血痕。
年若兰心里一紧,握住年珠的手,颤声道:“珠珠,你……你怎么了?你可莫要吓唬姑姑啊!”
年珠的眼泪是决堤而下,方才她心里并无多大触动,毕竟她已化险为夷,杀人死人嘛,从前她在电视上也没少看见过。
但如今瞧见亲人,她顿时觉得委屈起来,还是很委屈的那种。
她抽抽噎噎道:“姑姑,方才有人要杀我,若不是誠郡王来的及时,我怕是,怕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方才那为首黑衣人话中是什么意思,她也若不是誠郡王及时赶来,她面临的会是什么。
说真的,她不怕死,却害怕生不如死地活着。
“珠珠,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年若兰拍着年珠的脊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起来,“姑姑在这儿呢,姑姑在这儿……”
皇上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即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皇上之所以如此盛怒,一是因有人敢对皇贵妃的侄女下手,二是因他刚登基不久,就有人在京城这般行事,是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冷声道:“苏培盛,命隆科多前来见朕……不,还是叫怡亲王来见朕吧。”
隆科多乃步军统领,掌管着京城治安,他之所以没召见隆科多,而是召见怡亲王,如今已是对隆科多起了疑心。
彻查凶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是半点不能耽误。
怡亲王很快就进了宫,领了差事后立即就下去了。
当天夜里,整个京城是灯火通明,四处官兵将士是随处可见。
一直等到天色将明,怡亲王终于抓到了两个黑衣人。
他道:“皇上,这两个黑衣人臣不过严加拷打一番,他们就全招了,他们是隆科多福晋李氏派来的人。”
皇上并不意外。
对于这个李四儿,他早有听闻不说,甚至从前没少打交道。
早在从前,他就知道李四儿颐指气使、目中无人,隆科多原配尚在世时,李四儿就跟随外命妇一起出入禁门,更是时常插手隆科多公事。
就他知道的,江宁巡抚吴存礼为了仕途,就曾向李四儿示好,呈上白银一万二千两,李四儿不过一句话的事,隆科多就答应下来。
除此之外,江宁巡抚吴存礼还向鄂伦岱、阿灵阿、苏怒父子行贿,甚至连先帝身边的太监,各部尚书、奏事官员、到各位皇子身边的太监,这吴存礼都打点了个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皇上早就对这些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一事深恶痛绝,如今再见连隆科多身边女人都如此大胆,更是怒火中烧。
“十三弟,你带人彻查此事,如谁敢有所姑息,朕严惩不贷。”
“若隆科多敢出言阻拦,罪同李氏。”
怡亲王当即就领命下去了。
一夜没怎么睡的皇上转身又去了翊坤宫。
年若兰听闻皇上过来,连忙迎了出去。
她虽如今身子比从前强上许多,但体弱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熬了一夜,她是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已被皇上搀扶起来。
皇上更道:“朕与你说过多少次,你不必这样多礼,你啊,与十三弟是一样的。”
若换成从前,年若兰定要笑笑,寻个别的由头将此话揭过去。
但如今,她还未说话,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皇上向来见不得年若兰受委屈,见状一把就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如今万事有朕在。”
“从前乌拉那拉氏在世时,朕叫你受过许多委屈,你放心,从今以后不会了。”
年若兰听闻这话,眼泪掉的是愈发厉害。
皇上握着她的手走进去后,这才道:“珠珠怎么样?”
“她看着像没事,昨夜哭了一场后,很快就歇下了。”年若兰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但臣妾知道,她昨夜里一直睡得不踏实,梦话不断。”
“她就算再聪明再厉害,却也只是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何曾见过那样大的场面?”
“珠珠这性子,别人不清楚,她养在我身边好几年,我确实清楚的,她心地极好,不管什么时候都顾念着旁人,想着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臣妾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竟有人要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皇上听了这话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
在他看来,年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好到当初福惠尚未出生时,他曾想过将年珠嫁给弘历,好到弘昼直至今日因年珠尚未娶妻,他对这孩子仍十分喜欢……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不该落得这般下场的。
***
下了早朝。
刚出宫,碰了一鼻子灰的隆科多却是心情极其不好。
大白天的,他顾不得尚在先帝孝期,就命人拿了酒壶前去找李四儿喝酒。
他一杯接一杯灌酒,不解道:“四儿,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早朝时皇上说我年事已高,这几日不必当差,好好在家休息。”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先前皇上设下中秋宴时,曾当众命我再替大清效力数十年。”
“如今,皇上这皇位坐稳了,就想要卸磨杀驴?”
若说隆科多心情不好,那李四儿心情只会更糟。
昨儿她等了半夜,却压根没收到信,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如今再听说这件事,下意识就想着是不是皇上知道了什么,可她转而一想,不对呀,老爷曾多次说过皇上心眼比针尖还小,若皇上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哪里还会今日没有动静?
李四儿强撑着笑容安慰道:“老爷,您莫要多心,您先前就说过,皇上这性子喜怒无常,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整个京城上下,谁能有您有本事?这步军统领的位置除了您能坐,谁都没本事坐!”
“兴许……兴许是皇上见您近来辛苦,所以才想要您歇一歇?”
这话叫隆科多舒服了不少,但他纵横朝堂多年,略一思量就觉得不对劲:“不,不,四儿,你说的不对,皇上对怡亲王可比对十四贝子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好多了。”
“怡亲王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长大,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个小跟班。”
“以皇上的性子,即便愿意自己受累,也舍不得怡亲王受累的。”
顿了顿,他心里更是腾升起一阵担忧来,低声道:“如今朝中上下人人皆知怡亲王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兴许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皇上信不过我,却只相信怡亲王……”
隆科多心里一个“咯噔”的同时,李四儿已是面色大变。
她就算再蠢,也知道这事儿大概与自己有关系。
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先与隆科多知会一声时,就听到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夫人,不好了。”
“怡亲王带着很多人进来了。”
……
自皇上登基后,朝中掀起了“抄家”风潮。
若谁带着大队人马进府,大概率是要被问罪抄家的。
一刻钟后。
怡亲王就不顾面如死灰的隆科多,径直带着大队人马开始抄家了。
半日之后。
醒过来之后的年珠就从年若兰嘴里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纵然是隆科多对李四儿买凶杀人一事并不知情,但李四儿圈养私兵的银钱,冲朝廷命官之女下狠手的勇气……皆来源于隆科多。
隆科多果然与李四儿恩爱非常,见怡亲王一声令下要将李四儿带走,气的他拔刀相向烂在门口,直说谁若要带走李四儿,就要过他这一关。
怡亲王向来是个沉着冷静的性子,临危不乱,当即就命人将此事报告皇上。
皇上很快传来圣喻,说怡亲王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若有人违抗怡亲王的意思,那就是违抗圣旨,该斩立决。
隆科多一听这话,当时就瘫倒在地上。
倒是玉柱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状当即就拔剑要砍怡亲王,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被人制服后带走了。
年若兰握着年珠的手,瞧她一张小脸苍白的没有半点喜色,柔声道:“珠珠,我听说隆科多已跪在乾清宫半个多时辰了,可皇上别说从轻发落,就是连见他一面的意思都没有。”
“这朝中是什么局势,你比我更清楚。”
“隆科多一朝失誓,那些谏官的折子就像雪花似的飞到皇上跟前来,这下,就算隆科多从前对皇上有恩,也是难逃一死。”
年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她的出事还给了皇上很好的借口和理由,能叫皇上借此机会除去隆科多这个心腹大患。
她沉默片刻,道:“姑姑,这件事……您没告诉我额娘吧?”
“没有,你放心,自然是没有的。”年若兰轻轻替年珠拂去她耳边的碎发,轻声道,“昨夜我就差人与二嫂说了声,说我近来闲着无事,想要将你留在翊坤宫住些日子。”
“这几日你莫要多想,安心住下来,二嫂不会担心的。”
别说觉罗氏,就连年若兰这个当姑姑的听说这件事后都气的浑身发抖,她只觉就算将李四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年珠点点头,道:“姑姑,谢谢……”
她刚抬手,却从袖子里滑落出一块手帕来。
她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这块手帕的来历。
这手帕是誠亲王昨夜送给她的,她当时用这帕子擦了面上血渍后就塞到了自己袖子,这帕子用的是缂丝绣的,帕子一角绣了个“袐”字,想来是穆太妃绣的。
年若兰也低头看向这帕子,轻声道:“这帕子可是你的?我昨夜已经差人洗干净了放在你身上。”
第88章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年珠看着这方帕子, 沉吟着没有说话。
她看着年若兰,轻笑道:“姑姑,我真的没事儿, 你不必替我担心。”
“这几日我就在翊坤宫好好歇一歇,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她手中捏着誠郡王的帕子,递给了聂乳母,吩咐道:“乳母,您帮我把这块帕子收起来吧, 救人性命乃大恩, 来日我定要亲自登门好好谢谢誠郡王。”
说着,她更是道:“还有, 昨日之事, 谁都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 若谁有违抗, 那就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聂乳母连声应是:“格格,您放心, 奴婢知道分寸的。”
这等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若传出去,只会对自家格格名声有碍。
年珠除去脸色苍白些,剩下各个方面都与平常无异,甚至还吩咐苏额木将杂货铺的账本也送进宫, 她闲来没事能够看看。
年若兰见状,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
等她陪着年珠吃了些清粥小菜,又请了朱太医给年珠把脉,确定年珠无碍后, 这才留她在屋内睡觉。
可她一出门,转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哽咽道:“秦嬷嬷,珠珠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儿?那李四儿也是女子,难道就没想过一个女子若遇上这样的事,会有多难受?”
“皇上时常说我性子绵软,可连我性子如此绵软之人,说起这件事就气的牙痒痒。”
“我,我……恨不得将李四儿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娘娘,您可别为了这等事气坏了身子。”秦嬷嬷也是看着年珠长大的,说起这事儿也是眼眶泛红,轻声劝道,“从前那李氏有多张狂,以后日子就有多难熬。”
“呵,为了那样的人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
说着,她更是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七格格遇上这样的事儿都能死里逃生,说明她以后有大福气在呢。”
“更何况七格格是做大事的人,奴婢瞧着她像是没事儿的样子,您呀,就别多心了。”
经秦嬷嬷一番开解后,年若兰心里这才舒坦些。
她们也好,还是皇上也好,都以为年珠逢凶化吉后并无大碍。
谁知到当天夜里,年珠就发起烧来。
整个人烧的像个小炭盆子,烧的说起胡话来。
“皇上,您……您别杀我阿玛,我阿玛真的知道错了。”
“救命,救命呀,有贼人!”
……
无人知道,知晓历史的年珠心系年羹尧,心系年家,悬着的一颗心一直在前几日皇上赦免年羹尧后才放了下来。
人在大张大合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的确容易生病。
更不必说昨夜里再遇上那样的事,若没有生病,那才称得上奇怪。
朱太医顾不上自己年事已高,大半夜的背着药箱就匆匆赶来了,又是把脉又是施针又是开药的,一碗汤药灌下去后,年珠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比起急的像热锅上蚂蚁的年若兰、朱太医等人,年珠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梦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梦见了从前再福利院的玩伴儿,上学后的同桌,历史课上,大腹便便的历史老师正摇头晃脑说起历史上的雍正帝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然后,画面一转,她又梦到了坐在金銮殿上的皇上,梦中的皇上比现实中还要威严,一开口就说她是不祥之人,要将她打入死牢。
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等着年珠再次醒来时,床边已围了一群人,觉罗氏、年若兰、郭络罗氏等人都在。
年珠有些费解,道:“额娘,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这话说完,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竟哑的厉害。
“珠珠,你现在可还难受?”觉罗氏见她想起身,忙扶着她坐了起来,轻声道,“你都睡了两天呢,幸好朱太医敢打着包票说你没事儿,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着,她更是长叹一口气道:“你这孩子向来身体极好,好端端的,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年珠担心年羹尧,所以才会病成这样子。
年若兰忙岔开话题,问年珠想吃什么东西,很快就吩咐秦嬷嬷等人送了饭菜进屋。
年珠纵然身子并未发热,但身体仍虚弱得很,略吃了些清粥小菜就没了胃口。
觉罗氏见状仍担心不已,关切道:“怎么就吃这么一点?皇贵妃娘娘,要不还是请朱太医来看看吧?”
毕竟自己女儿食量如何,她还是很清楚的。
年若兰也正有此意,正欲差人去请朱太医时,就听到外头传来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很快,皇上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年珠方才已整理过衣裳,如今忙跟在年若兰身后请安道:“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这几日,皇上虽忙于政事,很少来翊坤宫,但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年珠的病情。
皇上的眼神率先落在年珠面上,见她没事,寒暄几句后就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有几句话与珠珠说。”
年若兰很快就带着觉罗氏等人下去了。
皇上看年珠的眼神就像看当初的怀恪郡主一样,直接开门见山道:“朕知道你之所以生病,大概还与你阿玛一事有关,你放心,这两日已有谏官上折子禀明隆科多罪证。”
“朕这个舅舅,远比朕想象中胆子更大。”
“昨日隆科多嫡子岳兴阿也来见过朕,他亲手呈上了很多关于隆科多等人的罪证,你大可以放心,他们三人难逃一死。”
“如今朝中上下,京城内外,只会对隆科多评头论足,不会再想起你阿玛。”
顿了顿,他又道:“你阿玛纵然已改过自新,但他从前所犯之事件件桩桩都是属实,朕留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定不会再重用他。”
“但年家有才能者却并非他一人,还有你的大伯。”
甚至如今他对年希尧印象还更好些,虽不擅变通,但为人诚恳踏实,极擅算学,将这人放在工部,他自是很放心的。
“多谢皇上。”年珠的小脸上浮现些许笑意来,“我替阿玛,替大伯谢谢您。”
得皇上这话,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彻底底放了下来。
皇上前脚刚走,后脚年珠就觉得自己似来了胃口,不仅又吃了一碟水晶虾饺和半碗粥,甚至连福橘都吃了半盘。
年若兰等人见状,也是高兴得不行。
年若兰更是与觉罗氏道:“二嫂,不如就先叫珠珠在翊坤宫住些日子吧?虽说珠珠看似并无大碍,但小姑娘家家的身子是最要紧的,现在看着没事儿,保不齐过些日子会觉得不舒服。”
“若她在翊坤宫觉得有个头疼脑热,请太医也能方便不少。”
只要年珠能好好的,觉罗氏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年珠索性就安心在翊坤宫住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就有人登门拜访呢。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弘历的妻子富察氏。
从前富察氏住在雍亲王府时就得许多人称赞,如今搬进紫禁城后,好名声更是与日俱增,人人提起她来就没有不夸赞一声的。
就连不喜熹嫔的年若兰说起富察氏来都忍不住称一句“好孩子”,显然并未将熹嫔所做之事迁怒到了富察氏身上。
年珠听说这消息后,微微一愣。
倒是正送药进来的秦嬷嬷低声道:“格格,要不还是别见了吧?虽说四福晋人不坏,但奴婢却听说她与熹嫔娘娘好的情同母女。”
“她今日过来,保不齐是熹嫔娘娘在背后捣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熹嫔娘娘这几年老实本分,但奴婢可不觉得一个人的性子能轻易改变。”
如今紫禁城中众人最关心的事是什么?莫过于太子之位。
她只担心熹嫔等人还想对自家主子和小阿哥下手。
年珠却是笑道:“嬷嬷,你的意思我都清楚,只是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直提防着他们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探探他们的虚实。”
她曾多次想过,如今很多事情已与历史出现了偏差,那皇位了?是不是还会一如历史由弘历继位?
很快,富察氏就走了进来。
富察氏的衣衫一如从前质朴,面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手上都捧着锦盒。
她一开口就道:“珠珠妹妹,我前几日就听说你病了,原想着你过来看看你,却担心打扰你养病,听闻你今日身子好些了,所以这才过来。”
“珠珠妹妹,你不会嫌弃我过于冒昧吧?”
她说话时,她身边的宫女已将锦盒一个个摆了出来,里头并非名贵补品,而是石斛、猴头菇之类的东西,都是健胃养脾的好东西。
如今翊坤宫对外的说辞是那日年珠出宫后呕吐不止,年若兰担心年珠吃坏了东西,所以将年珠接进宫休养几日。
年珠顿时明白富察氏的好名声是从何而来,如此面面俱到之人,的确招人喜欢。
“四嫂嫂这话说的就过于见外,我虽上面有几个哥哥,但一直以为也是将四阿哥当成亲哥哥看待的。”
“如此说来,你就是我的亲嫂嫂,你不管什么时候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听珠珠妹妹你这样说来,我就放心了许多。”富察氏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
两人凑在一起,也并无多少话可说,无非是富察氏问年珠身子好些没,劝年珠注意身子之类的话。
年珠一一应下。
富察氏很快就起身道:“好了,珠珠妹妹你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好生歇着,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她很快起身告辞,只是,刚走出翊坤宫大门,她面上的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跟在她身后的红缨低声道:“主子,您,您……这是何必了?”
“熹嫔娘娘虽是您的婆母,但她并不得皇上宠爱,反倒四阿哥仰仗富察一族更多些,您又何必对熹嫔娘娘的话如此言听计从?”
第89章 我可是很记仇的
富察氏轻轻叹了口气, 低声道:“罢了,红缨,你不要再说了, 额娘叫我怎么做,我怎么做就好了。”
“额娘纵然不喜欢我,可她说什么做什么想必都是为了四阿哥好。”
“就算看在四阿哥的份上,额娘也不会害我。”
红缨是欲言又止。
富察氏自然明白熹嫔的意思,她还曾听说过, 说当年熹嫔还曾想替四阿哥求娶年珠, 更清楚熹嫔的意图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熹嫔如今对年珠忌讳得很。
她打小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甚少有弄不明白的事, 但唯有这件事,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早在我嫁给四阿哥第一日起, 四阿哥就与我说过,莫要在额娘跟前提起皇贵妃娘娘与年珠。”
“而额娘身边也的确无人提起过她们两人, 但这次额娘却主动提起要我去看望年珠,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顿了顿,她更是低声道:“红缨,你说,额娘与年珠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红缨自是一问三不知, 直道:“主子,您既不清楚,为何不去问问四阿哥?您与四阿哥是夫妻,这夫妻之间难道还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红缨, 话不是这样说的。”富察氏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很通透的人, 觉得她的丈夫可能会有很多个女人,但额娘却只有一个,所以每每在熹嫔跟前,她总会选择无条件退让,“从前我未嫁给四阿哥前,就曾听人说过皇阿玛唯独宠爱皇贵妃娘娘,如此想来,额娘一直与四阿哥相依为命,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远比旁人更深厚。”
红缨听闻这话,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四阿哥与四福晋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但唯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四阿哥与四福晋鸾凤和鸣的背后则全是自家主子的忍让与识大体。
不说别的,就说侧福晋高氏,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四阿哥对自家主子所受的委屈是视而不见。
***
比起浑然不知内情的富察氏,年珠却隐约猜到了熹嫔的意思。
她想,熹嫔本心不死,仍盼着身为长子的弘历被立为太子,纵然熹嫔有错,但弘历却一直都是最得皇上看重的儿子,弘历对上福惠不仅不会输,甚至还有几分胜算的。
从前她就知道弘历的心思,如今只觉得弘历生出破釜沉舟、殊死一斗的决心来……
年珠正想的出神,就瞧见门口有个小身影探出脑袋来。
她再仔细一看,这人不是福惠还能是谁?
两人四目相对,福惠是彻底不装了,笑眯眯走了进来:“珠珠姐姐,你好点了吗?”
“福惠,我好多了。”年珠笑道,“这样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福惠是个嘴甜的孩子,当即就屁颠屁颠跑进来道:“珠珠姐姐,因为我担心你呀。”
“我一想到你身子不好,就担心的不得了。”
“哦,是吗?”年珠摸了摸福惠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脸上笑眯眯的,一开口却道,“所以你正是因为担心我,才又逃学的吗?”
福惠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珠珠姐姐,也可以这么说吧。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今天太冷了,我听说五哥自下雪之后整日不是躲在屋子里吃锅子就是吃烤肉,不像我,还要日日去念书。”
“珠珠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学堂可大啦,皇阿玛曾说过,从前他们那些兄弟都在里头念书,最多时有十几个人呢。”
“那样大的一个学堂如今就只有我一个人,多无聊呀,况且你有知道的,我向来最怕无聊的。”
年珠再次摸了摸福惠的小脑袋,认真道:“福惠,话不是这样说的,念书可以明白事理。你若不好好念书,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会呢?”福惠可是清楚自己有几分小聪明的,如今满不在乎道,“好竹难出歹笋,我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比五哥更胡闹的。”
年珠:“……”
她正无语着呢,下一刻就听福惠又道:“珠珠姐姐,你从前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今日你为何要这样说?难不成是想要我当太子吗?”
年珠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那福惠,你想当太子吗?”
福惠摇了摇头,可旋即,他又道:“珠珠姐姐,是不是我应该想当太子比较好?”
“虽说四哥每次对我和颜悦色,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与五哥是不一样的。”
“每每看到五哥,四哥总是会叮嘱五哥努力念书,甚至还会训上五哥几句,但对上我,四哥可从不会说这些。”
年珠并未像年若兰等人一样,说福惠多想了,身在紫禁城,孩子本就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早慧不少。
她笑了笑道:“咱们福惠可真聪明呀,这世上就算是银子,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
“更别说人,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会讨厌你。”
“对上那些讨厌你的人,你更不必将他们的看法放在心上,面对着不喜欢你的人,你要更加开心,过的比他们刚好才是。”
福惠重重点了点头,道:“珠珠姐姐,我都知道的。”
“不过至于想不想当太子,我还没想好呢。”
有些人是天生的政客,年羹尧就是这种,所以年珠是深有感触,年羹尧从小念书是拍马都及不上年希尧的,顽皮事不知道做过多少。
从前年遐龄提起这个儿子不知道多头疼,但到了朝堂,年羹尧比起年希尧却是游刃有余许多。
许多事情,不看你有没有本事,而是看你愿不愿意。
就比如说弘昼吧,年珠知道,弘昼是无心朝政,不愿多费心思,若真对念书感兴趣,他不一定会比弘历差上多少。
年珠笑道:“好啊,那你就好好想一想,不过不管你想不想当太子,都得好好念书。”
“以后你最差也是一亲王,若手下个个人都比你厉害,那些人明面上尊敬你,实际上指不定背后怎么非议你呢。”
福惠认真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
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后宫中的妃嫔都来了翊坤宫探望年珠,纵然熹嫔并未亲自过来,却也是差人送了东西来的。
年珠本就身体底子好,休养两日就生龙活虎起来。
朱太医前来诊脉,直道:“你这小娃娃身子好得很,若是男儿,都能提上刀剑上山打老虎去呢。”
“大家都放心吧,没事儿的。”
说着,他老人家更乐呵呵道:“我一向拿珠珠这孩子当成亲孙女看待,她得了我的真传,到时候不说活上一百岁,起码也能活到九十九的。”
年若兰等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年珠算着时间,想着年羹尧大概也要回京了,便与年若兰告辞起来。
“姑姑,先前熹嫔娘娘吃斋念佛好几年,看着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但人性难改,想必她盼着四阿哥被立为太子的心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熄灭过。”
“虽说如今您为六宫之首,但不提防君子却得防着小人,熹嫔娘娘如今偶尔在外走动,已有再次争宠之决心,您与福惠都得小心些才是。”
年若兰笑道:“珠珠,你放心好了,我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福惠想想。当日我既没有将熹嫔彻底除掉,就想过她有朝一日会死灰复燃,已在她身边安插了两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说与我听的。”
时间会一点点使人改变的,纵然她依旧柔弱不能自理,但比起当年来却强上许多。
如此一来,翌日一早年珠就高高兴兴出宫去了。
觉罗氏等人瞧见像没事人一样的年珠,是既高兴又担心,一个个恨不得将她捧上天。
年珠前脚刚回到自己院子,就听说年富前来探望的消息。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聂乳母都忍不住道:“二公子来做什么?他怎么还有脸过来的?差人与二公子说一声,叫他走吧,格格的病尚未痊愈呢。”
说着,她更是转过头与年珠道:“格格,二爷就快回来了,您差点丢了性命一事断然不能瞒着二爷。”
“得说给二爷听,叫二爷将二公子赶出去。”
将年富赶出年家?
年珠嘴角蔓延出几分冷笑来:“说与阿玛听了又如何?就连当年弘时阿哥犯下那样大的错事,皇上也只是将人逐出雍亲王府。”
“至于阿玛,我与他相处几年,他的性子我清楚的很,比皇上心慈手软许多,顶天也就将年富赶出年家。”
“但年富手上握着纳兰氏的陪嫁,他的私产不少,妻子也是陪嫁丰厚,他离开年家,以后不过是换了个地方锦衣玉食,吃香喝辣。”
聂乳母一愣,低声道:“那格格,您……您想怎么做?”
年珠轻笑道:“我要让年富血债血偿,他怎么害我的,我要千百倍还给他。”
说着,她便扬声将方才传话的小丫鬟又喊了进来,道:“叫年富进来吧,他难得有点当兄长的样子,我这个当妹妹的可不能不领情呀!”
第90章 银子和人命我都要
得年珠应允后, 很快年富就走了进来。
比起从前面上的满不在乎,今日年富看向年珠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惧意。
虽说年希尧已在朝中领了差事,但年家气数已尽, 更不必提隆科多等人也已入狱,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从此他就安安心心当个混吃等死的蛀虫。
但偏偏从前玉柱为了强占年珠时,送了他不少宝贝,这些东西都是有迹可循, 玉柱已在狱中托人递出话来, 若他不能保住玉柱这条命,就要他跟着玉柱一起陪葬。
他哪里还敢不过来?
年珠看着一反常态的年富, 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开口就道:“二哥, 你来做什么?”
年富脸上难得见到笑意, 道:“七妹妹,我有些话想私下与你说。”
说着, 他便看向候在一旁的聂乳母等人,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聂乳母等人却是动也没动,显然将他的话当成了放屁,别说连句话,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年富。
年富面色带着几分尴尬。
年珠这才不急不缓开口道:“好了, 乳母,你们就先下去吧。”
等着聂乳母等人下去后,她依旧不紧不慢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很少来我这儿, 不知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我想,应该不是前来探病的吧?”
“是, 怎么不是呢?”年富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若说从前的年羹尧是土皇帝,那他就是土太子,还从未有过这样卑躬屈膝的时候,“不过,我还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说话间,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玉柱差人送狱中递出消息来,说想要请我救他一命。”
“如今家里当家作主的是你,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当时我接到信就义正言辞拒绝了他,谁知……他很快又送出来了第二封信,说只要我能保住他这条命,就将隆科多所有的私产都送给我。”
“别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就算是送座金山银山给我,我也是没办法。”
“可我没办法……不代表七妹妹你也没办法啊!虽说如今你生意做的极大,但那么大一笔银子少说也要几十年才能赚回来的,七妹妹,不如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个说辞是他与玉柱商量过的,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隆科多从前虽为佟佳一族的当家人,但这人却不可能将大公无私将所有银钱都交给族里。
他的私产,定是数量庞大。
在他们的设想中,玉柱出狱后,很快就会有隆科多身边的一批死士护送玉柱南下,这批死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只要他们护送玉柱离开京城后,年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那些银钱……吃了闷亏的年珠难道还敢到处嚷嚷不成?就算真嚷嚷开来,传到皇上耳朵里,也是会不高兴的。
年珠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照你这样说来,这的确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毕竟就算玉柱离开了京城,没了佟佳一族的必有,一辈子也是郁郁不得志,日子过的艰难。”
她瞧见年富面上复现几分喜色,却是话锋一转,道:“只是,我想知道你知道玉柱从前有什么打算?做过哪些事情吗?”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年富如今是命悬一线,撒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直道,“我也就是前几日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在信中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我兄妹二人虽不和,却也是亲兄妹……”
任凭他怎么狡辩,年珠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一副“装,你继续装”的模样。
到了最后,年富更是道:“七妹妹,你这是不相信我吗?我……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并不是十分忌讳这些,想着若没能说服年珠,也是难逃一死呢。
年珠笑道:“你说这话就未免见外了些,我信你就是。”
“你差人送封信给玉柱吧,这笔买卖,我做,可若是他敢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我身边也是养了几个暗卫的,定不会对他客气。”
年富应了一声,很快就喜笑颜开下去了。
他一走出院子大门,就吩咐道:“长松,你去与玉柱说一声,就说事情成了,叫他先送一万两银票的订金给我。”
没错,玉柱曾与年富允诺过,只要能留他一条命,就给年富三万两银子。
另一边。
年珠自是不相信年富的话的,但年富有句话没有说错,她是个生意人,对银子还是很喜欢的。
窗外大雪纷纷,雪花簌簌落了下来,年珠却吩咐聂乳母给自己拿来大氅。
聂乳母吓了一跳,忙道:“格格可是要出去外头这样大的雪,您这病才刚好,哪里能出去……”
“乳母,您放心,没事儿的。”年珠嘴角含笑,轻声道,“想要让年富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我的出去寻个帮手才是。”
聂乳母恨年富等人恨到了骨子里,一听这话,恨不得将年珠裹成了粽子似的,主仆几人这才出了门。
年珠去了佟佳府上。
虽说隆科多已经倒台,但佟佳一族却仍是先帝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年关将近,门口仍挂着红艳艳的灯笼,瞧着是喜气洋洋。
只是比起往年来,佟佳府门口却显得格外冷清。
年珠的马车稳稳停在了佟佳府门口。
聂乳母叩门,上前与门房道:“我们家年七格格想要见你们家三公子一面。”
她口中的三公子正是隆科多的长子岳兴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说偌大个京城,除年珠之外还有谁盼着玉柱死,那就只有岳兴阿了。
很快,年珠就见到了岳兴阿。
这人与隆科多长得并不像,应该是更像他故去的额娘一样,看起来很是敦厚的模样,与死气沉沉的佟佳一族的人比起来,他面上却是带着几分喜色。
年珠甚至连寒暄都没有,一开口便将年富的话原原本本道了出来,最后更道:“……狗改不了吃屎,我若是轻信了年富他们的话,那我怕是连傻子都不如。”
“要不我们合起伙来做笔生意?我们联手,既要了玉柱的钱,也要了他的命!”
“来日,不管玉柱有多少宝贝,我都悉数分你一半。”
“不必了。”岳兴阿却是毫不犹豫,一口就回绝道,“我不要钱,我只想要那小贱种的命。”
年珠却道不可:“这些银钱都是隆科多的私产,于情于理我都该分你一半的,你可别客气……”
两人推搡一阵后,就达成了协议,不过岳兴阿直说分赃一事不着急,以后再说也不迟。
***
三日之后。
玉柱就被放了出来。
其实,这事儿与年珠还真没什么关系,毕竟隆科多与李四儿将玉柱这个儿子保护的极好,从前玉柱做过的那些脏事早被处理的无影无踪。
就算有那么点小错,却也罪不至死。
皇上已下令要了隆科多与李四儿的命,如今为树立个鲜明君主的形象,定不会严惩玉柱的。
可惜,玉柱这人贪生怕死惯了的,这才给了年珠可乘之机。
玉柱早与年富达成协议,一早就有马车候在地牢门口,玉柱一出地牢大门,片刻停留都没有,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向城郊驶去。
马车马不停蹄跑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天色擦黑,这才吩咐道:“停车!停车!老子要下车歇一歇,这都到了保定呢,想必也没人会追上来!”
向来养尊处优的玉柱不过待在狱中十来天,就已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面皮拉耸,瞧着有几分可怕。
随着他一声令下,驾车的死士就将马车停下。
玉柱从马上下来,接过身边随从递来的肉干和酒,猛吃几口却还是觉得不过瘾,随手指了个死士,道:“你,去,给我找两个姑娘来。”
“这几日我可憋坏了,得好好松快松快!”
那死士面露难色,低声道:“公子,这荒郊野岭的,只怕女子不好寻,不如等两日,等着到了扬州……”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玉柱就一巴掌狠狠抡在他脸:“你这个狗东西,你敢和我犟嘴?就算如今我阿玛要死了,你依旧是我阿玛养的一条狗,你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叫!”
“我要你去找,你就给老子麻溜去找!”
那死士身子一僵,却还是道:“是。”
这人很快就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玉柱面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就算没了他阿玛,就凭着他阿玛留给他留下的那六十万两银子,也足够他挥霍一辈子!
以后他啊,过的仍是人上人的上等生活。
只是,还未等他得意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再仔细一听,这不是马车行驶的声音吗?
为首的死士经验丰富,低声道:“公子,如今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马车?十有八九是冲着您来的。”
“您别担心,我们统共有十二人,每人皆是个顶个的高手,有我们在,定能护着您没事。”
随着这人的话音落下。
马车就驶入他们眼前,在他们跟前稳稳停了下来。
很快,马车里走出个女子来。
玉柱仔细一看,这人……不是年珠吗?
他本就差人去找女人,如今瞧见年珠身边只跟了三两个婆子丫鬟,顿时邪心又起来了,皮笑肉不笑道:“哟,你这是知道我要离开京城,所以专程前来给我送行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当了一夜夫妻,以后你可别忘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