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敌袭 因着是在县衙附近,迅速有……
因着是在县衙附近, 迅速有官兵前来将他们二人分开,喝问道:“怎么回事!”
头发被扯乱的魏西亭抢先开口:“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他突然冲上来打我!”
县衙的官兵自然认得魏县令家的小儿子, 也不自觉对他多几分偏袒,瞪向陈引玉:“为什么当街打人!一个公子随意动手, 有没有家教!”
陈引玉一点也不害怕,声音脆响:“他先骂我表哥的,打的就是他!”
领头的县兵冷笑, 吓唬陈引玉:“你知道当街打人触犯大梁律吗?褚斗殴而伤人者,笞五十。这位公子, 给魏公子道歉或者挨板子,你选吧。”
魏西亭眼中有得意一闪而过,举着被挠伤的手背给陈引玉看:“听到没有?你要给我道歉!”
正常有脑子的人肯定会忍一时之气,大事化了道歉算了。但陈引玉不受威胁态度坚决:“好啊,道歉可以,但你要先给我表哥道歉才行!”
“你!”魏西亭气恼极了, 视线在他和陈含章之间来回流转, 就是不愿意开道歉的口。他做错什么了?他不过是把别人说陈含章的话再说一遍而已, 若陈含章自己没问题,怎么会被别人说?
他凭什么要道歉!
眼看着他们僵持不下, 为首的县兵是最
近才被魏县令提拔上来的, 自然要给县令的公子撑腰。她脸色一沉,故意让人逼近陈引玉,作势要将他带走。
“慢着。”陈含章上前一步, 目光平静看向县兵:“既然要拿人,怎么不把律法说清楚?”
陈含章口齿清晰流利将那条文说出:“褚斗殴而重伤他人,笞五十;凡亲属为人所辱而出手, 虽有损伤而非折伤者,无罪。”
县兵的脸色变得难看,陈含章不客气地对她说:“这件事情,本来是一件小事。若真要深究,是魏公子对我出言不逊在先,我家人为维护我而出手。即使带去县衙,也应将我与魏公子一并带去。”
陈含章目光锐利地射向魏西亭:“我倒想亲口问一问魏大人,是怎样的家教,才会教家里的公子说出那样的话!”
魏西亭表情一僵,他太得意忘形,只记得陈含章在杨家憋屈受辱,忘了陈含章的娘可是主簿。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冲动行事会惹来怎样的麻烦,低声跟官兵说放他们离开。
“好了!我知道了,不过是口角之争而已,官府忙得很,没空处理你们这些小公子之间的口角之争!”官兵听了魏公子的话,顿时找了个台阶让自己下去,不耐烦地对陈引玉他们说着,要将他们驱赶离开。
陈含章却不愿退步,对那些官兵说:“刚才还说要带我们走,现在又出尔反尔,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是说,只要姓魏,就能做天下的道理?”
这话说的……没人敢接啊!
县兵们哑住,陈含章抬脚就要带着陈引玉往县衙去。
“县衙重地,岂是你说去就去的?”县兵反应过来,恼火地拦住他。
“我为什么不能去?”陈含章面容平静,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娘是陈知念,是县衙的主簿。孩儿受辱,找母亲告状,有什么不对?”
陈主簿?!
那县兵惊愕,瞪向其他人:“他是陈主簿的儿子?”
其他人面面相觑,陈主簿的公子不像魏公子一样经常来县衙,她们都不认得啊!只有一个见过陈含章的下属,唯唯诺诺地肯定了县令的说话。
县兵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出这个头了!
这下轮到魏西亭手足无措了。他根本没想闹到母亲那去!他才刚刚解了禁足,不想再进去了。
魏西亭咬咬牙,跑到陈含章身前拦住他,涨红了脸大喊:“我道歉!行了吧!”
他不情不愿地说了道歉的话,恼恨地看了眼陈引玉。陈引玉躲在陈含章身后,故意朝他笑了笑。
谁还没有点背景了!
事情解决,陈含章也没急着离开。他记挂着陈引玉被欺负的事情,又多留了一会儿。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就听见陈引玉颤抖着声音小声问他:“含章表哥,你在杨家,是不是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啊?”
他只知道杨贞瞒着表哥纳了侧侍,去不知道表哥还背负着其他东西。含章表哥才嫁去不到一个月,有没有孩子就那么重要吗?他又想到了小碗给他讲的八卦,本来是当做警醒,可若将里面的人换成陈含章,陈引玉就难过起来。
陈含章心中一暖,捏了捏陈引玉的手:“玉儿不必为我烦忧,我有本事,杨家人不敢拿我怎么样。”
他一本正经地对陈引玉说:“别忘了,我还会医术呢。若是杨家人敢对我不好,我就一碗药给他们灌进去,大家都别想好。”
陈引玉噗嗤一笑,又嗔怪地看了眼陈含章:“我可是认真的。”
陈含章也笑了:“他们就是拿没有子嗣来说嘴,我才嫁去不足一月,若真有了身孕,杨家才该着急。我在杨家,也没什么委屈的事情。如果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会让母亲帮我撑腰。”
他认真地看着陈引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也是,你若是受了委屈,也要告诉我和母亲,我们都会帮你。”
陈引玉点点头,觉得表哥太过操心:“我知道啦。不过我若受了委屈,我妻主就会为我出头了,不用劳烦表哥和姨母。”
陈含章听他一口一个“我妻主”,不由得失笑,又忍不住有些怅然,玉儿已经嫁人了,嫁的是个很负责的好人,和杨贞不同,他该放心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陈含章将一样东西放在陈引玉掌心:“这是我替你请的平安符,你带着。这次回去,我应该再没有功夫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拿着它,给你留个念想。”
握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陈引玉眼中涌出些泪花,又觉得这是好事,不该哭。他郑重地收好平安福,与陈含章道别。
秋枫赶着马车离开,陈引玉站在原地目送,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陈引玉的喃喃低语,消散在风里。
“含章表哥,你要保重。”
——
裴令望回来时,发现陈引玉的情绪不太好,连晚饭都没用多少。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去问了小碗。
小碗告诉他:“含章公子要走了,公子有些难受。”
与家人别离,确实会心情不好。
裴令望走进屋里,看陈含章对着一枚平安符发呆,轻声问他:“这是表哥给你的吗?”
陈引玉点了下头,抬头看着裴令望,语气自责愧疚:“含章表哥临走前还想着我,我却不知道他被人说嘴传坏话……”
裴令望仔细问了今天发生的事,得知他和魏县令的公子打了起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张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陈引玉摇了摇头,有些骄傲:“魏公子狐假虎威,还想用官兵吓唬我!含章表哥替我说话,她们一下子就不敢出声了,魏公子也道歉了。”
其实他当时确实有点害怕,还好有含章表哥在。
裴令望若有所思,想着给陈引玉加两个侍卫保护。又转念一想。她可以防着别人对陈引玉动手,但防不住陈引玉硬要对别人动手。侍卫要有,陈引玉自己也得学点防身的功夫,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端起面前的茶盏啜饮。陈引玉忽然语出惊人,小声问她:“裴令望,你会纳别的男子进门吗?”
裴令望呛咳起来,放下茶盏神情莫名:“当然不会。我们裴家有一妻一夫的规矩。”
“那就好。”陈引玉拍拍胸口,又继续发问:“那我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裴令望将茶盏推远了些,不解地问他:“这种事……是随缘的。你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陈引玉隐去了魏西亭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拣了陈含章被传的坏话说给裴令望。他忐忑不安地看看她,见她皱着眉,又低下头,假装抚平自己衣服上的皱纹。
裴令望清了清嗓子,温声对他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想要,我们就顺其自然等孩子来。你不想,那也没什么,怀宝宝很辛苦,也不容易。”
“我想。”陈引玉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对她很好很好,就像我娘和爹对我一样。”
他语气里有憧憬。
他没能体验过太久母爱和父爱,但他知道她们很爱很爱他。所以他也会这样对他的宝宝。
裴令望肯定地对他说:“我们会有的,不急。”
但不是现在。
她有些不敢直视陈引玉亮晶晶的杏眼。
她没有告诉他,他们暂时不会有孩子。
——
青山县最近有些热闹。人们津津乐谈,说起陈主簿去杨家闹了一场,得了杨贞的保证,不会再有新人进杨家。
杨贞也带着陈含章启程,前往通州城准备秋闱。
这些事不过茶余饭后的笑谈,当更多的新鲜事出现以后,人们就渐渐淡忘了旧闻。
而边防军最近也有件新鲜事。
裴小将前些天带了名瘦小的女子进来,本以为她是走了关系寻个差事,没想到她不拿俸禄也不参加日行操练,只跟着她们巡山。
边防军的众人对她十分好奇,但她从不跟别人说话,大家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搭理她。巡山时都离她远远的,任由她一个人落在后面。
今日的巡
山领队姓牛,因为过于认真,经常被队员们暗地里说她草木皆兵。
她也不在意,该如何就如何。因为大家都不想跟江月待在一起,她担心她掉队,开始巡山前还特意找到她,让她跟在她身边别乱走。
将月抬起眼睛认真看她,点了点头。
不过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事的。
牛领队想着。
她也一样认为,乌军发现她们戒备森严,就不会来犯青山县。只是她愿意相信裴小将的话,认真做好自己的事。
队里有人轻声说笑,聊起了怡红楼的头牌郎君。牛领队皱起眉,呵斥她们:“说什么呢!严肃点,给我好好干!”
“嘁……”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反驳:“不就聊两句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你若是不能做,明天就不用参与巡山了。”牛领队严肃地对她说,那人虽然不服,但还是畏缩了。
巡山有另外的银钱拿,傻子才不来呢!
乌军又不会来,有什么好严肃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她思绪漂浮着,又听见牛领队沉着声音让她们停下。
又把什么当成乌军了?这次是树叶还是兔子?她不耐烦的想着,停下脚步抬起头,却不由得后退一步。
“他爹的……”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前方,有明明暗暗的火光从崎岖的山路中冒出。旌旗飘动,借着月色能看出与大梁不同的形制。
乌军,竟然真来了。
“都退后,给我打起精神!”牛领队声音紧绷,吩咐她身边的人:“江月,发信号。”
“告诉她们,有敌袭。”
第32章 攻心 一簇烟火嗖的一声窜上夜空,……
一簇烟火嗖的一声窜上夜空, 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明亮的火星落下,能看到乌军的身影。
被称为江月的人正是将月。
那日裴令望邀他进军营建功立业,还是以男儿身, 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然而跟着她来了,他才深觉上当。来了这里, 裴令望根本没有告诉别人他是男子,所有人仍然将他当做女子对待。
他气势汹汹地质问裴令望,问她这和做家主有什么区别?!
不仅要为她做事, 还要隐藏身份!军营环境艰苦,过得还不如将家!
裴令望却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说能让你以男子身份领兵作战封侯拜将, 但是我又没说,我能让她们信服。”
将月大怒,起身要走。裴令望喊住他,对他说:“除非你能证明自己,让她们信服你。你总要证明自己有价值,我才能帮你吧?”
将月记得自己当时问她, 要怎么证明才可以?
裴令望只回了他七个字。
“做到你能做的事。”
什么是他能做的事, 她没有说, 将月也硬气得不问她,自己摸索。
他跟着她们巡山, 日复一日做枯燥疲惫的操练, 他很多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有一股莫名的念头一直支撑着他。
他就不信,离了这女子身份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他会让她们心服口服, 再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身份!
将月立在牛领队身侧,认真执行她的命令。
这是他的机会。
牛领队挥剑挡住几发箭,冲几十名队员高喊:“她们人来得不多!我们能顶住!”
她不知道其他边防军有没有接到消息, 有没有时间做好相应的准备。她们是青山县的第一道防线,能拖一阵是一阵,为其他人争取时间,不能就这么轻松地被乌军击垮!
情况越是危及,牛领队越是冷静,提剑冲在最前方,和奔赴而来的乌军相对。这支巡山的队伍虽然在乍见乌军时有些慌乱,但她们经受了多日的训练,平日里也多有配合,当下也立刻加入战局中。
盾牌兵防守,弓箭手射箭,持剑的几名边防军在最前方击杀对手,一时间竟在对局中占了上风。
只是队中负责防守的一人,没经过这般惊险的场景,本是被家里送来享额外的俸禄,没人会料到乌军真的会来。她平日里就多有躲懒,现在面临这样拼命的境况更是手足无措心生胆怯。于是,本来稳固的防守,在她的失误之下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将人暴露出来。
牛领队一刀结果了面前那名乌军的性命,鲜血溅在脸上,甚至来不及喘息,就见敌方一支利箭直直射向队中一位毫无所查奋力厮杀的兵将。
她记得这名兵将,前些日子她家里夫郎刚有孩子,她满脸欢喜拿出喜糖分给众人。一家老小都靠她奉养,她不能出事。
而她自己无牵无挂,死在战场也算死得其所。
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动作,牛领队身旁掠过一道身影,是江月。
只见她凶猛地撞开那名兵将,利箭擦过她的鬓角,有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江月起身,众人的目光随之凝望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连乌军都被当户挥手停下进攻,凝视着那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人。
是惊叹于他的好身手吗?
不,是她们的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和脖颈处。
月色皎洁,火把灼灼,将月下意识遮住自己的咽喉,遮盖他喉结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掉落。
他的身份就这样揭穿了。
牛领队神情复杂,其他兵将面露惊愕,连乌军都停下了动作。
原来,是男子啊。
“哈!”乌军领队的当户大笑出声,充满嘲弄:“你们大梁是无人了吗?竟然让男子上战场!”
“小美人!大梁怎能如此苛待你,让你上战场!不如来我身边,做我的阏氏!哈哈哈哈!”
乌军队中发出一阵哄笑,边防军好似遭受了极大的羞辱,气得满脸通红。
裴小将怎么能随便将男人带进军营中?!
刚刚出了差错的边防军仿佛找到了挡箭牌,咒骂他让他快些滚开,不要妨碍她们。
他救下的那名兵将神色惊异,后退一步。
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牛领队皱起眉,让他躲到后面去,不要妨碍。
乌军重新开始进攻,边防军重组阵型,这一次没有了将月的位置。
将月攥拳。他以为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事情,她们就会接纳他。
因为身份吗?
他以为他该做到的事情是服从,帮扶,循规蹈矩听从命令
可即使做到如此,暴露身份以后,还是连证明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号角声响起,鼓声阵阵,边防军的援军就要来了。
而这支队伍已经快要到了极限,步步后退,乌军一步步向青山县逼近。
弓弩手三箭连发射向边防军的兵将,牛领队肩上中箭,青筋暴起咬牙硬撑,勉力对其他人喊道:“撑住,援军就要来了!”
一道身影又一次从她眼前掠过。
牛领队神情有些恍惚,好矫健的身手!这即使放在女子身上,也是少见的。
那道身影身轻如燕,借力跃起踏着一支支羽箭逼近乌军,然后抬起了手臂,伸手一指。
“将那个梁军的男子活捉了。”乌军的当户饶有兴趣地身边的人说,带着恶意的笑:“让他知道哪里才是他该去的地……”
噗。
当户喉间一紧,好像有风灌进,说不出话来。
她瞪着眼睛,看到了周围士兵惊恐讶异的神色,向大声问她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太快了,快到乌军来不及反应。
当户瞪着眼睛向后倒去,一支小巧的银箭插在她的喉咙上。
不知何时起了风,将那男子散落的长发吹起,又送他翩然落地。
“并非大梁无人。”
他收起袖中暗器,开口声音沙哑雌雄莫辨,是早先服用了太多变声的丸药所致,即使已经停用了一阵,也难以恢复男子的声音,但出口的话,却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乌军脸上。
“杀乌军,实乃微末之事,大梁之男子亦能做到。”
火光箭雨中,将月的目光晶亮。
原来这才是他能做的事。
行旁人之不能行之事,证明自己,为国杀敌。
这种羞辱,换了旁人来,还做不到这种效果呢。
乌军首领已殁,又被如此嘲辱,士气大跌。
丢人!实在是丢人啊!
裴令望带着援军策马赶来时,刚好听见他的这番话,隐去嘴角的一丝笑意,长
剑直指前方,稳声下令:“杀!”
于是有千军万马向乌军奔去。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裴令望干净利落地料理敌人,间或瞥向身旁每一道奋勇的身影,心中大感欣慰。
青山县,可救。
乌军节节败退,有支援乌军的步兵和骑兵赶来,要突破重围踏入平地,却被边防军早已铺设好的的铁蒺藜逼得节节败退。另有一队边防军,在裴令望的指挥下攀过山路绕到后方,张设铁械锁参连。溃败的乌军落荒而逃想要逃脱,却被障碍物绊倒,顿时人仰马翻,喊叫声与嘶鸣声不绝于耳。
败步骑,要穷寇,遮走北。
边防军从未打过如此顺利的仗,将乌军尽数剿灭,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血染衣裳,却精神振奋激动不已,看着裴令望的目光带着敬佩和崇拜。
这位裴小将,提前铺设了障碍物,又预判到乌军来袭,平日里操练认真训练艰苦,才有了今天这支队伍顽强抵抗、射杀乌军首领的成果。
这,是位了不得的人才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来到青山县,但这更说明,上天垂青青山县,垂青大梁!
只有那支巡山的队中兵将神色不自然,偷偷看向已经束发整理的江月。
这个人,也是她带来的。她究竟是否知情呢?
“大人,我要检举!”一名女子突然高声喊道,跪倒在裴令望脚边。她表情愤怒,指向一旁的将月:“他是男儿身,竟然混入我们边防军的队伍中!幸好今日我们机警拼死顽抗,不然他一个人,就拖了我们所有人的后腿!”
周围的兵将的眼神落在了将月身上,或惊讶或愤怒或嘲弄。
裴令望看向将月,声音清晰清朗,每个人都能听到:“你是男子?”
将月迎着众人的视线,走上前来,一字一顿:“我确实是男子。”
“但乌军的首领,是被我所击杀。”
将月微微扬唇,将那句对乌军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杀乌军,实乃微末之事,大梁之男子亦能做到。”
周围的兵将面面相觑,真的假的?看其他巡山兵将的表情,竟然确有此事?!
这样也行?
男子也能杀乌军……听着……怎么这么痛快呢?!
“好!”裴令望忽然拔高声音,神情肃穆对周围将士喊道:“我大梁人才辈出,养得出好女儿好儿郎!击退乌军,扬我国威!”
“击退乌军,扬我国威!”那名被将月救下的兵将第一个应和,随机是牛领队、见识到将月杀乌军的其他兵将,再然后是所有前来的边防军。
告状的女子脸色青白,不可置信。
这样也行?
——
“怎能如此轻敌!死得这么丢人!!”耶律伦珠在扎营地暴怒起身:“一群废物!”
战败就算了,竟然还被杀了,而且还是区区男子!
这是攻心!
她耶律伦珠从未受过这般耻辱。
而此时,她的部下又传来新的消息。
“耶律将军,右贤王那边传来消息,她们已经攻破越州,战况良好。左都尉也带人去支援郢州了。”
耶律伦珠深呼一口气,这次行动只有她这里失败,定会被其他人耻笑。她阿姐耶律图雅的大计,不能毁在她手上。
“青山县的将领是谁?”她向部下发问。
“据传来的消息,说是叫裴令闻。今年五月才来到通州,做了青山县主簿儿子的妻主,才进了军营。没想到还有些真本事。”部下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听说那名男子,也是她带进去的。”
“不过是靠男人吃饭的废物。”耶律伦珠冷笑起身:“休整几日。我去亲自会会这个裴令闻。”
第33章 好运 并不是只有乌军的主将耶律伦……
并不是只有乌军的主将耶律伦珠在发怒。
几百里开外的京城, 皇帝在殿内重重地将奏折摔在案上,对下跪的兵部尚书怒目而视:“混账!你养的一群好精兵良将!竟然连丢越州两座城!干什么吃的!”
兵部尚书张惟额上不停冒着冷汗,连里衣都被冷汗浸透, 只能惶惶应答:“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大梁的军队竟然不敌乌军如此。
今日在朝上时,军报传来说越州连失二城,满堂哗然, 皇帝当即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下了朝犹不解气,将她叫了过来。
张大人心中暗暗叫苦, 感觉自己和大梁实在是流年不利,偏偏自己在任时遇上这些事情。大梁呢,最精锐的玄风军派去伐乌,不仅丢了主将还传出主将叛国的说法,而且还没寻到;西域也大着胆子来犯益州,还调去了白虎军。没想到郢州又被乌军袭击, 她们只好将玄凤军从通州召去郢州。本以为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没想到越州不声不响地被连破两城, 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何时能休?
该死的乌国, 不过刚上任了一位新的可敦, 就敢这样大刀阔斧地出手讨伐大梁,真蛮夷人也!
皇帝又借题发挥:““还有玄凤军,怎么还没稳住郢州?!难道换了个将领就不会打仗了吗?”
兵部尚书忙回话道:“陛下, 乌国可敦耶律图雅亲自前往郢州应战,要想击退乌军,恐怕……需要些时间。”
耶律图雅继承了上一位可敦的骁勇善战, 自小就被前可敦抱在怀中上战场,年纪轻轻就有丰富的实战经验的扎实的理论基础,是难啃的硬骨头。
皇帝又张口想骂,就在这时,又有急报送来,说益州和通州都起了战乱。
皇帝顿时头痛起来,连骂人的兴致都消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近日大梁战火连绵又频吃败仗,她实在太心急了。一旁的太侍见皇帝疲累,本想让传信的人退下,却被皇帝制止了。
“说吧,朕听听又出了什么乱子。”皇帝语气平静,连日的打击下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回陛下,这次是捷报。”报信的使者难掩喜意,激动又不安地向皇帝汇报起来:“……经此一役,西域的乱兵已经全部平定。通州边防军日前在青山与乌军作战,当场击杀乌军当户,击退乌军……”
“好!”皇帝没等她说完,当即拍案叫道。兵部尚书也长舒一口气,这次终于是好消息了。连日以来乌军的阴霾笼罩,总算看到些曙光。
皇帝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击杀乌军的是哪位好女?”
那使者却迟疑起来,吞吞吐吐地回答:“回陛下……那、那击杀乌军将领的人,并非女子,而是男子混入其中……击杀乌军首领后,还放言杀乌军大梁男子亦可……”
她忐忑不安地回完话,屋中一片寂静。兵部尚书瞪大眼睛,驳斥的话就在嘴边,太儿戏了!怎么能让男子参与兵战……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下一秒她就听见了皇帝爽朗的笑声。张尚书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天颜,她是真的在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如此舒心的表情了。
“我大梁,本该如此。”皇帝言简意赅,下了定论:“赏!”
那男子真是好运气啊。张尚书想着,不仅没有被追究男儿身混入军营的罪责,还被封赏。真是好命,偏偏撞上了皇帝急切想证明的时候,给了皇帝一个证明的机会。
这样的运气,怎么轮不到别人呢!
等她回去,一定要让自己的夫郎去求几个转运符给她。
皇帝心情大好,让兵部尚书起来回话:“西域已经平定,让白虎军去支援越州。这次若再失手,仔细你们的命。”
“是是是。”兵部尚书连连点头,就想退下。
“还有,那个裴令望,还没找到吗?”皇帝突然发问,兵部尚书的脚步一顿,冷汗顿时又冒出来。
一旁的报信使者一顿,又看了眼手中的捷报。
“这……”别提找到人了,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明明全国都下了通缉令,裴令望却宛如人间蒸发了一样。若不是乌国对裴家人恨之入骨,她真的都要信了裴令望通敌叛国的胡话。
而且皇帝现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拿这个究她
的错处?不会吧,她运气不会真的这么差吧?好不容易有了捷报的借口可以脱身,怎么突然又提起她了!
“吞吞吐吐做什么?!还不快回话!”皇帝瞪起眼睛将奏折丢下去,砸在了兵部尚书的身上。
“回陛下,裴令望……确有其人。”
疼痛之间,张尚书微微一愣。她没说话啊?
她和皇帝的视线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使者。
她好像以为皇帝在对她说话,在皇帝发火的那一刻猛地跪下脱口而出。
“据捷报上所说,平定西域战乱的除了白虎军,表现最突出的还有益州城中一位征用的民兵,裴令望。”
什么?!
张尚书几乎跳起来,裴令望怎么会跑到益州去?
那她们大肆在通州寻了这么多日子是在做什么?开玩笑吗?
皇帝皱起眉,凝神盯着那个使者,低声重复了两个字。
“益州。”
就在张尚书一位皇帝要下令去益州捉拿裴令望时,皇帝却挥手让她们所有人都退下。
太侍留在她身边,担心地询问:“陛下,要不奴婢派人去益州看看?”
听到益州二字,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只是眨眼之间,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平静无澜的状态。
“不必。你去将太女叫来。”皇帝说道。她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既然事情清楚,该赏的人要赏,该查清的事也要查清。
之前太女做的事都可以不计较。被有心人蛊惑犯错,导致忠良蒙冤。
蒙冤的忠良,洗清冤屈就好了。而引导太女犯错的人,不能留。
况且现在,也到了该太女做事扬名的时候了。
——
“阿姐!阿姐!”永嘉帝卿风风火火地跑进三皇女的住所,环佩叮当作响。后面一众小侍追都追不上,只能徒劳地喊着“帝卿殿下小心”“帝卿殿下不要跑”。
永嘉帝卿闯进周摇光的屋子,看见她正坐在圆桌前读信,面色古怪。
他顾不上那么多,双眼发亮看向她:“阿姐你听说了吗?”
中午时分母皇忽然将太女喊去,再出来时就撤掉了所有通缉裴令望的文书,还称赞她平定西域有功。
这是昭告天下,还裴令望清白。
“当然听说了。”三皇女收起信,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唠叨他:“看你急急忙忙的的,一点都没有帝卿公子的样子。宫中不让疾行,回头你又要被父君说。”
永嘉帝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进了你这里才跑的。”
“我高兴嘛。”他忍不住满腔欢喜,向阿姐发问:“既然洗清了冤屈平定了战乱,她是不是就能回京了?”
周摇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弟弟,将周围的侍从屏退,言简意赅地对他说:“那不是她,她还在通州。”
她将信在永嘉帝卿的眼前晃了一下,又快速收好。
“信是从青山县寄来的,是她写的。那个益州的裴令望,不是她。但确实是为了她。”周摇光说着说着感觉自己都要混乱了,干脆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永嘉帝卿:“我怀疑,益州的那个是她二姐。”
永嘉帝卿惊讶地看着她:“这怎么可能?她二姐不是早就战死沙场了吗?”
周瑶光耸了耸肩,没什么好气:“她们裴家人古古怪怪的,谁说的清。反正她是这么说的,我可不知道。”
永嘉帝卿盯着她看,想了想,又一次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家人了。
“那她既然还在通州,肯定要平兵乱。她那么爱操心,不退乌军誓不还,我们还要再等等她。等她平了兵乱,就会回京城和我们团聚了吧?”永嘉帝卿描绘着他的畅想,一副高兴的样子。
周瑶光看着难掩欢喜的弟弟,即使现在还在为裴令望着想。她怜悯又带着一丝怒意,那怒意没有由来,是对裴令望的怒意。
周瑶光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钦钦,阿姐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呀?”永嘉帝卿好奇地看着她,笑盈盈地问:“阿姐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裴令望说,她成亲了。”周瑶光慢慢地说:“在青山县,和当地的一位公子成亲了。”
永嘉帝卿的笑僵在脸上。
周瑶光装作没看到,自顾自地对永嘉帝卿说:“你也到了年纪了,父君前些日子还跟我说起你的婚事。”
“钦钦。”周瑶光唤着他的小名,保证道:“阿姐一定为你寻一位不输裴令望的驸马。”
即使周瑶光有所准备,但还是没能拦住永嘉帝卿夺取那封信。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过去,将信扔开,后退一步。
“我不。”这是他的回应,回答周瑶光对他说的话。
永嘉帝卿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不管是谁,都不是她。
第34章 心意 京城的消息和封赏在使者的日……
京城的消息和封赏在使者的日夜兼程抵达了青山县。而此刻, 当地的百姓还。陷入在击退乌军的喜悦中。百姓们并不在意谁得了清白,也不在意益州安定,更也不在意太女是如何辛劳地前往各地做了何种大事。她们只在意京城给青山县的圣旨中所说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 皇帝在圣旨中大大赞扬了青山县!她们这样的县城竟然也能入了皇帝的眼中,还夸赞勉励边防军“既敬既戒, 惠此青山”。
第二件事,就是混入边防军中的那位江公子,获得了封赏。
边防军编入了一名男子, 他还当场击杀了乌军的首领,这件事青山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赞叹他是英雄, 但更多的人质疑谴责,男子怎能混入边防军?
不说别人,最为紧张的就是妻主情人在边防军的那些公子们,不仅要为她们上战场提心吊胆,还要妒忌害怕她们看上那位公子。因此,他们是质疑声最大的那群人, 只等着边防军给他们一个说法。
谁知圣旨下来, 皇帝除了赞扬青山县, 还专门赞扬了那位公子,夸他“少年俊逸, 骁勇果敢”, 甚至还破例将他提拔为边防军的都尉,协助管理边防军。
这是大梁第一个因军功而被封赏的公子,就出在她们青山县!
抨击他咒骂他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许多人, 尤其是公子们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还有向往。
而且据边防军的兵将们说,那位公子是被裴令闻小姐亲自带去的。
这个消息一处, 青山县流言四起。有人猜测是裴令闻并不知情,也有人说裴令闻是惜才爱才,所以帮助他隐瞒身份送入军中。甚至还有人说,裴小姐不仅知情,更与江公子惺惺相惜,想要与他并肩作战才推举他进入边防军。更不堪的话,就不便在此细说。
当人们津津乐道时,似乎忘记了,裴令闻已经和陈家的公子成婚了。
陈引玉待在屋子里绣着荷包,听到小碗义愤填膺告诉他这些消息时,一时间有些怔愣,被针扎到了手指。
他“嘶”了一声,将手指含住。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边防军的那位公子,肯定不会像他这么娇气。
小碗紧张地问他:“公子没事吧?要不先别弄了,天暗了看不清,明日再弄吧。”
陈引玉依言放下荷包,朝小碗笑了笑:“我没事,不过被刺了下而已。”
小碗看着自家公子的笑容,却有些替他难过。
自从起了兵乱,青山县就戒严了,还征召了更多的女子入军。而裴小姐一直没再回来,吃住都在军营。
那名江公子的事情,还是小碗上街采买时听别人说起的。本来他并不相信,军中怎么会有男子?直到圣旨下来,才彻底相信确有此事。随之而来的就是质疑和气愤,为什么裴小姐没有告诉公子这件事呢?举荐他进边防军时,还没有乌军入侵这回事,裴小姐也每日回家,为什么都没有告诉公子呢?
就算如传言一般是她惜才爱才,难道就不能让别人去
推举江公子吗?小碗不相信裴小姐会不清楚这件事被发现后众人的反应,会累害公子被说嘴。
陈引玉察觉到小碗的情绪,细声安抚他:“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是乌军差点攻进青山县,这才是要紧的事情。妻主瞒着我,有她的道理。”
他说得善解人意,自己却垂下头,有些沮丧。是啊,他什么都做不好,裴令望不告诉他也是应该的。
他是比不上那位少年俊逸的江公子的。江公子不怕苦不怕累,还敢上战场和敌人厮杀。而他呢,从小连他爹杀鸡杀鸭都怕得捂住眼睛,太过娇气。就比如现在吧,只是被针扎了一下而已,他却些想哭。
那位江公子已经是都尉了,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小碗当然知道,今日他出去的时候听到其他人诉苦,说自从圣旨下来再也不敢反抗闹事,只好趁着去军营看望妻主或心上人时,耳提面命要她们和那位江公子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小碗眼中一亮。他们能去看望妻主,公子也可以啊!他将这个想法跟陈引玉说了,还给他出主意:“公子现在有银钱,可以去医馆买些药给裴小姐送去。”
陈引玉有些心动,但又迟疑地闻:“边防军有随行的军医吧?我送药过去,是不是没什么用?”
小碗却是笑了:“公子,有用的不是药不药的,是心意。”
心意,是最贵重的。
“其他人都有家人来探望,但裴小姐只有公子您啊。您带着东西去看她,裴小姐一定会高兴的。”小碗说着:“况且她们行军山中,多有蚊虫,最是容易传染疾病。而且再过些日子就要入伏了,裴小姐还要穿军服进山,易害暑病。公子您买些清热解暑的送去预防,就是贵重的心意了。”
陈引玉终于欢欣起来,他希望自己能有些用处。若这能让裴令望高兴,尽上自己的心意,那他也是有用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陈引玉下定决心:“我今晚把这个荷包绣好,明日去医馆买了药,一起送给她。”他说干就干,又拿起了丢开的荷包,小碗劝不住他,便蹬蹬跑开:“那我再给公子多点盏油灯!”
陈引玉应了。既然都是尽心意,他多做些事情,岂不是更好?希望她能察觉他的心意,平平安安地回来。
这样,裴令望就会更喜欢他些吧?
他一边认真地绣着荷包,一边在心里想。
第二日一早,陈引玉用了早饭,便带着绣好的荷包和小碗出门了。只是出门时仍有些犯困。
昨夜陈引玉为了绣这个荷包,熬到子时才睡,早上起来时眼下就有些发青,还是小碗帮他用脂粉遮盖了些。
街上变得有些冷清。原来那些从京城来的官兵,不知道何时已经撤走了。而青山县本地巡逻的兵将却又增加了许多。但因着战乱的影响,大多百姓除了日常采买外也不再出门闲逛了。
陈引玉特地留意了,他往日常去的点心铺没有开门。不过许是天热的原因,他近来胃口不是很好,所以即使没有点心吃也没有挑剔。
他们去的这家医馆,陈引玉很熟悉。这是含章表哥曾经待过的地方。含章表哥医术很好,除了本人刻苦钻研外,更要归功于这家医馆愿意来让他学习。
小时候陈引玉痴缠含章表哥,见他要去医馆也闹着要和他一起,含章表哥坳不过他,最后还是把他带去了。不过因为医馆无趣,含章表哥也没空理他,他也不再说要去了。
陈引玉走进医馆,有两名男子面带笑意说着话,刚好与他擦肩而过,他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什么来着,你果然是怀了吧。”
“我以为只是胃口不好,幸好你提醒我。”
“我有经验,自然知晓……”
胃口不好,原来会跟怀宝宝有关吗?陈引玉想。
小碗也听得真切,眼睛发亮,低声说:“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也让大夫看看。”
没等陈引玉答话,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陈引玉?”语气里还带了些不确定:“你怎么在这里?是不舒服吗?”
陈引玉闻声望去,一位蒙着面纱的公子惊喜地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没有被面纱遮住的眼睛弯了弯。
“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
第35章 故人 陈引玉有些疑惑,他好像不认……
陈引玉有些疑惑, 他好像不认识他呀?
那公子噗嗤一笑,走到他面前揭开面纱,面容清俊秀澈:“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呆?我是白前呀, 你不认得我了吗?”
陈引玉看着他的脸,又听到这个名字, 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白前就是开设这家医馆的大夫的儿子,当初含章表哥能来医馆学习,多亏了有他帮忙周旋。他以前随含章表哥去医馆, 也是白前带着他们做事。
陈引玉抿唇一笑,还按小时候的叫法喊他:“师哥。”
那时候含章表哥这么叫他, 陈引玉虽然都不知道师哥是什么意思,但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乱喊一气。白前也没有纠正的意思,就任由他这样喊了。
自从含章表哥不再去医馆,陈引玉就没怎么见过白前师哥了。
白前含笑应了,将他引到一边坐下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陈引玉摇了摇头,有点羞赧地告诉他:“我没有不舒服, 就是……想给妻主送些药过去。”
白前恍然, 原来是关心家人啊。他当然知道陈引玉的妻主就是青山县有名的裴令闻。他本以为他们成亲是陈大人定下的, 没想到她们感情这样好。
他看了眼有些坐立不安的陈引玉,想笑又有些感慨。当初只会添乱的小孩子也成了自己的家, 有了心上人。听见心上人和别人被乱传, 肯定很伤心吧。
白前认真地问:“你想送些什么药过去?”
“能解暑热的药,还有防蚊虫的药也要一些。”陈引玉忙将这句话背出来。防蚊虫的药正好可以放在他的荷包里,让裴令望随身带着。
白前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这样有心。他笑了笑,吩咐医馆里帮忙的伙计给他抓药,又转过来朝陈引玉眨了眨眼睛:“给你少算些钱, 多谢你来照顾我生意。”
陈引玉见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有些好奇地问:“师哥,你已经接手医馆了吗?”
白前点点头:“是啊,我娘年纪也大了,平时也不坐馆,现在整家医馆都是我负责的。”
他娘和爹只得了他一个孩子,也没有传女不传男的死规矩,见他喜欢医术,又能将这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便将这家业传给他继承了。
陈引玉语带崇拜:“师哥真厉害。”
白前没有谦虚也没有应下,只是对他笑了笑:“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她们很快就送来。”
小碗轻轻碰了下陈引玉,陈引玉想起来刚刚听到的对话,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低声问他:“师哥,你能帮我诊脉吗?我这些日子没什么胃口……”
他说得含蓄,但白前一听就明白了。他刚刚接诊的公子就是食欲不振恶心反胃才来找他,结果诊出了喜脉。
“行啊。”白前说道,还打趣他:“你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应该不会有这么快的。”
果然,并没有怀上。脉象促快,乃心火旺盛之症。至于陈引玉说的胃口不好,除了天热的原因,还应该是他忧思过虑导致的食欲不振。
白前将诊断的结果告诉陈引玉,安慰他:“你还年轻着呢,这种事急不来。况且她在外打仗,你若真的有了,她也顾不上你。”
陈引玉听见结果时本来失望了一瞬,但随即又有些庆幸,觉得师哥说得很对。
他和裴令望的孩子一定是个很聪明的宝宝,知道现在不太平,娘亲也顾不上自己,所以不愿意来。
他会等她准备好的。
白前将药装好给陈引玉,还帮他放进了他绣的荷包里。一边忙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打听陈含章的近况:“你表哥他有没有给你写信?”
陈引玉摇摇头:“含章表哥应该很忙,他要照顾杨贞日常起居的。不过他跟我说了,有空就会给我写的。”
白前
撇了撇嘴,但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送他们离开。
之前陈大人去杨家闹了一场,杨贞她们前去通州城都没有带上小侍。除了陈含章从陈府带去的小侍以外,只带了几个得用的侍女。这样当然有好有坏,好事是陈含章不会再多几个弟弟了,坏事是陈含章要包揽原本属于小侍的活。
那位炮制药材得心应手、扬言要悬壶济世医治百姓的小公子,最终选择了嫁作她人夫洗手作羹汤。
小时候陈含章还说要和他一起开医馆,后来大家都长大了,只能将当初的承诺当成笑谈。现在陈含章远去通州城,连陈引玉这个又呆又乖的小公子也出嫁了,只剩他自己在坚持着。
不过为这样的事低沉很没有必要,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也不能干涉其他人选的路。白前从思绪里抽离,跟陈引玉道别。
陈引玉站在医馆门口,朝白前师哥挥了挥手。明明外面阳光灿烂,他却觉得白前师哥身上落了一层看不清的东西。
应当是错觉吧。
陈引玉没有细想,小碗要帮他提着药,陈引玉抱在怀里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小碗也没再坚持,让公子亲自交给裴小姐,裴小姐应该会更开心吧。
“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军营吧。”
——
边防军的军营外,一个扎着两根辫子,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子抱着一个包裹,对门口的侍卫扬着笑脸请求着。
“这位姐姐,劳烦您把将公子叫出来可以吗?我是她妹妹。”
门口的侍卫有些不耐烦,这几日已经有很多女子来找江月公子了,理由层出不穷五花八门,但是没有一个是真的。
她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子,和江月公子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最近找江月公子的人多了,我见过的妹妹没有十个也有九个,你还是换个理由吧。江月公子说了,谁来找他都不必通传,一律回绝。”
侍卫看女孩子年纪小,还忍不住规劝她:“我看你年纪轻轻,模样也好,什么样的公子寻不来?就别拿江月公子取乐了”
那个女孩子,也就是将星,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将月,混得还挺像样子的嘛。
都能摆架子了。
这样即使袒露身份,也能被信服被看重,才是将月想要的吧。
第36章 误会 三章合一
既然如此, 将星也不想坏了这里的规矩,影响了将月。她爽快地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侍卫,笑嘻嘻地说:“那请姐姐将这个带给他。里面是信件和衣物用品。”
侍卫点了点头, 虽然人不能见,但送过来的东西是可以交给江公子处理的。她伸手就要接过, 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叫住。
“给我吧。”
裴令望走过来,将东西拿过去。
“我认得她,她确实是江月公子的妹妹。”裴令望对侍卫说。
侍卫一下子红了脸, 假的见多了,没想到碰上个真的。她结结巴巴地向将星道歉, 又忐忑地看着裴大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责备。
裴令望朝她笑了笑:“你做得很好,行事稳妥,很不错。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做,不要随意通传外人。”
侍卫大喜。她不仅没被责备,还被裴大人夸奖了。
只要兢兢业业做事, 就会被看到。现在她就被裴大人看到了。
她心情漾起几分激动, 对裴大人说:“多谢大人!属下明白了。”
裴令望转向将星, 看着她语气温和:“辛苦你将东西送来了。”
将星眨了眨眼睛,轻咳一声:“大人客气了, 我是听说我哥哥都上圣旨了, 这可是荣耀的大事。我就想着来看看他,给他带点东西。既然大人您来了,能不能帮忙通传一下?”
裴令望看了眼那个侍卫, 还没等她说话,那个侍卫就机灵地说道:“我去找人把江公子叫出来。”
说着她急急地离开,把场地留给裴大人和江公子的家人。
那人一离开, 将星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松了口气:“我骗她说东西是给将月的,想让将月带给你的,没想到你们这侍卫如此负责。”
前些日子裴令望请将星留意有没有给她的信件,如果有的话直接替她取了送过来,还给她具体的地址和证明身份的物件。
她说着冲裴令望笑了起来:“更没想到姐姐你在青山县如此有威望,我还以为你隐姓埋名又背负污蔑,会施展不开呢。”
毕竟先前京城的官兵还在,她还以为裴令望会低调些行事。不过想想也是,若没有些威望在,也不能将男子塞进军营还能让他有机会得到封赏。
“当然不会。我现在不是裴令望,是裴令闻。我的名字长相和名声,都是裴令闻的。”她说罢微微一笑:“况且现在裴令望的名字也洗清了冤屈。”
她看着将星,眼眸璀璨如繁星:“益州那个,是她吧。”
她说得很笃定。
“裴令望”在益州击退西域军的消息比京城来信更早传入城中,裴令望听到这个消息时就泪盈于睫,心中无比确定,那就是二姐。
在她还不知道二姐的存在时,二姐就在为她洗清冤屈而做准备了。她甚至都没有尝试过联络她,就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事,最终还用她的名字替她证明。
将星也笑着点点头:“是的,本来还没什么头绪,她的名字一出,我顺着去查,就查到了。”
“你们不愧是姐妹,连行事方式都如出一辙。”将星掩唇轻笑。
不过裴令望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如此简单就能查到,那其他人也会知道吧?会不会给她惹去麻烦?”
将星摇摇头:“不会的,姐姐你太小看我们将家的情报网了。若是谁都能像我们一样搜查消息如此容易,那我们也走不到今天。”
“不过我之前还疑惑,姐姐你为何能与三皇女通信联络还没有被察觉,原来是与郑家票号有关啊。”
连她也是昨日才得知,三皇女给裴令望传递消息都是通过郑家票号,而不是其他驿站信使。怪不得她和将月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拦过一次裴令望的信件,后面再也没有发现。
“之前我是请青山书院的人帮忙送信的,也是后来才知道郑家票号与三皇女有关。后面我没了银钱,也是三皇女信汇给我的。”裴令望一边回应着她的话,一边动手将东西拆开。
“那你们就不怕郑家票号走漏风声吗?”将星好奇地询问:“若是被其他人截走,泄露了消息怎么办?”
“不会的。”裴令望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你知道皇贵君姓什么吗?”
将星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皇贵君是郑家人?”将星完全没有料到,她只听说过皇贵君出身比其他两位低微,原来他出身于商贾之家。
“没错,皇贵君就是郑家人。不过那时郑家的票号没有做大,是皇贵君册封后才渐渐发展起来。”裴令望将自己知道的和将星说了。她拆开包裹,发现这次送来的除了信件,还有一个匣子。而且,连信件也有两封。
是出了什么事吗?裴令望想着,她先将信收好,然后轻轻打开那个匣子。
匣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玉瓷瓶。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不太敢确信。
待她确认了瓷瓶里面的东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丸药,而且和当初治好她的丸药一样。
竟然寄来了这么多……
将星看她表情有异,奇怪地问:“怎么了?是东西有问题吗?”她还开了个玩笑:“难不成京城给你寄了金子来?”
裴令望合上匣子,吐出一口气,笑了。虽然不是千金,可比千金还宝贵。
这并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但能让她迅速将身体
调养好恢复功力,对行军作战之人来说,就是神药。这样的东西,在青山县是匮乏的,也正是边防军所需要的。
是知道她要留在这里继续领兵作战,才为她准备的吧。
裴令望心头微热,能做出这么多,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和钱财,还要长途跋涉送到她身边,
她笑吟吟地告诉她:“你哥哥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受了重伤还能与他交手,就是因为这药治好了我。”
“这应当是很难制成的药,也是我朋友的心意。对边防军来说,这药能造福兵将。对我来说,是她们牵挂我。所以比金子还要贵重。”
而这句话,被陈引玉听得一清二楚。
他和小碗来到军营附近,一眼就看到了裴令望的身影。他欣喜地走过去想喊她,又见她在和别人说话,就决定先不打扰她,偷偷到时候在树后坐下打算慢慢等她。
可听了她的话,他觉得怀里的药越来越烫手。
原来她在京城还有朋友啊,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不过想想也是,裴令望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她的。
连送她的药都是珍贵的名药,而他只能送给她一些常见甚至可以说廉价的药物。
那,还要送给她吗?
就在陈引玉纠结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星儿?”束着高马尾的少年从军营里走来,身穿利落的军装,是根据男子的身形量身做成的,身姿并不逊色于女子。
将月看到了妹妹和裴令望,唇边浮起一丝笑:“你来看我?”
将星视线在他身上打量着,原来将月穿男装是这样的威风。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齐大人过问你的去向,我告诉她你确实失踪了,这单生意我们不做了。”将星一想到当时的场面就觉得好笑,那个齐大人看她年纪小故意对她摆架子,得知她们放弃这单以后恼羞成怒,还拿二皇女出来压她们,甚至还想对她动手。
当然,齐大人的手还没扬起来,就被将家的卫兵团团围住,把她按倒在地丢了出去。将月失踪,她现在是将家的独苗,也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将家人看护她跟眼珠子一样,不容有一点闪失。
“还敢提二皇女,我还没计较她们合伙骗我的事。应该打一顿再丢出去。”将月冷笑,抱臂站在将星身前,看她似乎长高了些,身形也有些清减,看来做家主也很辛苦啊。但将月把担心藏在眼底,故意打趣她:“你这家主当的,也很威风嘛。”
这位就是江公子吧?
陈引玉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心中的好奇驱使他看一眼江公子的样子。他悄悄探出头,目光在触及那位江公子时忽然一顿。
待他看清那人的脸时,陈引玉如遭雷劈,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向后倒退两步,站立不稳。
天啊,那个人!
是他啊!
江公子竟然是他啊。
那时候在小巷,他等着小碗时,用刀抵在他脖子上挟持他的人。
怎么会是他?他当时不是还要杀了裴令望吗?为什么现在又和她们言笑晏晏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而且,他就是被裴令望推举过去的江公子!
小碗眼疾手快扶助他,担心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陈引玉没有回答他,鼻子发酸眼眶微红。
为什么那人要挟持他又消失,为什么裴令望忽然急着娶自己,为什么他报了官却没能查到那个人,为什么裴令望没有去追究那个人……这些念头一个个冒出来,串成了一个他不想面对的答案。
其实裴令望早就和江公子认识吧?其实裴令望是喜欢江公子的吧。那些市井传言,也许是真的。
可她为什么还要和他成婚,还对他那么好,给他妄想的机会。是为了报恩吗?
他要送的药不如人,他也不如任何人。
他又算什么呢?
自己真的可笑,竟然以为裴令望是有一分喜欢自己才会和他成婚的。其实只是为了稳住她,不想让他找心上人的麻烦吗?
陈引玉的心陡然燃起了名为妒忌的火焰,将他的心烤得酸涩疼痛。
裴令望无意参与他们的兄妹聊天,本来正准备带着东西离开,却听见了不远处树叶踩踏的声音,敏锐地看去,又听见了小碗的声音。
她随声走过去,看到了树边一抹颜色鲜艳的衣角,不敢确认地出声:“玉儿?”
陈引玉身子一僵,看到裴令望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将那药包藏在身后,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泪眼朦胧看着裴令望,抖着嗓子对她说:“原来,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裴令望听得真切,却不懂他为什么要在这么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怎么会不喜欢他?裴令望蹙眉要上前询问,就看他一擦眼泪转身跑开了。
她愕然。
他到底是怎么了?
小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子忽然变得失魂落魄,他顶着裴小姐的视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猜测公子是因为裴小姐说的话伤心了,忿忿地对她说:“你有这么好的药,为何不早些说?公子还替你操心给你送药来。”
说完这句,他就朝陈引玉追去了。他当然知道这是苛责了裴小姐,可眼下他实在顾不上,只担心公子出事。
将月和将星对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月倒是认出了陈引玉,他不就是裴令望护着的那个小夫郎吗?
他刚刚看着自己的眼神太过震惊,将月很难不注意到。再联想到自己最近的风头,不禁疑惑是不是他误会了什么。
他看着裴令望面色沉沉走回来,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没告诉他这件事吧?”
没告诉他的事可太多了。
她从没想过把将月的事告诉他,因为她觉得将月是个麻烦,留给她解决就行了。谁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疏漏了这一点。
裴令望将药交给将月让他帮忙带回去,转身毫不犹豫地去追陈引玉。
将星感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将月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有些好笑:“等你遇上了就知道了。”
将星嘻嘻一笑,并不答话准备离开:“我走了将月,你继续做大将军吧,就是注意别死在战场上了。”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将月并没纠正她大将军的叫法,那不是早晚的事?他只恼怒地看了她一眼:“你盼我点好吧。也别随便来了,青山县不安定,你好好待在青溪县处理事情。她们没为难你吧?”
将星摇摇头,定定地注视着将月,忽然凑近他小声道:“将月,如果你受伤了,别撑着,裴令望有很好用的药,能把她的伤治好那种。你找她要,让她出多少钱都行,我都能给她。”
她的亲人太少,在她身边的只剩下将月了。
所以将月不能有事。
将月一怔,对上将星明亮又幽深的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忍不住一笑,弹了下她的额头。
说出的话语却饱含着几分温柔。
“放心。”
——
益州地处大梁的最西边,与西域接壤,靠近那片苍茫无垠的大漠。而益州城就在这大漠的边缘。大风吹起黄沙漫天,夹杂着悠悠驼铃声,是益州人习以为常的场景了。
但这样的景象对京城的人来说,十分的不习惯。
太女身姿挺拔坐在马背上,嫌弃地拂去衣上的黄沙,恼火地看向二皇女:“还有多久才能到?这点小事交给你你都做不好!”
母皇让她带着二皇女周彩练一起,来益州振奋军心犒赏三军。她百般不想带二皇女一起来,但又不能违抗母皇的命令。这一路她多有忍让,眼下只是让她带路去军营,周彩练这个废物竟然都能迷路!
二皇女被她吼得一缩,有些委屈得在心中嘀咕,明明益州城的官员要亲自带她们去,是太女自己拒绝了她们,美其名曰不用兴师动众,结果转头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她又没来过益州城,怎么知道军营在哪?只是看错地图多绕了一段路,没必要这样吼她吧?
既然觉得她做不好,为什么当时要拒绝。不过是让人带个路,怎么就兴师动众了?周连贞真是虚伪。二皇女在心中默默骂着太女,面上却堆出笑容来,小心翼翼地回答:“
快了快了,这次走得是对的,应该马上就到了。”
太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自驾马超过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步海阔天空。二皇女在心中胡乱安慰着自己,先把这件事做好再说。她之前让人刺杀裴令望已经出了差错,明明动用了秘密武器,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仅人没杀成跑来了益州,连将家都彻底拒绝了再和她们合作。
这帮看人下菜碟的狗东西!二皇女愤愤地想着,不过是欺她没钱,父家又没背景,连一个莫名其妙的救命之恩都比她的名头好用!
不过想到了这件事的背后之人,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上次事情没做好,这次不能再出差错了。
想了想每日只会嘤嘤哭泣的父君和身体病弱的弟弟,二皇女咬了咬牙,策马追上二皇女,无视她不耐烦的表情讨好她。
所幸这次的路是对的,军营门口,白虎军的主将和益州城的官员已经在等待太女她们了。
见太女和二皇女赶来,忙上前迎接,寒暄了几句。
太女将皇帝的赏赐给官员说了,那官员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点头应下。太女笑着转向白虎军的主将赵将军,和气地对她说:“孤想见见裴令望。”
这才是她这一行的主要目的,也是皇帝交给她的任务之一。
确认裴令望究竟是不是裴家人,是不是那个前任玄凤军将领。
毕竟人是在通州失踪的,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益州?皇帝对此还是有些怀疑的,于是让太女打着犒赏三军的旗号前来确认。
赵将军微微一愣,随即笑容满面地应下,请太女稍后,她去叫裴令望来。
太女攥着拳,有些紧张地在原地等着。她没怎么和裴家人打过交道,只是以前在尚书房和其他姐妹一起读书时,她曾见过作为三皇女伴读的裴令望。
小小的年纪,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眼间有化不开的愁绪。
不过个字倒是很高,人也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后来她进了军营,再见到她就是她带兵凯旋,于殿中下跪受封赏。那时她已经舒展开,出落得玉质金相气宇轩昂,但周身萦绕着一种气场,是在战场厮杀的人独有的,给太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很快,有两道身影逐渐向她们走近。
太女打起精神,仔细地盯着赵将军身旁那个高瘦的身影。看着看着却瞳孔一缩。
那女子迎面走来,长相和气场都与太女记忆中的裴令望如出一辙。只是她的身侧……
有一只袖管孤零零地空悬。
断了只手臂啊。太女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啊!”二皇女捂嘴惊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令望竟然只剩一只胳膊了?!太女看不得她丢人的样子,恨不得把她扔出去。她上前一步,对裴令望抱拳行一军礼。
这本该是下级对上级行的礼,应该由她们对她这个太女来行礼。只是这样舍身为国出生入死的名将,也当得起她的礼。
裴令望也向她行了一礼: “殿下折煞我了。”
声音悦耳,比太女记忆里多了几分醇厚。她和赵将军一同在太女面前站定,太女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样子,如果说一开始有三四分的确信,现在确信就有了七八分。
这个人,确实是裴令望。
如果要说不同,那就是更高更健壮,也更沧桑了些。比不得太女她风华正茂的,况且还断了一臂……也只能当个兵将,不能再做主将领兵作战了。
玄凤军必不可能有一个断臂残缺的主将。
太女忍不住勾起笑容,满含钦佩地对裴令望说:“得君如此之兵,实乃大梁之幸。”
裴令望目光轻轻掠过太女的笑颜,又垂下眼睛自谦了几句。
太女完成了任务,也不欲在这里多待,和赵将军又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二皇女离开了。
等太女她们走远,赵将军忍不住拍了一下裴令望的肩膀,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那可是太女,多好的机会啊,也不知道给自己求封赏。连送去京城的捷报也只求加上你的名字。那名字加不加的,能有封赏重要?”
裴令望知道赵将军是为自己好,对她一笑:“多谢将军关心我,知道我的身份还愿意收下我。只有向陛下说了名字,才能尽快洗清我的冤屈。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想,让这个名字干干净净的。”
赵将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有多了几分欣赏:“你是好女子。曾经能做玄凤军的将领,做其他的也必能有所成。”
裴令望,不,应该说是裴令闻,她笑着应了声是。只有她心里知道,她不需要有所成,如今她已成残疾,即使有战功也无济于事。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替小妹挣脱一道枷锁,让她更自由。
还有……她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那是二皇女和太女消失的地方。
报仇。
向要报仇的敌人摇尾乞怜,她裴令闻,做不到。
第37章 解释 裴令闻第一次被人刺杀,是在……
裴令闻第一次被人刺杀, 是在战场上。当她在杀敌时,身旁的同袍突然对自己出手,裴令闻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当时的心情。
也是那时她才意识到, 原来有人这样恨裴家,想要她们的命。也许母亲和长姐的死都有问题。那次她运气好, 躲过了这次危机。她不能死,那时小妹还年幼,父亲也不能再受打击, 她必须扛起这个家。
她也去暗自查过母亲和长姐身死的消息,都无一例外是在战场壮烈牺牲。偶尔有不对劲的线索, 也像隔了一层东西无法查到。
那时候裴令闻太天真,以为只要保护好裴家、重振裴家,就能庇护父亲和小妹。直到最后她才意识到,正是因为裴家强大了,所以才有威胁。
只有让裴家没有威胁,才能保护裴家。
于是在裴令闻又一次遭遇刺杀, 还被斩断了右臂时, 她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她也死了, 裴家没有威胁了,是不是就能保住父亲和小妹。
这样的信念支撑她, 拼尽全力将那暗杀她的人杀死。而后又与她身份对调, 披上了那个人被扯烂的战袍。
裴令闻亲手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她当然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也很疯狂,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她一定要去验证。若是这样还不行,那她舍了这条性命也要告到皇帝面前,请她查明真相给裴家一个交代。
但是, 她的法子好像奏效了。
所以当裴家的战力全部阵亡后,当玄凤军的兵权终交还于皇帝手中后,千疮百孔的裴家保住了唯一一根独苗,是不学无术贪玩捣蛋的小妹。
裴令闻一直潜伏在京中默默地旁观。当她的“尸体”运进京城时,父亲经不住打击撒手人寰,她看着小妹哭得肝肠寸断被迫成长,自己咬着牙没有迈出那一步。
她在等。
很快她就等到了。皇帝赞扬裴家满门忠烈,昭示天下。不仅给了裴家一大笔抚恤金,还将小妹接进宫中,做了三皇女的伴读。
裴家彻底保住了,但裴令闻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她认定裴家的事定与皇帝有牵扯,即使不是皇帝做的,皇帝也应当知情。
她悄悄离开了京城,去寻新的出路,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有机会与小妹再见。
但是时隔几年,她庆幸自己当初走的路是正确的。虽然没能再见面,但她又一次帮到了小妹,这就够了。
而且,除了将仇敌蒙混过去以后,她还有新的发现。
裴令闻与赵将军道别后,离开军营回到了自己租下的院落。
一位洒扫小童看到她,高兴的迎上来:“主子。”
这位小童叫做兰草,是裴令闻行至通州时遇到的乞儿。她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有六根手指,经常被其他人欺负。裴令闻看她年纪小,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做自己的侍女。
她应了一声,询问道:“
他今日如何了?”
兰草忙答道:“庄公子今天醒了,没有闹。吃了一碗药,还喝了一碗粥。”
裴令闻点点头,抬脚往屋子里走去:“我去看看他。”
兰草看着主子走进屋子里,鼓了鼓脸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有些心有余悸。
当时,真是吓死人了。
主子带着她从郊外回城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群山匪,把庄公子围住了。主子上前出手相救,替他解了围救下。
本来这时一切都很正常,但下一秒主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上前一步将那位庄公子打晕,还将人藏在了自己家中。
直到通州城有人重金悬赏将家主君下落时,兰草才意识到那位庄公子原来有这般来头。谁能想到将家的主君就被藏在自己家中呢?
兰草心情非常复杂。没想到主子竟然有这般爱好。
她一定会为主子保守好秘密的。
裴令望不知道兰草的心思,她做这件事并非是因为有夺人夫的想法,也不是认出了庄公子是将家的主君。
在庄公子向她道谢抬手行礼时,裴令闻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袖口上的金线被光映得闪闪发亮。
是星月纹。
经历多年苦寻无果后,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个图案。
——
青山县。
陈引玉跑得很快,连小碗都没能追上他。
他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只是不想看见裴令望,想躲着她,所以下意识跑开了。
因为只顾着闷头跑,陈引玉没留意脚下的路,被一块石头绊倒,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倒下的那一刻还下意识护着怀里的药。
胳膊很痛,手好像也擦破了。小碗没有追上来,裴令望也没有追上来。
明明就是不想看到她才逃离的,可是发现她真的没来找他,陈引玉又忍不住委屈起来,悲从中来开始掉眼泪。他甚至没从地上起来,就这样抱着药呜咽流泪。
裴令望速度很快,小碗体力不支停下喘息时,就看到裴令望像离弦之箭一样向前冲去追赶公子。
小碗目送着她的背影,一下子放下了心。有裴小姐在,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裴令望追赶上陈引玉,不过几个瞬息。她一眼就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心瞬间揪起,冲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玉儿!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有没有受伤?”她将陈引玉扶起,一叠声地发问。她深情焦急,完全看不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陈引玉眼镜都哭红了,像兔子一样,哽咽着推搡她,抽出自己的手坐在地上。
“你走开!”
裴令望看他粉腮上挂着泪,还不停地从眼睛里冒出更多眼泪,心中泛起细密的酥麻的感觉,像又小刺不停地在扎她的心。
她干脆地坐下来,伸手拭去陈引玉脸颊边的眼泪,语气轻轻柔柔地问他:“出什么事啦?”
陈引玉偏过脸不肯让她碰,声音尖细地质问她:“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娶我!”
裴令望一愣,忙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啊。”
若是不喜欢他,她还做那些事干什么?
“你喜欢我,那江公子呢?你是不是也喜欢江公子?他要杀我,你还护着他,还把他放到军营里天天看!”陈引玉越说越委屈,抱着自己的膝盖难过地念叨:“你这些日子,都、都没有回家…是不是动了心思,要学她们养侧侍?”
他扭头控诉地看着裴令望,和她对视: “若你真的在乎我,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就算裴令望喜欢他,也是只有一点点的喜欢,可以随时把他丢掉。
从来都是这样,他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即使他拼命恳求也没有用。
可他原本以为裴令望不一样的,她对他太好了,让陈引玉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就算她真的要纳侧侍,也应当告诉他,和他商量呀!他是很大度的人,不会不同意的,只会自己偷偷地伤心一下而已。
只是光是想到这个可能,陈引玉本来有些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甚至开始哭得有些喘不上气。
忽然间,陈引玉感觉自己的身子悬空了一瞬,下一秒他就被搬到了裴令望的膝上坐着。
“我和你成婚,是因为想要报恩,我想我当时提亲的时候也告诉过你。”
陈引玉听了这句话,反应非常强烈,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才不稀罕什么报恩!裴令望她什么意思,是说他要求太多不识好歹吗?
不过很快,他就被裴令望用一句话安抚住了。
“但是后来,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玉儿是我唯一喜欢的小公子,只要你,没有其他人。”裴令望替他顺着气,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充满了歉疚。
他是被城中的流言带偏了吧。
也怪她,只想着自己处理这些事,陈引玉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做喜欢的事就行了。但是她偏偏忽视了,陈引玉只是不大聪明,又不是心智低幼的孩童。他有心有思想有感情,也会受伤。自己不将事情与他说清楚,他很容易被别人带偏。
陈引玉本来还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听了裴令望的话以后,虽然还是很怀疑,但人老实了许多,乖乖地待着:“那江公子是怎么回事?”
裴令望隐去将月刺杀自己的原因,讲了讲大概:“他劫持你是为了引出我,他想杀我,没有伤害你对不对?”
陈引玉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后来呢,他落在了我手里,我本来想杀了他的,但是他妹妹与我做了一个交易。他来替我做事,我留他一条性命。同时,也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那日陈引玉和魏家的公子打架,她就动了请人保护陈引玉的心思。刚好她要让将星替她带信回来,索性就将这件事拜托给了将星。
曾经要杀她们的人,现在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他。
“而且,江公子不是因为和我有感情牵扯才进的军营。是他想证明自己,和我打赌能否用男子身份在军营立足。怎么想这件事都是我得利,我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厉害,倒是让他扬名了。”
“我没有回家,也是因为忙于处理军中事务。等乌军平定了,我就回家了。”
陈引玉听得十分认真,也不哭了,只是听她夸江公子厉害时,有点不大开心地捏着怀里的药包。
“所以,我不会纳江公子做侧侍,也不会有别的侧侍。玉儿是不是忘记了,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裴家只有一妻一夫。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唯一的夫郎。”
裴令望环着陈引玉柔软的腰肢,慢慢地向他解释着,也感觉到他越来越放松,一点点依偎到她身上。
“所以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陈引玉闷闷地问她。
“是,我当然不会。”裴令望笑吟吟地回答他:“无论我去哪,都不会丢下你。你在哪,我就在哪,我总会找到你的。”
陈引玉却没有罢休,揪着裴令望的衣服,很没安全感地将他的担心一股脑地抛给她:“那若是我做了错事呢?若是我毁容了呢?若是我生了重病呢?若是我不能有孩子呢……”
裴令望轻轻叹了口气,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啊。
她挑起陈引玉的下巴,照着他樱粉色的唇,轻轻亲了下去,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温热的呼吸扑在陈引玉的脸上,他陡然红了脸,心跳砰砰。随后,他搂上了裴令望的脖子,努力地迎合她。
一吻完毕,陈引玉微微喘息着。裴令望低声在他耳边喃喃着。
“只要是陈引玉,那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他这边,绝不会丢下他 。”
第38章 可怕 陈引玉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哄好……
陈引玉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哄好了, 虽然他根本没明白裴令望为什么要用江公子做事,但他也不计较这件事了。
她说不会丢下他,还亲了他呢, 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他不想把原谅她表现得太轻易,绷着脸跟她说:“以后都不许瞒着我了, 你既然娶了我,当然要把我放到第一位,要对我很好很好才行。”
只是这样的严肃还绷不住两秒, 他就忍不住跟裴令望撒娇,举起自己的手给她看:“我刚刚跑得太快摔倒了, 胳膊好痛,手也很痛,你快帮我看看。”
裴令望面色凝重捉着陈引玉的手,其实只是擦破了一点油皮,连血都没出,若是再晚些说不定都愈合了。但她还是十分不放心, 轻轻替他揉着胳膊, 有些心疼地问他:“这样会不会好些?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终于注意到陈引玉怀里的包裹, 有些疑惑:“你带着的是什么?”她想要去拿,却被陈引玉扭着身子躲开, 支支吾吾地说:“你没什么的……”
裴令望忽然想起刚刚陈引玉的小侍对她说的话, 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给我的药吗?”
陈引玉垂头丧气地戳了戳装药的纸包,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是你已经有那么好的药了, 就不需要用我的了。”
小碗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时,就看见这样一幕:阳光下草地上,公子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一样, 坐在裴小姐的腿上蔫蔫地和她说着什么。
他上前一步,刚好听见裴小姐好奇地问:“是什么药啊?”
小碗连忙给裴令望解释:“是解暑热的药,还有驱蚊虫的。公子昨夜缝了许久荷包,就是为了让您装驱蚊虫的药。”
裴令望眼睛一亮,对陈引玉摊开掌心:“我看看。”
陈引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将那个荷包掏出来放到了裴令望手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你。”
他不敢看裴令望的反应,用没受伤的手撑起身子要站起来。裴令望扶了他一把,自己也借力站起来,将那个淡蓝色鸡心形的荷包系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这样的荷包和她身上穿的兵装搭在一起,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陈引玉脸上发烫,要给她解下来。裴令望按住他的手,沾沾自喜地说:“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看的。我回去跟其他人说,她们定会羡慕我。”
她将陈引玉给她带的药也拿了过来,沉甸甸的一袋,是他的心意。
京城寄来的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药,只有关键时刻才能动用。而这样寻常的药,解暑热防蚊虫,平日里也可以使用。更何况,这是他亲自来送给她的。
裴令望脸上的笑容扩大,对陈引玉说:“我说的好药,确实不可多得弄来很费劲,是很好的药,但是这样好的药,是不可轻易动用的。
玉儿你送我的药,不会让我中暑和被叮咬,平日里都能用得到,谢谢你的心意。”
小碗撇了撇嘴,那日做花灯时,裴小姐也这样哄自家公子的。说什么魏公子花灯当得魁首,但她更喜欢公子做的花灯,如今又拿同样的话术哄公子。
但陈引玉很吃这套,他杏眼晶亮,像一汪被阳光反射后波光粼粼的泉水。他高兴地对她说:“你喜欢就好!”
很少有人会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连带着他送出的东西也没什么人在意。但是裴令望却总是这样做,不仅对他很好,对他送给她的东西也很在意。之前他送她的络子和花灯,她都有小心地存放起来。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这样的道理,陈引玉是明白的。
终于把人哄好了,裴令望松了口气,用目光描摹他的面貌。陈引玉哭得眼睛通红,现在眉眼弯弯又笑得开心。纵然心中有些不舍,她还是不得不跟他说:“你带着小碗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军营了。”
陈引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他期期艾艾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总不会一直待在军营吧?他知道自己有点使小性子,裴令望忙着军中事务,肯定是待在军营更加方便,但他不想再自己睡在屋子里,他还是贪恋过往被裴令望圈在怀里相拥而眠的日子。他偷偷瞄着裴令望的表情,想看看她有没有生气。
裴令望看他这幅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哪里对他生得起气来?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陈引玉的脸蛋,这些日子他应该也为她担心着,脸都瘦了一圈,捏起来没有以前手感好了。
“原本我想平定乌军再回去……不过我可以再想想办法,尽量将日子提前些。”裴令望柔声对他说:“我很想你,所以我会尽快的。”
她说她想他!!
听了这句话,陈引玉的心瞬间撑得满满的,忍不住上前扑进了她的怀里,黏黏糊糊地小声说:“我也想你了,特别特别想。你要快一点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裴令望点了点头,两个人腻了一小会儿,终于是告别了。
回程的路上,陈引玉心情很好,还哼起了一支小曲。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眼睛亮亮地问小碗:“小碗小碗,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很灵的庙宇吗?”
小碗迟疑了一下:“有的,鸡鸣寺就在前面,含章公子为您求的平安符就是从鸡鸣寺求的。”
“公子想去求什么吗?是求子嗣还是求平安?”小碗有些好奇,公子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去寺庙。因为当初陈夫子和林主君生病时,公子偷偷求神拜佛求了许久也没让娘爹好起来,也不如何相信了。这一次怎么又提起来了?
陈引玉摇了摇头,脱口而出语出惊人:“我想求乌国那些挑起战争的坏人快点死掉。”
这样,边防军就不用每日辛苦地巡山,不用再征战死伤了。裴令望也能回家了。
小碗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哭笑不得地看着陈引玉。
他家公子啊,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呢!
还没等小碗说什么,他们二人就被人拦住。
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站在陈引玉面前,脆生生喊他:“哥哥,我有事想要告诉你。”
——
另一边,裴令望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先拐到了县衙中,求见了魏县令。
她对县令描述了现在的情况:“我们不知道乌军何时会卷土重来,而且乌军吃了这一败仗,下一次定会召集更多的兵马前来。而青山县的军防是远远不够的。即使有了这些日子的操练,但是光靠边防军来抵御,也很难说结果如何。”
魏县令沉默了片刻,过去的岁月里,青山就是青山县最大的依仗,她们都没想过乌军竟然能翻过这座依仗攻过来。她看向眼前这位沉稳的年轻小将,开口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裴令望朝她一笑,目光盈盈:“挖壕沟,固城墙,铸武器。”
魏县令苦笑,温和地告诉她:“你说得很对,只是要做成这些事,必要劳民。况且我们并没有那么多钱财。”
铸造兵矛弓盾,就需要能工巧匠数十人,挖壕沟固城墙,势必需要更多的人手。雇佣人手,青山县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强行征民,必定怨声载道。
她知道裴令望是裴家人,又是玄凤军的主将,经手的军用定是极好的,但青山县没有那样的条件。
魏县令本以为裴令望会沮丧失落,没想到她仍然微笑着,对她说:“若我说,雇佣民众的银钱由我来出呢?”
什么?
魏县令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忍不住发问:“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
裴令望和她对视,风轻云淡地说:“裴家有许多钱,这些钱是我家人为了守卫大梁战死沙场换来的。今日我将银钱用在青山县,也是为了守卫大梁,不教百姓流离失所。我想我家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我这样做。”
魏县令从案边起身,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你说的,当真?”
“是。”裴令望简洁地回答道,还朝魏县令笑了笑:“我受冤屈时躲在青山县,是青山县的百姓救了我。后来魏县令您愿意信任我,庇佑我,将我送入边防军。如今,也到了我该回报的时候了。”
魏县令心情复杂,起初见她为人正直,便对她心生好感。后来陈主簿将真相告诉她,还为她做了担保,她才得知裴令望有那样的来头 ,也不信她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才替她在边防军寻了差事。
没想到当初的一念之差,救了整个青山县。若不是她让人巡山抵御住了最开始入侵的乌军,说不定青山县现在已经像越州的城池一样,落在了敌人手中。
魏县令曾经还猜测,既然京城撤回了通缉,不知道裴令望什么时候会回京,今日来寻她是不是来说离开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愿意用自己的家底护卫青山县。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了愧疚。
裴小姐,真君子也。
她朝裴令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照你说得做吧。”
裴令望应声以后,就要离开。刚走两步,又被魏县令喊住。
她回过头去,看到这位长者正身直立,张臂如抱鼓,双手交叠欠身,竟是向她行了对上揖礼。
魏县令的声音朗朗响起,带了几分敬意。
“本官代青山县的百姓,谢过裴小姐。”
——
益州城。
裴令闻走进屋中,那位庄公子正坐在床边,对着桌上的茶具出神。
听到她进来的声响,他抬起头,面容无波无澜,好像不是被关起来,而是来做客一样:“裴小姐来了。不知庄某是哪里冒犯了裴小姐?”
裴令闻一句废话都没有,干脆利落地问他:“你身上的星月纹,是来自哪里的?”
庄氏抚上袖口的纹路,有些恍然。
原来是认出了这个图案,才抓的他。认出了图案却不认得这图案,那应当是将家领了任务要杀死的人吧。
裴令闻见他垂眸不语,冷笑了一下,将腰间的匕首拔出,猛地插进案中。
“你以为我救了你,就不会杀你吗?”
庄氏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这是将家的标志,我是将家的主君。”
将家。裴令闻当然知晓这个将家,是益州城有名的商贾,能与西域往来贸易。而且并不是由将家的家主出面,所有的事都由将家的主君做主。
原来就是他啊。
她竟然从未留意过,将家是这星月纹的主人。
裴令闻声音滞涩,充满了疑惑:“你们,为何要杀我?为何要害我裴家?!”
裴家与将家素不相识,裴令闻根本想不通将家这样做的理由。
庄氏没有被她吓到,认真地给她解释将家的运作方式。
你有求,我来做。
不是将家要害裴家,是有人想要害裴家,所以找上了将家。
裴令闻怔愣,望着庄氏,咬牙问道:“是谁?”
这次庄氏无奈地答道:“对不起,这件事,我也不知晓。这些事情只能由家主,也就是我的妻主来处理,只有她知道客人是谁,不能泄露。”
将家的家主?
裴令闻仔细想了想,好像从未见过她露面。也是,若是将家的家主有点担当,怎么会让自己的夫郎独自经营生意,连出行也形单影只,只能让他独自应对山匪。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这个将家主君不知情,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裴令闻直接问他:“那你妻主在哪?我要去见她。”
庄氏摇了摇头,说道:“裴小姐,你见不到她的。”
裴令闻胸中燃起一簇怒火,是看不起她残缺之身,不能接近将家家主吗?
不过很快,庄氏又解释了一句。
“她啊,已经被我杀了。”
他的脸上仍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就这么说出了一句可怕的话。
好像只陈述了一件平常的事情,语气和说自己今日吃了药喝了粥一样自然。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裴令闻的心却陡然坠入冰窖中。她看着面前这名男子,一时间觉得无比荒谬。
就凭他吗?
也许,是她轻敌了。这个人不像他看起来那样简单。
这个念头闪过时,她戒备地退后一步。
庄氏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裴小姐不必害怕,我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只是,我确实不知道是谁要害你们裴家,只有家主才知道。”
“那你们将家现在的家主是谁?”裴令闻顺着他的话反问了一句。
庄氏微微一笑。
“是我女儿,将星。”
第39章 成交 青山县,拦住陈引玉的人,正……
青山县, 拦住陈引玉的人,正是将星。
小碗莫名地看着她,挡在公子身前语带戒备:“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将星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 心中升起了一丝感慨。一个多月前,她也是这样拦下了杨家的主君、陈引玉的表哥陈含章。
只是那位杨家主君一点也没有戒心, 不仅亲自来见她,还给她银钱,甚至将她带上马车替她找家人。
那时陈含章的小侍待在马车上, 而现在陈引玉的小侍挡在陈引玉身前,生怕他受到危险。
她露出无害的笑容, 后退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是想跟陈公子谈谈,江公子的事情。”
陈引玉认出来,她就是刚才站在裴令望身前,和江公子说话的女孩子。他拉了拉小碗的衣袖,然后站到了将星面前,有些疑惑地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该不会是江公子让人来给他传话吧?他可没有话要跟江公子说。
“那位江公子, 其实是我哥哥。我的名字是将星。”她看着陈引玉, 笑了笑:“之前他劫持了公子你, 一直没机会向你道歉,我来代他向你道歉……”
“什么?!你说之前劫持我们公子的人是江公子!”小碗尖声打断了将星的话, 怪不得公子在看到她们时会那副样子!“你快走, 我们不接受你的道歉!”
小碗又气又急,还忍不住骂了将星两句。裴小姐为什么会跟要害公子的人这般要好?还推举他进了军营,甚至还传出了和江公子不清不楚的话!裴小姐这样做, 多伤公子的心啊。
还有这个女孩子,自己的哥哥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她就这样轻飘飘地来找他们请求原谅?
“小碗, 别这样。”陈引玉又一次拉了拉小碗的衣袖,他想起来裴令望跟他说过,她与江公子的妹妹做了交易。那个江公子那么厉害,那他妹妹肯定也很厉害吧。他怕小碗惹了她不高兴,会受伤。他看着将星,平静地问她:“是江公子让你来的吗?”
将星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情绪没什么波动,听了陈引玉的话摸了摸鼻子:“不是,我来找你这件事,将月并不知道。我是偷偷来找你的。”
小碗大怒,那个什么江月,做出这样的事,竟然连歉意都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对面的女孩子飞快地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不是因为想替将月求情,是不希望你和裴小姐之间有什么误会。”
“我哥哥叫将月,不是江河的江,是青溪县将家赌坊的将。”
陈引玉和小碗皆是一愣。将家赌坊?
“他以前是将家的家主,后来,我帮了裴小姐一个忙,裴小姐也留下他让做事。”
“等等,你说江公子是……将家赌坊的…将月?”小碗不可置信地发问:“可将月是女子啊?!”
通州这两县谁不知晓将家赌坊的主人是女子?小碗怀疑地看着她,她该不会把他们当傻子吧?
将星轻叹一口气:“以前他必须要顶着女子的身份做事,也确实这样生活了很久。所以他一开始进军营时,都没有被怀疑。”
小碗沉默不语,沉浸在惊讶中。将家赌坊的主人竟然是一名男子!这样的大事,她就这样告诉他们了?
陈引玉也很惊讶,他只知道裴令望与她做了交易,却不知道原来将月有这样的来历。
“当时钱蓉,就是在将家赌坊输光了
钱,将陈公子卖给了赌坊。当时随行的人,就是将家的人。“将星突然抛出这句话,宛如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中。
“是你们!”陈引玉脱口而出,他忆起那日上了钱蓉的马车,却被带离青山县,那时的恐惧和绝望又一次漫上他的心头。他声音颤颤带着一丝害怕:“就是你们怂恿钱蓉卖掉我吗?”
“是我们。但我们同意钱卖夫抵债,并不是想把公子你卖掉。”将星认真地告诉他:“我们将家的赌坊,总会遇到这样的人。赌输了没钱了,就将夫儿拿去抵债。但是自从将月掌权以后,他从未将人卖去换钱,有归处的他都会将人送回去,没有归处的人他全部收留,至少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再受苦。”
陈引玉惊讶地望着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所以那日若钱蓉将他带去了青溪县,他并不会出事,反而会被她们保护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
“因为当时带走你,所以引出了裴小姐。后来有人要裴小姐的性命,请了将月做这件事。他为了再次引出裴小姐,才出此下策劫持了公子。”将星继续说道:“但是他没能杀了裴小姐,反而被裴小姐收服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公子原谅他,你继续恨他讨厌他也没关系。只是希望公子你,不要与裴小姐生了隔阂。”
“她并不是有意瞒着你,也不是与将月有什么瓜葛,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都知道,裴小姐非常喜欢你,将你看得很重要。”
这话一出,本来就没什么思考能力的陈引玉顿时脸颊绯红,连刚刚在想什么都忘记了。
“真的吗?”陈引玉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可她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为了报恩。”
将星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裴令望和他没成婚前,就会为了他出手杀人,还愿意不顾暴露身份的风险在百姓面前替他正名,鬼才信她成婚只是为了报恩。没想到裴令望是这样的人,还知道找借口哄骗人家和她成婚。
这样单纯的公子,将星从来没有见过。
虽然陈引玉被将星一句话说得昏头,看起来连带着之前的事也不计较了,但是小碗很清醒,他要问清楚。他疑惑地问将星:“为什么有人要伤害裴小姐,却要将月公子来行事?”
陈引玉也回过神来,他刚刚就是要问她这个来着。怎么会有人要害裴令望的性命呢?他担忧地想。
将星耐心地给他们解释:“我们将家不止做赌坊的生意,还有其他生意。只要对方付出了酬劳,我们就会替她们做事。有人要买裴小姐的命,所以求上了我们。当然,我们选择了和裴小姐合作,放弃了这单任务。”
小碗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放心,有人要杀裴小姐,那他们公子岂不是也有危险?
将星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不用担心,配小姐已经与我说好,请将家派人保护你们。只要你们主仆出行时,都会有人暗中保护。”
裴小姐竟然考虑得这样周到。小碗松了口气,不再言语。陈引玉眼眶有些发热,她这样想着他,他刚刚还对她发脾气……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了,我就先走啦。”将星刚准备离开,就被陈引玉叫住。
“那个,将小姐。你说只要拿出酬劳,就可以请你们做事,是真的吗?”陈引玉抬起头,攥着自己的衣袖,认真地问她。
将星脚步一顿,点了点头:“是。”
“那我可以求吗?是去将家赌坊求,还是直接找你就可以呢?”陈引玉问完,连小碗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将星对他一笑:“找我就可以,我是将家的现任家主,可以决定接受任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要求的吗?”
家主啊,这么年轻就做了家主。小碗心中惊讶,又有些不太相信。这样年轻,交给她做事能做好吗?而且,公子有什么要求的?
刹那间,刚才陈引玉和他关于庙宇的对话在他耳边浮现。
小碗攥住自己的手。
不会吧?
“我想求将家帮助边防军,一起对抗乌军。这件事,可以求吗?”
将星先是一愣,随即沉默了一会儿,歪头问他:“你出多少酬劳?想要请我们做事,可是很贵的哦。”
陈引玉将身上仅剩的十两银子拿出来,捧着银钱问她:“这些够吗?我只剩下十两银子了……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小碗忍不住出言劝到:“公子!我们只有这些钱了。”
若是将这钱给了出去,那公子这个月就不能有额外的花销了。而且,若是这个将家女不靠谱,他们的钱不都打了水漂?
小碗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在医馆付钱的时候,就不让公子拿着剩下的银钱了。
将星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为什么你要求这个?”
世人求她们将家做事,无不为了一己私利。不是钱财就是权力,寻人问事杀人,将家都做过。但从来没人会请将家去做对抗敌军的事。这种事有朝廷在,有兵将在,哪里轮得到她们百姓在意。
“我希望青山县平安。”陈引玉答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这样,妻主就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早些回家了。”
将星听了后半句,瞪圆了眼睛。前面说得那样远大宏伟,结果就是不想让裴令望行军作战太辛苦?
随后她忍不住笑了。她好像有点明白,裴令望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小公子了。他真的太有意思了。
“是钱不够吗?”陈引玉看她笑得意味不明,有点紧张地问。
当然不够,想要动用她们将家,那必须要千两银钱起步才可以。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到。
但将星捏住陈引玉的钱袋,手腕一翻,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她声音清脆,笑眯眯地说:
“好啊,成交。”
——
裴令望回去时,将星和将月都已经没在门口了,只有侍卫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看到她还微笑着点头致意。
裴令望也朝她颔首,接着步履不停走回了自己的住处,坐在桌边拆开了从京城送来的信。
第一封信是三皇女写的,很简短,且信上的用词很生硬,疏离得仿佛陌生人一样。裴令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光这是生气了啊。
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裴令望不太理解,认真地看了几遍信,信上只说了益州的事,还交代了太女和二皇女的动向,她们已经前往益州去确认了。
确认了什么,她没有写,裴令望当然明白。皇帝相信了益州的人就是“裴令望”,所以让太女亲自去确认。这算是又一次肯定了裴令望的猜测,益州的那个人,果然是二姐。
当真正确信了故去的亲人还存活在这世间时,裴令望激动得双手发颤,几乎拿不住信纸。
这真是,太好了。
若是能将这喜悦分享给玉儿就好了。裴令望冒出了这个念头,又压下去。不急,等大梁安定姐妹相认,她会亲自带着玉儿去见姐姐,姐姐一定也会喜欢他、接纳他。
舒缓了情绪,裴令望拆开了第二封信。
信很短,映入眼帘的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吗?
这熟悉的笔迹,让裴令望有些发怔。
是永嘉帝卿啊,他竟然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玩笑话,看来他也知道她成婚的消息了。
有什么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裴令望拿起三皇女写的信看了看,口吻疏离冷淡,从头到尾也没写恭喜她新婚之类的话。她又看了看永嘉帝卿这封疑似发问的信,裴令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不会吧?
永嘉帝卿,是有这样的想法吗?
应当是自己弄错了吧。
裴令望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袋里晃出去。
她在京城
时从未考虑过婚事,也没有对永嘉帝卿表露什么情感,应当是她想多了吧。
况且,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喜欢的人,她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裴令望抽出一张纸,毫不犹豫地回信上的第一行落下一笔。
是。
我心悦他,所以他在我心里,就是天下最好的儿郎。
第40章 君后 七月末的京城正值酷热。富丽……
七月末的京城正值酷热。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即使摆着许多冰盆,但仅凭冰盆散发出的丝丝冷气,无法驱散室内的全部暑气。
然而殿中有个跪在地上的小侍, 却瑟瑟发抖如坠冰窖。
小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信笺被搜了出去,攥紧拳强忍着惊恐, 绝望的阴霾笼罩在心头。
在他前方,有一名姿色平平的男子,身着华服玉冠依靠在太师椅上。宫侍恭敬地将信笺呈给他, 他用涂着丹寇的手捻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看着看着, 他脸色一沉。
“太女还未回京吗?”他将信纸搁下,忽然向身边的宫侍发问。
站在男子身旁的宫室鹊翎忙答道:“回君后殿下,太女奉命赴越州以援梁军,要亲自上阵与乌人对战。所以,未能跟二皇女一同回京。”
钟君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怅然, 与那些忧心女儿上战场的父亲没有什么区别:“莲儿是个好孩子, 即使知道越州险要, 仍要前去应战抚慰民心。”
鹊翎轻声宽慰道:“太女武勇,是大梁之幸事。君后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本宫有如此女儿, 当然要骄傲自豪高兴。陛下正因越州战事烦恼, 莲儿此行是为母分忧,解大梁之困。”钟君后说着,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地上的那个小侍, 声音变得阴冷:“可偏偏有人,见不得本宫的女儿行事。”
“说吧,谁指示你做的这件事?”
话音刚落, 地上的小侍顿时砰砰地磕起头,悲泣道:“君后殿下圣明,贱侍、贱侍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君后冷笑一声:“那这封信,你是如何得来的?”
“是、是有位哥哥,要我将信给三皇女……贱侍不知道信的内容,真的不知道啊!”小侍磕得额头淤青,抽泣着将一支翡翠玉镯褪下:“这是贱侍收下的镯子,贱侍一时昏了头,再也不敢了……”
钟君后厌烦地听着他的哭喊,瞥了一眼那成色一般的镯子,更是心头火起。眼皮子浅的东西,都是在太女殿中服侍的人了,竟然还会被这样的蝇头小利蛊惑了去!真是该死!
“把他带过来。”君后对鹊翎说。
鹊翎像拖着死狗一样将那小侍带到了君后身前,君后让他抬起头,接着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小侍惨叫一声被扇倒在地,鹊翎急切地上前递上帕巾:“殿下,仔细伤了手。”
君后随手擦了擦将帕巾丢开,冷声对那小侍说道:“你是太女殿中的人,竟然就这样不设防地给三皇女送东西?平时也收买了不少好处吧?你可知道你要送的信是什么?”
小侍惊恐地瞪着眼睛,听见君后包含怒气的声音响起:“是揭发太女与乌军可敦耶律图雅交易的密信。”
完了。
小侍身子瘫软,他差点害了太女殿下……
他眼中有泪水流出,他不想死啊!他的嘴角还流着血,又一次拼命地磕起头,徒劳地念道:“君后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饶他一命,等他以后再将把柄送给三皇女吗?
“来人,这宫侍偷了本宫的东西,拖下去,按宫规,杖毙。”钟君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这个小侍的命运。
宫人冲进来将那个小侍拖了出去,他的哀求哭叫声响了一路。钟君后充耳不闻,又一次拿起了那封信,目光沉沉。
竟然还有人将宝押在三皇女身上?三皇女算什么东西,也配污蔑本宫的女儿?
他将那封信靠在灯烛上,火焰很快舔舐着泛黄的信纸,边缘迅速卷曲变焦。烟雾缭绕中,纸张的灰烬纷纷扬扬的落下。
钟君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鹊翎:“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鹊翎立刻垂下了眼睛,恭声应是。但是心中却难免浮想联翩。
难怪当初太女呈上了裴令望与耶律图雅的交往密信,原来真正通信的人,是太女啊。
只是这种事,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太女如何做,又与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不影响太女未来继位。
在这宫中,做个能听懂话做份内事的聋子瞎子,才是安稳之道。
钟君后盯着那桌上的灰烬,犹不解气。
看来是最近他安稳太久了,这些人又一个个又跳出来给他找麻烦。不过是让裴令望洗清了污名,三皇女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还敢将主意打到太女身上!
想到女儿,君后柔和了面容,勾起唇角。他的莲儿,当然要干干净净、没有威胁地登上那个位置。
就算她做错了事情,也有他这个父后为她收尾。不过是与乌军交易,用一些小代价换乌军退兵。只不过刚好是裴令望领玄凤军迎敌,差点让她占了这荣耀。不过她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反而还失了条手臂,如今也只能做个普通兵将来。
说到底,还是怪裴家不会站队。那件事情即使过去了很久,君后仍然心存怨恨。当年他求陛下让裴玄教太女武功,裴玄竟然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劝陛下关心二皇女,说二皇女有武学天赋,是姐妹三人中骑射最优的。
好一个骑射最优!她将莲儿这个太女置于何处!枉费莲儿还如此敬仰裴将军。
只可惜裴家人运气不好,一个个那么容易地就死了。真想让裴玄活过来瞧瞧,她口口声声夸赞的二皇女已经被他故意养废,比不上她女儿一根手指。
虽然裴令望没死,但也再不能掌兵,裴家的气数也就是如此了。真是老天有眼,她们不能给莲儿助力,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莲儿是真正的天命之女,他也会跟着女儿坐享这大好的江山。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彻底放心。太女的位置,并不是牢固的。
君后的目光隔着墙壁,投向了皇贵君住所的方向。
虽然养废了一个二皇女,也还是有个不安稳的因素。
君后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孩子们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是时候,该定下永嘉帝卿的婚事了。
成了亲,就能收心了,也就不能再肖想不属于自己家的东西了。
在钟君后沉思时,有名小侍小心翼翼地进来通传,说绿阶哥哥回来了。
绿阶是钟君后的另一名心腹。
太女前去益州,钟君后不放心,将绿阶也派去暗中跟随了。
绿阶进来跪下行礼,钟君后免了他的礼数,挥退了其他下人,连鹊翎也没能留下。
等鹊翎关上殿门,钟君后盯着绿阶,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人死了吗?”
绿阶抖着嗓子回话:“回禀君后殿下,我们没能抓住庄公子,而且庄公子人也失踪了。”
钟君后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慢慢地吐了口气,一时间殿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中。
“再让人去盯着。”不知过了多久,钟君后终于出声吩咐道:“去帮将家人找,本宫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消失在通州城。”
绿阶磕了个头,领命而去。
钟君后独坐在殿中,忽然将案上的瓜果碟盘杯盏全部拂了下去!杯盏应声而碎,门外的宫侍们踟蹰不前面面相觑。
君后殿下又发怒了。
看来太女殿中那个小侍让他很生气啊,连见了绿阶都没能高兴。
钟君后闭上眼睛,抚着自己的心口。
庄雁来!这个贱人,怎
么还没死!还没死!
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该死了,竟然让他一直苟活至今。
过往的片段在君后的脑中一闪而过。
“钟毓,我要和贤王殿下成亲了。”记忆中矜贵的小公子牵起他的手,笑嘻嘻地对他说:“你也为我高兴吧?”
灰扑扑的少年挤出一个微笑,道了声恭喜。
记忆褪去,灰扑扑的少年如今端坐君后之位,而当年那位公子狼狈不堪销声匿迹,这样的对比让钟君后心情好了许多。
不急,他总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
青山县中,有许多百姓聚集在官府的告示前,议论纷纷。
“是拉壮丁吗?”有不识字的百姓十分紧张,小声地问。
“不是不是,是雇佣民众的!”有看懂告示的人大声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匆匆挤开人群大步离开。
雇佣民众?不会是抓人服徭役吧!
许多百姓惊恐地一哄而散,生怕被官兵抓去。
现在青山县有战事,若是被征去服徭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诸位,听我说,这告示是县令大人发下来的,并不是强制徭役。”终于,有人看明白以后站出来解释了:“官府出钱,请人修壕沟固城墙,一日给一百文,还包饭食,一日三顿。”
什么?一日百文还包三餐?
青山县,原来这样有钱吗?百姓们恍惚地想。一日百文,可以覆盖一家三口的开销了。更何况还包了餐食!
有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但更多人面露犹疑。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魏县令说了,这次招募建造是为了抵御乌军。那,我们岂不是能为了抗衡乌军出力!为了保护夫郎女儿,就是不给钱,也得去干啊!”
人群中忽然有女子喊了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响应。
“我愿去!”
“那我也去!”
她们乱哄哄的吵闹着,更多的人离开这里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还不知道要招募多少人呢!怪不得最开始出来的人什么也不说就先跑了,原来是打得先到先得的主意!
谁能想到,她们会有一天争抢着想做以前避而远之的事情?
在登记百姓的位置旁边,小碗守在一口大锅前,锅里是熬煮好的绿豆水。
裴小姐前些日子终于从军营回了家,将出钱招募青山县民众的事情跟公子说了。公子不仅没有反对,还带着他支了个摊子,免费为应召做工的百姓们发绿豆水解暑。
但是小碗觉得不会有太多人来。以往官府征徭役,百姓们都苦大仇深的,虽然这次有银钱,但天气这样炎热,还要做最辛苦的活,真的会有百姓来吗?
果然,刚开始只有一两名百姓前来登记。
但是很快,浩浩荡荡的民众们赶来,一时间这里喧闹嘈杂,有人大声地发问在什么地方登记。甚至还有男子,抱着牵着孩子也跟在队伍中。
这么多的人……
小碗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这,也太夸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