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李红英下工回来只觉得天都塌了——院里杂乱不堪, 自家汉子和公公都带着伤。
她本还想去找人理论理论,一番问询过火却是自家先惹的事儿。
当即便发了火,冲着郑光宗一顿骂:“娘脑子不清醒,你也傻么?二哥是那好惹的吗?跟你说了多少遍, 分家就各过各的。人都不认这门亲戚, 还凑上去做什, 被揍成这样不是活该?”
郑光宗今日本就憋屈的很,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平白挨了几次打, 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
自家媳妇儿不关心他的伤势,还一个劲儿责骂,郑光宗心中累积已久的怨气再压制不住,一个巴掌甩过去:“那是你婆母, 轮得到你指摘?”
李红英耳边嗡嗡作响,摸着发麻的右脸咬牙切齿:“你敢打我?”
郑光宗心虚一瞬, 看着李红英愤恨、委屈的面容又有了底气, “我忍你很久了,哪家婆娘像你一样,成天只知道撒泼。”
李红英气得发抖,直接扑上去撕打。郑大河心力交瘁, 卧在床上一言不发。
屋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闹到半夜都不得安宁。也没人想起给张翠莲送点饭食和棉被, 可怜她只能又饿又冷地挨了一宿。
翌日早上雪下得大了些, 冷飕飕的。
郑青云昨日背回来的肉没来得及处理,挂在檐下冻了一夜, 全都变得硬邦邦。
灶里的火生好后,方竹就取了大半下来装进木盆, 放在灶门口的矮桌上化冻。
郑青云刚去后院儿喂完鸡,一进门就道:“这会儿雪盖得不厚,我去砍些柏树枝回来,饭好了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陈秀兰:“我昨儿砍了几枝,都在树下堆着,你再少弄些就够了。”
郑青云应了声,便拿上柴刀和斗笠出门。
方竹站看着郑青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折身回屋掩上房门。
陈秀兰往灶里添了把柴,偏头问她:“青云还要会儿才回来,要不擀点面条?天冷吃着也热乎。”
“行,正好有新鲜肉,切点儿下来和着酸豆角一炒,做个浇头。”
两人说干就干,一个和面,一个切肉炒酱汁,灶房里很快就飘出香味。
郑青云把拖回来的柏树枝扔到走道上,探头看了眼:“早上吃什么,这么香?”
“肉丝面。”方竹起来挂在窗边的干布巾,拍打郑青云身上积的雪花,“鞋子也湿了,先去换一双,面条马上就煮好了。”
郑青云回屋找了双干净的鞋子穿上,到堂屋时面条已经摆上桌。他那一碗是最多的,都冒了尖儿,也没什么汤,顶上盖着一大勺豆角肉沫。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搅动几下,白面条染上酱汁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打动。
呼呼啦啦吃完一大碗拌面,郑青云回灶房就着锅里的热水把碗筷刷干净放着,就去处理昨天拎回来的小肠。
小肠昨日宰猪后只用水灌过几次,并没怎么清洗。郑青云提回来就拿草木灰水泡上了,老远就能闻到臭烘烘的。
方竹她们端着碗筷打堂屋出来,都忍不住皱起鼻头。
郑青云瞧得好笑,没注意猛吸了一口气,把自个儿也臭得变了脸色。
这东西脏,洗的时候就得更加仔细。郑青云拿稻草把小肠外表搓洗一阵,又换了盆清水。并找来一根细长的竹节,套进小肠,一点点将其翻卷过来,重新拿草木灰把里面也搓洗过。
如此反复洗过几回,郑青云才用竹片小心刮去小肠内壁附着的油脂。
这是个精细活,很容易把肠衣刮破,就不好灌香肠了,郑青云弄得尤其小心。
处理好后的肠衣薄薄的,被郑青云用水泡上,他还往里撒了少许烧酒,放了几片半干的橘子皮。
郑青云在外头洗小肠这当,方竹她们也没闲着。
盆里的肉在火边烤了许久,已经软化,渗出血水。
方竹捞出一些精肉和肥膘子切成丁,稍微剁了几下,就拌上酱油、盐、木姜子粉、花椒粉、辣椒面、酒腌上备用。
剩下的五花、肋排等也被陈秀兰抹了些盐腌着,这样熏出来才不容易坏,能放得久。
肉腌了几刻钟,已经渐渐入味。
陈秀兰和方竹一人拿了节竹筒,开始灌香肠。
至于郑青云,他自觉做不来这项活计,老老实实踩着椅子在灶房一侧的房梁拴上麻绳。又把盆里腌着的大块肉和骨头钻孔系绳,串在早就备好的竹竿上。
沉甸甸的竹竿被套进悬垂的绳环,一块块还在滴着血水的肉坠下来,微微摇晃着。
地上铺着一层细干柴,郑青云点燃一把松针往里一扔,很快就窜起火苗。他赶紧跑去外面抱来一捧翠绿的柏树枝搭在上面。
火苗瞬间消失不见,有噼里啪啦声传出,大量白烟升腾而起,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卷上垂下的肉块。
剁的肉馅儿不算多,婆媳两个人很快就全部灌完。麻线将香肠扎成一节一节,鼓鼓囊囊的,能清晰看见里面满满的肉。挨个扎过孔,新灌好的香肠也被搭上竹竿,同样挂在柴堆上熏着。
这事儿不能心急,慢慢熏才好。除了夜里怕失火,之后一连几日都不能断,但也用不着明火,有烟就成。而且得有人在家守着,往年就有熏肉不小心把房子烧了的。
灶房里天天滚着白烟,竹竿上的肉和香肠在烟熏中渐渐变了颜色,外皮微微泛黑,细看却又带着透亮的红。
大黑日日蹲在灶房门口眼巴巴瞧着,馋得流涎,被郑青云骂过几回也不老实。不过到底还是守规矩,从没进过灶房。
几天之后,熏肉和腊肠外皮就失了水分,变得皱皱巴巴,他们这才撤了柏树火堆,把竹竿子挪到土灶上方。这样每天烧水煮饭也能搭点儿烟气,不用担心臭了坏了。
日子就在熏腊肉香肠中一天天溜走,眨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
张翠莲总算从祠堂出来,她几乎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夜里又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曾背地里编排过的人纷纷找上门来,张翠莲也难得没怎么还口。
但她也就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冲进隔壁家,和刘芳萍打了一架。
还抖落出不少刘芳萍的事儿,譬如是她最开始说郑青云命格玄乎,也是她猜测俩老把宝贝留给郑大山一家,还有刘芳萍偷拿婆婆的钱却栽赃给陈秀兰……
可惜她所说的一切都无从查证,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只能给村民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42章 第 42 章
郑青云去冯彩云家拿豆腐时, 沿路遇到的人几乎都在说着早上的闹剧。
“这大河家的也真是的,自己做了那些事儿,还想推到别人头上。”
他听着只觉好笑——小叔一家子装模作样的功夫还真是厉害,恐怕人人都当他们是仁善的。
已经二十九, 冯彩云家没开门卖豆腐, 院里清净不少。郑青云也没多耽搁, 拿了豆腐交好钱, 就马不停蹄往家赶。
山间郑家, 方竹她们正忙着打扫。不仅要把边边角角的蛛网、烟灰刷一刷, 各种碗碟、坛坛罐罐、桌椅板凳也都搬到院子里,用清水擦洗干净。
郑青云背着豆腐一进院子,方竹就赶紧迎过来,“慢点儿, 别掉地上了。你蹲一下,我给接下来。”
“嗯。”
郑青云慢慢矮下身子, 感到肩头一轻才重新站直, 转身接过方竹手中的竹筛送进灶房。
方竹跟在他后面进来,解开麻布看了眼,一共十六块豆腐,四四方方的, 压得十分紧实, 满满都是豆香味。
“还有没熏的肉, 等会儿剁了拌两块豆腐, 炸盆丸子放着。”
方竹想了想又道:“炖汤有猪脚和老母鸡,留的那几根肋排也炸着吃吧。唔, 娘说还要炸一些麻花做零嘴。”
“行,外头那些家什放着我来收拾, 你和娘就炸年菜,好几样东西可有得忙。”
都不是躲懒的性子,有了分工,一家人很快便各自忙碌起来。
面粉加入鸡蛋、糖粉和黑芝麻揉成面团,再搓成长条卷做麻花状,一个个丢进热油里,没一会儿便膨大浮起。
方竹没做过麻花,站在陈秀兰身旁看了会儿,认真记下步骤后,也赶紧洗手去调丸子馅儿。
这样等会儿麻花全部出锅后,就能马上接着炸丸子,不用多等。
豆腐丸子方竹年年都炸,做起来得心应手。她将精肉剁成细末装盆,再取两块豆腐放进去碾碎,最后加入鸡蛋、盐、酱油、姜蒜末等一起搅匀,这丸子馅儿就算成了。
那头陈秀兰已经在用笊篱捞麻花,光听摇晃间发出的沙沙声,就知道定是酥脆无比。
今年多出两口人,且都是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的,陈秀兰便多和了一碗面,捞了几次才捞干净。麻花在竹筲箕里堆成小山,金黄金黄的,外表还泛着油光,一看就喜人。
她把笊篱反扣在锅沿,捡了一根递到方竹嘴边,笑道:“尝尝。”
方竹也没客气,直接张口咬住。陈秀兰做的麻花不大,只手指长短,也不太粗,因此炸得很透,里里外外都是脆的。
虽说没舍得放太多糖,但又是面又是蛋的,还过了油,吃着也极香。且嚼得久了,也能尝到甜味儿。
方竹毫不犹豫点头表示满意:“好吃!”
“那等会儿留一些出来,都尝尝。”陈秀兰说着话,又往灶里添一把柴,锅里的油再次冒起小泡。
方竹端来馅儿料,站在锅边开始搓丸子。她动作熟练,揪块馅料在手里团上几下,一个圆溜溜的丸子就成形了。
豆腐丸子漂在油锅里,渐渐变得焦黄。或许是添有肉,散发出来的香味比炸麻花更为霸道。
大黑急得嘤嘤叫,在门槛处跳进跳出。
擦板凳的郑青云一抬眼看它这模样,生怕它跑进灶房甩些狗毛,连忙喝道:“大黑,过来!”
大黑左右瞧瞧,到底还是怕挨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灶房,缠到郑青云脚边撒娇。
郑青云一拍狗头,“行了,哪回少你吃了,一边儿去,别碍着我干活。”
大黑似是听懂,没再讨嫌,摇着尾巴跑回窝里睡下。
屋里婆媳俩炸完丸子,又开始炸肋排。肋排用蒜末腌过,外面挂了层薄薄的粉,最后炸出来外皮焦脆,内里却依然鲜嫩,一点儿也不柴。
所有东西都炸完,锅里的油也损耗许多,剩下的都被舀进陶罐里装着,留着炒菜用。
炸年菜虽香,但也脏器具,接下来又是好一番收收洗洗。
郑青云见方竹拎着脏水出来,叫住她:“你们弄好了再烧一锅水,我把这儿拾掇完就去杀鸡。”
“娘说宰最胖的那只母鸡,和白公鸡,你记着别抓错。”
“晓得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得滚开,郑青云把洗好的碗碟塞进碗橱,拿着刀和碗就去后院。
一阵咯咯声响起,方竹舀上一桶开水送去,果见两只鸡都已经放过血,歪着脖子安安静静躺在木盆里。一旁的白瓷碗还装着大半碗鸡血,这东西也不能浪费,到时放进汤里烫一烫便能吃。
烫鸡毛的味道不太好闻,郑青云拒绝方竹的帮忙,让她端上鸡血,带着方桃离开。自己一个人在后院把两只鸡处理妥当。
一天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度过。
大年三十这日,天上飘起了雪花。
“歪了歪了,往左一点儿!”
“这样行不行?”
郑青云一早起来就熬浆糊,开始贴对联和年画,方桃和他的声音交替着传进灶房。
屋里婆媳两人正在包饺子,韭菜鸡蛋、猪肉大葱将面皮撑得圆圆鼓鼓,白胖又可爱。除夕夜吃上一碗,来年便能财源滚滚、幸福美满。
两人手下不停,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年夜饭的安排。
陈秀兰:“荤菜就弄个炖猪脚、红烧鸡块、炸丸子、熏鱼和粉蒸肉。然后炒点儿萝卜丝和菘菜,蒸碗豆腐,凑八个菜刚好。”
“还有干菌子,泡一些跟猪蹄一起炖着更香。”
“行,今天就蒸白米饭,过年不用省着。”
有了计划,下午忙起年夜饭就不至于没头没脑的。天色不好,一家人早早就着手准备。
但等八道菜做好端上桌,外面还是已经模模糊糊。陈秀兰点好油灯放在桌角,照亮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也不知是谁家先起头放炮竹,好似一个信号顷刻间就传遍整个村庄,噼里啪啦声源源不断传来。
陈秀兰催促郑青云:“快快快,把炮竹拿出来点上。”
一长串炮竹铺在院子里,郑青云举根烧着的木棍,伸长手臂去点,待燃了便飞快跑远。
屋檐下几人早在郑青云点炮竹时就捂上耳朵,但等嘭的一声炸开,还是没忍住眯了眯眼。
红红的纸屑四处飞散,落了一地,像满天红霞,热闹又喜庆。
响过炮竹,敬过先祖,接下来便该尽情享用团年饭。
之前打的两壶酒也摆上桌,除开方桃杯里是白水,其他人都倒了些。
杯盏相碰,所有情意尽在不言中。
一年到头,才能敞开肚皮吃上这么丰盛的饭菜,几人没光顾着喝酒,埋头吃得满足。
大黑趴在门口,两只前爪抱着块骨头,歪嘴啃得正香。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也不能忘记它,每种菜都给它弄得有一些,装了满满一碗,足够它解馋。
这顿饭吃得慢,直到菜都变凉,才陆陆续续放下碗筷。不过有郑青云这个胃口大的,也没多少剩菜就是。
收拾好碗筷,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烤火嗑瓜子,说着往年的趣事儿,也不觉得难熬。
大黑就趴在方竹腿边,时不时能得到一颗花生或瓜子,高兴得尾巴就没怎么放下过。
夜色渐深,虽然嘴里没怎么停,并不太饿,但陈秀兰还是煮了些饺子,每人都捞几个吃过。
突然,又是成片的砰砰声响起,连正打盹的大黑都吓得一抖。
郑青云却兴奋起来,点燃一只火把,拉着方竹往外跑去。陈秀兰也牵上方桃紧紧跟在后面。
姐妹俩不明所以,直到爬上屋后的坡地才明白郑青云为何大晚上还要带她们出来。
只见远处的城池上空升起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各种各样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在纯黑的夜幕绘成壮丽的画卷。
姐妹俩目瞪口呆看着如此难得的美景,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一个劲儿喃喃自语:“好漂亮!”
可惜烟花易逝,并未持续太久就冷寂下来。方竹虽有些可惜,但一想着往后年年都能看见,又生出无限期盼。
回到家,陈秀兰径直走进卧房,方竹还当她是要睡觉。
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她就又来到堂屋,还从兜里掏出几个红布小包,满面笑容地分给三个小辈。
“新的一年要平平安安。”
方竹笑得眉眼弯弯:“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给我封压岁钱?”
“在我眼里,不管什么时候,你们都是孩子。”
方桃到底是小孩,又坐一会儿就跟小鸡啄米似的,方竹劝着陈秀兰带她去歇息。
堂屋里便只剩下郑青云和方竹两个人。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方竹拿根棍子拨了拨,问郑青云:“天亮还早着呢,要不要给你热点儿酒喝?”
郑青云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不用,忙活一天,靠着我歇歇。”
方竹看着已经把肩膀递过来的人,笑了笑,歪头靠上去。
炭火将两个人带笑的面庞烤得通红。
方竹捏着郑青云手心的茧子,轻声道:“明天去舅舅家拜年要带些什么?”
郑青云心里早有安排,“取两节腊肠,留的那只兔子提上,再拎一包糕点就行。”
“你再跟我说说舅舅他们家的事儿,我第一次去,犯忌讳就不好了。”
“放心,舅舅家的人跟我娘性子差不多,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郑青云宽慰方竹一句,见她仍然紧张,还是拣些要紧的跟她说道。
也不知道又过去多久,郑青云再一低头,发现靠在肩上的人已经阖上眼,打起小呼。
他也没叫醒方竹,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便把人打横抱起送回床。又把汤婆子灌满热水塞进被窝,才回到堂屋继续守岁。
天刚蒙蒙亮,四面八方就响起炮竹声,闹得人根本没法继续睡。
方竹从床上坐起,发了会儿懵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应该是被抱回来的。这会儿屋里没看见郑青云,想来他是实实在在守了一整夜。
她在身旁的被窝里摸了摸,果然触到一堆衣裳。拿出来一看,里外上下俱有,都是崭新的,捂得热热乎乎,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凉。
方竹只感觉心里满满当当,高高兴兴换上新衣,又绾了个时兴的发髻,方推门出去。
正好和从堂屋出来的郑青云打个照面。
“你还真守了一夜,困不困?”
“不困,往年都这样,习惯了,”郑青云定定看着方竹,面上看不见一点疲态,“今天这发髻衬你。”
方竹摸着头上的木簪有些不好意思,“你也赶紧去收拾收拾,早点儿去舅舅家拜年。”
第43章 第 43 章
包的饺子还没吃完, 放了一夜冻得梆硬。早上便没费心做别的饭食,饺子全部下锅,再把剩菜剩饭热一热,就是一顿。
填饱肚子, 郑青云和方竹拎上备好的年礼出发往舅舅家去。
昨日傍晚雪就停了, 后来一直没下, 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雪粒子。被冷风吹过一夜, 全部凝结成块, 滑溜溜的, 一踩还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路旁的树叶子上也覆着层薄冰,方竹手里什么都没拿,便剥着冰片玩。走走停停的,郑青云也不催, 还帮她注意哪片叶子上的冰更为完整。
等到山下,人就多起来, 个个红光满面, 精神抖擞。路上遇见也不管平日里接触得多不多,总要慢下脚步,互相道句新年好,四处都是其乐融融的。
小孩要么你追我赶, 要么聚在一起跟小伙伴炫耀自己的新衣和压岁钱, 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只是走着走着冷不丁就响起炮竹声, 吓得人连忙捂住胸口顺气儿。
郑青云舅舅家在苍黎村南面的杨柳村, 走路约摸要一个时辰。
好在两人运气好,半道上遇到一户赶牛车回杨柳村拜年的人家, 稍带了他们一段路,倒是省不少力。
杨柳村村口有条小溪, 两岸长着许多柳树,细长的枝条一直垂至水面,风一吹,便拂起圈圈涟漪。只是冬日里叶子都掉光,灰扑扑的,难免显得有些萧索。
跨过一看就有些年头的石桥,顺着大路径直往前走,路过四五户人家,就到了舅舅家。
这会儿院门大开,只有两个戴着瓜皮帽的男娃在院子里玩炮仗。还没点着呢,稍矮些的那个就一惊一乍乱叫。然后抬眼看见走进门的郑青云和方竹,瞬间涨红一张花猫脸,怯怯唤了声:“哥……”
低头点炮仗的男娃也赶紧收回捏着木棍的手,脆生生叫人:“舅舅!”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生生差了辈,方竹却也没觉得意外。她早就了解清楚,舅舅陈秋生是家中幺儿,比陈秀兰这个二姐都要小十多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八。成家后生了两个孩子,大的闺女九岁,小的儿子才六岁。
现在看来,这矮个男孩就是那小表弟瑞儿,就是不晓得另一个是哪位表哥或表姐的孩子。
郑青云看出她的疑惑,在一旁解释:“这是大表姐家的小虎子。”
说完,他又教两个男娃叫方竹。
“我是说听到有人说话,原是青云来了,这就是小竹吧?”
“外婆正说云小子咋还没到呢,快快快,进屋坐烤火。”
正说着话,堂屋里呼呼啦啦涌出一群人,瞧见小两口都欢喜得不得了,你一句我一句,热切地迎着他们进屋。
方竹跟在郑青云后面喊人,外婆、舅舅、舅妈、表姐、表姐夫……十几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屋里登时热闹起来。
方竹头一回上门,这些长辈都对她十分关照。拉着她聊天,各种各样的果脯、糕点塞到手里,却没一个人揭她伤疤,问及那段逃难的日子。
都是好相与的,方竹很快抛却心里那点顾忌和不自在,跟大家熟悉起来。
闲聊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就到吃晌午饭的时候。
正月里,饭桌上总少不了要喝点酒。方竹倒是只抿几口意思意思,郑青云就不一样,陪着舅舅和几个表哥、表姐夫灌下不少。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酒量好,面上瞧着跟往日也没什么区别。
家离得有点儿远,两人吃完饭没多坐,就动身回家。
方竹走在郑青云身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人好像从下桌后就没说过话,一直都是她在跟舅舅他们道别。
她试探着唤:“青云?”
男人眨眨眼,慢吞吞转过头来盯着方竹看:“嗯?”
过了会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咧着嘴傻笑:“小竹,小竹!”
一声比一声高,每个字都洋溢着欢喜。
方竹哭笑不得,确信这人是喝醉了,她不由放低了声音:“头疼不疼?”
郑青云语气如常:“不疼!不对,有点儿疼。”
方竹叹口气,见路上没其他人,还是拉着郑青云在树下歇息,帮他按了会儿额头。
只是好像效果不太明显,郑青云还是迷迷糊糊的。好在他并不耍酒疯,只是格外喜欢叫方竹的名字,方竹也就随他去了。
回去不太走运,没再碰上车,两人只能步行。吹了一路冷风,郑青云总算是渐渐酒醒。回忆起先前那傻乎乎的模样,还有些难为情。
到家还早,一家人又收拾些年礼,去隔壁秦家玩了会儿,吃过晚食才回来。
正月初三,方竹他们大清早起来就在灶房忙活。按照往年的经验,今天秦大柱一家会来拜年。待客的宴席定然马虎不得,提早备着,到时就省事儿许多。
猪脚只买了一只,除夕夜就已经吃完。今日就只能拿老母鸡炖汤,老母鸡肉柴,得小火慢炖很长时间才能咬得动,方竹支使郑青云先去外头把鸡剁成块淘洗干净。
她自己就在屋里跟方桃剥花生米,等会儿过油炸了,好给几个汉子下酒。捏着花生米,想起前天郑青云晕晕乎乎的样子,她又问陈秀兰:“上回买的黄|冰糖放哪儿了?我想着等鸡汤炖好,就切两个林檎熬罐水放着,酸酸甜甜的,既能止渴,喝酒之后再饮点儿也能好受些。”
陈秀兰切菜的手一顿,歪头想了会儿回道:“应该在哪个陶罐里装着,你仔细找找。一说黄|冰糖倒是提醒我了,今儿这肉就别炒着吃了,待会儿化两块黄|冰糖,做个红烧肉。软乎乎的,肉汁还能拌饭,那叫一个香。”
她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在灶房里扫了一圈继续念叨:“好些人呢,菜得多备些,不然也太寒碜。屋里还有些干椿芽,泡一些蒸碗扣肉,熏鱼、腊肠和丸子也都蒸上,省得还要再一道道炒,老南瓜也切一盘搁甑子里。豆腐今儿换个吃法,用油煎一煎和菘菜焖上。”
刚说完,郑青云端着木盆进门,“都剁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煮上?要怎么弄?”
方竹抬头看了眼,给他指个地方,“先放着吧,我这儿马上就弄完了。你去堂屋把炭盆点上,瓜子、果干都抓些出来,我估摸着王婶他们也该过来了。”
郑青云点点头,放下木盆便去堂屋。腊月间得空,郑青云在家编了好几个新竹盘,拿来装零嘴正好。麻花、瓜子花生、杏子蜜饯、桂花糕,各种各样的都有,一盘盘摆在火盆边的矮凳上,来客拉家常时顺手就能抓着吃。
他还抓了把晒干的金银花放进茶壶里,架在铁三脚上热着。
灶房里,鸡汤也已经用小泥炉煨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把盖子顶得一上一下。老母鸡炖汤什么配菜都不用放,原汁原味便鲜美得很。若是觉得单调,快出锅时撒几颗红枣进去就成。
等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蹲在灶房门口的大黑就站起身,摇着尾巴跑向门口。
还没见着人呢,便听见秦大柱的大嗓门儿:“陈婶,青云,我们来给你们拜年喏!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啊!”
几人赶紧迎上去,帮着接东西。
秦德福把手里的酒递给郑青云,笑呵呵道:“昨儿没喝成,今天可得陪我喝两盅。”
陈秀兰搀着大肚子的许香荷跨过门槛,回头看了眼,“就猜到你们要带酒过来,下酒菜和醒酒汤都给你们备好了。”
“那敢情好。”
堂屋里炭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八九个人围在一起,说起十里八乡的新鲜事儿,时不时塞口零嘴嚼着,若是渴了就喝口热乎的金银花茶,清香四溢,润喉生津。
方桃坐不住,烤会儿火就装上几颗炮仗,跑院子里玩儿。
嘭嘭声接二连三,大黑一点儿不怕,还跟着叫出声,惹得方桃哈哈笑。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上头顶。
方竹和陈秀兰进灶房烧火做饭。菜一早就切好装在盘子里,只等着下锅,倒也不至于忙乱。
没多久就听见锅里兹啦作响,油烟气爆发而出,各种食物香气窜满整栋屋子。
郑青云留在堂屋里陪客,帮忙添茶倒水,往火盆里加炭,也没闲着。
虽各有各的忙,却都高兴着,辛辛苦苦做活,为的不就是这——有吃有喝,亲近的朋友能聚在一块说笑。
院里大黑的叫声陡然凶狠许多,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向外看去。
王金花有些疑惑:“来客了?听着也不像熟人啊。”
“我去看看。”郑青云放下火钳,起身往外走。
远远地就看见一身着长衫的年轻人,拎个油纸包向这边走来。
郑青云嘴角的笑消失不见,他走上前,垂眸看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郑文昌,凉凉道:“你来做什么?年年都来演这么一遭不嫌累吗?”
郑文昌瞥一眼呲牙哈气的大黑,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面上浮起尴尬:“哥怎能这么说,无论如何都是亲戚,我来拜年……”
郑青云直接打断他的话:“够了,大过年的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别等着轰你出去。”
面前的人倏然红了眼眶。
郑青云却只觉厌烦,挥手招呼大黑:“送客!”
话落转身就大步回屋。
郑文昌提着油纸包的手指节泛白,似无限哀切地叫了声“哥”。却没人搭理他,只大黑在一旁弓着身子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他终是不甘心地离开。
一转头,却又满脸不屑。
等到了山下人多的地方,郑文昌复低垂下头,落寞不已。
“你不是去拜年了吗,怎的这么快就下来了?”有好事儿的人问他。
郑文昌只摇头苦涩一笑,什么也没说。
“哎,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还埋怨着呢。你也别难过,兴许哪天你二婶他们就想通了。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嗯,云哥这些年受了委屈,有气也是应该的,我们不怪他。”
郑文昌慢悠悠晃回家,立马眉开眼笑,跟刘芳萍讨了银钱,说要去县城同窗家拜年。
郑青云等人压根儿没把郑文昌放在心上,一坐下说几句话,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
婆媳俩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饭菜都弄好。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好几双筷子交替着伸向菜碟,大家一块儿吃肉喝酒,只觉高兴,什么苦闷烦恼都烟消云散。
第44章 第 44 章
往年除了秦大柱一家, 没什么人会来拜年。今年来家里做客的倒是多了些,每天都能听见不同的说笑声。
炮竹声一连响了十来天,直到过完元宵才停歇。至此,热热闹闹的春节才算是收尾。
清闲一段日子的村民们又忙碌起来。
天一日比一日暖和, 已经很久没见过雪, 风也温柔许多。地里的麦苗长势喜人, 绿油油的, 风一吹便泛起浅浅波浪。
山上有些树木已经冒出米粒大小的嫩芽,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舒展叶片, 给山林披上新衣。
只是一早一晚还是冷,雨天更是冻人,这样的天是不敢种瓜果蔬菜的,万一小苗被冻死就不划算。
但耕地是不影响的, 还有耐寒的苞米也能先种下去。
郑青云家没有牛,只能在村子里租。等了好几天, 才总算轮到他。一天十文钱, 还得把牛草给备好。
郑青云每天清早就起来,去外头割一大捆青草给牛主人家送去,看着大水牛吃饱了,才能拉它去地里。且太阳下山之前就得给人送回去。
为了每天能多犁一点儿, 连早食都是方竹送去地里给郑青云吃的。
好在他们家地不算太多, 不到两天就耕完。
挑了个雨后天晴的日子, 一家人把苞米都给种进地里, 一垄一垄的,看着十分整齐。
山上的绿叶越来越多, 然后在某天,覆盖了每一处角落, 放眼望去皆是青翠欲滴。
温和的阳光打在窗棂上,有鸟雀在外头叽叽喳喳叫着。
方竹从床上坐起,拿过一旁的衣裳往身上套,透过窗缝看着上下扑腾的小鸟,笑道:“应该是不会再冷了,这两天太阳好,把被套拆下洗洗。还有棉服、棉鞋也都过下水,晒晒太阳再收起来。”
“嗯,我过会儿就去挑水。”
两人穿好衣裳,顺便就把被套褪下来堆在一旁的椅子上。方竹支使郑青云把被芯抱出去晒着,自个儿就把脏棉衣都抖落出来。
做的棉衣都是有夹层的,用不着整件过水,只需把外面那层棉布拆下洗洗就成。免得里头的棉花都挤成一团,来年穿着也不暖和。
棉衣还没拆完,郑青云已经晒好被子回来,进门就跟方竹分享乐事儿:“我说今天怎么一直有鸟在窗外飞呢,原是一对燕子在檐下筑巢。”
“真的?我去看看。”方竹一听也觉着高兴。
老人常把燕子称作吉祥鸟,屋檐下有燕子做窝是好兆头呢。
她出门一看,屋檐下果然有两只胖乎乎,拖着细长尾羽的燕子衔着泥或草茎飞来飞去,墙边已经筑有一只浅口的小碗。
陈秀兰坐在院子里剁萝卜缨,见方竹出来,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面上浮起笑:“天儿还没亮,这小两口就在忙活了,往后可有得热闹。”
“热闹点儿好,看着多喜庆!”方竹盯着两只忙前忙后的燕子看了会儿,又想起个问题,“不过还是弄个小竹匾挂在窝下边儿,省得鸟屎落得到处都是。”
郑青云接话:“柴垛上就有个旧的竹筐,我去拿来。”
太阳渐渐升高,明亮的光洒进院子里,暖洋洋的。家里所有的房门和窗户都大开着,以便接受阳光沐浴。
这时节的水已经不冻手,不必费柴火烧热再用。要洗的东西又多又吃水,婆媳俩干脆把洗澡用的大木盆抬出来放在院子里。
外衣还好,直接搓一搓就行。被套太大,洗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便用木槌反复捶打。等到拧干的时候,更得婆媳两一人拽一头,反着方向使劲儿,才能拧干。
好不容易洗完一床被套,便听见大黑哼哼唧唧的,方竹朝门口看去,果然是郑青云又挑水回来。
不过这次他手里还提着两条鱼,尾巴一摆一摆的,甩得啪啪响。
“还是活的呢?”方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连忙过去接过鱼。
“水潭里聚了好些大鱼,估摸着是准备产籽,我就拿桶捞了两条上来。”
“这鱼不小,肚子肥着,拿个桶养上,下午清蒸来吃,那样才鲜呢。”
“嗯,吃完了我再去捞。”郑青云提起木桶,往石缸里倒水,一桶还没倒完,缸里就满满当当。
“偶尔吃一次就行了,还在下小鱼呢,捞多了也不好。”方竹解开鱼腮上的棕叶子,将其放入水桶,两条鱼便在水里翻来翻去,水花溅得老高。
郑青云点点头,绕到大木盆旁接过陈秀兰手里的活儿。他手劲大,洗衣裳的动作也很是熟练,倒是比方竹她们还快些。
有人洗衣裳,方竹就没再上前凑热闹。她把装鱼的木桶提进灶房放好,拿着撮箕往菜园子走。
地里的菘菜最近在出苔,掐了一茬又一茬,顿顿吃也有些腻了,远没有刚出来那会儿香。
趁着太阳好,不如弄一些烫了晒成菜干存着,到时候炖肉吃,又是个口味。
天一暖,各种虫子也活跃起来,菜叶子都被啃成网眼。方竹喊方桃拿节竹筒过来帮忙,姐妹俩在菜地里来回穿梭,不仅掐菜苔子,还把菜叶翻开仔细查看有没有虫。一旦发现就捉下来扔进竹筒,留着喂鸡吃。
就这样在菜地里转了几圈,方竹才端着大半撮箕嫩菜苔回来。
她舀了一盆水正打算洗,就听一旁在洗鞋的陈秀兰说:“萝卜也扯些回来切片晒着吧,再往前该空心了,不好吃。现在外面野菜多,也不差那点儿,留几根在地里等开花结种就行了。”
“行,再削两根放泡菜坛子里,就着稀饭吃也还行。”方竹把菜苔倒进盆里泡上,很快便有脏东西浮上水面,她嘱咐方桃洗的时候扒开菜叶子仔细看看,拿上撮箕去拔萝卜。
灶里的火苗燃得旺,发出呼呼的声响。锅盖一掀,水汽瞬间弥漫开来。陈秀兰把洗净的菜苔一股脑倒进滚开的热水,翻上几下,锅里的水就染上绿色。
屋外,其他人正在削萝卜。萝卜皮虽也能吃,但晒干后口感不好。反正几只兔子也是要吃的,总归不会浪费。
大黑趴在方竹脚边晒太阳,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扑腾着翅膀在屋檐下飞舞的燕子夫妇。
院里的几根竹竿上都搭满东西,刚洗好的衣裳和被套还在滴滴答答落水,很快浸湿干燥的地面,被太阳一晒又渐渐消散。
晌午太阳正大,郑青云扛来梯子,把装有菜苔和萝卜片的簸箕、竹筛都放到屋顶上晒着。有鸟儿好奇地飞下来查看,被大黑汪的一声吓走。
地上还散着不少萝卜皮和菜叶子,方竹拿扫帚扫成堆,捧进竹筐里,提去茅草房喂兔子。
冬日里虽然青东西少,但两只兔子也没饿着,菜梆子、萝卜缨每天都有往笼子里扔。养了几个月,三只兔子长大不少,毛茸茸的。也不怕人,方竹往笼子前一站,就蹦跳着过来,其中一只还立起来,举着两条前腿讨食。
方竹抓一把菜叶子从孔隙塞进去,几只兔子立马开吃。别看每次只挑一片,一节一节往嘴里送,速度却不慢。
地下的撮箕里又积了许多兔粪,闻着有些冲。方竹顺便端去后院倒掉,又重新装些灶灰进撮箕,放在笼子下接着。
郑青云把最后一筛子萝卜片送上屋顶,收起梯子送进屋。
见方竹从茅草房出来,说道:“最近还不忙,我准备背些石头和黄泥回来,先把兔子窝垒了。天天放这屋里也不是个事儿,又臭又麻烦。”
“嗯,既然要养兔子,这窝就垒大一些,省得往后兔子多了还要再垒。”
“我早想好了,后院儿架鸡窝棚那块收拾收拾,用来垒兔子窝正好。再在旁边留个放鸡笼的地方就成。至于鸡,到时把屋旁那块矮林买了,架圈篱笆,放养在里边儿还宽敞些,它们自己也能在地里刨些虫子吃。”
方竹眼睛亮了亮,“这主意好,等清明前后再买些果树苗回来,往里栽几棵,既能沾点儿肥气,以后掉在地上的坏果鸡也能吃。”
郑青云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闲聊一阵,想到几年后硕果累累,鸡兔成群的样子,都有些高兴。
家里的活儿忙完,日头还高着。
小两口跟陈秀兰打声招呼,就背上背篓,拿着锄头和撮箕下山。水沟边多得是黄泥和大大小小的石块,也用不着费时四处去找。
沟里的水哗哗冲击着布满青苔的黑石,两岸有青草争先恐后钻出地面,不知名的荆棘上冒出白色小花,被嫩绿的叶片簇拥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方竹深吸一口气,眉目舒展:“好香,哪天上山挖几棵野花回来,栽在篱笆边上,好看又好闻。”
郑青云虽不喜欢花,但只要方竹高兴,他就不会多嘴。只道:“我下次注意着。”
两人说几句话,找块大石头把背篓稳稳当当靠住。
郑青云撸起袖子,转头告诉方竹:“你挖土就行,石头我来弄。”
方竹点点头,拿上锄头和撮箕走到一边去挖黄泥。那些石头看着不大,其实可沉,她背个一两块估计就累够呛,还是不逞强的好。
水沟边的黄泥松软,挖起来不算太费力。只是有时会有些草根网在里边儿,得顺带择出来扔掉。
有时遇到丝茅草根,方竹还会掰一节洗洗塞进嘴里嚼着,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味道不赖。
等背篓里装满,两人就动身回家。
在屋里歇一歇,喝杯水,又继续去忙。
第45章 第 45 章
两人跑了几个来回, 太阳已渐渐西沉,山沟里的风也透出些凉意。
方竹坐在大石块上,一手捏着腿,一手掏出帕子擦汗。白净的棉帕在脸上一抹, 就泛了黄。
郑青云把一块石头码在背篓里, 回过身挨着方竹坐下。他没那么讲究, 直接牵起衣摆, 兜头胡乱擦一擦。
方竹一瞥眼瞧见那蜜色的紧实小腹, 不免想起些旁的事儿, 只觉脸上更热,连忙不自在地别过脸,把手上的帕子扔给郑青云:“不是给你做了好几条帕子,让你随身带着老是记不住。”
郑青云突然遭了训, 有些不知所措。拾起掉在腿上的帕子,挠头讨好地笑:“我不是怕弄丢了嘛……”
“丢了再做就是, ”方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无理取闹了, 干咳一声转移话题,“这沟边嫩草多,顺带打一捆回去,明早鸡兔就有的吃了。”
郑青云虽还是云里雾里的, 但也没多问, 顺手把帕子塞到胸前的衣襟, 起身跟上方竹的脚步。
手里有活儿,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很快就消散,脸上的热也慢慢退去。
这时节的野草和树叶子都鲜嫩着, 哪怕没带镰刀,直接用手也能薅下来。除了喂鸡跟兔用的, 方竹还掐了一大把蒿子尖,嫩生生的,经手一捏就迸发出独特的清香。
她撕了一根棕叶子,把蒿子尖小心捆上,转头对郑青云说:“等会儿回去切点腊肉香肠,蒸蒿子饭吃。”
郑青云自是应好,又道:“今儿早点歇着,明天我喊柱子哥帮忙,你跟娘就在家把后院收拾收拾,顺带把槽子挖出来。兔子喜欢打洞,地下要铺一层石头才行,省得到时跑外面去。”
“行,晚上吃一条鱼也就够了,另一条明早提去王婶家。”
虽说关系好,有什么活儿喊一声就行,但空手请人帮忙总归不大好。一条鱼既能打顿牙祭,又算不得贵重,人家也能接得安心,不会觉得见外伤了情分。
两人背上石头和黄泥,各自提了捆野菜野草,披着橙黄的余晖,回到家中。
青烟从烟囱飘上碧蓝的天空,有米香随着风钻入鼻孔。陈秀兰正蹲在院子里杀鱼,方桃在她旁边洗菜。
黄泥和石块得一并送去后院儿堆着,方竹一进门就道:“小桃,快来把蒿子拿去洗了,好蒸饭吃。”
陈秀兰手上糊了血,满是鱼腥臭,就没起身,只扭头笑呵呵地说:“米都煮上了,你们再晚点儿回,我就打算蒸豆饭来着。”
方竹把手里的蒿子递给方桃,继续往后院走,“那也不打紧,放着明天吃也是一样的。对了,青云说要请柱子哥帮忙,你留一条鱼别宰了。”
“哎!我本来就准备先养着呢。”
方竹去后院儿把黄泥倒完,又去鸡窝摸了两个蛋,再出来时,陈秀兰已经在刮鱼鳞,方桃的蒿子尖儿也洗出大半。
她舀瓢水洗过脸,转身进了灶房。米早就煮开,筷子轻轻一夹便碎,方竹赶紧把米沥起来。又重新给锅里添上一瓢水,架好甑子,将煮过的米拨进去摊开,盖上盖加大火蒸着。
趁着这当,方竹搭把椅子从梁上割下一节腊肠和腊五花,用水搓洗掉表面的烟尘。
陈秀兰端着处理干净的鱼跨过门槛,见方竹在忙活,嗔怪道:“放着我来就行,你去歇歇。”
“不用……”
陈秀兰不待她说完,就眉毛一扬:“咋的,不相信我的手艺?”
方竹失笑:“那我就坐那儿给您烧火。”
陈秀兰这才满意点头。
另一口小锅里也烧上水,没一会儿就开始冒泡。鲜嫩的蒿子尖儿下锅烫一烫,变得软乎,切成细细的碎末,跟腊肠腊肉小丁拌在一起。再撒上一把金黄的苞米面,加入盐、酱油、清水调和,使其粘连。
甑子里的米饭蒸熟,挖散后晾上一会儿,也倒进方才的木盆里,跟蒿子等搅拌均匀,再次上甑蒸着。
这厢弄好,陈秀兰又用猪油炒了一盘萝卜丝,才给小锅添些水,放好竹架子。剖好的鱼肚子里被塞了葱段和姜丝,上锅蒸上一会儿,再淋些酱油便好。
因着苞米面和肉都是生的,第二次上甑还是蒸了有近两刻钟。
锅盖一揭,蒿子饭黄绿相间,既有嫩蒿的清香,又不失腊味的油香。
陈秀兰深吸一口气,拿盆把蒿子饭盛出来装着,“这会儿的蒿子嫩着,正是味道好的时候,上回搓汤圆还剩了些糯米面,赶明儿再做回蒿子粑粑吃。”
蒿子粑粑做着也不算难,就是麻烦了点。煮熟的嫩蒿子剁烂,揉进糯米面里,再捏成团包上腊肉豆腐丁、或者腊肉笋丁,上锅蒸熟就行。
这样做出来的粑粑绿油油的,有软又糯,是春日里难得的美味,方竹也是喜爱的。闻言兴致勃勃开口:“那沟边还有好些呢,摘回来够做几屉的。”
一甑蒿子饭装了满满一盆,方竹帮着把饭菜、碗筷都送去堂屋,才去后院喊郑青云吃饭。
家里的鸡都已经养成习惯,差不多太阳落山的时候就陆陆续续进笼待着。郑青云送石块回来,便在后面拆鸡窝棚,好腾出地方垒兔子窝。
忙了大半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听见方竹的喊声,他也没多耽搁,洗洗手就在饭桌前坐下。
蒿子饭咸香,鱼肉细嫩,都是乡间好滋味。若是觉得干,还有甜米汤。一顿饭有荤有素,有菜有汤,再好不过。
翌日一早,郑青云就提着鱼去了秦家。他原本只打算请秦大柱帮帮忙,没想到秦德福一听他准备养兔子,硬要来搭把手。
郑青云推脱不掉,只能由着他。三个汉子都是身强力壮的,来来回回跑了一天,总算把垒窝用的石块和黄泥给备齐。
几个人又花了一两天的时间填地、砌墙,架棚子,最后终于弄出一间像模像样的兔子窝房。
郑青云提来兔子笼,打开门把三只兔子放进窝房。突然换了个宽敞的地方,兔子们很是兴奋,在里边儿窜来窜去,撞过几次墙后才老实下来,待在角落的稻草堆上不动了。
秦德福趴在木门上看了又看,好奇地问郑青云:“这几只兔子多大了?啥时候能下崽?”
“刚逮回来时估摸也就两个月大点儿吧,养了快三个月,算起来应该离下崽也不远了。”
“这东西养着不错,听说俩月就能下一窝崽。”秦德福抓把青草撒进去,见几只兔子立马围过来,笑得满脸褶子。
窝房建好,秦家父子俩说什么也不留下吃饭。
陈秀兰无奈,从灶房拿了几个刚做好,还没来得及上锅的蒿子粑粑装进竹篮,塞给秦大柱。
“才包好的,回去让你娘蒸一蒸就能吃。”
想到几日没见的许香荷,又关心了几句,“香荷是不是快生了?稳婆请好没?东西都备着了吗?”
秦大柱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一一作答:“按大夫说的还在三月多呢,稳婆和郎中那边一早就打过招呼了,过两天我再去请一回。”
“那就好,有什么事儿就来支会一声。”
“暂且倒是没什么,婶子得空的时候过去陪香荷说说话就成,她最近有些心焦,老是想东想西的。”
陈秀兰是过来人,明白这是快临盆了,紧张。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往后天天过去坐坐。
窝房搭好后没两天,地上便多出几个洞口,几只兔子大半时间都藏在洞里,很少能在地面看到。
洞口边散落的兔毛也渐渐多起来,据郑青云所说,这是兔子在扯毛作窝,为下崽做准备。
方桃听后,每天都要扒在门边,歪头朝那洞口里瞧上一瞧,就盼着什么时候从里钻出小兔子来。
没成想兔子没盼来,倒是等来一只凶狠的母鸡。
春意渐浓,这只大黄鸡也有了抱窝的意图,霸占着鸡窝不肯挪开,把另一只来下蛋的鸡啄出血来。
在一旁看兔子的方桃亲眼目睹两只鸡争窝,也不敢上前去赶,慌慌张张跑去前院儿喊方竹。
方竹正跟陈秀兰打理菜地,眼看天越来越暖,也是时候种瓜点豆了。她们打算先把地翻一翻,等下雨之后就开始种菜。
“姐,你快去看看,有两只母鸡不知怎么就打起来,冠子都啄出血了。”方桃刚跑过拐角,就大喊。
方竹和陈秀兰到底有经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俱是喜笑颜开的。
陈秀兰放下锄头,一边跟方竹说话,一边急急忙忙往后院去,“我还当今年不会抱窝了呢,你在这儿弄着,我去瞧瞧,给它上窝蛋。”
家里如今只剩五只母鸡,每天下的蛋不多,最近都没舍得吃,就等着用来孵小鸡。
陈秀兰先去后院鸡窝里看了眼,发现那鸡比往日凶得多,一有人靠近就撒开翅膀,竖起颈毛,屁股却不挪窝,便知自己猜的没错。
赶紧找来大竹篮,往里垫了厚厚一层稻草,又去灶房捡来十四只鸡蛋放进去。这才小心地捉住鸡窝里的大黄鸡,把它放进竹篮里。
大黄鸡原本还在怒叫,肚子一触及圆滚滚的蛋就安分不少。张开翅膀把每一只蛋都揽到肚皮下,大黄鸡眯上眼,安安静静卧下。
担心其他母鸡惊扰到它,陈秀兰又找来一只撮箕扣上去。
另一只受伤的母鸡眼见危险解除,赶紧飞上笼上的鸡窝,准备下蛋。
第46章 第 46 章
近来雨水渐多, 隔三差五就要下场雨,细细密密的,却不怎么冷了。院子里常常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滑溜溜的, 走路时需得格外小心, 方桃就跑摔过一回。
清明前后, 正是种地的好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育秧播种, 方竹他们也不例外。
菜园子早就收拣出来, 只一小半种上了辣椒、茄子等蔬菜。这些后面还要分苗移栽, 暂时不用占那么大地方。豆角、黄瓜之类要牵藤的,绕着篱笆种一圈就好。
另一大半菜园子便用来育秧苗。
其实直接育在水田里也行,但离得远,不好照看, 还容易被偷。往年就有人育在地里的秧苗,一夜之间被那缺德的扯了个干净, 满村子找也没找着。之后大家就都习惯把秧苗育在眼皮子底下, 等长大些再插进水田。
家里只有一亩水田,不需要太多秧苗,一半菜园子绰绰有余。最后还空出一小块用来育番薯苗。
菜园子划成整整齐齐的三块,也用不着天天浇水, 落下的雨就足够它们吸收生长。
一家人又紧着给旱地里刨了些黄豆、花生, 前前后后忙了几天, 才算是松快下来。
昨夜又下了雨, 春雷轰隆隆响了半夜,闹得人睡不安生, 早上就起得晚了些。
雨后初晴,碧空如洗, 呼吸间都是淡淡的青草香和泥土气息。
燕子夫妇叼着青虫一前一后飞向屋檐下的碗状小窝,稚嫩的叽叽喳喳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热闹至极。
小两口搬来许久,终于孵出一窝小燕子。趁大燕子不在,方竹他们搭了梯子上去瞧过,足足有五只,一天一个样儿。
嘴里的虫被嗷嗷待哺的小鸟吃进肚里,两只大燕又扑腾着翅膀飞走,继续给其他孩子寻找食物。
郑青云和方竹走进院子里,舀了盆凉水就开始洗脸。
“等会儿我去村长家问问买地的事儿,早些定下来。改天再去县里逛一逛,把果苗弄回来栽上。”郑青云拧开帕子,递给方竹。
“嗯,我跟你一起去找村长。还是拎条肉,带着东西上门到底好说话些。”方竹点点头,把湿漉漉的帕子盖在脸上,“不过我们要买多少合适?”
“果树长大后枝叶散得远,得稀点儿栽,地小了不行。我打算把右边那块矮林,还有屋前那点儿荒地都买下来。”
“那算起来都快有一亩了,要花不少钱吧?”
“这边偏僻,又没有什么成材的树,最大的也不过手腕粗,应当贵不到哪儿去。等这厢忙完,我就上山转转,看能不能猎些野物,总能赚回来的。”
方竹想了想,她们手头存着□□两银子,陈秀兰那儿也有几两,这点儿林子加荒地还是买得起的。虽说直接栽种下去也行,但就怕有小心眼儿的扯皮,还是买下来好。
她笑笑,没再纠结银钱,转而跟郑青云聊起该买些什么树苗。
两人说着话,洗好脸搽完牙,便各忙各的。
昨日傍晚郑青云打草时,顺带扯了把野葱回来。早食便是吃的野葱饼,巴掌大的饼子在锅里煎的金黄,又香又软,捏在手里油润润的。
填饱肚子,两人拎上一条肉出发去村长家。
这会儿还早,严正行一家也刚吃过饭,都还在屋里,见着郑青云上门还觉得稀奇。
坐在院子里喝杯水,东拉西扯闲聊几句,方竹就跟严正行说明了来意——
“其实今儿来是有事请您帮忙,我们家门口不是有几分荒地吗,想问问您能不能买下来?”
严正行摸着胡须,呷了口热茶,“行啊。我记着那是一面坡,好像有两三分吧?长的尽是些飞蓬草、刺荆条来着,一看就不怎么肥。只要你们愿意开出来种就成,估计只要几百个铜板。”
他只当方竹是准备买来种菜,也没多想,都不需得问价,就直说了。
方竹跟郑青云对视一眼,又继续问:“那屋旁那块矮林呢?值多少钱?”
“那处虽没几棵像样的大树,但怎么也是林地,可比一般的荒地贵,少说也要二三两,”严正行说着说着喝茶的动作一顿,“你们要买?山上不是能捡柴,专门买片长不成材的林子做甚?”
方竹也没瞒着村长,如实回答:“我们打算把那儿圈起来,好养些鸡。”
这十里八乡也不是没有其他养鸡鸭的大户,严正行稍一琢磨便晓得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备好银钱了?”
这回是郑青云接话,“都备着,劳烦您陪着跑一趟。”
严正行放下茶杯,微微颔首,末了欣慰地看向郑青云,“你小子倒是越来越讨喜。左右我今儿没什么事,先到你家量下地,明早再去里正那儿瞧瞧。”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话落便喊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拿上步弓,一道去郑青云家量地。
几个人转上几圈,最后测出门口的荒地有两分六厘,屋旁的矮林有六分八厘。
第二天一早,郑青云就租了牛车,载着严正行去往里正家。
买地的过程十分顺利,交了三两二钱多银子,画好押,又等上一日,郑青云便拿回一张盖有官印的地契。
路旁的绿林中掩藏着或红或白的不知名小花,有鸟儿啾啾叫着扎进某处枝桠上的窝巢,春风和煦而温柔,把各种各样的花香气送到鼻尖。
方竹坐在牛车上,怀里抱着竹筐,里面满是椿芽、蕨菜、蒿子等鲜嫩的野菜。她跟几个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远远地就能瞧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影。
地契到手,一家人花了两天时间开荒打理,这才抽出空来逛集市。
心里记挂着买果苗的事,两人出门的早,菜市摆摊的人还不太多,让他们分了个好位置。
“香椿,新鲜的香椿,十文钱一把。”方竹在摊位前蹲下就开始大声吆喝。
都是刚出来的野菜,过了这茬儿再难得,因此价都不低。也不用过称,只需拿草茎捆成小束。
香椿十文一把,蕨菜八文,蒿子六文,比家种的蔬菜都贵些,但买账的人还是不少。
方竹提来一筐,吆喝几回就卖个精光,拢共赚了九十八个铜板。
方竹把篮子里的几十个铜板哗啦啦丢进钱袋,扎紧口后笑着将其交给郑青云保管。
“这下得闲了,可以多去打些野菜来卖。看见椿树苗也能挖回来栽着,往后春日里都有得摘。”
郑青云提起竹筐,跟在方竹身旁往外走,“板栗苗树苗也可以弄两棵。”
“还要买石榴、李子苗、枣树、柿子苗、桃树、葡萄秧。”方竹一路念念叨叨,就怕遗漏了。
南市是专卖花鸟虫鱼的地方,这边不比菜市人多,但也热闹着。
道路两旁都是摊子,好些不认识的花和鸟,方竹不由放慢脚步。看见一只会说话的彩色鹦鹉,她好奇问了嘴价格——嚯,居然要十多两,吓得她倒抽一口气,也不敢听摊主的摸一摸,赶紧拽着郑青云的衣袖走远。
过了会儿眼瘾,方竹总算记起正事儿,认认真真看起果树苗。
集市不算大,两人从头走到尾,每个卖果木苗的摊子都看过问过,最后挑了几家果苗茁壮,价钱实惠的,把计划好的果苗都买齐了。
家里其他东西暂且不缺,两人没再耽搁,扛上果苗就去城门口赶车。
回到家,陈秀兰正领着方桃挖栽树的坑。大黑就在不远处扑蝴蝶玩儿,一感受的熟悉的味道,立马连蹦带跳蹿到跟前。
“哟,这么大一捆呢。”陈秀兰听到动静,扔下锄头,迎上去想帮郑青云接一下,靠近却有点儿不知道怎么下手。
“每样都买了几棵,你让让,我找个树荫靠下,回去歇歇吃点东西再来栽。”
“哎!饭我都煮好了,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还没炒菜,烧把火一会儿就好。”
知道两人去县里跑了个来回,肯定饿着,陈秀兰也没费心思整什么大菜,简单炒盘香椿鸡蛋,拌个蕨菜,又煮一盆豆腐汤,就喊开饭。
抓紧扒完饭,留方桃收拾碗筷,几个大人急急忙忙拿了锄头下地栽树。扛回来的树苗放久了,容易伤根,不好活,还是早些种下比较好。
陈秀兰挖着坑,瞥向树荫下一人高的树苗,问道:“买这么多树苗,应该不便宜吧?”
方竹上下挥着锄头,把土刨到一边,“也就葡萄秧和石榴苗贵点,葡萄秧要四十文一根,好在一株就够了。石榴苗三十文,我们只买三棵。其他还好,差不多都在十几二十文,所以买得多些。算起来有四五钱吧。”
陈秀兰也不是怕花钱,只是想心里有个数,听她这样说,虽有些心疼,却也没觉得不妥。她宽慰自己,都是为了以后好赚钱,这点投入算不了什么。
矮林那边到底有些小树,担心果苗长不过,最后只往里栽了棵李子树和柿子树,其他的树苗都栽去门口那两分地。
这会儿的果苗枝叶不多,栽进地里,一眼望去稀疏得很,连叶子都找不着几片。但几个人瞧了又瞧,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止不住。
唯一的那株葡萄秧被单独栽在院子一侧,郑青云还特意砍了木桩搭了个棚子。
第47章 第 47 章
买回来的果树栽进地里, 郑青云又扛着锄头去山上转了转,寻回好些香椿苗和木姜子苗,还挖回两棵小板栗树。
这些东西本就是在丛林中生长的,也没花钱, 倒是没那么担心长不过别的小树, 最后都栽在矮林外围。
砍树种树, 忙了两三天, 总算是把属于他们的果园收拾妥帖。
但也没就此闲下来。
郑青云把家里能找到的木板、木棍、绳子都理出来, 又新削几十根木桩, 编了几张大竹篱,在矮林圈出一块地。
“暂时没几只鸡,先就这样,往后再慢慢圈大些。”郑青云试着开关简易竹门, 见没什么问题,满意地收回手。
方竹:“不急, 小鸡破壳都还要段时间呢。”
郑青云点点头, 蹲下身帮着方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木屑,“是不是过会儿就把那几只鸡捉来放进去?”
“放着吧,这些天估计憋得慌。不过得把翅膀毛剪短些,省得飞出去了, 可不好找。”
两人动作麻利, 很快就把木屑都捧进撮箕里, 端去前院倒出来晒着, 好留作引火柴。
然后他们才拿上剪刀去抓鸡。
后院儿的鸡窝棚改成兔房后,只能用木板隔出一半暂时用来养鸡。好在如今有两只母鸡都卧在竹篮里孵蛋, 一共就剩下一只公鸡和仨下蛋的,倒也不怎么挤。
但天天被关着, 不能四处溜达,看起来还是有点儿蔫。
三两下剪断翅膀毛,四只鸡都被扔进矮林里。它们惊恐地尖叫扑腾一会儿,很快发现这里的妙处,迈开步子东啄啄西刨刨。
方竹往里撒了把鸡草,笑道:“还是放林子里养的好,宽敞又自在,随便都能寻些吃的。”
“嗯,这一片儿够它们跑了。我把鸡笼扫一扫,也放进去,晚上还是关进笼子里放心些,雨天也能进去躲躲。等往后养得多了,再搭一排鸡舍。”
“好,我们要养一林子的鸡!”方竹挥着手,眉飞色舞。
郑青云见她这么高兴,面上不知不觉也带了笑意。他看一眼站在鸡圈外摇尾巴的大黑,又说:“家里的事儿现在忙得差不多,过两天我就进山打猎,大黑肯定要跟去,我想着再捉只狗回来养。”
其实之前家里喂的有条老狗,可惜去年初春病死了,陈秀兰心里难受,就没立马捉小狗回来。之后郑青云又受重伤,这事儿就没怎么在意。
上回张元来闹了一通,郑青云便觉着家里还是得有条狗才行。尤其现在把鸡放到林子里,不仅要防人,还要防黄鼠狼、老鹰什么的。养条狗,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方竹对上次的事也是心有余悸,要没有大黑在,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听郑青云这么说,自是赞成的。
“是要在县城买吗?”
“县城摆摊儿的只能见着小狗,不靠谱。我晓得有几户喂猎犬的人家,去问问就行了。”
郑青云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和我一起去,选只喜欢的。”
已有决定,翌日清晨,两人便下山去寻那养狗的人家。
问到第三户,总算是被告知有窝两个多月的小狗。
主家也是猎户,名唤常勇,跟郑青云打过交道,十分热情地迎他们进门。
两人跟着常勇到院子里时,四只狗崽正在母狗旁边玩耍。
见有生人进来,都龇着牙嗷呜叫,可惜身子实在太小,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倒叫人觉得憨态可掬。
其中有一只小模样最为凶狠,长得也比其他兄弟姊妹壮实。通体毛发皆是大米一样的白色,鼻头和小嘴却显粉嫩,四只爪子十分厚实。
方竹一眼就相中它。
郑青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觉得这只最好,直接开口问常勇的意思。
“这只牙狗霸道着,也灵性,回去好好教,以后绝对是打猎的好手。”常勇嘿嘿一笑,“都是熟人,你若是要,八钱捉回去便是。”
这狗确实品相不错,还是猎犬的后代,八钱算不上贵,郑青云没讨价还价,直接掏出一两碎银递给常勇。
“你们等着,我先去拿钱再捉狗。”
常勇动作快,没一会儿便拿着两串铜板出来,另一只手里还捏了把肉干。
他把铜钱交给郑青云,见方竹盯着肉干,细心解释:“这几只狗崽警觉,有生人在,轻易捉不到。”
话落他便把肉干放到地上,嘴里嘬嘬出声。
狗崽看眼肉干,又警惕地瞪视郑青云和方竹。犹豫片刻,终抵不住诱惑,慢慢向常勇靠近。
一到肉干前,就顾不上那么多,埋头大吃。小白狗果然霸道,屁股墩一甩,两旁的狗崽就被挤到一边。
常勇趁小白狗吃得欢,眼疾手快揪住它的后脖颈将其提起来。小白狗四只粗肥的短腿在空中蹬动,一看就有劲儿。
郑青云早就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破洞麻袋,示意常勇放进去。
小狗进了麻袋也不安分,在里面胡乱蹿动。郑青云把它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它才慢慢静下来。
从常勇家出来没走多远,狗崽就换方竹抱着。虽然隔着层麻袋,但依然能感受到小狗身子软乎乎的。
不知是不是离母狗越来越远,小白狗有些不安,嘤嘤叫着扭来扭去。
方竹轻轻拍着麻袋,柔声安抚它:“别怕,我们会好好待你的,等回家就放你出来。”
这会儿却不敢打开麻袋,怕狗崽记住路线,总想着往回跑。
小白狗听没听懂不知道,郑青云却是将方竹的碎碎念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有些好笑,让他忍不住在那乌黑的发顶摸了摸。
“给它取个名儿吧,从小叫着就习惯了。”
方竹垂眸看向怀里的麻袋,沉吟半晌,有了主意:“家里有个大黑,就叫它二白吧,顺口!”
郑青云一乐,“行,就叫二白。”
“二白,二白……”方竹顺着狗崽后背,唤了它几声。可惜狗崽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对新名字没甚反应。
二白抱回家,暂且被关进茅草房里,大黑在里边儿陪着它。
大黑明显对这个小家伙很感兴趣,凑近后仔细嗅闻味道,还用鼻尖把它拱得歪歪倒倒。
二白也是个胆大的,一点不怵大黑,小尾巴甩得飞快。还蹦起来,伸长前爪跟大黑玩闹。
狗崽精力旺盛,大黑陪着它玩了会儿,有些不耐烦。在二白又一次伸着小肥爪扒拉过来时,大嘴一张,把小狗毛茸茸的脑瓜含进去。
二白吓得夹紧尾巴,一动不敢动。
在窗外观察小狗的方桃大喊:“哇,大黑要把二白吃了!”
方竹跑过来一看,大黑早就放开二白。可怜的狗崽蹲在地上,耷拉下耳朵,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泛着水光。
方桃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方才的情形。
方竹想象了一下,轻笑出声,“没事儿,大黑有分寸,就是吓唬一下。二白霸道,也该拘一拘性子。”
方桃再次往房里看去,大黑正伸出舌头舔二白的脸,狗崽就乖乖坐着。
狗崽捉回家第三日,天才蒙蒙亮,郑青云就背上弓箭等家伙事,揣着前夜备好的糙馒头进山。
事实上猎户基本上一进山就是好几天,但家里就郑青云一个汉子,叫他日夜不着家实在不放心,便只能早些出发,每天都去转转。
郑青云出门约摸两刻钟,方竹他们才陆陆续续起床。
许是不见大黑,二白一直在嗷嗷叫,门板也被挠得咯吱响。
方竹想着二白已经在家待了两天多,每天都给喂好吃的,应该熟悉了气味,不会逃跑才是,便开门放了它出来。
二白一跳出门,就在屋前屋后转圈地搜寻着,一跑起来肚子上的肉都在颤。
跑了几个来回,它才嘤嘤叫着蹭到方竹腿边。方竹有些惊喜,试着把狗崽捞到手里,它也只是微微扭动身体,没龇牙试图攻击。
笑眯眯地把狗崽揉捏一阵,方竹方放开它,拎上草料去矮林那边喂鸡。
二白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方竹怕它出门乱跑叫不回来,将其喝退。
二白有些委屈,蹲在原地摇尾巴。方竹没心软,狗崽还不太能听懂话,得再教几天才好放它出院子。
喂完鸡和兔子,又做顿早食吃过,方竹姐妹俩也背上背篓,提着箩筐去外面挖野菜。
春日里的野菜种类多,得抓着机会多弄点儿回来,无论是吃还是晒成菜干都好,带去县城多少也能换些铜板。
她们今儿就打算掰些春笋。
山脚处有一片野竹林,郁郁葱葱的,笋子细长脆嫩。都不用用锄头挖,直接动手掰就行。
似乎已经有人来掰过,姐妹俩转得久了些,才把背篓和箩筐装满。笋衣也没舍得丢,还嫩着,拿回去剁碎了喂鸡是不成问题的。
方竹背着背篓高高兴兴往山上爬,“等回去留一些笋子出来,炒腊肉吃。”
野竹笋细,外面的笋衣也不太厚,用刀划个口子便轻易剥掉。露出里面青中带着些微嫩黄的笋肉。
因为是用手掰的,也没带泥,水里漂一遍就干净。剥好的笋子切成几半,下锅煮熟,摆在簸箕里放太阳下晒干,拿来炖肉、焖鸡都香着。
第48章 第 48 章
夕阳西下, 天边泛起薄红。有妇人扯着嗓子喊自家男人吃饭,声音响亮,回荡在几座大山之间。
矮林里的几只鸡陆陆续续钻进笼子,在角落卧下。方竹推开竹门进去, 用根粗木桩把鸡笼门抵上, 直起身后又在笼顶的稻草窝里捡出两枚鸡蛋。
不过她没立马离开, 在四周转了转, 果然在一堆枯叶里找到一颗脏兮兮的黄壳蛋。
天暖之后, 嫩草、青虫、地龙什么的都多起来, 鸡吃得好了,也肯下蛋,每天都能捡三四个。
拿着几个鸡蛋一进院子,二白就缠上来。方竹怕把鸡蛋摔了, 没腾出手去摸,只抬脚把它拨到一边。狗崽一个踉跄歪倒在地, 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很快又扑过来咬上裤脚。
方竹哭笑不得,只好厉声呵斥了一句。狗崽是会看脸色的,见势不对,赶紧松口, 转而咬自己的尾巴玩儿。
方竹没再管它, 把鸡蛋送去灶房, 放进铺有稻草的竹篮里。
一旁陈秀兰正在揉面。
郑青云天还没大亮就要进山, 早上起来准备吃食根本来不及,只能提前做些馒头饼子之类的。出门的时候拿布包一装, 饿了生把火烤烤就能吃。
昨天蒸了糙馒头,今天她打算换个花样, 做些馅饼。
方竹洗把手,上前帮忙。
面皮里面塞入满满的野葱、腊肠丁,像做包子一样封口,然后压扁,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后夹出锅,放在竹匾上沥油。
灶里又添了把柴,锅中冒起青烟。切好的腊肉倒进去,呲啦一阵响,瞬间爆出香味。只翻炒几下,腊肉就变得透亮,渗出的热油渐渐浸润锅底。
白日里焯过水的笋子还留有一些没晒,正好切成小块放进去,再加把干辣椒,一块儿爆炒。腊肉黄里透红,春笋嫩青,看着就有食欲。
起锅后,就着锅里的肉油,炒一碟刺芽菜。最后再打小半锅玉米糊糊,就能开饭。
天边的太阳只剩小半还露在外面,方竹在院门站了会儿,没见着人,失望而归。
陈秀兰摆好碗筷,朝外看一眼,下了决定:“我们先吃,给他拨些菜出来温在锅里,他以前都要天黑才回来。”
方竹点点头,在桌前坐下。但因为心里记挂着,一顿饭其实吃得有点儿没滋味。
天越发暗了,已经能看见淡淡的月影,洗漱的热水也烧得滚烫。
方竹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二白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不对,也不敢捣乱,只轻轻蹭着她的小腿。
突然,正撒娇的二白站直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小尾巴摇得飞快,在方竹脚边蹦蹦跳跳,高兴地嘤嘤叫。
方竹一喜,忍不住往前走两步,大声呼喊:“青云!大黑!”
郑青云领着大黑钻出树林,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朗声回应。
大黑也呜汪叫着,甩开郑青云,朝家飞奔而去。
家里从不少它吃喝,肉汤、骨头都有份儿,因此长得十分壮实。
方竹差点儿被它扑倒,连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大黑自知犯了错,蹲坐在她面前,咧开嘴吐出舌头喘气,身后毛茸茸的尾巴摇晃不停。
方竹没舍得斥责它,弯腰捧起狗头一阵揉捏,眼睛却不曾从大黑来的方向移开。
高大身影迎着夜色小跑而来,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来。
“我回来了!”
“嗯,饿了吧?饭菜都热着呢,先吃再忙别的。”
小两口闩紧院门,并肩向屋里走去,影子在月色下拉长。
他们身后,二白还在围着大黑跳上跳下,大黑似有些烦,伸出前爪把它按在地上。二白哼唧着扭动肥圆的身子,被放开后又继续扑,然后再次被按倒……
灶里的火一直没熄,饭菜都放在竹架子上热着。郑青云舀瓢凉水,草草洗过脸,就开始狼吞虎咽。
方竹给他夹一筷子菜,劝道:“慢点儿吃,又不赶时间。”
郑青云喝下一大口苞米糊,到底还是放慢速度。
方竹这才挤到陈秀兰和方桃中间去看郑青云带回来的猎物。
“这是锦鸡?长得可真漂亮。”
方竹的视线也不由落在陈秀兰提起的长尾锦鸡身上,只见它头顶金黄,腹部殷红,背羽集橙、蓝、绿等各种颜色,尾羽长而飘逸,当真是华丽至极。
郑青云啃着饼子转过头来,抽空答话:“今儿运气不好,就遇到这只红腹锦鸡还算值钱,只伤了腿,应该能卖个一两左右。”
红腹锦鸡体型并不大,没多少肉。但因生得漂亮,外形似凤,一些有钱人家喜欢买来观赏,又或者收藏其彩色羽毛,比寻常野鸡贵得多。
方竹她们不懂行,只听到能换一两银子,都有些吃惊和欢喜。
郑青云笑道:“今儿还发现一些脚印,估计是鹿或麂子之类的,那个更值钱。我在它们行经的路上挖了个陷阱,不晓得能不能逮到。”
陈秀兰把锦鸡放下,不放心地嘱咐:“不管贵还是便宜,自个儿的身体最要紧,可不要为了银子冒险,去招惹那些凶兽。”
“我知道,都记着呢。”这样的话已经听了不知多少次,郑青云却不觉得烦,认认真真地听着。
除了锦鸡,郑青云还猎到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野兔也只伤了腿,野鸡却是被大黑咬断脖子。
“我明天还上山转一转,后天再去县城卖。那只野鸡收拾收拾,自家留着吃。”
方竹:“行,明天我们再去掰些笋子回来,一并带去县城。”
“野鸡也能掺着笋子焖,往锅边贴一圈苞米粑粑,可好吃。”陈秀兰也笑眯眯开口。
“那明儿就这么做着吃。”
野鸡已经咽气儿,放久了不好。郑青云吃饱饭,就着月色,顺便把它拔毛剖肚,拿棕叶子拴了,挂在梁上。
夜色渐深,结束一天忙累的人,终于安稳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郑青云又是天不亮就上山,直到夜幕低垂才回家。
遗憾的是,并没有猎物掉入设好的陷阱,他只带回两只竹鸡和几株野百合,连兔子都没打着。
不过打猎就是这样,抛开本领,能猎到什么,全看运气。郑青云早就习惯,也没觉得沮丧,只多做了几个陷阱。
找到两个旧竹笼,将兔子竹鸡和锦鸡分开装着,背上一筐竹笋,郑青云和方竹一早就启程去县城。
不想在村里太引人注目,他们洗漱完就出发,连早食都没来得及吃。
进了城,两人花钱买几个烧饼,边走边吃,去西市租了个靠前的摊位。
不放心方竹一个人在这儿摆摊,郑青云今天也没急着去巷子里挨家挨户敲门,打算先在这边卖一卖。
红腹锦鸡五彩斑斓,实在引人注目,刚一放下,就有许多人围上来指着笼子问东问西,一听郑青云叫价一两二钱,都不由咂舌,却也没几个人散开。
郑青云没就此降价,他早预料到这些人出不起价,心想大不了等别的东西都卖完再去大宅子那边问问。
春笋鲜嫩,一掰就能听见脆响,倒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带着笋衣卖的,价也没喊太高,六文钱一斤,来问的人挺多。遇到某些不依不挠讲价的,搭上一两根,不多时就卖光。
十六斤多的春笋,刚好卖得九十文。
两只竹鸡被位老太太一并买走,因着太小,只收了四十文。兔子也卖出去,共计一百一十文。
临了只剩下最值钱的锦鸡,一直没人愿意出高价。
郑青云帮忙收摊子,怕方竹失望,宽慰道:“没事儿,我以前常去的有几户人家就喜欢这些稀奇玩意儿,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嗯。”
郑青云拎上锦鸡,领着方竹准备往巷子里走。
结果刚走出集市没多远,就被人叫住。
对方是位身着锦袍的中年人,看着斯斯文文的,腰间别着把小算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儿。
郑青云心知有戏,朝对方拱了拱手,方竹不懂行,安静站在旁边没做声。
“小兄弟,你这锦鸡怎么卖的?”中年人低头细细打量着笼里的锦鸡。
“一两二钱。”
中年人收回手,瞪着他:“这么贵?又没几两肉,可不值这个价。”
郑青云并不松口,“锦鸡贵在羽毛,这只还是活的,一两二钱真不贵。”
中年人直摇头,“价还是太高,一两我就要了。”
方竹见中年人眼睛一直黏在锦鸡身上,应该是喜欢的,忍不住开口:“您看这锦鸡毛色多漂亮,腿也只是轻伤,好好养着定能活很久。这东西可不易寻,放院子里又或者送人都有面儿,大老爷肯定喜欢。”
中年人眉心微动,但还想再磨点儿价下来。
方竹一咬牙,“这样,您若实在想要,一两一钱卖给您,我们也是蹲了好久才捉着这么一只。”
“再少五十文。”
方竹看看郑青云,这才喜笑颜开,“行,看您面善,就便宜卖给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大路边上,双方就把生意做成。
方竹看着远去的中年人,捏着手里的碎银眉开眼笑,来县城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大买卖。
郑青云垂眸看向拿着碎银爱不释手的人,笑了笑:“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盐剩得不多,得称两斤,还有米面也要买些……”
二人到铺子里买好东西,高高兴兴坐牛车回村。
刚到山脚,就见一人着急忙慌跑下来,甚至都没看他们。
还是郑青云喊了声:“柱子哥?出什么事儿了?”
秦大柱急停下脚步,声音都在发颤:“你嫂子要生了,我去请稳婆,你们过去帮下忙!”
说完也不等郑青云回答,就大步跑远。
两人一听也不敢再慢悠悠的,紧赶慢赶直接去了秦家。
第49章 第 49 章
“姐!”
“小竹姐, 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到秦家院子时,秦小芳和方桃正扶着许香荷在外慢慢走动。许香荷面色红润,只偶尔皱眉吸气,看着倒还算精神。
方竹把手里的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放, 赶紧迎上去, “在山脚正巧碰上柱子哥, 我们就过来了。嫂子这会儿怎么样?”
“还好, 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疼, 还能忍得住, ”许香荷笑笑,“这娃娃可真有福气,把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给惊动了。”
“嫂子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你也别一直走, 还是要多歇歇留着力气,我先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方竹进了屋, 见王金花和陈秀兰都在。架子上布巾、襁褓、剪刀、烛台等各种东西都备好, 两人正往床上铺干净的稻草和褥子。
“小竹来了?”王金花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我来搭把手。”
王金花手下动作不停,说道:“她这是头胎,估计还早着呢,这会儿没啥忙的。你就跟她说说话, 宽下心, 后头帮忙多烧些热水就成。”
方桃出生时, 方竹是在家的, 多少还有点儿印象,知道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依言退了出去, 在屋檐下陪着许香荷。
坐了会儿才陡然想起还有个人没见着,遂问:“大叔呢?”
秦小芳:“还在地里, 没来得及去叫。”
灶房里蹿出青烟,热气散开,郑青云提着水桶出来,“我把水烧上就去喊,你们看着火。”
许香荷抽气的次数渐渐多了,面色也不复之前轻松。方竹不敢再让她在外待着,跟秦小芳一道扶着她进屋。
王金花一看就有些心急,“怎么还没接回来?”
话落就听见院里有说话声响起。
“臭小子,跑那快做甚。”
方竹跟着王金花走出门,就见一矮个婆婆从秦大柱背上下来,对着他一顿数落。秦大柱借了牛车去隔壁村接的稳婆,但上山的路太窄太陡,牛车走不了,他又心急,非要背着稳婆上来,结果把人颠得够呛。
“苏婶来了,快进屋帮忙瞧瞧。”王金花横一眼秦大柱,上前接过稳婆肩上的包袱,领着她进屋。
稳婆看着上了年纪,个子也不高,但脚步挺快,紧跟在王金花身后。进门对许香荷一番检查后发了话——
“还没破水呢,等着吧。趁这时间弄几口吃的,攒攒劲儿。”
站在门口的方竹主动揽过活计:“我去。”
灶里的火烧得正旺,方竹和秦小芳忙着熬粥、蒸蛋。将将盛出锅,就听隔壁屋子里苏婆子喊:“破水了,先打些热水来给她擦擦。”
一阵忙乱之后,终于把床上打整干净,换了一层新的稻草,许香荷也忍着疼勉强吃些东西。接下来稳婆就把其他人赶出去,只留王金花和陈秀兰帮忙,房门也从里闩上。
灶里的柴添了一把又一把,水始终都是滚烫的。方竹总算是明白王金花为什么让她烧水,那几个姓秦的都有些六神无主,着实不让人放心。
方竹拍拍紧靠着自己的妹妹,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被轻轻握住,郑青云在一旁开口:“会没事儿的。”
也不知过去多久,突闻有人连声喊出来了出来了,随后有响亮的婴儿啼哭传出。
几人连忙奔出去,房门果然很快打开,稳婆抱着襁褓出来,笑呵呵地贺喜:“恭喜,是个闺女,母女平安。”
院里的人俱松了口气,秦大柱急冲冲想往屋里闯,被稳婆伸手拦住,“里头还没打理完呢,过会儿再去。你个当爹的不看看孩子?”
秦大柱一下紧张起来,手脚僵硬都不知道怎么摆。稳婆见得多,也没笑话,手把手教他怎么抱。
方竹也凑上前看向秦大柱臂弯里的襁褓,刚出生的婴儿小小一团,脸有些皱巴巴,暂且看不出像谁多一点,但生得白净,闭着眼安安静静,看着就让人心软。
秦大柱只抱了一下,稳婆就接过孩子进屋。
方竹看着自顾自傻乐的秦大柱,有些好奇:“名字定好了吗?”
“大名秦燕,小名圆圆。”秦大柱挠着头,笑得挺憨。
“燕子好,一听就活泼有生气,圆圆也喜庆。”
秦大柱面上笑意更盛。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天色也不早。王金花张罗了一桌好饭好菜,用以答谢和庆贺。大家伙儿都高高兴兴的,酒足饭饱后,秦大柱送稳婆下山,方竹他们也拿上东西回家。
“往后这山上更热闹了,”陈秀兰走在最前面,言语中尽是欢喜,“香荷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家里还有些鸡蛋,明儿给她送去。还有老母鸡也捉一只。”
两家虽没有血缘关系,但那段最难的日子,多亏有秦家帮衬,加上这么多年往来,早跟亲人没什么两样。陈秀兰说起送礼,是一点儿不心疼。
其他人就更没意见,方竹还问了句:“王婶说要办百日宴,到时我们是不是还得给圆圆备些别的?”
“自是要的,我寻摸着给她打对儿银镯子就不错。”
“那要早些找银铺瞧瞧,选个时兴的花样。”
……
郑青云在家歇了一天,又开始早出晚归进山打猎。只是差了点运气,带回来的猎物多以兔子、野鸡、猪獾子为主,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补贴家用还是没问题的。
方竹她们又在村里买回一些菜种,种在果园里。果苗栽得稀,间隙足够宽,又没遮荫,种菜完全不影响。家种的菜虽然卖不上高价,但数量一多,也是个进项。
她们也抽空到处搜寻野菜,回来挑出又嫩又好看的去卖,余下的自己吃,又或者晒干后拿麻袋装起来。
得闲就去秦家坐一坐,看看圆圆。小家伙一天一个样,脸颊逐渐饱满,白白嫩嫩的,多数时候都在吃睡,也不怎么哭闹,十分讨人喜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最初抱窝的那只母鸡已经孵蛋许久,陈秀兰算着日子,第二十一天刚起床就迫不及待过去查看,靠近篮筐便听见密集的啾啾声。
她心下一喜,赶紧去叫方竹姐妹俩。
“破了几只?”方竹扔下帕子跟着她往后院走。
“我只听见声儿,还没看呢。”
三人围在箩筐前,把母鸡捉到一边吃食,这才仔细端详里面的雏鸡。
这群小鸡应该破壳有一会儿,绒毛都已经干透,蓬松而柔软,衬得身子圆滚滚的。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睛转来转去,看着有几分机灵。
陈秀兰伸手进去摸了摸,在雏鸡屁股下捡出几颗完好的鸡蛋。
“还有三个没破壳,”陈秀兰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眼,又重新放回去,“估计悬,让它孵一孵,下午再来看。”
母鸡已经吃完一捧鸡食,也喝过水,方竹提起它塞进篮筐。母鸡咕咕叫着张开翅膀,把一群雏鸡揽到自己温暖的羽翼之下,慢慢卧下。
几人没再打扰它,罩上一只撮箕,回到前院儿忙起旁的事。
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她们又捉出母鸡查看。
三颗蛋依然完好如初,连裂缝都没有。
陈秀兰站起身,嘱咐方竹,“你们在这儿瞧着,我去弄盆温水来试试。”
她动作快,没一会儿就端着木盆过来。
等水面静止后,三枚鸡蛋被小心放入木盆。几人不错眼地盯着,总算注意到有一枚鸡蛋在轻微晃动,另外两颗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陈秀兰心里有了数:“就这个还有戏,放里面再孵一晚,其他的可以扔了。”
第二天早上一看,那枚鸡蛋果然已经裂开。
十四枚鸡蛋,最后孵出十二只雏鸡,可以说很不错了。而且个个都挺活泼,没有病怏怏的。
母鸡在篮子里卧了二十多天,隔几日才捉出来吃喝,难免会给里面留下些鸡屎,脏兮兮的,对雏鸡也不好。
正好今天阳光灿烂,方竹她们便把母鸡和雏鸡都捉出来,放在院子里随它们跑,篮筐里的稻草也换成干净的。
二白估计没见过这些小家伙,弓起身子嗷嗷叫唤,吓得雏鸡唧唧叫个不停。
方竹一把捞回还想冲上前撵鸡的二白,屈指在它头上敲了敲,“家里养的可咬不得,要挨打的。”
一旁的陈秀兰举起竹条在二白面前轻晃,威胁意味十足。狗崽缩缩脖子,叫声都变了调,听着像是在撒娇。
方竹试着将二白放到地下,它只蹲在脚边摇尾巴,既没乱叫也没做出飞扑的样子,安静许多。
方竹摸摸它的背,笑着夸赞:“真乖。”
狗崽似乎很高兴,伸出舌头舔上她的手指,又麻又痒的。
刚破壳的小鸡还很脆弱,在后院儿养了几天才敢让母鸡带着进林子。
也不敢跟另外几只鸡圈在一起,怕被啄。这些日子带着又编出几张竹篱,足够重新圈出一块地出来供它们活动。怕雏鸡夜间冷着,还新用木板做了笼子,里面垫有厚厚的稻草。
三日后,另一窝小鸡也破壳,十六枚蛋,穿出十四只小鸡,都放到一处养着。
雏鸡吃不下大颗的东西,每日的鸡食都要另外拌,剁得细细碎碎才倒进浅木槽里。虽然麻烦,但看着一群跑来跑去的毛茸茸,更多还是高兴。
又过几天,兔房里也多出几只小兔子。因着胆子小,一有人靠近就钻进地洞,方竹她们观察了一阵,才确定一共有三只,比刚出生那会儿少了两只。
可惜在每个洞里都掏过,也只扒出一堆兔毛,没见着小兔子,不知是藏到深处,还是被大兔子吃掉。
第50章 第 50 章
山上的野花开了又谢, 两窝雏鸡的翅膀毛一天比一天硬,长得很是不错。
不过仅剩的几只母鸡迟迟没再抱窝,鸡蛋也攒不起来。几个人一合计,干脆趁乡里的大集又买回二十四只体型差不多的小鸡, 正好凑齐五十只。
原本是打算跟自家孵的养在一起, 有母鸡护着安心些。谁知两只母鸡不仅不管还会啄它们, 小鸡也总是打架。于是只能暂时分开养着, 等大了再混到一起。
大大小小五十多只鸡, 每天要费不少心思照料。白日里拌鸡食、添水、打扫, 太阳落山后把还在外溜达的赶进笼子里关好,事事都不敢马虎。
院子里的秧苗也仔细照看着,一日比一日高,挨挨挤挤的, 绿油油一片。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水田终于蓄上水。
郑青云没再进山打猎, 借来耕牛把水田重新翻一遍。又把攒的鸡粪、兔粪和草木灰拌了撒进田里, 泡上两日就开始插秧。
远处群山晨雾缭绕,路边青草上朝露未散,梯田里的乡民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郑青云等人也背着秧苗下地。
一到水田埂,几个汉子就蹬掉草鞋, 把裤腿卷得高高的, 蹚进满是细腻稀泥的水田, 攥一把秧苗在手里, 便弯下腰一根接一根往泥浆里插。
方竹跟秦小芳两人则绕着田埂往地里抛秧苗。这样插秧的人就不用在泥田蹚来蹚去,手一伸就能摸到秧苗。既省时省力, 也不会把水田踩得到处都是深坑,影响秧苗站稳脚跟。
田埂有些窄, 堪堪容一人通过,方竹走得很小心。
突然就听后面的秦大柱大喊:“水里有东西!”
“哪儿呢?哪儿呢?”这却是秦德福在说话。
两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声音听着居然有几分惊恐。
吓得方竹也心中发慌,脚下一歪差点儿摔进田里。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朝后看去,就见郑青云抓了一团泥砸向秦大柱,没好气道:“就是条黄鳝,个头还挺大。”
秦大柱胸前糊了一大团黑泥,也不生气,挠头尴尬一笑:“哈哈,我还以为是蛇呢。”
秦德福怒骂:“大惊小怪,一条黄鳝就把你吓成这怂样。”
秦大柱梗着脖子不服气:“那你刚才不也叫了?”
“嘿,你这臭小子!”
父子俩竟你一句我一句拌起嘴来。
郑青云摇摇头,看准冒泡的地方,弯腰在稀泥里一阵寻摸,再直起身时手里就多了条扭动身躯的黄鳝。
“小竹,快把背篓拿过来!”
方竹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秧苗,往回走去拿背篓,郑青云也几个跨步靠近田埂。
刚一松手,那黄鳝就往上一蹿,差点飞出背篓。幸好方竹反应快,及时摇晃背篓,使它掉到底下。
这条黄鳝比大拇指还粗点儿,估计十寸左右,肚黄背褐,滑不溜秋的,的确跟蛇有几分相似,也难怪秦大柱会认错。
方竹看一眼在背篓里翻肚皮的黄鳝,有些不放心:“等会儿跑出来怎么办?”
“背篓深,立着放应该暂时出不来,你回去扯秧就带走,顺便再提个木桶来,这里头肯定还有。”
那边父子俩早就停下争论,秦德福听郑青云这么一说连连点头:“这东西喜欢钻洞,看见是要捉起来,省得把水田埂弄缺了漏水。”
方竹点头应下,把背篓送去路上放好,担心不够稳当,还找来石块把前后都抵上。
抛秧这活儿简单,方竹和秦小芳一人跑一边,很快就把背来的秧苗都扔进田里。
她们没歇息,背起背篓直接往回走。每人一天大约插一亩,可要用不少秧苗,一趟自然是没背够,还得再扯些送来。
方竹进家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找来一只木桶灌上水,把背篓里的黄鳝放进去。
两只狗闻到腥气,都凑上前来。二白到底还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见没人吼它,试探着把两只肥爪子搭上桶沿。
不料桶里的黄鳝突然翻腾身子,溅起大朵水花,淋了二白满脸,气得它嗷嗷叫。转头就搭上方竹的膝盖,歪头撒娇。
方竹没抱二白,只揉揉它的头,就起身把木桶提去屋檐下放着。她和陈秀兰都不会宰这东西,只能先养起来,等郑青云回家再弄。
一回头发现两只狗还紧紧跟着,不由笑道:“你们俩可看好了,不许让它跑了。”
二白早对黄鳝失去兴趣,跳起来扑大黑的尾巴玩儿,也不知听没听见方竹说话。大黑倒是昂起头,汪了一声,好似在回应。
方竹没再管它们,拿上背篓去帮陈秀兰扯秧苗。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二白又在嘤嘤叫,却是它想去扒水桶,被大黑打了一下,捂着嘴趴在地上闷闷不乐。
一背篓秧苗装满,换陈秀兰去送,方竹留在家里烧饭。
虽然才三月多,但水田上方连遮荫的树枝都没有,一直在太阳下晒着,还是热得慌。
方竹便熬了一大罐绿豆汤,里面加有黄|冰|糖,带着淡淡的甜味儿,放凉之后喝起来清爽可口,十分适合解暑。
回来的路上她和秦小芳还在沟边打了把嫩水芹,掐成小段后跟腊肉一起炒正好。接着她又炒出一盘野葱煎蛋,还做了凉拌香椿。
等一切都弄好,陈秀兰和王金花也回来,她便约着秦小芳一道去送饭。
三个汉子手脚快,四亩多田,不到一天半就全部栽完。育的秧苗还剩下几把,最后都送给梯田里其他农户。
晌午阳光正好,方竹在院子里洗衣裳。郑青云在水田里蹚这久,总算能换下满是泥浆的衣裳和鞋子,可不得好好洗洗。
郑青云就在一旁宰黄鳝,如今的水已经不冷,这些东西都活跃起来。他们在水田里逮到好几条,两家分一分,都能尝个鲜。
黄鳝滑溜,不容易捏在手里,宰杀起来也是有技巧的。郑青云找了块长板子,用木箭将它的头牢牢钉在上面,刀尖顺着肚皮轻轻一划,再屈指一扒,内脏和骨头就都清理出来。
骨头刚落在地上,大黑就过来衔走,嚼得嘎嘣响。二白有样学样,抱着一截骨头,趴在太阳下歪头啃得欢快。
下午的饭桌上就多出一道爆炒黄鳝。
洗净的黄鳝切成小段,加盐、姜片、蒜腌上一刻钟,热油下锅,跟干辣椒、葱段一起爆炒。黄鳝肉质鲜嫩,入口爽滑,除了陈秀兰不敢吃,其他人倒都挺喜欢。
只是量不算多,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消灭干净。
天色渐暗,一家人都已经烧水准备洗漱,却听秦大柱在门外喊——
“青云,走,我们去抓黄鳝!”
郑青云应了声,放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篱,进灶房点燃一根火把,拿上木桶就准备出门。
陈秀兰看看天色,不大赞同:“大晚上还跑出去。”
“柱子哥和福叔都在呢,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睡。”
方竹倒是挺感兴趣,但都是汉子,又是晚上,想想还是作罢,只嘱咐郑青云小心。
今夜月色很好,其实没有火把也能看得见路。
三人出门后没去别处,还是来到水田。
他们分开绕着田埂走,火把往田里一照就发现有黄鳝或者泥鳅钻出泥吐小泡。也不用别的工具,只要看准了,下手够快,直接用手指卡住头,就能轻易捉上来。
不止他们这处燃着火光,上下一看,其他田埂也能见到耀眼的红点。都是庄稼人,谁也不想辛苦垒的水田埂被钻坏,费力往田里灌水。再者这些东西多少也是肉,味道鲜美,有时间自然愿意来抓一抓。
月亮越升越高,怕家里人等急,郑青云他们也没多待,见桶里的东西够吃个一两顿的,就赶紧回去。
翻过山坡,远远就看见屋里暖黄的灯光,郑青云不禁加快脚步。
方竹她们还没睡,坐在院子里聊天逗狗。见郑青云回来,都松了口气,继而探头看向木桶里。
一条条黄鳝缠绕在一起,看得陈秀兰头皮发麻,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看着真瘆人,赶紧拿远点儿。”
方竹和方桃以前生在小湖村,这些见得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想着干煸鳝鱼、红烧鳝鱼、黄鳝汤,还挺欢喜。
怕黄鳝晚上逃跑,郑青云特意找来几块板子盖在木桶上,才去洗漱睡觉。
插完秧,番薯苗和菜苗也都能移栽,郑青云没急着进山,天天都在地里。但只要夜间月色好,就会跟秦大柱去水田水沟捉鳝鱼、泥鳅。
每次都能有收获,他们做了几顿吃过,其余的都带去县城卖掉。许多汉子习惯拿这些东西下酒,也不难卖,一斤大概十多文,林林总总也卖得上百个铜板。
等地里的活儿都忙完,郑青云才再次领着大黑进山打猎。
他总算是运气好上一回,进山第三天发现一只正在吃树叶的麂子。原本打算射中它的腿,没想到麂子敏锐又胆小,许是听到声响,仓皇逃窜,正好掉进挖了好几天的陷阱,被底下削尖的竹子扎破肚皮,再爬不起来。
郑青云把它从坑里拽出来后,没在山里多待,直接回家。
大黑依然跑在最前面,这是它回来最早的一回。方竹她们还当出了什么事儿,待郑青云扛着麂子出现,才把心落回实处。
方竹对野物了解不多,打量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棕毛动物,发出疑问:“这是鹿吗?好像没长角。”
“我们喊麂子,只有公的才长角,”郑青云把自己身上挎的家伙都解下来,“可惜没猎着活的,我怕放久后不好卖,就赶紧回来了。找个麻袋裹一裹,我换身衣裳便去县里。”
这回方竹等人都没跟着,只他一个人动身去县里。
麂子体型不大,拿麻袋裹得严严实实,往敞口背篓里一塞,也不怎么显眼,并未引起过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