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想吻你
钟晴的身体情况不稳定, 手术迟迟不能开始,她的情况还没有告诉钟家,尤其是钟老爷子,身体本就不好, 要是知道疼爱到大的唯一的女儿出了问题, 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周盛巡这段时间是忙得焦头烂额, 眼见着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周盛巡要处理科考和周家的事,周聿白得时刻跟钟晴的主治团队沟通, 这样下来,陪着钟晴的任务就落在了岁淮的身上。
她再次住回了周家别墅。
李女士是周家专门请的看护, 负责照顾钟晴一日三餐, 早晨带着清淡的小米粥来了医院, 一点一点地喂给钟晴喝, “夫人, 烫吗?”
“还好。”
看护又喂了一勺, 钟晴却摇摇头,唇色苍白:“吃不下了。”
其实是没什么胃口,生病的人就这样, 一日三餐都成了煎熬。
“夫人, 你再吃一点吧,身体需要能量啊。”
“不吃了。”
钟晴从小到大千娇百宠, 平时善解人意,不舒服的时候也会闹大小姐脾气,闭着眼, 抿着唇, 说什么都不吃。看护不敢得罪钟晴,捧着粥不知所措, 岁淮从一边的椅子上起来,接过碗,“我来吧。”
“阿姨。”她唤。
钟晴睁开一只眼睛,见是她,也摇摇头不吃。还一只手捂着嘴巴,昭示她的决心。
岁淮是谁啊,钟晴当亲女儿养了十几年的人,别人不懂钟晴时不时拿乔的小脾气她最懂,一边吹粥一边漫不经心地讲话:“唉,叔叔这两天多了好多白头发呢,天天跟我说阿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都跟着难以下咽了。”
钟晴急了,“我吃不下关他什么事儿啊!”
岁淮:“唉。”
钟晴:“多大年纪了他,还在这矫情呢。”
岁淮:“就是。”
钟晴:“烦死啦!”
“就是啊,烦死啦,”岁淮喂了一勺过去,“来,啊——”
钟晴乖乖地吃了一口下去,粥到胃里了才反应过来,这死丫头逗她玩儿呢,“咱家岁岁学坏了啊,谁带坏的,都坏到我身上来了。”
“怎么会!”岁淮一边嘴甜一边接着喂,“阿姨特别好,特
别听话,我怎么会对您坏呢~”
钟晴被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喂粥:“……”
一碗粥喝下去费了不少工夫,钟晴睡了过去,看护在一边照顾着,岁淮拿着手机出了病房。页面弹出好几条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程清池的。
岁淮回了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通,像是一直都在等着。
霎时愧疚涌上来。
程清池:“喂。”
“我刚刚在给阿姨喂粥,手机一直都是静音,放在桌上没看见,不好意思啊男朋友。”
程清池看着桌前的电脑,因为长时间待机,黑了屏幕。他举着手机没动,盯着屏幕里倒映的自己,温声回:“没关系。”
“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说,“就是有点想你了。”
钟晴生病住院之后,岁淮怕她心里难受,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陪着她,手机极少拿出来。相比之前,跟程清池的联系确实大大减少。
他真的有点儿想她。
“哇,我男朋友这是在跟我说情话吗?”她嘻嘻笑,“我也想你啦。”
程清池心情依旧有些低落,“嗯”了一声,不说话了。岁淮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打心里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冷落他了,又哄了两句,最后提议:“男朋友,后天就是小年夜了,咱俩出来约次会吧?”
程清池被她哄得好了许多,笑:“好。”
电话挂断以后,程清池重新打开电脑,听着刚才未听完的课程。没停多久,又有一通来自南洋市的电话打来。
这是这个号码打来的第二次。
程清池接通:“老师。”
“清池啊,出国留学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今天乔西来问我你有没有提交申请,我就来问问,你要是考虑好了,就尽早提交,回头申请下来后还得填写不少资料。”
乔西是社团里的一个学姐,上次程清池跟社团里的人参加了一个比赛,设计出来的程序非常新颖创意,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程序的主要设计人就是乔西和程清池,在国外有名校导师发来留学交换申请时,学校根据那次作品有两个推荐资格,一个是乔西,另一个当时未定。后来,学校找到了程清池,说乔西向学校推荐了他。
“老师,我还想再考虑考虑,可以吗?”程清池问。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在南洋师大有个女朋友,到时候出国就是异地恋。但是清池啊,这次留学机会非常难得,对面的导师对你的天赋非常看重,很重视你。南洋师大也是个不错的学校,有中外合资,每年留学生很多,你看看要不要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问问她跟你一起出国的意愿?如果她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她写一封推荐信进行国外留学申请。”
“老师冒昧问一下,要是你女朋友不同意出国,那你——”
程清池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翻着书,沉默了会儿,还是坚持道:“我就不去留学了。”
他淡淡道;“老师,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可以不留学,但是不能没有她。
老师:“唉,行,你再商量下吧。”-
小年夜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明媚,霜雾散去。安怀这座城市历来都很重视春节,小年夜就有不少人家购置年货,大街上的商店橱窗开始贴迎新年的对联和福纸,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
岁淮等钟晴睡着之后才离开医院,刚要进电梯,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两相对视,空气静止。
自从那晚周聿白对她说了那些话以后,岁淮再没见他,他也挺配合地一直不跟她同频出现。今天就这么猝然地撞见了,岁淮愣了好一会儿,移开目光,不打招呼,也不看他,就这么擦肩而过地走进电梯。
“去哪儿?”他问。
“约会。”
“还回来吗?”
岁淮走进电梯,“下午阿姨晚饭的点回来。”
周聿白站在电梯外,“我去接你。”
岁淮没说话,按了“一楼”按键,电梯门渐渐关闭,直到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她都没抬一下头-
岁淮本打算打车去程清池家的小区,没想到,一出医院大门,一道身影直直站在街对面。
冬日暖阳初升,光线洒落,街对面成群结队的行人站在公交站牌等车,柏油马路时不时辗过几辆小汽车,医院旁边有数不清的早点摊,梅菜扣肉包和小馄饨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着。就在这样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清晨里,岁淮的面前,出现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线。
少年穿着白色羽绒服,他们在南市买的情侣款中的男款,两条长腿包裹在黑裤中,脖子上围着岁淮专门挑的小熊围巾。他站在那儿,看着手机,浑身清冷干净的气质比雪还纯,白霜还白,叫人一眼就能看见。
身后不少小姑娘都盯着他看。
岁淮隔着街道喊他:“程——清——池——”
他猛地抬头,清冷的五官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倏地变得柔和。他朝她笑,一边笑一边过马路,“站那儿,等我。”
岁淮没听他话,在他要过来的时候,先一步趁着绿灯跑了过去。距离在缩短,三米、两米、一米……她一把冲进他的怀里,两手环住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温热驱散寒意,“男朋友,你好暖啊。”
程清池的那颗心就被她柔和的声音给说软了。
他摸了摸岁淮的脑袋,笑:“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想你了。”
“真的?”
“当然!你有没有想我?”岁淮问他,久久没听见回答,蹭地一下从他怀里钻出来,眯着眼威胁,“快点,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快点说想我!”
“想你,”程清池眼神深情,“特别特别想你。”
他捏着岁淮的下巴,抬起,吻了下。
“这还差不多,”岁淮搂住他胳膊,“走吧,陪你女朋友去看电影,再吃个饭。”
时间来到下午。
岁淮和程清池吃完饭后去逛超市,购置一些年货,不过人太多,两人没逛多久就出来了。
结完账,程清池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牵着岁淮,到门口,问她:“送你回去?”
岁淮摇摇头,“我自己——”
一辆车停在街前,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两人脚边。
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灯闪了闪,随后响起一声鸣笛,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驾驶座人的侧脸。
周聿白解开安全带,下车,轻甩上车门,来到岁淮身边,没看程清池,当他不存在,只对岁淮说:“可以走了?”
她点了下头。
然后接过程清池手里的袋子,松开牵他的手,“我要回医院啦,你也回家吧,到了跟我发消息。”
程清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睫,唇微张开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顶着周聿白的目光,心里那刻忽然起了一股不甘和失落,于是在岁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搂过她,抱了一下,“路上小心。”
岁淮有些怔愣,忽然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几秒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一手勾住程清池的脖子,踮起脚尖,准备给他一个安慰的亲亲时——
周聿白别开眼。
程清池的手机响起铃声,打断。
岁淮下意识低头看,亮起的页面是一个来自南洋的电话,备注为:乔西。
又是这个名字。
她眼神一顿,刚才那点悸动没了,戳瘪的气球般,整个人都冷淡下来,退回了原地。
“你接电话吧,我先走了。”-
车匀速平稳地行驶着。
岁淮坐在副驾驶座,刷着最近新上映的电影片段,看到好玩的花絮,唇角微勾。看了半天,觉得无聊,关了手机准备闭眼小憩。
“吵架了。”周聿白一开口,就是慢悠悠的、笃定的口吻。
岁淮瞥他一眼。
他照旧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你刚要亲他,没亲。”
岁淮翻了个白眼,“你有偷窥癖吗?”
“没否认,”周聿白转着方向盘,拐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不断被甩在身后,“那就
是了。”
他问:“他怎么你了?”
“周少爷,开车的时候就好好开,别跟乘客说话,我惜命。”
周聿白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果然没说话。
车开进医院停车场,彼时天正好全暗了,冬天的夜空没夏季这么亮,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地面只有路灯盏惨淡的光,清寂得很。
岁淮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脚都要迈下去了,左手忽然被人一扯。她倒回去的那刻,右手带着车门重新甩上,砰的一声,再次陷入只有两个人的逼仄空间里。
暖气扑来,脸颊格外热。
岁淮皱眉,刚要说话,不知道是要骂还是说什么,就被周聿白一句话堵了回去。他喘着,眼神格外深:“五分钟,就五分钟,听我说完。”
“那晚上,走廊里,我俩一起抽烟那晚,”他说的格外清楚具体,生怕她不记得,又像是在帮她一点一点的回忆,“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岁淮垂眸,抿唇。
她不语,周聿白换了一种方式问:“你明白我那晚的意思吗?”
岁淮推开他,语气生硬:“不想明白。”
“好,你不明白,那我今晚再说一遍,”周聿白把手放在她手背,指腹硌到了她跟程清池的情侣手链,“岁岁,以前我这人认死理,总说喜欢一个人得先对她有感觉,没感觉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没可能。那会儿你问我,我说对你没感觉。”
她呼吸蓦地急促,开始挣扎,不想听了。
周聿白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牢牢攥紧,不让她反抗,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从头到尾,你就不在有感觉的那个范围里。我一直以你哥哥自居,每次别人问起我这个话题,我所有的思考数据里从没有‘岁淮’这两个字,所以即使我每次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是你,我也从来不当真,从来不去思考。前段时间我重新看了那次在沪市看的电影,妹妹骂她哥哥费尔斯是个懦夫,他才是那个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现实喝自我内心,把亲情当做幌子的人。为了验证自己对妹妹的感情,费尔斯试了一下,我跟他一样试了。”
岁淮心口剧烈起伏,眼眶开始泛红,使劲儿推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五分钟到了!我要下车!”
“没到,还有半分钟。”
“我不听,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想听,我更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试的。”
“我想着你自.慰。”
她怔住。
周聿白:“岁淮,我对你有占有欲,对你有性的冲动,见不得你跟别人谈恋爱,所以不管顾远还是程清池我都没法儿接受,那根本不是他妈的哥哥对妹妹的管教,是喜欢!不管说再多的狠话,做了多狠的事儿,我都做不到跟你断,老死不相往来没可能。”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还有十秒钟的时间。”他步步紧逼。
岁淮还沉浸在那句“我想着你自.慰”的话里,大脑宕机,就这么看着周聿白低下头,慢慢靠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对着她的鼻尖,以一种亲昵到骨子里的姿势对她说:“米歇尔问费尔斯,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心上人。费尔斯弄清了自己的感情,我也一样。”
他执起岁淮的手摁在他的心口处,最接近心脏的地方,“你知道这会儿我最想做什么吗?”
“——我想吻你。”
第52章 冷静期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岁淮甩了一巴掌过去, “清醒了吗?”
周聿白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刚那巴掌岁淮是下了力气的,侧脸有红色的指纹,明晃晃的印着。顶了顶脸颊, 周聿白脸色平淡地转回去, 他笑:“爽了吗?”
“不爽再打两下。”
“打十下一百下也没用,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岁淮说,“我已经跟程清池在一起了, 并且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
医院走廊里,看护在外面的椅凳上坐着看明天的配餐表, 见周聿白回来, 把记录表交给他就走了。
病房门是虚掩着, 里面有人说话。
“你有心里, 专门这么远过来看我, ”是钟晴的声音, 她问,“我爸和我哥他们那边都还好吧?”
“很好,您放心。”一道熟悉却已经许久没听见的声音。
透过虚掩的病房缝隙, 岁淮看见一个女人, 背对着她,继续跟钟晴对话:“阿姨您跟我别见外, 不说我爷爷跟钟爷爷是老一辈的交情,您也是我的长辈啊。就算我跟周聿白有缘无分,您在我心里都特别好。”
“你一说起这事儿我心里就不好受, ”钟晴叹气, “一开始我真不知道两家长辈存着撮合你和小聿的心思,以为是小聿主动跟你走的近, 后来知道了,也没加阻拦,反而还有撮合你俩的意思在里头。我那个儿子特看眼缘,我见他也不反感还以为他真对你有感觉,后来才知道他为这事儿专门去他外公家闹。不仅生他外公的气,也生我的气,小半年都不跟我和他爸说话,见面也冷淡。想来想去,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对,你们这些年轻人崇尚恋爱自由,看眼缘,看感觉,要是没有那强行绑在一起也没用,还让你跟小聿难做……”她停了几秒,低声说,“也让别人伤了心。”
病房外,岁淮微微吃惊。
——是啊她好像许久没在周聿白身边听说过孟西沅这个名字了,原来以为会毕业即订婚的两个人,竟然已经成为有缘无分,断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周聿白已经越过她,推门进去:“妈。”
孟西沅和钟晴同时闻声看过来。
钟晴是掏心窝子的话被听到后的尴尬,孟西沅是意外。一是意外岁淮竟然出现在安怀市,二是意外周聿白侧脸上的淡淡指印,她这个角度看的清清楚楚。
想想就明白了,她轻嗤一声,幸灾乐祸地笑。
孟西沅拎着包站起来,“钟阿姨,我订了八点的航班,我先出发去机场了,您好好休息养身体。”
“一路当心。”
孟西沅跟周聿白擦肩而过,冷哼一声,像是在讥讽当时她说的话应验成真了。
看他的笑话。
“岁岁,你怎么就穿那么点,不冷啊。”钟晴靠在床头,开始嘘寒问暖,闲话家常。
“还好。”
“今天去哪儿了,一下午没看见你。”
“出去了。”
钟晴瞥了眼周聿白,她那好儿子正在桌前倒水,略期冀地问:“是跟小聿一起出去玩了吗?”
“不是。”
钟晴有些失落,下一秒便听见岁淮说:“出去约会了。阿姨,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人很好,对我也特别好,有空带来跟您见见。”
钟晴的笑就这么僵在嘴角,到了嘴边的话也是滚了又滚,“……大学里的?”
“师大隔壁的南大,他高考成绩很好,”岁淮垂睫,“以前也是一中的同班同学。”
钟晴茫然地看看还在背对着她俩喝水的周聿白,看看面色无异的岁淮,“谁、谁啊?”
“程清池,您见过的。”
何止是见过啊,钟晴震惊地想,她还知道是她儿子的好兄弟呢。
周聿白把被子搁在桌上,“噔”的一声响,转过身来,脸上淡淡的指印暴露在钟晴的视线中。他淡淡道:“到您休息的时间了,我让看护陪您。”
跟岁淮一起离开了病房。
-
那天以后,岁淮跟程清池的联系变得更少,谈不上冷战或是吵架,就是两人之间那股劲儿忽然减弱了,牵扯在一起的线也变得摇摇欲坠。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周聿白的出现让程清池一再的感觉危机,还是岁淮因为乔西而觉得心底不舒服,觉得膈应。但两个人谈恋爱总要学会互相迁就,再说,这些小事不足以撼动程清池在岁淮这儿的好,所以
在这天主动约了程清池。
她这人吧有点儿怂,余伟和章盈对她的评价半点没错,嘴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在心里组织好一番话才拨通程清池的电话。
嘟——
通了。
“喂……”岁淮有点儿扭捏,“你在干嘛啊?”
那边没声音。
岁淮看了眼手机,确实在通话,“程清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还是没声音,但能依稀听到呼吸声,也就是说程清池在手机边儿上,也能听见,就是故意不说话。
岁淮有点儿难受了,她都主动拉下脸来了,这人怎么还这样啊,而且乔西的事儿她还气呢。她有点儿炸毛了,赌气道:“……我数三下,你要是再不说话就永远别说话了!”
“三。”
“二。”
“一……”
“岁岁。”程清池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还很疲倦。
岁淮:“你怎么了?”
程清池没回答她的问题,解释道:“不是故意不说话,是在思考,今天要不要见你。”
他这个状态像极了高三那年童妈妈去世的时候,嗓音沉着,冷着,整个人跟在冰河里泡了几个月似的。岁淮顾不上那点赌气了,担心他:“程清池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怕他拒绝,又忙道:“你说过咱俩是男女朋友对不对,那有事儿肯定要一起扛的,嗯?”
女孩儿轻轻的一个“嗯”,温柔,暖和,程清池舍不得拒绝她:“好。”
他报了一串地址,不是他家,是在一家酒店。
-
岁淮去了酒店才知道,原来这几天程清池没联系她是因为他那个赌鬼父亲出狱了,上次蹲了几个月又放出来了,听说程清池回了安怀,堵了他好几天,问他要钱。程清池没给,反而还因为程妈妈的事情对赌鬼父亲大打出手,不过被邻居拉了架,劝他说“这种人不值得”。那之后,程清池就住在附近的酒店,避免又碰见赌鬼父亲。
至于岁淮,程清池更不会让她涉险,忍了几天都没联系。
岁淮看着他下巴和胳膊的伤,又气又心疼,骂他:“傻!”
“你是在骂我打架吗?”
“不是,”她气愤,瞪他,“我是在骂你下手太轻!你都打架了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他!”
他笑:“我还以为你会不赞同我的做法。”
岁淮收起碘伏和酒精棉,放到书桌,看到摊开的两本英语书籍,翻了下,“你在准备雅思和托福?”
她全然想不到别的,只是一边感慨名校就是不一样,一边朝程清池竖大拇指:“大神!回头我四六级找你辅导啦!”
她俏皮地笑,眉眼弯弯,程清池却没笑,走到桌边收起两本书籍,在那下面还压着一封申请信。他看着岁淮,忽然很认真地问她:“岁岁,你想出国吗?”
“出国?”她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程清池抿唇,说:“记得开学时候我跟社团的人参加的那个比赛吗?”
她点头,接:“你们设计的程序特别厉害,一路从学校冲到了国奖,奖金丰厚,”她抬起手晃晃那条银色手链,“这个就是你拿到奖金之后给我俩买的情侣手链。”
“嗯,除了奖金,那次比赛被国外的一个教授关注,他对我们设计的这个程序非常感兴趣。南大和那所学校一直以来都有合作,那位教授破例给了南大两个留学名额,一个是主要负责编辑程序的乔西学姐。”
他声音停了。
岁淮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眼神一点一点地冷淡下来,喉咙艰涩地问:“另外一个呢?”
“乔西学姐推荐了我,”他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出国留学,但是你在国内,我放心不下,所以想问问你的想法。”
安怀这座城市有太多不堪的、遗憾的、令人想逃离的东西。
程妈妈去世以后,程清池已经厌倦甚至恨上了这座城市,所以当初他填去安怀时毫不犹豫,甚至觉得解脱。如果要去国外,他欣然接受,但前提是岁淮得跟他一起走。
岁淮面色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嗯?”
“我问你乔西向学校推荐你留学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一月中旬。”
“原来那么早,”岁淮自嘲地勾唇,“难怪你在学校那会儿看外国的留学网站,还有刚桌上摆的雅思托福,其实你已经决定要去留学了,你已经决定了。既然这样你还来问我的想法做什么啊,你去啊,跟乔西去啊,别要我了。”
见她生气,程清池立马解释:“你误会了,乔西只是学姐,我跟她没什么。”
“是,你对她没什么,这我信。可她呢?”岁淮把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竹筒倒豆似的抖落出来,“在社团的时候以你在做项目为理由挂我电话,明知道你有女朋友还向学校推荐你出国留学,还有这款手链你也是听了她的意见才决定买的,她把别人当傻子,不会就真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她的目的吧!这些都是为什么,你说啊!”
吼完,她眼睛瞬间红了。
程清池心疼地要给她抹眼泪,岁淮一步退后,“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出国,因为你怕,你顾虑,你一直都在介意周聿白。我说我会好好跟你一起走下去,周聿白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你不信,你从来都不信我!”
这一次,他没有否认。
他的确不信。
岁淮抹掉眼泪,走前说:“这段时间咱俩别见面了,好好冷静冷静吧。你仔细考虑要不要出国,出,咱俩就分,彻彻底底的分手。不出,咱俩好好在一起。”
第53章 爱的华尔兹
因为钟晴身体原因, 除夕夜也得待在医院,周家老宅今年的团圆饭缺了她。岁淮离开周家的事老宅那边不知道,周盛巡和钟晴之前更没提过,岁淮也没去, 把照顾钟晴当做了推辞的缘由。
钟晴在睡觉, 岁淮掖了掖被褥, 等看护一到,她就走了。不过没回周家老宅, 也没去程清池家,而是临时买了一张去兴城的高铁票。
在车上, 看着万家灯火, 烟花在天空绽放。手机叮咚作响, 页面不断弹出给她发送来的新年祝福, 有高中同学的, 有大学同学的, 有程清池的,有周聿白的,好多好多, 岁淮一个没点进去看, 也一个没回复。
到了兴城,开门进去时嗅到一股潮霉味。
岁淮打开窗户通风, 简单打扫了下,坐在沙发里休息,拿出从楼下便利店里买的一打啤酒。一个人盘着腿坐, 撬开啤酒瓶盖,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喝到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时候,门响了, 岁淮大脑宕机,眯着眼瞥了一下,没管,继续瘫着。
噔噔,还在敲,还喊:“岁淮。”
“谁啊?”
岁淮踉跄着去开门,手摁在门柄上,一拧,一开。屋外的冷空气直扑而来,还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岁淮眩晕的脑子没想起来是谁,也没看清,人就这么栽了下去。
倒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她的背碰到了玄关的开关,“啪”一声,灯暗下去,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通风的窗户打进来一片亮光。
两室一厅的小居室狭窄却温馨,阳台不大,只有几平米,铁栏杆门也有些陈旧,锈铁的部分被岁淮找麻绳圈了起来,一圈一圈地缠绕成藤蔓的模样,还有几朵手工花。客厅里只有很简单的一张茶几和电视,另外一张宽大的书桌摆在向阳的位置,周聿白了解岁淮,她写作业不喜欢挤在逼仄昏暗的空间里,那样会让她觉得很压抑,以前他俩经常会把移动书桌搬到阳台学习,等太阳刺眼,又把移动书桌移到客厅,林姨每回看到他们俩都会笑得不行,说“还是头一回看学生这么做作业的”。
稀薄而浅淡的光线下,周聿白看着怀里的小姑娘,闭着眼,泪痕未干,唇上是湿淋淋的
酒液,空气中泛着浓烈的酒精味。
她喝酒了。
“岁岁?”他唤。
小姑娘没精神地“嗯”一声,跟猫儿似的,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梦话:“是奥特曼开着飞船来接我了吗?”
“飞船?你想去哪儿?”
“去宇宙,去打怪兽。”岁淮忽然蹭地一下立正,一手指着天,一手勾着周聿白的脖子,眼神迷蒙,“有个混蛋跟我说,把怪兽都打趴下妈妈就会回来了。”
周聿白就那个混蛋。
刚来周家那会儿,岁淮才五岁,老是做噩梦,梦见刚离世的妈妈是被怪兽抓走了,梦见抛弃她的爸爸也变成了凶恶的大怪兽。小孩儿发着高烧,哭湿了枕头,任凭钟晴和周盛巡怎么哄都没用,那时候周聿白也是个小孩儿,穿着睡衣光着脚从自己卧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探险书和图片集,跑到小床边,在岁淮耳边将奥特曼大战怪兽的故事,“怪兽很可怕,奥特曼超厉害,打败怪兽爸爸妈妈就能回来接你了,妹妹乖。”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岁淮一醉酒,记忆直接倒退。
周聿白把小姑娘勾着他脖子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哄着,“你喝醉了,去睡觉好不好?”
“不好!”岁淮板着脸,“我没醉。”
周聿白:“……”
她皱着眉,像个龇牙咧嘴的小兽,“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周聿白看她这样儿好笑,“我是来接你的奥特曼。”
她嘴巴张成一个“0”形,“……真的吗,奥特曼好帅,你能让我亲一下吗?”
周聿白一僵。
“不让亲就算了。”岁淮委委屈屈,不过醉鬼格外好说话,晕乎乎地笑着拉起周聿白的手,把他往阳台扯,“亲爱的奥特曼先生,你愿意跟岁淮小姐一起跳华尔兹吗?”
兴城小家的阳台只有窄窄的几平米,还没有周家别墅阳台的十分之一大,顶部的灯也暗着,只有半遮在云层中的月光照亮着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屋外冷风呼呼地吹,吹得岁淮鼻尖冻得红红,她瘪着嘴:“……没有音乐。”
周聿白看她这架势,是不跳就不进屋了,他拿出手机选了个华尔兹的配乐。手机屏幕照着他的下半张脸,五官冷淡,凌厉。
“奥特曼先生,这个是什么?”岁淮好奇地问。
周聿白没戳破她的童话梦:“奥特曼的专有音箱。”
岁淮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这是手机,蠢货。”
周聿白:“……”
一时间竟分不清她是醉了还是没醉。
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在焰火绚烂绽放的夜空下,万家灯火守岁的除夕夜里,喝醉了酒的岁淮跟她的奥特曼先生跳了一首华尔兹。
她跟着唱:“踮起脚尖,提起裙边,让我的手轻轻搭在你的肩。”
周聿白的眼神比夜色还要温柔,低沉微磁的清淡嗓音,在漫天飘落的小雪中哼唱:“舞步翩翩,呼吸浅浅,爱的华尔兹多甜。”
她迈左脚,“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一圈一圈贴我的心,就像夜空舞蹈的流星。”
他搂她的腰,“一步一步抱我更近,一圈一圈更确定,要陪你旋转不停……”
没有谁能比你更合我的拍,没有谁能代替你给我依赖,甜蜜呀,幸福啊,圈圈圆圆转出来。
没有谁能比你更合我的拍,没有谁能给我你给过的爱,我们的未来,是最美好的存在。
浪漫主义者在这一刻跟他的理想主义做了最梦幻的事。
一舞即毕,岁淮整张脸都被冷风吹得发红,她目光里仍带着醉意,就这么看着周聿白。然后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说:“果冻。”
那刻,周聿白觉得他比眼前人还要更醉。
音乐仍在播放,焰火仍在绽放,周聿白一手捏着岁淮下巴,抬起,他慢慢低头,将唇印下去。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所有的借口全都推给酒精。
他只有一个念头,吻她。
就在两唇即将碰触时,岁淮像是睡着了般轻唤出一个名字:“清池……”
周聿白的动作就那么生生地僵在原地。
所有的浪漫和甜蜜全部击碎。
刚才酒后的兴奋劲儿过去了,岁淮开始哭,满腹的委屈,“过分,程清池你就是大混蛋,欺负我。”
“乔西一点都不好,我才是你女朋友。”
“你怎么可以跟我吵架,还不哄我……”岁淮眼尾泛着莹光,委屈地张开手,要抱。
周聿白神色冷淡下来:“你认错人了。”
岁淮选择性耳聋,喝醉的人最大,一把环住周聿白的腰,在他心口处呜咽,“你别出国好不好,不出国咱俩一直在一起,就这么处着,别把我一个人丢下,求你了。”
他没表情地听着岁淮说软话,说自己多么多么没安全感,说自己有点儿自卑,让他抱抱自己。
周聿白眼神平淡地用手轻拍着岁淮的背,哄着,“抱你了。”-
宿醉后的人头痛是通病,岁淮躺了好一会儿才下床穿衣洗漱。
打开卧室门,客厅飘来阵阵清粥香。
她往沙发看,那里正躺着一个人,外套脱了垂挂在沙发沿,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半屈半直,一手枕着后脑勺,双眼阖着睡觉,眼下有浅浅的乌青。
周聿白?
他这么在这儿?
宿醉后的大脑一片空荡,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岁淮捂着脑袋回想不起来。但能确定的是,昨晚照顾她的是周聿白。
她还以为是程清池。
“你醒了。”沙发上的人睁开眼,理了理领口,往后靠,单手揉了揉脖颈。
“你怎么在这里?”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周聿白不在安怀,周家人不得找疯了。
周聿白自顾自从袋子里拿出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往浴室走,慢悠悠地说:“不急,昨晚来的时候说过了。”
“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早晨下楼买的,”周聿白折返去厨房,看了眼锅里的粥,“还买了粥,热好了,吃吧。”
浴室门嗙的一下关上,传来淅沥沥的水声。
周聿白早上有洗澡的习惯,就是大冬天,在她这没有暖气不足的小破屋里,他也不怕冻死。
岁淮打开关了一夜的手机,消息弹得堪比爆竹,一边喝粥一边回复。回到程清池的时候,手又停了,一直悬在对话框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昨天两人的争执还历历在目,程清池要出国的事儿,也在她这儿彻底变成一道墙,深深地隔阂住。
“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看。”周聿白淡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岁淮把手机反盖在桌面,“我昨晚喝醉,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
“……你回答得好快,”岁淮将信将疑,“我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儿了?”
周聿白把她见底的空碗拿走又盛了一点,搁她前边,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她对面,不紧不慢地吃着,笑了下:“说没有你不信,那我说有你就信了?”
“别跟我扯有的没的。”
周聿白细嚼慢咽,“有啊。”
轻飘飘的两个字吐出来,岁淮脊背一僵,脸色也不淡定。她握紧筷子,紧盯着周聿白的脸,看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把我当成你男朋友,抱着我哭,让我别出国,不然就分手。”
“……”
岁淮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你亲我了。”
“呸,周聿白你做个人吧,我亲狗都不亲你。”岁淮坚决不信。
周聿白被她骂了笑得越深,一副“爷要是狗那也是世界上最帅最贵的狗”的混球样子。
岁淮懒得跟他扯,吃完去厨房洗碗。走到玄关套上羽绒服,换好鞋,面无表情地赶人:“我要出门了,你吃好没,吃好请离开,没吃好也请离开。”
周聿白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桌椅,拿起沙发的大衣挂在腕肘里,在岁淮的注视下出了门。
-
楼下白雪皑皑,路面结了一层薄冰。
岁淮去便利店买了点生活用品,还有几包速冻饺子和面条,周聿白在后面推着车,亦步亦趋地挑着零食和酸奶
,路过果冻区,他停下,扔了几个吸吸冻进去。
“幼稚。”岁淮翻白眼。
他笑,“你不懂。”
出了便利店,岁淮背着包走在人行道上,路面的薄冰被踩的咯吱响。一个电话打进来,她看了眼来电人,程清池。
周聿白也看见了,只停留一秒移开视线,落在对面那家电影院。门口的立牌还贴着年前上映的几个电影,排在首位的是一部《当三十七岁的中年夫妻穿越回十七岁》,第二部是悬疑片,第三部是喜剧档,最后一部是近一年来口碑爆棚的高分电影循环播放区——《费尔斯的妹妹》。
高三那年看的伦理禁忌电影。
岁淮也看见了,看见的那秒正好接通电话:“喂。”
“你还好吗?”程清池担心的声音从话筒传出。
“嗯。”
“昨天是我不对,你还在生气吗?”
“你打电话来想说什么?”岁淮情绪冷淡,气还没消,“没事儿就挂了。”
“岁岁,”程清池说,“我下载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我们一起看看?”
“不看,我人也不在安怀,回兴城了。”就在岁淮拒绝,挂断电话的这一秒,对面电影院的宣传大屏正好播放到一个电影片段,是费尔斯质问妹妹米歇尔“到底爱不爱他”,昏天暗地的大床,两个对峙的人,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岁淮直愣愣地看着。
周聿白站在她身后,撑着伞,挡去突然降落的小雪,忽然提起:“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说费尔斯和米歇尔这对没有血缘的兄妹的感情我怎么看,我当时说‘世界,存在即合理’。”
“而现在,我的回答是,”他看她,“求之不得。”
第54章 分手
在兴城待了几天, 岁淮回了安怀。
在回安怀的高铁上,周聿白跟岁淮一起,在她对面过道的位置,不说话, 不打扰她, 让岁淮想发作都没理由。实则在兴城的几天他也这样, 岁淮见怪不怪后,把他当做空气。
出车站后就没法儿把他当空气了, 周家的车停在路边,司机打开车门, 弯腰道:“少爷, 小姐。”
“嗯, ”周聿白把身上的外套递过去, 转身看向还站在远处的岁淮, “妈醒了, 去医院,要一起吗?”
岁淮没说话,上车坐在靠窗的位置。
行驶去医院的路途中, 岁淮靠着窗小憩, 她体质清奇,坐了车尤其是高铁飞机这样的很容易疲惫, 靠在车窗歇息。不经意的睁眼间,看见了离车站不远处站牌下的程清池。
他一人站在中心位置,看着手机。
果然下一秒岁淮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司机, 又看了眼身边刚刚在闭眼休息现在莫名睁眼,还坐得笔直的周聿白, 接了电话:“什么事?”
“你回安怀了吗?”他说,“我查了车次,按照你的习惯,最大可能是坐这班高铁,你到了吗?”
所以她让他别打电话来,别跟她说话,他就真的傻傻的没打电话,一个人查着班次早早地在车站等她。却不知道,她早先一步坐着周家的车离开了。
听着程清池明显沙哑的声音,仿佛隔着屏幕都能看见他身上的寒意,头发沾着的冷霜,说话间吐出的寒气。岁淮的心就这么软了,心疼他傻。
“到了。”
“冷吗?”他说,“我带了围巾,在家里也包了饺子,一起吃好不好?”
“好什么好,你是不是早就来等我了,声音都哑了,大笨蛋。”岁淮骂了他一句,声音却是软的,这是消气了的征兆。那边的程清池也听出来了,笑了笑,“等你,不冷。”
岁淮抿了抿唇,说了句“你等我会儿”,然后吩咐司机:“停车。”
司机放慢车速,但没停,透过后视镜询问地看了周聿白一眼。
“少爷?”
周聿白耷拉下眼皮,“嗯。”
车停,岁淮拉开门,朝被甩在后面的程清池跑去。所以她也没看见周聿白同一时刻转向她的脸,望着她穿过霜雪,踩过路面,冒着寒风直直奔向程清池。他看着岁淮踮起脚尖扫了扫程清池头顶的水珠,而程清池则替她拢了拢围巾,两人隔绝出一个只有他俩的小世界来,说了会儿话后,岁淮点点头,两人算是短暂地和好了。
“你回去吧,我今天得在医院陪阿姨,你回去立刻吃药,我会检查。”岁淮挑眉。
程清池有些失落:“好。”
“那我走了?”
程清池点头,又叫住她,“岁岁,改天咱俩好好谈谈好吗?”
岁淮抿了抿唇,“嗯。”
她一步一步折返回车子。
在岁淮上车那刻,周聿白替她关门,不经意间回了下头,跟远处的程清池遥遥对视。
那是一种男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
短暂和好几天的时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提起那件事,就像岁淮说的样,都给彼此一点时间,他好好考虑前程重要还是她重要,她考虑这段感情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还是及时止损。但出国留学这件事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横亘在岁淮和程清池之间,稍有不慎就会引爆。
真正引爆的是在情人节那天。
那会儿岁淮正窝在程清池家的沙发里捣鼓碟片,程清池不知道在哪儿淘来一堆碟片,知道她喜欢,全拿来哄她开心。岁淮专心致志地在里面挑僵尸片和鬼片,她好这一口,看见感兴趣的其他碟片也收着,回头屯起来看个痛快。
这时候程清池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本人去楼下倒垃圾,刚走。手机响了一会儿自动挂断,没几秒,重新响起。
岁淮瞥了一眼。
来电人:乔西。
她拿过来,接了。
乔西:“学弟,你留学申请弄好了吗?要交了。”
岁淮开口:“他不在。”
乔西:“……你是?”
“他女朋友。”
那边的人显然顿了下,声音淡下来:“学妹你好,不知道你跟清池有没有商量好,要一起出国留学吗?”
“我不出国,”岁淮说,“他也不出。”
乔西严肃起来:“学妹,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比较突然,但是不管怎么说对清池都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那边的教授非常重视,也了解清池的一些情况,特意申请了助学基金,只要他去那儿深造了,以后就是不一样的层次,这是他人生踏向顶尖的唯一踏板,你懂吗?不是他将来自己申请能获得的机会,不一样。学妹,你跟清池现在还年轻,才大一,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就知道在学业和事业面前,感情不值一提。我话就说到这儿,但是你执意用感情变成困住清池的牢笼,那就算是我看错人了。”
长久的静默,岁淮淡淡说一句:“我知道你喜欢程清池。”
那边的乔西一僵。
“所以你不用说的那么深明大义,那么无私奉献。你说的这些我不否认确实有道理,但这些并不能成为你直接替程清池做决定的理由,你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乔西,我就问你一句,程清池去留学,跟你一起,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乔西呼吸急促了些,没说话。
她没否认。
岁淮轻嗤:“看,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你这种行为一点儿也不道德,打着为程清池前程的幌子,实则你就是在赌我会不会跟着一起去,去,你就止步于此,不去,你就等着我俩分手,你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来个救赎深情的戏码上位。但你肯定猜的到,我一个师大的普通学生,没有程清池那样的天赋和智商,根本没有去留学的必要。”
“你!”
“说中了?”
“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程清池出国是他最好的选择!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选择!”乔西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程清池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份酒酿桂花,是安怀市的特色小吃,常年排在网红打卡美食的前十。以前上高中那会儿,岁淮常常和章盈两个人跑到小吃街排队买酒酿桂花,今天程清池正好碰见卖的小推车,便买了两份。
揭开盖子,淡淡的酒与花香。
“岁岁,买了你喜欢的酒酿桂花,吃吗?”他拿出一盒,另外一盒去加热,怕岁淮贪吃冷的拉肚子。
岁淮蹲在沙发角落里,盯着一沓碟片,空气变得稀薄,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原本挑了个七七八八的碟片被她重新塞回去,盖上箱口,将撕开的胶带一点一点重新地粘回去。她走到桌边端起那碗酒酿桂花,在程清池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口,酒香和豆腐般的滑嫩感入口,口腔都像是浸泡在一池洒满桂花的清泉里。
“好吃吗?”他问。
她食之无味地点头:“好吃,特别好吃,你尝尝。”
岁淮舀了一勺,程清池配合地张口,笑:“不错。”
岁淮笑不出来,脸色一直都是平静的,捧着酒酿桂花看窗外,过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压住那股酸涩,“咱俩一起看个电影吧。”
程清池不明所以,当她电影瘾儿犯了,笑着说“好”。
电影是前段时间上映的,叫《当三十七岁的中年夫妻穿越回十七岁》,网上评分很好,有笑有泪。电影主要讲述的是一对恋爱二十年、结婚十年的中年夫妻,在他们三十七岁这年,当激情开始消退,当爱情开始变得模糊,当彼此不再年轻,当身边来了一个又一个新鲜而充满活力的新人时,婚姻忽然出现了问题。就在夫妻俩越来越僵持不下,渐行渐远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两人重回到了二十年前。彼时才十七岁的他们,原本情窦初开,身体里却住着三十七岁的灵魂。他们不再青涩,不再怀揣对爱情的憧憬,不再怀有青春期时对异性的探索欲,有的仅仅是恋爱二十年后的平淡和倦怠。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开始疏远对方,开始认识其他少男少女,可是纷纷扰扰暮然回首,却发现还是旧人难忘。最后平行世界的两人终于解开心结,在高考前一晚穿回了现实世界,和好如初。
此时电影已经播放到末尾。
男女主人公重新见面,泪如雨下,他们彼此激吻着,电影响起旁白——
“爱你的人,自会翻山越岭,突破万难来爱你。”
岁淮闭着眼,深呼吸,再次睁开时直视着身边的程清池,她神情在程清池看来有点奇怪,就在他要开口说话时,岁淮先一步开口:“从现在开始别说话。”
她将他压倒在沙发:“吻我。”
电视里的男女主人公在接吻,声音比冬天的冰雹拍打窗户的声音还大,比夏天的梅雨砸在铁皮棚上的动静还响,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滚烫躁动的因子。
电视外,岁淮压着程清池亲,没亲一会儿就被程清池反压在身上,他反客为主地吻了上去,水声啧啧作响。沙发面儿小,岁淮的针织衫无意滑落,里面是无袖的吊带毛衣裙,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程清池用手摩挲着,眼神深如墨,他喘着喊了声:“岁岁。”
像是在问可以吗?
此时此刻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这一步踏出去他就再不回头,什么出国留学都去死吧。只要岁淮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他,周聿白对他来说再没危机感。
岁淮在喘着,想要说话,程清池却在她要说话前就吻下来,好像怕她拒绝。
可打断的却是一道急促刺耳的铃声。
岁淮猛地推开身上的人,转手拿起手机,来电人是——周聿白。
第55章 山高水阔
“喂, 周聿白?”
那边的人这回格外沉重,气息都是压着:“妈进了抢救室。”
大脑和心跳一瞬间失衡,岁淮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整理衣服和鞋子往外冲:“什么时候进去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进抢救室了!”
“不知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进去。”
“你等着, 我现在来医院!”岁淮拎着包要走, 手臂被一股力道攥住, 也就是这会儿岁淮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程清池。
一个刚刚跟她一起沉沦在暧昧氛围的程清池。
一个下定决心要跟他分手的程清池。
程清池垂着眼,肩膀颓丧, 低声说了一个数字:“第15次。”
“自从回到安怀,自从周聿白出现以后, 短短不到一个月里你一共因为他拒绝了我15次。岁淮, 失信的不是我, 是你。”
岁淮微怔, 说:“阿姨情况很差, 她现在在手术。”
“是, 她今天在手术,所以你再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周聿白身边。可是之后呢,只要她在, 周聿白在, 你心里永远都留着周家的位置,你跟周聿白永远都牵扯不清, 我们一直都会止步于此。”程清池眉眼间露出祈求,他握紧岁淮的手腕,“岁岁, 算我求你, 我们一起出国吧。去一个没有周聿白的地方,只有这样, 你才会真正的忘记他。”
只有这样,周聿白才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所以你还是要出国,对吗?”她问。
“是,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可能的,程清池,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出国,也没有出国的必要。在师大,我是一个普通到极点的学生,放在人群里都会淹没的那种,没有顶级的智商,没有出众的天赋,学的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专业,我跟你不一样,出国需要大笔资金,需要我放弃在国内建立了十几年的联系,需要我离开我的国家、我的家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的国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咱俩分手了,我一个人在国外怎么办?”
程清池皱眉:“不会的,岁岁,没有那一天。”
“可是我不信!”岁淮忽然红了眼眶,掏出心窝子说了埋在心底多年的话,“我爸妈多恩爱啊,结果呢,我妈大年三十哮喘死了,我爸还在别的女人床上快活。我以为我爸很爱我,结果他转手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大冬天的垃圾桶旁边,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死活。钟阿姨和周叔叔说我从小到大都特乖,特贴心,阿姨喜欢各种奢侈包包我就试着去了解各种款式,叔叔喜欢老物件儿我就想尽办法使劲儿淘,周聿白喜欢天马行空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就说我也喜欢,我陪他一起,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寄人篱下,我害怕我有一点不乖,不听话,不让他们满意我就会再一次被丢掉。事实证明,还是这样,我喜欢周聿白那么多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可被知道以后我就只能被逼着离开周家,离开安怀,去一个我从来没去过的南洋市!”
岁淮的心脏破开一个大窟窿,那里在渗血,她哭着:“程清池,你要明白,人性从来经不起考验的。”
这个世界,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没爸没妈,她真的怕啊,她今年才二十岁啊。
程清池也红了眼眶,自嘲:“所以你根本不信我,觉得我出国后会做出跟你分手的事儿来。但是岁淮你可以将心比心替我想想吗,你留在国内一天,在你心里周家永远排在我前面,你跟周聿白永远也断不了。”
他顿了顿,看她说:“要么一起出国,要么分手。”
岁淮说:“分手吧。”
她拿着包朝门外走。
程清池看着她绝不回头的身影,心里被揪得疼,还是忍不住低头求她最后一次:“岁岁,只要你给我一句承诺,你说一句爱我,只爱我,我可以不出国。”
岁淮停了,肩膀颤了几下后转过身来,她取下手链还了回去:“出国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最正确、最有性价比的选择,你为了我留在国内不值得。程清池,山高水阔,祝你以后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岁岁平安。”
-
岁淮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中。
惨白的墙壁,红色的窒息的光,死寂的走廊,周盛巡坐在长椅上,弓着背,肩膀也塌了,一夜之间
仿佛苍老十岁。
周聿白靠着墙,两手揣进兜里,肩膀紧绷着,岁淮知道那是他开启自我保护的模样。他没表情地看着地面,脚尖拨动着瓷砖中间的那条缝隙,直到视线中出现另一双鞋时,动作停了,他抬起看,那句“来了”滚到嘴边却因为视线过于冲击而重新咽回。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岁淮脖颈上的一个吻痕,边缘消失在衣领里。
他看着,使劲儿地看,直到看得眼眶发红发酸,周聿白才重重地喘息一下,挪开眼,疲倦至极地问:“刚刚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
她以为他是问分手的事儿。
他以为她承认他俩在干那事儿。
周聿白心脏揪得难受,沉的难呼吸,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今天都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一个在抢救室里情况不明,一个就在刚刚跟别的男人做了爱侣间最亲密的事儿。
岁淮靠在周聿白同一侧,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下面坠着一个黄色的三角符。
“周聿白。”
他没反应,或许是不想说话。
“这个给你,”岁淮把平安福塞进他的口袋,“这是我在南洋一个很灵的寺庙里求的平安符,它会保佑阿姨平安无事的。”
符露出半角,坠着红绳,垂在周聿白的胸口。
他眼神毫无波动。
一直到后半夜,手术灯才熄灭,钟晴成功脱险。
几天下来,周聿白不合眼地陪着,直到周盛巡强硬地让人带他回去。但听林姨说他一个人在别墅待着,让她带薪休假,说什么也不要她照顾。
岁淮还是被周盛巡告知的,他第一回那样脆弱,近乎祈求的口吻:“岁岁,你帮我看看小聿吧。”
“……我?”她迟疑。
“我的话小聿是表面儿答应,回去就忘了,谁的话也不听。昨天我把你阿姨的情况通知了京市那边,钟老也子那边来了人,我得花精力去安慰一下老爷子,小聿那边只有你照顾我放心一点。”
岁淮垂眸,“……嗯。”
-
别墅里林姨不在,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一片漆黑。只有电视机发出幽蓝色的暗光,诡异,恐怖。
周聿白坐在沙发上,背脊弓着,双臂撑在膝盖上,瞳孔里倒映着电视机里变换不停的虚景。
非洲迁徙的动物群,淌过泥泞的沼泽,寻到一片小泉,动物群争前恐后地扑进水里,扑通扑通,水花溅到了镜头上。下一秒切换成,沼泽了有一条气息的森蚺,庞大的蛇身浮出水面,黑色鳞片坚硬而锋利,缓缓睁开的竖瞳发出阴冷的光,嘶嘶吐着蛇信子,张开嘴,露出尖锐恐怖的獠牙,镜头下泛着寒光。
周聿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森蚺绞杀、吞掉一头落后的猎物。
门口传来解锁声,在开门那瞬间,周聿白冷着声:“出去。”
那人停了几秒,又往里走。
“滚。”
那人加快步速,避免他做出什么举动,然后说:“是我。”
周聿白身子僵了下,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了,只是看着电视。但是很快电视被岁淮关掉,只剩下漆黑的屏幕。
“打开。”他道。
岁淮没动。
他伸手去拿遥控器,被岁淮抢先一步藏在身后,她将食盒摆桌上:“周聿白,你现在需要吃饭,睡觉,好好休息。”
他不动。
“吃点东西吧,”岁淮拆开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好不好?”
难得软和的嗓音和态度。
良久,周聿白终于接过来,咬了一口。
岁淮:“阿姨肯定会没事的,你现在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帮叔叔一起照顾阿姨,而不是这样一再颓废下去。如果你真的很难受很难受,你可以躺一会儿,躺到你恢复力气为止,不会有人逼你现在就得站起来,有人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聿白眼神起了一丝波澜。
他攥紧手里的面包,滋啦几声,面包被握得变了形。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淡淡的眼神后是巨大的痛苦,胸腔像是压抑着一头快要奔溃的巨蛇,在嘶吼,在愤怒,家人可能存活也可能下一秒就离世的痛苦,心爱之人再也回不来的悔意快要将他逼疯。那股火似要控制不住地闯出来,他急促而粗重地喘息着,凝视着眉眼温和的岁淮,他眨了下眼,里面的怒火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偃旗息鼓。
周聿白一把将岁淮搂进怀里,脸埋在她肩颈里,齿关轻咬着她,嗓音哑得近乎无声:“别动。”
“让我抱会儿。”
“求你。”
岁淮挣扎的双手就这么停在空中。
周聿白第一次那么卑微的求人。
第56章 劲劲儿的
钟晴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是在手术后的一星期, 医生说算不得彻底治愈,但已经好了很多,以后只要定期复查就好。
不知不觉寒假已经到了尾声。
开春的安怀市多是明媚天,温度也从几度升到了十二度左右。
回南洋的前几天, 岁淮一直待在医院陪钟晴, 住在旁边的家属休息室里。
周盛巡知道她要走后, 问她:“机票定了吗?”怕她拒绝,他先说:“没定我让司机去给你定, 你说个时间,到了南洋有专门司机送你去学校, 省得路途奔波。”
“谢谢叔叔。”
周盛巡唇刚弯, 下一秒又听岁淮道:“我买了, 明天上午的航班, 机场那边的车也约好了。”
周盛巡:“……这样啊, 也好, 一路小心。”
退出病房,岁淮手机弹出一条信息。
程清池:我们见一面吧。
岁淮下楼,走到医院门口。街对面的站牌果然站了一个人,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穿伴, 宽肩窄腰,身形挺直, 但整个人好像变回了高三那会儿的清冷,五官淡漠,眼神平静, 整个世界都在喧嚣, 独他一人自处。上一回他朝她笑,张开手来要抱她, 这一回只是静静地、遥遥地望着她。他向她,向这个世界敞开过一次内心,现在又重新封闭了。
“钟阿姨情况怎么样?”他平声问。
“好多了,以后注意休养就行。”
程清池点点头。
车流涌动,快速驰过的剪影像电影里的每一帧画面定格,符合这会儿分离的气氛。
半晌,程清池说:“留学申请我提交了。”
岁淮没什么表情,“什么时候走?”
“再过一星期。”
“也行,你可以再准备一会儿,去那边的住宿情况了解了吗?”
“教授安排了。”
“挺好的,”岁淮扬唇,“一切顺利。”
程清池始终没有情绪,看着她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那天乔西打电话的事我知道了。对不起,因为她让你受了委屈,乔西那边跟她说清楚了,不会有任何可能。今天说这些,是不想让这段感情留下遗憾,还有,岁淮,你不是困住我的樊笼,你是我的幸运符。”
他张开双手,“最后抱一下吧。”
岁淮靠近,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环抱住他的腰,耳朵贴近他的心脏,“程清池,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特别特别美好的初恋。”
心在下坠,几近地面时又被温柔托住。
程清池唇扬起。
——够了,有她这句话就够了。至少在她心里,他占据了那个对许多人来说都有着特别意义的第一次。
——他跟她谈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
“程清池,一路平安。”
-
程清池走了。
岁淮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车流里,也就是那会儿,心里压了许久的情绪才涌上来。她回头,折返回
病号楼。
却发现周聿白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他一个人站着,肩背后是不断穿行的医护人员,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我听到了,”周聿白慢慢道,“你们分手了。”
他说得慢,说得淡,旁人便听不出那话里究竟饱含几分意外,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溺水之人在濒死之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萍。
就在所有人以为岁淮和程清池已经步入情侣的下一个亲昵的阶段,以为他俩真的就这么如岁淮口中那般一直走下去,以为周聿白真的就是过去式的时候——岁淮和程清池分手了。
爱情像下了一场酸梅般的雨,甜涩自知。
岁淮红着眼:“要你管。”
她狠着声,却将哽咽哭腔暴露无遗,再也装不下去了。
不甘啊,舍不得啊,滔天般的失落和委屈如潮水般涌来,岁淮越想压制越哽咽,泪像连珠子似的砸下来,双眼通红,肩膀颤抖。就在周聿白大步向前要将她拥入怀中时,她推开他,所有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别抱我,别安慰我,咱俩已经断了,断的彻彻底底。周聿白你知道吗,我哭,我难过,是因为我舍不得——”
她说:“我喜欢上程清池了。”
世界顷刻崩塌成废墟,心如荒野。
周聿白依旧面色平淡,将岁淮一点一点地搂进怀里,像许久以前,用手轻拍着她的脊背,哄着:“没关系,没关系,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没可能了。”
“可能,”周聿白亲她的发顶,“可能的。”-
回南洋的飞机,岁淮是一个人。
她头抵着飞机的小窗,摸了摸手腕,哪里空空如也。
飞机上的空姐正在进行播报提示,乘客陆续登机,没一会儿,岁淮旁边打来一道黑影,有人坐下来,那人衣角蹭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岁淮往里缩了缩,那块布料又追过来,蹭她的尾指。她皱眉,扭头,“先生——”
话音就这么顿在她看清周聿白的脸的前一秒。
真不知道该说他闲着没事干还是说他肯吃苦,大少爷肯委屈地跟她一块儿挤经济舱,第二回了。
岁淮冷哼一声,讥讽:“周少爷真是人傻钱多,回京市上学还得走南洋绕一圈。”
周聿白勾唇:“人傻钱多是个褒义词,一是单纯,二是钱多。”
他以一副“爷这叫历练”的模样坐着,懒洋洋,偏身上那股游刃有余的劲儿又明晃晃的。
岁淮用眼白的部分回应他:“钱多就买个直升机直接撒,多气派啊,在这摆什么阔。”
他就笑,“那你捡不捡?”
“捡,不光捡,我还开拖拉机来拉,我拉回家当墙纸贴!回头别人来我家做客,就说哇你家真有钱拿毛爷爷糊墙,我就说对啊,这不有一个二傻子开直升机撒钱呢,你没捡到吧,可惜,改天让那周少爷再撒一回,让你发发财!”这人没脸没皮起来简直无敌,岁淮懒得搭理他,“无聊。”
周聿白笑得不行。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出机场那会儿更多,岁淮白眼翻得都累了,闭着眼,装听不见。周聿白那人就这个德行,之前她还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正儿八经地恋爱呢,所以他这人再耐不住性子也干不出来抢朋友妻的坏事儿,只能忍着。这会儿好了,她跟程清池分了,周聿白心里那点坏九九立马藏不住了,变着花样儿来招她。
岁淮在机场外等约的车,周聿白站她身边,单手放进口袋里,“我送你。”
“不用。”
岁淮又道:“再提醒你一句,别跟着我。”
南洋这边温度还很低,前几天才下了一场大雪,路面结了冰,积雪未消。环卫工人大清早就拿着铲锹铲雪,不管用,叫来大型铲车,一遍遍地在路面撒盐,来回地铲,才弄出一条通行道路来。岁淮叫的那司机估摸是路上不好走,堵车了,连电话也没空接。
“刚问过了,前面一段路出了交通事故,堵车会堵很久,你约的司机来不了。”周聿白刚说完,岁淮手机就来电了,她一接,果然是司机说前面有车祸,路拦了,这单完成不了,把钱退给她。
岁淮只能重新约车,一个没约到。
周聿白在边儿上看着她一个一个换软件,一个一个被取消订单。他低睫,不动声色地看着,等着,像一个大家长在看跟自己闹小脾气的小孩儿。
良久,他笑着问:“坐不坐我车?”
他越这样漫不经心,越有把握,岁淮就越来气,觉得他贱贱的。
“混蛋。”
“混蛋能把你送学校。”
“我不坐你车,听不明白?”岁淮把行李箱拉到另外一个路口,边走边撂狠话,“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机会了。”
周聿白还笑着,笑意很浅,“那怎么样才能有机会,你说一个,我听听。”
岁淮冷哼,用手拍拍他的肩,像古代高手睥睨手下败将那样儿,有点儿坏,有点儿报复,又有点儿冷漠地说:“我这人不单纯,谈恋爱更不柏拉图,精神共鸣那套对我没吸引力,我谈恋爱就喜欢多巴胺爆棚,荷尔蒙冲到脑门的那种刺激。所以我这人谈恋爱讲究个原则,要么谈了肯定是要睡的,要么就不谈。但是不好意思,你这个人对我来说没半点吸引力了,我不睡,不谈,所以没得机会。”
周聿白记起她来医院那天。
白皙脖颈上的吻痕,一半暴露在空气中,一半淹没在衣领里。
那是程清池在她身上留下的。
周聿白:“理由。”
“说了,对你没兴趣。”
“话说早了,”他盯着她,口吻认真,“咱俩睡一觉先。”
第57章 人生就是态度
“睡你个大头鬼。”
——这是岁淮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岁淮, 你拒绝不了我的。”
——这是周聿白对她的回应。
周聿白像是要将那句“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执行到底,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雷打不动的买周六那天京市直达南洋的航班。
岁淮这学期的兼职换了时间,周六一整天都要去师大边的小区辅导, 上午是个女孩儿, 小学五年级, 特别可爱,下午是个初二的小男生, 有点调皮。
有一次早晨出门,看见师大校外有个小凉亭, 那里坐着一个人。
黑色冲锋衣, 拉链拉到了下巴, 低头玩着手机, 每个进师大的学生都被他周身独特的气场吸引住, 不少停下来在那看他。
岁淮注意的时候, 正跟两个室友一起扫完脸出校门,闫晶晶和林晓一人搂着岁淮一条胳膊,激动地往小凉亭指:“好帅啊, 上次听说咱们学校要入选一部青春偶像剧的拍摄地, 不会是真的吧!这这这难道就是哪个男明星吗!”
“可以去要一个签名吗!万一他火了呢!”
“我倒是想啊,就怕人家不同意……”
岁淮循着视线望过去。
越看越熟悉。
那人觉得身边声音越来越嘈杂, 皱了下眉,从小到大他都被这种目光簇拥着,但他不喜欢。于是他收了手机, 站起身, 眼神平淡地看向校门。
人潮挡着,学生的小电驴和共享电瓶车相继交错地摆放着, 保安开始出来维护秩序,将学生一个个往学校里赶。环境渐渐疏散,闫晶晶和林晓向保安解释“我们仨出去逛街的”,便拉着岁淮往街边走。
就在那刻,岁淮和周聿白直直对视。
她认出他了。
脚步因为过度惊讶而蓦地停下来。
“岁岁?”闫晶晶发现她没动,看她望的方向,会心一笑,“看帅哥啊,是不是觉得特帅特有气质?”
林晓:“目前我身边就出现过一个跟这个帅哥一样的人。”
闫晶晶:“谁啊?”
“岁岁前男友。”
“……哪壶不开提哪壶。”闫晶晶捅了一下她,林晓自知失言,一把捂住嘴巴。
自从开学后知道岁淮分手以后,两个室友就很有眼力见儿地不提程清池,今天是意外。
闫晶晶觉得她有点儿奇怪,“岁岁,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岁淮收回目光,继续走。
到了十字路口,闫晶晶和林晓去学生街新开的
一家火锅店吃火锅,顺便拍摄这次的小组作业——探店视频。岁淮要去兼职,不参与拍摄,她负责后期的剪辑。
走到小区门口,岁淮才远远看见周聿白往这边儿走,刚才被师大的女学生耽误了工夫,他没跟上。她笑话他,谁叫你长这么张祸害的脸,然后果断进了小区,再出来时周聿白已经离开了。
也就是那一回,周聿白学聪明了,之后每周六到师大等人,不在小凉亭显眼的地方,在偏门的共享电瓶车处。他知道岁淮出来肯定会扫码骑车去小区兼职,就在那守株待兔,还有先见之明地戴了帽子,帽檐压得特别低,只能看见下半张脸。周聿白这人牛就牛在这儿,看他全脸的时候顶多觉得这帅哥不好糊弄,不好接近,但是缠着缠着有点儿戏。但他要是只露出半张脸来,尤其是那稍薄的唇,整个人一看就是特渣特会玩的薄情样儿,没多少学生敢去招她,对渣男敬而远之。
周聿白认真起来,耐心最足,脑子也聪明,摸清她的行程。
——早晨八点出校门,十分钟过路口,八点半左右到第一个兼职小区。
——十二点结束辅导,回学校吃午饭,睡午觉,一直到下午三点出发去第二个兼职小区,一直到晚上七点左右回学校。
于是周聿白每次都在八点开始等岁淮,跟她一路去第一个兼职小区,手上拎着各式各样的早餐。她回校午睡那会儿,他就在师大旁的图书馆坐着学习,等岁淮出来了,利落地收拾东西,陪她去第二个兼职小区。到了晚上,岁淮有时会去学生街买吃的,狼牙土豆,金针菇肥牛,烤玉米,周聿白不太爱闻油腻的味道,皱着眉,站在路口的立牌等。
不止一次有女生问他要微信:“帅哥,你也是师大的吗?”
“不是。”
“好巧,我也不是,”女生笑,“加个微信交个朋友?”
“不了。”
“那能告诉我你在哪里读书吗?”女生不死心。
岁淮那会儿正捧着几串烧烤,坐在桌子上,一手托腮地吃,一边看戏儿似的看周聿白被堵得出不来。她咬一口,“该。”
周聿白看见她了,岁淮挑眉,不仅毫无要来替他解围的意思,还幸灾乐祸地勾唇笑,晃着烤串,小嘴边还沾着刚吃的冰糖葫芦的糖粒子。周聿白气笑了,心口起伏,转头对那女生没表情地说:“没读书,初中辍学,高中都没读呢。之前没见过我吧,因为我刚从局子里出来,小妹妹,爸妈没教过你别跟社会青年说话吗?”
女生们:“……”
岁淮:“……”
现在这个社会不少社会青年欺负女孩儿的新闻,女学生们有些害怕了,对周聿白的目光从欣羡转变为忌惮提防,尤其是听他刚从局子里放出来,发怵又厌恶,往后退,声音冷下来:“打扰了,不好意思,刚刚开玩笑。”
“我刚也开玩笑呢。”周聿白忽然又说。
一群女生离开的脚步猛地刹住车,各个瞪大眼。
岁淮皱眉,搞不懂这人想干什么,只见周聿白笑着靠近那群女生,一边看着她这边一边说了几句话,说完笑得不行。那几个女生眉头松开,像是松了一口气,跟周聿白一起看向岁淮这边,捂嘴笑,说悄悄话:“这样啊,帅哥,你女朋友长得好可爱。”
“你俩好配。”
“她好可爱啊,吃烧烤还托下巴!!!”
周聿白抬着下巴,笑:“谢谢。”
不知所云的岁淮听不见,僵着身子,试探地摸了摸领口,没沾油,拿手机照了照脸也没有灰,被一群女孩儿盯得脸红。她三两下吃完烧烤就要走,周聿白先一步朝她走来,笑得混蛋。
“你刚说什么了!”她龇牙咧嘴像个发怒的猫。
“没什么。”
“放屁,”岁淮眯眼,“你说我坏话是吧。”
“想听啊,行,说了你别生气。”周聿白坐她对面,把玩着小熊猫款式的筷子篓,在手心里转着,“我说,我在追求你,她们不信,说我长得帅,跟你特配,”他边说边笑,“——你肯定是我女朋友。”
岁淮无语:“……笑屁笑,不要脸。”
她把手边的一包纸巾砸过去,周聿白笑着没躲,任她出气地砸在胸口:“我要是报警,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后面的周六,周聿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几个女孩儿的指点,不再是一个人了,还拎着礼物。每次都是不同的新鲜玩意儿,有轮船模型,有乐高拼起来的小城堡,还有可以变形的高达,岁淮一样没要,全让他带走。
周聿白是谁啊,她喜欢什么,拒绝不了什么,他心里门儿清。于是不送那些小玩意儿了,开始走他的大艺术家风格,将浪漫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他捧着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木盒,“这次不俗气,你看看。”
还记仇呢,他改回自己的浪漫主义风格不再送那些小玩意儿了,就是因为岁淮故意骂他俗气。
岁淮:“不看。”
“就看一眼。”周聿白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封面上的插画保留着零几年的味道,他抚平卷起的页脚,翻开,露出第一页——
那里签了一个名字。
岁淮真的就看一眼,只一眼,便定住了。
这本书是岁淮小学时候最爱的一本书,可以说她爱看鬼片、悬疑片,冒险类题材的书和电视都是因为这本书,是她所有爱好的源头启蒙。但是一几年的时候,因为一群无脑家长过分解读,恶意揣测,故意用成年人恶俗的视角去批判这本原本对儿童开智的书籍导致被封,之后书店下架,出版社要求整改,原作者著作这本书完全是因为纪念她患癌去世的女儿——小姑娘曾经在与病痛作斗争时,幻想着成为一个魔法少女,拯救世界。这么一闹,心脏病突发,而就在她抢救的危急时刻,一群无良媒体还在鼓动着对她的网络暴力,口诛笔伐。因为身体彻底垮了,也对这个社会彻底失望,原书作者宣布封笔,这本曾经风靡一时、获得无数儿童文学奖项的书籍陨落神坛,经年后,社会开始整顿媒体不正之风、家长胡乱批判举报之风,这本书终于得以重见光明,只是里面的诸多内容还是进行了删减,最初的书,早已绝版。而原书作者年纪渐大,以修养身体为由,在没接受过任何一次媒体采访。
而今这本绝版书上有她的签名。
《无痕·绝版》——蜉蝣
“……你哪里弄来的?”岁淮的惊讶程度已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蜉蝣女士已经退出文坛好多年了,不止有过一家媒体想要采访她,都被拒了,你、你哪里弄来的?”
周聿白:“三顾茅庐,请她签的。”
“三顾茅庐就能见着,别唬人了,”岁淮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体会到追星成功的感觉,“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等。”
岁淮怔住,“嗯?”
“蜉蝣本名姓池,是我舅舅以前的老师。半年前我跟我舅舅一起去拜访过一次,知道池女士住在哪里。我请她签过名儿,她没答应,说退了,十年都没碰过这行了,普普通通当个山庄老板。我就三顾茅庐,隔三差五地去拜访她,聊着聊着也算投机,就上周她终于肯签了。就这一份儿,再没别的了。”
周聿白向来不把话说满,好事儿十分说八分,八分说四分,坏事儿更是十分说五分,他一直都秉持着说话做事要给自己留后路,不报喜不报忧,什么事儿都自己抗。这个性,岁淮最清楚不过。就像当时她喜欢他的事儿暴露了,他也没想着怪她,指责她,还帮她瞒着钟晴和周盛巡乃至所有人,一个人想办法,一个人打算去京市上学,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这句话刻在他骨子里。
所以岁淮不信真有他说的那么简单,那么轻松,但他确确实实做到了。
做到了许多人没法儿做到的事。
“你没必要这么做。”岁淮知道,她心软了。
“人生这么多事,每件都要去谈论必要不必要吗?你喜欢追风,他喜欢淋雨,我喜欢踩雪,有的男孩儿就是喜欢留长发,有的女孩儿就是爱剃寸头,那又怎么了,也得去计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生活就是一块大拼图,想从哪里下手就从哪里下手,到死,这块拼图都拼不完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做自己所爱,爱自己所做,拜访池女士签名这事儿对我来说有价值,有意义,就去做了。”
周聿白捧着这本绝版的书,站在明媚的晴天下,对她说:“岁淮,人生看得就是一个态度,无关对错。”
“就像我喜欢你,无关值不值得。”
第58章 舔狗
“其他东西可以不要, 这个收下。”他把书递过来。
岁淮盯着看许久,伸手接过,呐呐道:“谢谢。”
“真心的?”
“当然。”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手机在掌心抛了抛, 刚还在那儿浪漫主义, 这会儿脸变得特快, 开始下套了:“你打算怎么谢?”
“你呢?”她进套了。
车门开着,周聿白随意站着, 手肘搭在车门上,手指轻轻点了几下, 他歪了下头, 靠近岁淮的耳廓说话:“给我一个让你睡的机会。”
岁淮一把跳起来捂他的嘴, 环视周围, 脸变红:“神经病啊你。”
“所以给还是不给?”他欠欠地笑。
“去死吧你。”岁淮抱着书, 三步并做两步地离开, 走到几米远,蓦地回头对他竖了一个中指。
周聿白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在那演:“没良心。”
-
回了校, 岁淮想想还是觉得人情不能欠, 问了两个室友后,选了个最妥的办法, 请周聿白吃饭,吃完就算了了。
特意等到第二天他休息好了才给他打电话。
没打通,发微信也没回。
倒是久违的游戏在任务框弹出一条通知来。高三她让周聿白教她玩, 说学了以后去当陪练的那款, 但周聿白不让,再加上高三压力大, 她几乎没登录玩过了。
你的好友玩家“ZYB”已更新战绩。
你的好友玩家“ZYB”邀请你加入战局。
忽略or进入……
周聿白取名简单粗暴,是什么就叫什么,游戏名儿就是他的拼音缩写。原来刚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是去打游戏了,还邀请她,吃错药了?
岁淮点了“进入”。
游戏加载中,5、4、3……加载成功。
请选择游戏身份。
将近一年未登录的游戏页面有些陌生,她忘了个七七八八,看不懂那些花里花哨的角色技能,随便选了个法师。
倒计时3、2、1。
进入战斗模式。
岁淮凭本能打了一会儿,三滴血掉成了两滴,她这会儿记起来她选了个什么垃圾角色了,法师是辅助,技能只守不攻,但她闪避技术很拉,才开局几分钟就开始被对方虐着暴捶。
“好惨。”她叹。
刚说完,左下角弹出红点,她切进去,是几条消息。
“我靠,这谁啊,怎么这么菜!”
“看头像不是老三。”
“老二,是不是你刚用老三手机拉得人,你眼睛里糊狗屎了啊,拉得这什么人,小学生都比他强!”
“怪我怪我,我没看清……”
岁淮被骂不如小学鸡,心梗,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个顶着撒旦头像的人说话了。
“我来带她,你们接着打。”
这个“她”就很妙。
其他人瞬间安静如鸡。
撒旦就是周聿白。
高二那会儿岁淮跟章盈沉迷塔罗牌无法自拔,买了各种各样的牌在家里摊着,学的半知半解的时候,岁淮自告奋勇给周聿白算塔罗,结果牌都抽错了,没洗清楚,连抽四张恶魔牌。周聿白挑眉,问她,“怎么个事儿?”
岁淮临到紧要关头肚子里的半桶水全没了,又要面子,瞎说一通,“哦,boy,你是天选恶魔——撒旦。”
周聿白一巴掌呼她脑门,一边锁她喉一边笑得混蛋:“撒旦就撒旦,今天让你看看周·恶魔撒旦·聿白的真面目。”
后来这事儿说给余伟和程清池听,班上人也知道了,笑了岁淮好久,说她打肿脸充胖子。为了纪念岁淮第一次丢这么大脸,周聿白使坏,趣味低俗恶劣,还把Q和微信的头像换了一学期的恶魔撒旦,游戏也换了,窘得岁淮抬不起头来。
周撒旦说到做到。
他选得是战斗型骑士,岁淮是狐狸法师,从现在开始,游戏页面里骑士全程贴着法师走。有怪来,他砍;有对家来偷袭,他一枪爆头;装备一掉,他动都不动,全让法师捡漏。岁淮被他保护得贼难受,页面上的骑士跟狐狸法师跟黏在一起似的。
她发:“你别贴着我。”
ZYB:“噢。”
远了一厘米,走了几步,又贴上来了。
他这副骚操作不仅室友看呆了,几个对家也看呆了,孔雀开屏无下限,简直骚断腿了。
另一边的男生寝室彻底激动了。
在打游戏不方便打字,开了麦,高天祈直接说话:“女朋友啊?”
顾及那边能听到,周聿白勾唇,“还在追。”
“吼吼吼!!!还在追,我靠,还有我聿哥追不到的美女,仙女吧,有照片吗我看看。”
“滚蛋。”
“啧啧还没在一起就这么醋,那之后在一起还得了,不得揣口袋里藏着啊。”
“话挺多啊,”周聿白笑,特别不怀好意的那种笑,转眼游戏页面的骑士短暂离开法师,去了高天祈那边抢了他几个人头,“拿兄弟你祭祭天。”
梁博笑得肚子疼,高天祈急得一团乱转:“卧槽,周聿白你不地道!”
三个男生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岁淮吐槽:“幼稚。”
她拉了拉脸上的面膜,躺平身子,握着手机继续打,全然没注意到突然安静下来的聊天页面。她一边打游戏一遍哼歌,哼到一半忘词儿了,又想起刚刚那伙人的小学鸡行径,哼笑:“幼稚死了,二十岁的年纪,三岁半的心。”
“扑哧——”这下有人憋不住笑了。
“妹子,你声音好听啊,一听就劲劲儿的,不好追。”
“怪不得咱老三追不上。”
岁淮僵住,检查麦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点开了,刚在那哼的“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也被几个人一句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了,还有她刚骂的那两句话。
神经吧!她明明关了麦克风。
一阵长久的静默,一局窝窝囊囊的游戏都结束了,岁淮生无可恋,自暴自弃地喊:“周聿白。”
那人清咳一声,装的还挺正经:“在。”
“周六来不?”
“周六有事儿,去不了。”
“周天?”
“周天也有点事儿。”
“周、聿、白,”岁淮咬牙切齿,“耍我玩呢是吧,就周天下午,爱来来,不来永远别来了。”
她关了麦,退了游戏。
没一会儿,电话响了,除了那人渣还会有谁。岁淮反手挂了,他那头跟负荆请罪似的,颇有些认怂的意思在里头,接二连三地打,岁淮继而连三地挂,等气消了,才慢悠悠地接:“有屁快放。”
“生气了?”
“没屁放啊,那挂了。”
玻璃门被拉开,噪音没了,周聿白像是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嗓音带笑,“刚刚逗你呢,这么多人面前,你给我点面子吧。”
“你要什么面子,你面子多大啊,能刷卡还是刷盘子。”
“岁啊,他们私底下笑我呢。”
岁淮来点兴趣了:“笑你什么?”
周聿白慢悠悠:“舔狗啊。”
岁淮:
“……”
周聿白隔着屏幕都能猜到她什么样儿,笑着跟她算刚才那笔账,恶人先告状:“你刚才特凶,显得我很不爷们儿,我室友说我耙耳朵。”
“什么叫耙耳朵?”
“耙耳朵啊,就是,”周聿白笑声压得低,听起来就特别坏,“——怕老婆。”
寂静的夜,他声音好听极了,透过话筒传过来的时候比夜色还要温柔,似蝉鸣,似泉水叮咚,似一滴雨珠正好砸在睫毛上的痒意。
心跳在那一秒失控。
岁淮把手机拉远了点,迅速压下那颗要加速跳动的心脏,恢复平静,嘲他:“那你这群朋友眼力见儿不咋的,怕老婆的前提是得有老婆,你?寡夫吧。”
周聿白脸黑了,“岁淮。”
她莫名地有点儿怂,但很快就认清局势,她占上风,她挺直腰背:“怎么了,不爽了,行啊,把我挂了再拉黑就当没我这个人。我求之不得,boy。”
周聿白:“周天下午你找我有事?”
“你来了就知道。”
“好,我一定来。”他突然认真,岁淮倒有点不习惯,周聿白就是这样跟你玩过家家的时候就是幼稚鬼,正经起来就是个少年爹。
-
无忧山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选的不错,字儿也正,就是抄的力道不对,没有那股气韵,”那人点评一番后,下结论,“不用心。”
“抱歉老师,我重新抄。”
女人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却温婉,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中式旗袍,坐在檀木桌前,一手打着团扇一手撵着一张字画看:“浪费我一张宣纸,你要是没这个心思就快点走,我名儿也给你签了,没什么值得你惦记了。”
周聿白得到那本作者亲笔签名的绝版书,除了当时他跟岁淮说的那些三顾茅庐以外,还有一个要求,帮池女士抄300幅字画。字画讲究山水意蕴,毛笔字要介于行楷之间,稍微写的不好一副字画就毁了,所以看似只抄写300幅,实则私底下得练习几倍。
周聿白脱了外套,折叠好,放在一边的置物架,重新到桌边继续抄,“说好的三百张,一张不少,答应了老师您的。”
池女士看他一眼:“谁是你老师,别乱叫。”
周聿白笑,“您是舅舅的老师,德艺双馨,当然称得上我的老师。”
“油嘴滑舌,跟你舅舅年轻读书的那会儿一个样。”
“什么样儿?”
池女士放下团扇,去到对面的刺绣架,戴上老花镜穿针,哼了一声说:“调皮捣蛋的样儿!人家小姑娘坐他前头,他倒好,一剪刀下去剪了人家小姑娘的头发,你说他捣不捣蛋。”
“这么过分啊。”周聿白放下毛笔,去到池女士旁边帮她穿针,穿好再递过去,笑着接话,“那小姑娘也没揍揍我舅舅?”
“揍了,拿起扫帚就往他头上一敲,敲个大鼓包,还留了疤。”池女士笑笑,“不然你以为你舅舅左眉毛上头那块儿常年用头发遮起来干嘛。”
周聿白恍然大悟,笑得不行:“原来是这样啊。”
然后他又想起来他舅舅好像也跟他提过这事儿,还不止一遍。
周聿白的舅舅,也就是钟老爷子的嫡长子,钟儒熙,今年已经四十多岁,未娶,未育。他接手集团后成熟稳重,外人眼里那是雷厉风行。只是家里人,特别是周聿白,知道钟儒熙私下里还留着年少时的离经叛道模样。这离经叛道不是贬义词,非说他生活习性,而是与世不同的决心——故人已逝,终生不娶。
钟儒熙小时候上学,班里有个小姑娘,特别瘦,跟麻杆儿似的,风吹就倒。后来小姑娘坐在他前头,一天到晚不说话,钟儒熙那时候特调皮,就揪人家小姑娘的辫子,小姑娘气得不行,但还是不说话,直到有一回钟儒熙玩心大起一剪刀把人家小辫儿给剪了。
小姑娘刚开始愣了一下,没有愤怒,而是惊慌地两手捂着脑袋,钟儒熙眨巴眨巴眼觉得奇怪,还没问,打开的窗户突然刮进来一阵风,正值梅雨季,雨珠顺着风一齐吹到小姑娘身上。
瘦骨嶙峋的身子,微微晃着,头上的假发就这么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她自幼生病而早已掉光头发的脑袋,光秃秃的,像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枯树。
班级里都是正处在懵懂年纪的小孩儿,开始叽叽喳喳,嬉笑不已,“光头!光头!池安宁是光头!”
小姑娘哭了,泪如雨下:“我不是光头……”
钟儒熙也慌了,第一回那样羞愧,他要道歉,一向沉默的池安宁先一步起来,抄起扫帚就往他头上敲,敲了个大血洞出来,当天就送了医院。
也就在那天,钟儒熙这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金贵少爷第一回被人打了,头上留了一道终身不消的浅疤。而小姑娘池安宁因为从小患病,常年治疗,早没了头发,她身体不好所以走哪儿妈妈都把她带在身边,她妈妈就是钟儒熙那个班的国学老师——彼时仅三十岁的池女士。
钟儒熙说他第一回看到小姑娘哭的那样伤心,从此以后就下定决心,只让小姑娘笑,再不让她哭。小姑娘池安宁也争气,努力配合治疗,在两人十八岁成年那会儿,两家就订了婚,正式确定了关系。
钟儒熙在订婚仪式上亲手送了池安宁一顶假发,乌黑柔顺,是他一根一根制作、熨烫出来的,他说:“我妻宁宁,青丝绵绵。”
那是池安宁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假发,订婚仪式那天,她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美的像个天使。
就在池安宁和钟儒熙二十二岁那年,池安宁还是因为抗癌失败离开了人世。
同一年,钟儒成了钟家的掌权人,变得沉默寡言,成熟内敛,也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跪在钟老爷子跟前,红着眼说:“儿子不孝,没法儿让您老人家抱孙子。”
钟老爷子问他:“你什么意思?”
钟儒熙字字铿锵:“故人已逝,终生不娶。”
刚开始没几人信,都说岁月匆匆再情根深种也是枉然,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有人说再等等身边就会出现各色女人;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有人说肯定要为联姻做准备了;等他如今人生过半四十五岁的时候,没人再说了。
钟儒熙做到了,一生只爱一个池安宁。
周聿白抄完一幅字画,停笔,“老师。”
“嗯?”
“我舅舅房间挂的安宁阿姨,就是您的女儿吧。”
池女士绣花挑针的动作停了停,“还挂着呢?”
“挂一墙,”周聿白说,“书房也有。”
池女士布满皱纹的眼角垂下来,“你舅舅是个好男人,被安宁耽误了。”
“老师,我舅舅是一个生意场里很会算计的一个人,没什么风吹草动能躲过他眼睛,所以他常说自己活得累。但您知道他在安宁阿姨照片面前什么样儿吗,笑得耳朵咧到耳后根,跟她聊车,聊合同,聊明天的天气预报。安宁阿姨是舅舅生活的浮萍,是精神支柱,不是累赘。”
老人家感性,池女士点点头,擦了眼泪。
周聿白也正好抄到第300幅字画,“老师,抄完了。”
“我看看,”池女士检查了会儿,还算满意,“不错,你小子比你舅舅有耐心。”
周聿白笑,“答应您的那得做到啊,不然您要生我气,舅舅知道了得训我。”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池女士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周聿白,觉得这孩子既有少年人的傲气,又比同龄人多出一份干大事的稳重和耐心。说给她抄300幅书画就抄300份,一份不多,也一份不少,既承诺守信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有时候,身上那股劲儿,跟她的安宁有点像,这也是为什么池女士破例答应签名的原因。
“小聿,你跟池老师说实话,上回你要的签名到底是为了谁?”
周聿白:“我在追求一个女孩儿,讨她开心。”
池女士愣了愣,然后很不地道地笑了,“你小子看来情路不顺啊,也没个人帮帮你?”
“这事儿不好帮,得靠自己,用心。”周聿白套上外套,对池女士鞠了一躬,“晚辈下回来看
您,跟舅舅一起。”
-
上星期,周聿白在游戏里跟岁淮说周六天都有事儿不是逗她,是真有事儿,就是去给池女士抄字画。不过既然答应周天去南洋,那两天的事儿全得挪到周六一天完成,这事儿要全神贯注,费劲儿,也费神,周聿白为了腾时间,周三就去抄了,一共连夜抄了三天终于完成。
北方的京市四月天还有些冷,他穿得少,无忧山庄地势又高,温度更低,抄书画的湖心亭晚上一到就刮冷风,他吹得多,抄字画的时候还不觉得难受,此时在去往京市飞南洋的航班上开始头晕,胸口发烫,他用掌心贴了贴额头,在发烧。
抵达南洋是在中午,距离岁淮约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周聿白没休息,也没吃药,去了她发来的地点。
是一家酒楼。
岁淮订的包间,周聿白进去的时候,她在给鸳鸯锅调温度,见他来了,还有点意外,“这么晚,你几点的飞机?”
周聿白没说他刚下飞机,“路上有点堵车。”
“哦。”
岁淮没多问,把菜单推到他前面,“点单吧,想吃什么就点,今天我请。”
周聿白扯了扯唇角:“突然吃我吃饭干什么?”
“还人情,上次那版书我确实挺喜欢的,所以今天请你吃个饭。”
“然后呢。”
“然后,”岁淮眨眼,“然后就两清啊。”
周聿白翻菜单的手停下,浑身烧得比锅底还要灼热,想见她的心和看到她时的悸动在那话说出来后同一时刻冷静下来。觉得博她一笑比什么都重要的情绪没了,抄写300幅字画的心甘情愿也没了,甚至觉得他周聿白就是贱,就是舔。
“既然这样,”他看她,“这饭我不吃了。”
岁淮皱眉,不理解。
周聿白实在难受得紧,那点好脾气消耗殆尽,拿起衣服就走。
门被他甩开,嗙的一声!
他步速特别快,走出包厢门,跨出酒楼,随便选了个方向往车流走。
岁淮追上他的时候,人已经过了一个红绿灯了,她喘着气喊:“周聿白,你好端端的闹什么小孩儿脾气啊!”
他不说话,大步离开。
她只能再提速追,“周聿白你混蛋,你是男人就给我停下来,仗着自己腿长是吧——”下水道井盖凸起一边儿,岁淮一个脚滑差点摔倒,啪一下倒地上,“啊!”
她第一时间不是起来,而是抬头。
周聿白停了。
他背对着她,外套被他甩在肩头,背影写了一种“这回说什么爷都不低头”的情绪,一回头他就是孬种,他就是舔狗无疑,垂下来的腕肘青筋暴起,拳头攥得死紧。
可是那股绝不回头的凛然气势,在岁淮轻轻喊了声“周聿白”的时候,不堪一击,就这么彻彻底底分崩离析,他甚至挣扎不到一秒,就转过身,大步朝她走去。
承认吧周聿白,不是岁淮拒绝不了你,是你拒绝不了岁淮。
她轻轻唤一声,他就会低下头来,俯首称臣。
第59章 耍小脾气
“哪里疼?”他还冷着脸。
岁淮动了动脚踝, 不装了,直接站起来:“没摔着,唬你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了?”
周聿白收回要打横抱起她的手臂, 扭头就走, “没怎么, 不吃了。”
他这会儿骄傲又冷漠的样子看得岁淮莫名其妙,伸手去拉他, 接触到的是滚烫的温度,烫的她一下子缩回手指:“……你发烧了。”
“不是说两清, 那就让我烧死。”他狠话撂过来, 是真的在生气。
岁淮这下听懂了, 也明白了, 这人闹脾气是因为她说还人情后就两清的话。她有点儿无语, 还有点儿好笑, 扑哧一声:“周聿白,你怎么那么娇啊。”
“……”
这下好了,更气了。
周聿白心口不停起伏,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 还是真的被她气得不行,眼眶都红了, 用手指了指她,想骂又舍不得。
“人情不用还,”他冷着脸, “我狼心狗肺不需要。”
他又要走。
岁淮这回拉住了他, 她怕再不拉住,这人会不会在生病发烧这样难得脆弱难受的时候偷偷哭鼻子?不过这话没说, 有损他的男子气概,更何况他这人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好面子的。
“你发烧了,很高,要去打点滴。”
“不需要。”他狠话撂过来。
岁淮眯眼威胁:“你打不打?”
“不打。”
“行,你硬气,你病死算了。”岁淮甩开他不管了,径直往酒楼折返,心里念叨她那一口未动的鸳鸯锅,还是云南的菌子锅底!特别鲜美的锅底!周聿白这个狗东西,耍什么脾气吗,还难哄,比她还娇。可是没走几步,掌心又开始发烫,周聿白烧红的眼角和脖颈,他风尘仆仆赶来酒楼的样子在脑海走马观花,她停下——
猝然转身,一把拽过周聿白的袖子,往医务室走,“从现在开始别说话,闭嘴,我不听。”
周聿白还真的没反抗,不过也可能是没力气反抗,眼皮都是耷拉着-
在医务室挂上点滴没一会儿,周聿白左手撑着额头睡着了,右手在输液。刚来医务室量体温的时候,已经烧到了39度几,医生说他命硬,体质好,这都没烧晕过去。
看着他疲倦的睡姿,岁淮小声说:“嘴硬,还说不打点滴,你都要烧死了。”
而后想到什么,她打开手机查航班,几分钟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差点迟到,原来他航班刚落地就来了酒楼,时间那么紧张吗?所以才会连轴转到发烧都顾不上?
手指不自觉地朝前伸。
直到碰着周聿白因为冷汗而打湿的碎发时,岁淮被烫到般,整个人惊醒过来,收回手。
她闭眼,默默将刚才的行径归咎为同情。
殊不知原本睡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望着她,说:“现在是不是有机会了?”
岁淮吓得一愣,“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什么机会?”
他招招手,样子特别无害。
岁淮慢慢附耳过去,周聿白勾了下唇,明晃晃地说坏话,还特别诚意:“给我一个让你睡我的机会。”
岁淮瞪大眼,气急败坏,羞恼:“……要不是看你病着我一巴掌就扇过去了。”
他得逞地笑,肩膀抖得不停。
医生开了三瓶药,最后一瓶是葡萄糖,周聿白已经恢复精神气了,一边输液一边用手机看消息,忽然唤她:“岁岁。”
“干嘛?”岁淮找了个喜剧电影看,昏昏欲睡。
“清明节什么时候回去?”
她清醒了一点儿,瞥他一眼:“不跟你一起回去,所以别问。”
周聿白神色正经:“不是这个。”
她看他。
“妈妈出院了,说想跟你一起回兴城一趟祭奠岁阿姨。”
岁淮沉默了,扯了扯嘴角,“不需要吧。”
“我知道你还对爸妈心里有隔阂,但妈之前因为科考好几次没在清明节去看岁阿姨,这次好不容易空下时间,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
“只有阿姨吗?”
说到底她还是忘不了周盛巡让她离开的事儿。
周聿白“嗯”了声。
“好。”-
回兴城是在清明节的前一天。
每逢节假日机票价格总是疯长,经济舱,正常时间的票价都在1200,肉疼,心在滴血,她只能咬咬牙选了个夜间十一点半的,票价要便宜一点766。
到兴城是凌晨三点,困得眼睛睁不开。
岁淮拖着行李箱进门,死狗一样瘫在沙发里,门猝不及防被人敲响,她一激灵:“……谁啊?”
——大半夜敲门的不是歹徒就是狂徒。
这排在独居女性谨记的第一条。
“外卖。”
“我没点外卖,你送错了。”
“是岁小姐吗,没送错。”
岁淮怔了怔,心开始慌,这人肯定是提前踩过点,这回又正好逮着她刚回来。想起门口摆的几双男士皮鞋,她重咳一声:“啊,我男朋友点的,你放门口吧。”
“好的。”
那人走了。
岁淮等了等,用猫眼没看见人,吐一口气,打开门。身侧的墙
壁倚着一道身影,仰着脖子,头抵着墙,闭着眼等着什么。岁淮吓得一激灵,待看清人影,张开的嘴巴从“0”变回了“-”。
“周聿白你有病啊吓我。”
靠在墙上休息的人,一手拎着饭盒,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语气冷着:“人都没确定走没走你就开门,脑子灌水了?”
是这个理,岁淮怂了,“我第一次没经验嘛。”
“这事儿你还打算多遇到几次?”他看她,“第一回没防住你就完了。”
“你凶什么嘛!”
“……我没凶。”
“你就有。”岁淮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她现在又饿又累很不爽,指了指楼梯送客。
周聿白一手将她提溜起来,让她看着门口的鞋架,“你看看你摆的这些,合不合常理?”
“什么?”
“太规整了,如果真的有人穿会一点泥不沾?”周聿白轻叹口气,“岁岁,别住这儿了,跟我回家吧。”
“原来在这儿等我呢是吧,”岁淮冷哼地甩开他的手,“不需要,我明天就安监控,连手机上,就是苍蝇打个转我都看清它到底是两只眼还是四只眼。”
“……”
岁淮看他手里的袋子,又看他后面靠墙的行李箱,皱眉,提防:“你干嘛来了?”
“给你送饭,”他勾唇,“顺便借宿。”
“大少爷放着五星级酒店不住,住我这儿小破屋?”她两手一撑门,挡的严严实实。
“卡停了,没钱。”
岁淮不信:“你犯天条了被停卡?”
周聿白叹口气,把信息给她看,是钟儒熙的消息。钟儒熙知道周聿白去找池女士要签名的事儿了,气他打扰老人家清修,问原因他也不说,于是把这状告到周盛巡和钟晴那儿了。周盛巡平时温和,该管教儿子的时候也不手软,除了让他亲自去给舅舅道歉,还停了他两个月的卡,让他长记性。
岁淮:“……”
她扭捏会儿,“因为《无痕》签名的事儿?”
周聿白“嗯”一声,他笑,“怎么办,我沦落街头管不管?”
“你口袋里一点钱都没了?”大少爷这么惨岁淮真不信。
他张开双手,淡淡道:“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谁要摸你,”岁淮收回拦门的手臂,往里走,“借宿可以,只能睡沙发,不可以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周聿白解了外套垂挂在沙发,一边打开饭盒一边慢条斯理地回她:“我气儿也不喘。过来吃饭。”
都是很简单的清粥小菜,但是味道很可以,岁淮吃饱喝足拍了拍肚子:“这些就当你的住宿费了。”
周聿白任劳任怨地收拾垃圾,走到浴室问她:“能洗澡?”
“能。”
“成。”
啪,门一关,暖黄色的灯光透过浴室门折射出来,模模糊糊的人影儿在里面动作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滴落。岁淮秉持着人道主义清理了下沙发,周聿白有洁癖,而且有些灰尘过敏,不铺点床单明早起来铁定起红疹子。
铺完床单再搬出来一套被褥,岁淮拍拍手,准备睡了。
浴室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湿淋淋的水汽飘过来,夹杂着沐浴后的清香,周聿白走得急没带睡衣,套了件打球的白色运动裤出来,毛巾挂在脖子上,碎发滴着水。他皮肤白,白炽灯光下照得呈玉质透明色,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肌理往下滑,没入裤腰,远动裤的带子他没系紧,松松垮垮。
“你流氓啊不穿衣服。”岁淮耳朵尖发烧。
“走得急,忘带了。”周聿白单手擦头发,睫毛上沾着水珠,笑得时候落在他鼻骨,“没见过?”
“……谁说没见过,我是谈过男朋友的人ok?”岁淮淡淡说,“看过,摸过,手感很不错。”
半遮半掩的吻痕又一次闪过,周聿白笑意消失,眼神冷淡:“多摸几个才知道是真不错还是没法儿比。”
-
钟晴第二天上午来了兴城,周盛巡忙科考的事儿没有随行,见到周聿白第一眼就问他:“卡还停着呢?”
他点头。
“你爸也真是的,还较真起来了,”钟晴平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儿子真吃苦,给了他一张卡,“用妈这个。”
“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回头饿死别找我哭!”
周聿白笑了几声,没接,“您收着吧,回头爸知道了就不止停我两个月了。”
钟晴把卡收回去,没再提,转头跟岁淮聊起南洋师大的事儿,“我听说南洋市很热,真的吗?”
“真的,夏天有时候四十度。”
“那还得了,”钟晴心疼地摸摸岁淮的脸,转而又欣慰,“我家岁岁就是好看,皮肤天生白,怎么晒都晒不黑。”
“我涂防晒呢。”
“什么牌子效果这么好?”
聊到女人最感兴趣的话题上了,岁淮把手机拿出来连珠炮似的介绍,钟晴被说的心动,种草了。两个人接着聊起护肤品,新款裙子,没完没了。
周聿白听得笑,时不时附和一句。
-
岁淮的母亲,李昭慕女士,葬在墓园的一方。
墓碑上的女人跟岁淮长得有五分相似,谈不上多惊艳多美,但跟岁淮一样,温和,有亲和力,五官恰好处于多一分就艳少一分就淡的中间位置,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面容。
“妈妈,我来看你了,”岁淮将花束放在一边,扶着钟晴上前,“还有钟阿姨,周聿白,周叔叔今年因为些事就没来。”
钟晴蹲下来,她术后的身体还没痊愈,脸色有些苍白,看向墓碑的眼神格外温柔。
她跟李昭慕的感情很深厚,十几岁的时候,钟晴因为是钟家大小姐,性格有些娇蛮心眼子也直,班上没几个女生爱跟她玩儿,她又好面子,便也拉不下脸来只敢偷偷哭。李昭慕那会儿刚转来,别看她长的温和,脾气爆的很,活脱脱一个小辣椒,当晚看出端倪后揪着那几个带头孤立钟晴的小姑娘骂:“再在背后嚼舌根我把你们舌头给拔了!钟晴以后我罩了,我看你们谁还敢孤立她!”少女时期的钟晴简直把李昭慕当天使姐姐看,跟她一起看电影,一起折千纸鹤,一起聊天南地北,只是后来大学两人天各一方,再加上李昭慕谈恋爱后整个人都淡出了生活圈,而钟晴遇见了周盛巡开始了科考生涯,两人许久都聊不了一句。所以李昭慕哮喘去世,岁家支离破碎,小小的岁淮孤苦无依的事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整个人哭得不能自已。
“阿昭,前段时间我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有惊无险,是不是你在天上保护我呢。”钟晴擦了擦墓碑,“咱家阿昭就是好,走了都还护我……你这个不争气的,怎么就不多过几年呢……”
她落下泪来。
清明节弥漫着悲伤的气氛,墓园里不少对亲人的离世而触景伤情落泪的,钟晴也在哭,她每年都哭,每年都在反复念叨这几句话。天知道,她多想她的阿昭多活几年,看她唯一的女儿出落的多漂亮。
钟晴身体不好,祭奠已经耗费不少心神,完事后便回了酒店,晚上还得回医院复查。
“小聿。”
周聿白还蹲在地上擦墓碑,“嗯?”
“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再待几天。”
钟晴看了一眼始终低着头的岁淮,欲言又止,“好吧。”
“妈,您别忘了下午复查。”
“知道知道。”
岁淮和周聿白随后离开,刚走没一会儿,天就变了。
春末的雨下的不比夏雨缓,豆大的雨珠说来就来,灰蒙蒙的云层遮住半边天,空气变得闷热,风四起。墓园两边的绿植种的是樟树,四季葱葱,知了在枝桠里打着窝,四月份已经开始叫了,落叶盖在蚂蚁洞边,蜗牛背着壳慢慢爬行,留下一条湿滑的痕迹。
岁淮:“你什么时候回安怀?”
周聿白踩着下墓园的青石板,左手撑伞:“你什么时候回南
洋?”
“明天。”
“嗯,我也明天。”
岁淮觑他:“我警告你啊周聿白,昨天让你借宿我仁至义尽,今天没得商量。”
“好狠心。”
“……我出钱给你订酒店。”
风把雨吹进来打湿岁淮的肩膀,周聿白跟她换了个位置,伞面也倾斜过去:“岁姐阔气。”
岁淮拿手机要给他转账,摸了一圈没摸着,脚步停下:“手机忘拿了。”
“墓碑边?”
“对,现在去拿。”
两人重新折返,岁淮的身家都在手机里,心急如焚,三步并做两步往上冲,周聿白跟在她身后打伞。
墓碑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雨衣,帽子遮的严严实实,身形高大,背影魁梧。
岁淮猛地愣住。
——是他。
——她绝不会看错。
“岁……”她边喊边抛过去,那人宛如惊弓之鸟,警惕性极高,实则在岁淮还没喊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狂奔,岁淮全身被打湿,刘海头发全湿淋淋地黏在脸上,视线一片模糊,她用尽全力地奔跑:“爸爸,爸爸,你停下来……我是岁淮!我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见我!”
青苔打滑,岁淮重重地摔在石板上,膝盖破了皮。
她不怕痛,继续爬起来要追,一只手猛地将她拽到怀里,温热的胸怀和头顶的伞面挡住滂沱大雨。
“你疯了吗,这么大雨你怎么追?”周聿白冷声训她,真发了火,“我是你的谁,摆设吗?”
那人身影再次消失,再次不见踪影。
谁知道下一次看见又会过几年。
岁淮眼睛毫无征兆地红了,她捏紧周聿白的袖口,仰头望他,求他:“周聿白,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眼泪砸在周聿白握住伞柄的手背。
心也被她哭软了。
“我帮你,你别哭。”周聿白抹掉她的眼泪,可擦不完,刚擦又流下来,他低下脖颈,额头抵着岁淮的额头,低声安抚:“你乖乖回家等,或者就在这儿等,我有车,我肯定能追上他。但前提是你不能乱跑,大雨路滑危险,岁岁听话,好吗?”
岁淮哽咽着点头:“我听话,我听话。”
“放心,”周聿白把伞放到她掌心,掷地有声,“我一定追上。”
岁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股心慌,喊住他:“周聿白!”
他回头。
她说:“你小心一点。”
周聿白朝她笑,而后大步往雨中奔去。
男人的肩膀宽厚挺直,不知何时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成熟稳重,特别爷们儿,特别帅。
岁淮用口型对他说——
“你要的机会其实从头到尾都在,只是我藏起来了,但现在,我不想藏了。”
第60章 敏感点”岁淮膝盖擦破皮, 她停到一边拿纸擦,脸上的水珠清理个差不多就开始往路口追。
雨越下越大。
街道从刚开始疾速穿梭的几辆快递货车,再没有什么车了,行人也回家避雨。电闪雷鸣, 这样的天给人沉沉的压迫感, 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好不容易追到路口, 倾盆大雨吹进伞里,头发全部黏在眼皮上。岁淮用手拂开的那瞬间, 一声声急促的车鸣笛回荡在街道中。
嘀!
嘀嘀!
嘀嘀嘀!
巨大的碰撞声好像天崩地裂,岁淮拂开刘海的手顿住, 朦胧的视线里升起硝烟, 汽油味, 火星味, 巨大灰尘全部扑面而来。血液倒灌, 大脑宕机, 岁淮整个人都丢了魂,一步一步地拨开人群,往撞车的地方走。
从后往前。
最先看到的是“京Axxxx”的车牌。
然后是熟悉的黑车。
再是破碎的玻璃窗里模糊的人影。
最后是侧脸下弥漫开来的血色。
周围人群聚集, 有叫救护车的, 有看戏的,有议论纷纷谈论的, 岁淮全听不见。她拼了命地拉开车门,甩到一边,驾驶座的人顺势倒进她的怀里, 周聿白唇张着, 口型在说话,声音低不可闻。
她立即埋下头, 附耳去听,周聿白在说:“别哭。”
就两个字,岁淮却再也撑不下去,肩膀抖着,“你别吓我。”
“我没事儿,别哭,”周聿白强撑着站起来,腿没力气,只能半蹲着,一手将岁淮搂进怀里,用手拍着她的背,“我真没事儿,就是腿好像撞着了。”
“真的?”
“嗯。”
“我以为你真出事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岁淮哭得不知所已,“还好你没事,对不起周聿白,都怪我。”
说话间救护车已到,另一位酗酒撞车负主要责任,也伤的比较重,被护士抬上担架。周聿白和岁淮在另一辆,急救医生检查,外伤看起来还好,只有腿可能伤到了,但是具体还得去医院检查,怕有内伤,最怕颅内出血。
好在医院的结果最后表示没有大碍,周聿白车技稳,闪避的及时,只伤到了踩刹车的那条腿,得修养一个一星期。
岁淮着急:“那怎么流那么多血啊?”
“表层皮肤划破了,口子比较深,血流得多。”医生看了眼她的腿,“还有你,膝盖那里也要养个一周,不要碰水,避免感染。”
“好,谢谢医生。”
-
岁淮买了晚饭回来,推开病房门,周聿白已经醒了,靠着床头打电话:“先请半个月,回头再说,你的功劳爷记住了。”
“请你吃饭,楼外楼,一个月。”
“挂了。”
岁淮把饭放桌面,看了眼他的腿,“……你好点没有?”
周聿白看了眼包扎成白萝卜的腿,“就那样儿。”
“很疼吗?”她眼里的愧疚快要溢出来。
周聿白靠着床头,两手枕着后脑勺,懒洋洋地道:“疼啊,疼死了,”他捶胸顿足,“怕是要坐好长一段时间的轮椅了。”
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严重?
岁淮拆开碗筷的动作滞住,倏然红了眼尾:“对不起。”
周聿白顿了下,正儿八经,“我开玩笑的,”对上她通红的双眼,他伸手发誓,“真不疼,刚逗你玩的。”
岁淮也没骂他,只点了点头,“你腿伤了,还回安怀吗?”
“不回了,跟爸妈发消息说直接回校。至于学校那边让室友帮我请了假,这半个月就在兴城这边养着,好点再回京市。”
她把粥盛进小碗,推过去,“住哪儿?”
“订了酒店。”
“……没人照顾你。”
“我一个人就行。”
周聿白这人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可劲儿逗你,看你两眼泪汪汪又嬉皮笑脸地哄你,大事儿却是永远第一个自己扛,从不拖累别人,十分难处只说五分,对着她,五分都只说半分。
岁淮默了几秒,做出决定:“出院以后跟我回南洋,在你腿伤好的差不多之前,我照顾你。”
他摇头:“不用,你今晚回去吧,明天收拾收拾回去上课。”
岁淮把他勺子抢过来,“之前不是每周宁愿做几个小时的飞机也要来南洋,恨不得栓我裤腰带上揣我口袋里吗,今天好端端的装什么矜持呢。”
周聿白笑了下,拿过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粥:“不想耽误你学习。”
“不耽误,”岁淮攥紧指尖,“你受伤是我的责任。”
如果不是她非要追,如果不是她求着周聿白帮她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不敢想,要是那个醉汉开车再猛一点,周聿白反应再慢一点,会产生什么样的局面。
那她就是整个周家的罪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垂眼,“你看清那个人
了吗?”
周聿白低睫,摇头,“雨太大了,看不清。而且他好像很熟悉兴城,路口通向哪条巷子一清二楚,知道哪条路车没法儿开进去。”
岁淮心里感觉愈发强烈:“对兴城那么熟悉的人,只可能是他。”
“……你爸?”
“嗯。”岁淮愈发确定,“我不相信那么多次都是巧合,他一定还活着,也一定知道我的近况,安怀的时候他在,我从南洋回到兴城他也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我,是不愿意见,还是不能见。”
周聿白握住她的手:“这次他为了躲我有点慌乱,跑上了街道,雨衣帽子掉了下来,摄像头全都记录着,一定能查到,信我?”
她眼底升起雾气,“信你。”
-
伤口泡了雨,有些感染,周聿白要住一个星期的院。
在这一个星期里,岁淮深有所感,照顾一个男人的难度不比当年跟理综斗智斗勇简单。
早晨护士来换药,除了腿伤,周聿白后背肩胛骨处也有一点刮擦伤,药水顺着肌肉线条淌下来,干了以后黏糊糊的。他有洁癖,不舒服,得擦身。
岁淮兢兢业业地给他擦背,擦到后腰位置,一手掀开被褥,毛巾往下。
周聿白被她吓到,要去拿枕头,被她啪的一声拍在手背上,警告:“别乱动。”
“你确定?”他问。
“闭嘴。”她拿着毛巾顺着药水的痕迹擦去,腰腹那块最多,干了以后不好擦,只能拿着毛巾在腰间反复摩擦,又怕他不舒服,岁淮力道很轻,隔靴搔痒。
周聿白呼吸急促,唇抿着,让他闭嘴还真一句话不说。
岁淮看他不对劲,脸色不算白,反而有点像压制的血红,她眯着眼,视线往下,定格在他蓝白色病号服的裤腰,真相大白了。
她以一种“就说你是变态”的眼神看过去,冷笑:“出息,这都能硬。”
周聿白也冷笑,用“就说你跟智障没俩样”的眼神回看她:“喜欢的女孩儿在后腰摸来摸去,这都没感觉,那叫阳痿。”
“哦——”她挑眉,“后腰是你敏感点啊。”
周聿白淡淡觑她。
岁淮收了笑,把毛巾砸他身上:“那请周少爷快点让它下去,吵到我眼睛了!”
还有中午那会儿,周聿白这个挨千刀的喝粥洒到腿上,岁淮吓的一激灵,怕感染伤口,被子一掀,抽了纸巾就要去擦。
又看到他的旗了。
她捂眼,抱头,受不了了:“变态。”
她骂他禽兽,“喝个粥你都能举旗?!”
周聿白够不着被子,捞过自己外套挡着,眼神冷淡,好气又好笑:“你数数我上午去了几趟厕所?”
她从指缝里看他:“什么意思?”
“憋的!”
“你少蒙我,男人还能因为想尿尿硬?”
周聿白咬牙切齿:“蒙你我是小狗。”
岁淮红了老脸,不情不愿地扶他下床,嘟囔:“上厕所你干嘛不早说……”
“你刚喝粥不是戴耳机看剧?”周聿白用平淡的眼神无声谴责她,“喊你三声,一声没应。”
岁淮自知理亏,没反驳。他站着走路,单薄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挡不住什么,他的枪随着走动摇晃,引人注目。她闭眼,耳朵发烫,小声呐呐:“周聿白,我要是长针眼了就怪你。”
“……”
浴室门关上,岁淮往病房外走,边捂耳朵边贴心地喊:“我出来了——你尿吧——我听不见——”
周聿白:“……”
服了她了。
-
警察查到那个人的消息是在周聿白的前一天。
岁淮出去买粥,病房当时只有周聿白一个人,警察和周家人一起来汇报消息:“周先生您好,一星期前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
他手里的鼠标停住,“人呢?”
“因为违反交通秩序,暂时扣在警局了。”
“身份信息问了?”
“问了,曾是兴城人,后来去了南洋,入赘了杨家做女婿,现在是杨氏集团的副总经理,妻子杨施华,继女杨菁。”
周聿白:“有照片吗?”
警察抽出一张照片,周家司机接过,递给周聿白。他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便能认出照片里的中年男人是谁。眉眼间跟岁淮长得很像,尤其是鼻骨,挺翘,岁淮长的温和亲近,男人长得温雅秀气,太像,太像。
男人年过四十,依然英俊,面色红润,身上的西装是高定手工定做,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北头,背脊挺拔,俨然一副上流社会精英人士的形象。
他过得应当极好。
却从没想过抚养岁淮。
周聿白指节用力,眼神冷沉。
-
岁淮回到病房,还在抱怨路上堵车堵太久,“周少爷你快点好,今天堵车堵的我心力憔悴,十五分钟的路堵了一个半小时!司机还坑我,不让我下车。”
“怪我。”他说。
“就怪你!”岁淮朝他龇牙咧嘴,摆好碗筷,“吃饭吧,今天还买了水果切盘,饭后点心。”
周聿白沉默地喝着粥,眼皮耷拉,一句话不说。岁淮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劲,他脸色淡淡,但是能感觉周遭气息都是压着的,像是压着一股火气。她关了手机里追的古装探案悬疑剧,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吃粥:“周聿白,你有心事?”
他手顿了下,继续喝粥。
“还是你的腿不舒服?”岁淮这下是真着急了,“我找医生来看看,明天就出院了,不应该啊。”
周聿白拉住她,直视她纯粹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怎么说?说你爸这些年过得逍遥快活,吃穿不愁,上流精英,人人见着都得喊一声岁副总?说你爸从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的前程才将你丢掉?
岁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周聿白看她。
她又问:“是关于我爸爸的事情吗?”
血缘在这一刻,总是有奇妙的连接和感应。
周聿白抓住她的手松开,停顿半秒,“警局刚来消息,找到那个人了。”
心脏跳得好快,似要冲破喉咙,岁淮问:“是他吗?”
周聿白刚要开口,又被她立刻制止:“等等,你等等,先别跟我说。让我冷静一下,我得缓缓。”
十几年过去了。
她怕又是一个乌龙。
“是他,”周聿白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幕她总要去面对,“是你的父亲,岁全亮。”
岁淮大脑嗡鸣,丧失思考能力,只能由着周聿白慢慢握住她的手,皮肤贴着皮肤,“岁岁,答应我,不管最后的真相是什么,你还有我。”
-
警局里,中年男人坐在审讯室里,刚被警察问讯完故意扰乱交通秩序的事,也交代了多次跟踪岁淮的事。
周聿白和岁淮到的时候,审讯室里只有中年男人一个人,门开着,警察正在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岁全亮,下次再出现这样扰乱公共秩序的事我们会对你依法进行拘留,听到没!”
“听到了。”
“多大个人了,还学那些小年轻一套跟踪!你的女儿想看就看,还偷着躲着,差点把你当做流氓关起来!”
“警官,我这不是有难处吗……”男人没说完,就被警察严厉打断:“岁全亮你还好意思说,为了二婚妻子和继女而抛弃亲生女儿,你知不知道真要追究下去,我们是可以依法起诉你遗弃罪,把你关个十年八年的?!”
“别别别,没有弃养没有弃养!我每年都会去看她,给她买些东西的!”
“你买什么了!”
“她上初中的每个月我都会托一个学生塞几百块钱给她,跟她那些朋友去学校边儿上的饭店啊吃饭,我也会偷摸着给
老板塞钱,给她多吃点肉,还有她上了高中我有时候去看她,都会给她买点东西放进桌子里,这还不好?我哪里不管她不养她了?我身上还有一张银行卡,专门给她存的嫁妆,以后她嫁人了里面的十万都是她的!”
岁淮心痛得没有知觉。
她透过一层玻璃看着里面的中年男人。
岁全亮几乎没怎么老过,还是那副靠着自己一张清俊的脸而吃饭的谄媚模样。他是穿着高定西装,他是头发梳的很精英,他是看起来比以前有文化有涵养,但在岁淮眼里,他还是那个无所事事、胆小如鼠、爱财如命、见利忘义、赌博把家里的钱全都输光、把五岁的她丢在垃圾桶的那个懦夫。
“你口口声声没有抛弃我,没有不要我,却从来不见我。你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照顾我,给老板塞钱,给我攒嫁妆,你说这些是要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对你感激涕零吗?”
“可是你要明白,我是你生的!我是你生的!”
“抚养我是你的责任,是法律规定的责任,否则当初你就不该生我!”
岁全亮震惊地看着岁淮,哑口无言。
岁淮所有的话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很多人都觉得你死了,当年欠下那么多债早被高利贷的人打死了,埋了,骨头都烂了。可是我不信,我觉得你还活着,只是有苦衷,迫不得已把我丢掉,于是我每年都做梦,梦见你真的买了个肉包子给我,梦见你真的到垃圾桶那儿把我抱回了家,后来长大了,我不再做你接我回家的梦了,我梦见你不管是坐牢放出来,还是当了流浪汉和乞丐,都愿意回来看看我。我有时候在路边上看见一个乞丐和流浪汉,我就跑过去给人家钱,问他有没有见过你,人家都觉得我有病!”
“岁全亮,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别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是灾星,是什么小三的野种,说我是寄生虫,说我是吸血鬼!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被人抛弃,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这些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抛妻弃女的畜牲!”
“你过得那么好,过的那么好!”岁淮抖着手,眼泪砸在地板,“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岁全亮摆着头,脸色苍白:“不是的岁岁,爸爸有苦衷的……”
“你别叫我!你不配叫我!”岁淮甩开他的手,她转身要走,却突然见到警局闯进来一个人。
杨菁怒气冲冲,见到岁全亮自然而然地喊了声:“爸!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菁菁你怎么来了,你妈呢?”岁全亮战战兢兢,“她知不知道这事儿?”
“就是妈知道了,我才来的。爸,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妈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去年知道你以前那点破事儿,还有你前妻的女儿,要不是我劝,她已经气得要跟你离婚了!”杨菁冷眼看向岁淮,“你今天怎么还闹出这样的事来?”
岁全亮嗫嚅:“只是个意外。”
杨菁:“你不记得你当初怎么跟妈妈,跟我保证的吗?一辈子都不跟以前的人和事联系,一辈子都只有妈妈一个老婆,我一个女儿!”
“至于有些人,”杨菁不再伪装,冷笑,“就让她继续当一个孤儿好了啊,反正都当了十几年了,有什么所谓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杨菁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岁淮:“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岁全亮也愣住了,脸色不悦地就要去护住杨菁,被岁淮一把推开。她伸手指着杨菁:“我打的就是你,杨菁,大学这一年你没少给我使绊子,以前想不通,现在想通了,因为你早知道我是岁全亮的女儿,所以你故意为难我,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你!”杨菁说,“我不光大学看不惯你,你高中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服务员给你庆生放得视频,还记得吧?那张把你秘密公之于众的照片还记得吧?”
“就是我放的。”
“那个服务员是我。”
当时杨菁第一次知道岁全亮的事,也第一次知道了岁淮的存在。她气不过,去了安怀有一阵子,明里暗里发现了岁淮的秘密——她喜欢身边的那个男生,而那个男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杨菁:“岁淮,这事儿怪不了我,谁让你那么变态,喜欢谁不好喜欢自己的哥哥?你还不变态啊?我就是放了那些照片让你不好过,是让你那么不识抬举,去哪里不好偏要去南洋!还跟我一个大学一个寝室,我没让你退学就不错了!”
“原来是你。”岁淮心底那股怒火再压不下去,另一巴掌甩过去,“那我这巴掌打你打得也不冤枉。因为你活该。”
“你!”杨菁要还手,手臂在空中就被人截住,丢开。
周聿白把岁淮护在身后,“你动她一下试试。”
杨菁:“你是谁啊!”
“你没资格知道,”周聿白淡淡说,“但是你和杨家,我记住了。”
杨菁颤了下眼睫,后退一步。
岁淮深吸一口气,多年来的执念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看着蛮不讲理的杨菁,看着唯利是图的岁全亮,什么感觉都没有。
“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她说,“以后我就当你死了,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
这样的父亲,她宁愿当他十几年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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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聿白出院,跟岁淮一起回了南洋。
他神通广大,不晓得上哪搞来一张卡,租了一个私人公寓,四室两厅,还有个瑜伽室,特别大,岁淮调侃他这是用来复健还是干嘛。
回南洋的几天,岁淮还沉浸在岁全亮的阴影里,不怎么说话,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整天都让自己很忙,不停地周旋在几个小组作业里,全都是拍摄,因为她请了一个星期假,没赶上拍摄,所有的后期制作都是她来。还有个视觉艺术的课,软件除了基本的ps,pr,还要求一个au和ae,她也自学,忙得堪比陀螺。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一点点走出岁全亮的阴影。
杨菁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听说,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暂时休学,寝室也搬了出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谁做的,严不严重,以后怎么办,这些岁淮一句话没问,她不哀叹也不幸灾乐祸,就当听了个八卦,随风刮过,这是对于她来说,最好的结局。
以后杨菁,岁全亮,全都在她生活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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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时间,慢慢回归平静。
这天下课,岁淮带着电脑和U盘回了公寓,一推门,电视里的男声字正腔圆,正在科普着动物大世界,“又到了动物们繁衍的季节……”
沙发上的人懒洋洋的,听见开门声,头都没回,只斜额瞥了一眼。
岁淮走到他对面,面无表情地问:“上不上厕所?”
周聿白摇头,还在看电视。
“行,”岁淮忙着作业,“我进屋剪视频了。”
门一关一开,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岁淮伸着懒腰,去冰箱里开了一罐气泡水,“总算剪完了,能交差了。周聿白你上不上厕所,我扶你?”
没人应。
回头一看,客厅半个人影都没。
浴室里“嘭”的一声传来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地,紧接着是瓶瓶罐罐滚落到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
岁淮一把推开浴室的门,满地狼籍,周聿白弓着背,脸色苍白,一手撑着盥洗台才没跌倒,受伤的那条腿,白色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岁淮扶住他手肘,“上厕所?”
“完事儿了。”他额头渗出冷汗,唇白着,前边的水龙头还拧开着,水花四溅。他刚在洗手,还没关紧险些站不稳,衣服打湿一大片,有点儿狼狈。
岁淮关了水龙头,“扶你出去。”
周聿白坐回沙发,岁淮动作迅速地拆开他的纱布,用碘伏消毒,擦去血迹,观察一番放下心:“还好,伤口没崩开。”
上药,绑好纱布,忙完一
切,岁淮才站起来,叉腰跟他秋后算账:“为什么不喊我?”
“看你在忙。”
“再忙扶你上个厕所能费多少时间。”
周聿白脸色恢复,解释:“看你回来很累,以为你睡着了。”
“可是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这样了,昨天,前天,也是一个人逞强。”岁淮皱眉,胸前布料湿的黏在皮肤上,她没管,“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现在是病人,不需要逞强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担心麻不麻烦我,说好照顾你到腿好的。”
顿了顿,她低头道:“周聿白,我知道因为岁全亮我最近都不在状态,吃不好睡不好,你担心我,怕自己再麻烦我,但这些都是我必须做的!你不需要担心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而在我这扣分,你要的那个机会不会因为你多麻烦我一点而消失,也不会因为你少麻烦我一点而拥有。”
岁淮垂着头回房间。
周聿白拉住她,“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避开目光,“我换衣服去了。”
周聿白用力一拉,岁淮跌倒在沙发里,下巴别手捏住,强行抬起,与他对视。呼吸交错,此起彼伏,心口悄悄发热,他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唇,“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