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薛昼眠的横插一脚,众人亲眼目睹小薛董对这个新人的特殊待遇后,俨然已经对今天道听途说的传闻深信不疑,纷纷对叶允投来了高深莫测的眼神,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飞速结束了这场乱哄哄的聚餐。
酒足饭饱、尽兴而归的众人一个接一个告辞,文助理不放心餐厅的代驾,匆匆去地下停车场,亲自把小薛董的座驾开出来。
叶允坐在餐厅门口露天遮阳伞下的座椅上,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从地平线隐没,远眺着都市的霓虹灯光成片地亮起,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风揉碎了她鬓边的乱发。
乌泱泱的一大波人散去,白岁荣站在餐厅门口,姿态有点松散,并不像他之前那样刻意,他看上去像在等什么,仍旧没有离开。
叶允思忖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打算过去跟他聊几句探探情报。
没办法,自己干的就是这行,的确要面对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挣钱嘛,不寒碜,她安慰了自己几句。
“白哥,在等人?”叶允冲白岁荣笑笑,走到他的身边,像是要闲聊几句的样子。
“是啊,等文助理开车过来,蹭蹭小薛董的车回家,你应该不介意吧?”白岁荣站在一片霓虹光晕里,露齿一笑,叶允觉得,这时候他才像是想象中狡猾阴险的样子。
一会儿叶允才反应过来,你小子行啊,不光白嫖你老婆的子宫,想白嫖我的子宫,还想白嫖小薛董的车,这世上应该不存在你白嫖不了的东西了。
叶允默默在心底吐槽。
“小叶,你喜欢女人是吧?”白岁荣突然开口,狭长眼中锋锐的目光刺向叶允。
叶允身体猛地僵住,随即释然,她面无表情地撑在桌上,手腕托着下颚看向白岁荣,沉默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别误会,我只是想找找同类,”白岁荣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看上去无比诚恳,“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叶允没有回答,偏过头去,望着城市里如织的行人和车辆,那隐没在黑暗深处几不可见的地方,闪着微弱的光。
“那种对男人厌倦又疲惫的神色,我实在太熟悉了,”白岁荣面对叶允的不搭腔,依然不厌其烦地示好,“况且,你和我认识的一位同样在法律界的叶小姐有点像,就忍不住......”
叶允的目光倏地投向白岁荣,眼底里隐藏着的情绪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
白岁荣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位叶小姐,曾经在我困顿的时候施以援手,是我一直崇拜的人。她是墨菲大学法学院的学生,毕业就进了金圈律所,不过跟你不同,她是搞诉讼的。”
叶允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半句话。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你们年龄、性格、毕业院校都完全不一样,只是因为姓氏和行业一致,我就硬是觉得你们两人相似,很可笑吧?”白岁荣笑了一声,叶允扯动了些许嘴角,却没有出声。
“在电梯那里看见你的时候,那个身形......我差点以为是她,”白岁荣怀念地笑笑,“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说不可能?”叶允的嘴先于脑子一步开了口,听到声音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是如此迟滞艰涩。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内情,只知道,她一个如日中天的律政新星,突然像凭空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岁荣敛下了眼底的情绪,答得很详尽。
“有人说她被市政厅通缉,连夜逃离了这里;也有人说她惹上了不该惹的财阀,被驱逐到了荒芜之地;也有人说,她是因自恃其才,为律政界的人所害。”
“总之,没人知道她去了哪,这都是我从律界朋友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不一定对。”
“你......没见过她?”叶允突然问道。
白岁荣虽然不知道这位职场新人为何这样问,但仍摇了摇头,回答道;“没见过,唯一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因为生病戴了口罩,没见过脸。”
“生病”“口罩”“施以援手”
刹那间,往昔遗落在大脑深处的回忆,突然汹涌着袭来,快要淹没过叶允的理智,她想起来,自己好像......的确帮过他一个忙。
她早就忘了,但白岁荣还记了很久。
他眼底里流转的目光,不是精心扮演的虚情假意,这一点,让认清这个事实的叶允,觉得愈发悲伤。
——
叶允是本硕连读四年制,第三年,也就是在22岁的时候,她曾被导师推荐参与过一个法律援助活动,主要目的是普法教育,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等一定程度的帮助。
活动的举办地在外城的内圈,也就是内外城交界的地方,治安官的署地通常分布在这些地区。
在墨菲大学的法学高材生看来,这些地区的人不像外城边缘区那样“不可救药”,他们心里有基本的法律意识和规则意识,只是缺少拿起法律武器的资源和条件,这正是展现高材生人道主义的好地方。
叶允觉得这活动的意义虽然不大,却也聊胜于无,于是也提交了报名信息,跟着大部队一起去进行活动。
然而出发前夕,她不知怎么突然病倒,老师和同学都劝她留在校内,别跟着掺和了,但叶允还是戴上了口罩,病怏怏地跟着一起出发了。
她拿着一张人格权诉讼的相关科普,在一众无人问津的咨询摊位前,显得愈发门可罗雀。
只有一个男孩,被那张晦涩又翔实的海报吸引了注意力,他穿着一件浆洗得有些起球的白衬衫,蹲在展览区面前,把条文逐字逐句地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他那双狭长又染上哀伤的眼睛看向叶允,问:“姐姐,真的有这个法律吗?”
——
“叶小姐?叶小姐?”
“小叶,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用不用去医院?”
文助理和白岁荣的声音,让叶允从往昔的回忆里骤然清醒,她发觉自己正坐在小薛董宽敞舒适的座驾上,文助理从驾驶位转过头来看她,左手边坐着白岁荣。
“你刚才就有点神色恹恹的,该不会是听我说的话吓到了吧?”白岁荣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狡黠,“没事的,虽然都是学法,但你在薛氏当法务,她帮人打官司,这危险程度怎么能一样,别担心。”
“是啊,叶小姐,有事小薛董也会罩着你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文助理看了一眼恢复镇定的叶允,想了想补充道,“哦,差点忘了,小薛董让我给你准备了温开水,就在手边。”
叶允看了看座椅的扶手,摸索着摁下了按钮,一杯热水就从扶手里升了上来,热烘烘的还冒着气,一点都没有凉掉。
“谢谢你了,文助理,”叶允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温开水,补充了一句,“也替我谢谢小薛董。”
文助理嘴角弯起,心想这下老板总不会再折腾我了,口上笑着应答:“小薛董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高兴的。”
——
小薛董座驾完美的流线型身材,停在内城边缘一栋中高档的高层公寓楼下,这和委托人交给叶允的资料完全一致。
叶允的心头一黯,也就是说,她今天的跟踪调查是失败的,她并没能找到白岁荣出轨的证据,反而发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让自己莫名陷入某种纠结。
车窗外的白岁荣穿着一身高档羊毛西装,衣冠楚楚、有礼有节地向车上两位女士告辞,与之前相较,多了些尊重和礼貌,与油腻的亲近感更叫人心生好感。
他正要转身走进大楼,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动作。
“等等!”叶允开口喊住了他。
白岁荣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听话地转身走回来,弯腰俯身看着窗内的叶允,示意她有话就说。
“白......白哥,我是想说,”叶允抬眼,理性沉着的目光投射过来,犹如切开金属的激光射线那样锋锐,就如多年前一样令人折服。
“如果我是那位律师小姐,我可能会对你抱有期待,希望你在接受法律的帮助后,不说用法律帮助别人,至少不会利用法律为己谋私利、乃至于害人。”
“你明白吗?”叶允的目光坦荡且直率,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下的路灯照射下,更显得明净坚定。
“我......”白岁荣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换上那层狡黠的面具,“当然,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倒想问问叶小姐,我害谁了?用得着你这么问我?”
“那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忘掉我说的话吧。”叶允呼出一口气,收回目光,干脆利落地将车窗升上,将他那张虚伪的脸隔绝在黑暗中。
看着那辆黑色的豪车从眼前驶过,白岁荣想起那道似乎能直击灵魂的目光,随后自嘲了一句,走进楼里。
“怎么可能呢?”
叶允看着车前窗里的灯火阑珊,有些心烦意乱,索性又把刚刚升上的车窗降了下来。
一点微凉的湿意落到她手腕上,她抬起手,一枚造型精致的雪花正趴在她热乎乎的手腕上,快速地融化,很快化成一道细细的水渍。
“下雪了?”文助理看着窗外飘进来的雪花,兴高采烈地喊道,“说起来,明天就是冬日节了,今天肯定是气象局安排的人工降雪!”
“是,”叶允也笑了起来,她看着漫天撒落的雪花,嘴角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心的笑容,“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