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琅琊王氏如今的当家人王融没有官职在身, 这个不惑之年的文人,最近迷上了“清谈”,一种据说是洛阳城中的世家贵族们流行的社交方式。
但是现在流民和瘟疫四起, 城内大族都闭门不出,他只能叫上家中门客们, 一边煮茶, 一边议事。
如今的王氏,还没有积攒到两晋时期“共天下”的权势,但也是累世公卿的大族,王融的名字不太出名,但是他有个“卧冰求鲤”出名的儿子王祥——这会儿还没出生。
此刻,王融的手里揣着一只铜制的“暖宝” ,这个冬日实在太漫长,家中得了两只,他稀罕得不得了,一只给了父亲,一只自己留用。
“暖宝”是王氏的一个门客献给他的,门客名唤张寿,这两年自称有学问而来投奔的寒门子弟很多,张寿操着益州口音,这种蛮夷往年王氏是不可能收的,但后来张寿再次登门,献出来“暖宝”这个据说是从交州贸易来的“海货” ,再加上张寿早年随家人南北往来,见多识广,带着他出门和其他大族的公子们“清谈”,很长面子,因此王融就收下了这个门客。
“你们说,这算时间,朝廷应该收到消息了,为何还没有听到风声?”这是近来最令王融焦虑的事情。
王融的父亲王仁几年前刚刚从青州刺史的位置退下,致仕归家,对付不其县国国相曹班,正是父亲建议的。
只不过“对付”的方式不太一样。
“当年伏氏向我们求助,我不知曹君实底细,不过是晚了几天,没想到酿成大祸,追悔莫及,如今他胆大包天,敢打泰山郡主意,伏王两家世代交好,就算是为了报仇,我们也要让他个黄口小儿有来无回!”
“阿融,你带上部曲,他!”
王融其实不太认可父亲的想法,在他看来,之前曹班在青州不其,属于父亲治下,父亲在任时还有理由去管,如今曹班去了兖州的泰山郡,王氏世代经营琅琊王国,琅琊国在徐州,兖州的事兖州自己不管,他们徐州人去插手,又比曹班他青州人插手高贵到哪里去?
但是父亲毕竟当家多年,不光是作为青州刺史统领一方,又作为大家族的话事人,在琅琊国王室和一些本地势力之间充当调停人的角色,父亲这么说,他也只能这么干。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是在害怕曹班手下的私兵。
“哪里需要使君动手呢?我们只需要写信给朝廷,告他谋反,他曹班又不是朝廷任命,有再多的兵力,也只是把谋反坐得更实。”门客们看出王融的犹豫,安慰道。
“可如果信被人截下……”且不说竹简千里迢迢能不能送到,他听说曹班的父亲可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万一信被他父亲发现,再让曹班得知此事……
“一次不成,我们就送十次,他还能次次拦下不成?”
王融一想,觉得门客说得有道理。
主要这写信比父亲建议的干架听起来更靠谱,也更安全,左右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于是王融立刻安排人去做。
“就怕这不是唯一的一封信。”王融的方法确实奏效,果真截下密信的曹班,陷入了两难。
作战会议结束,情报部、武都尉一把手被曹班留下,彭放打量曹班的表情,手挡着嘴,问符柯:“主公是在纠结进还是退?”
符柯也同样抬起手,遮住嘴:“感觉更像是纠结杀还是不杀。”
“你俩再大点声,我差点没听见。”曹班道。
两人偷笑。
曹班无奈地看向符柯:“那是下下策,选择下下策的时候,反而不用纠结了。”
“我所顾虑的,无非是这个太守的名头。”她指着案上的一方玉印。
泰山郡太守印明明就在她手里,她却用不了。
这个时代,当官还是要讲究名正言顺。
她能占不其,一方面是她本身就是不其国相,另一方面,她正好赶上了她的上级——青州刺史换届,古代信息交流不发达,这才给了她时间来完成本地势力的重新洗牌。
因此占不其县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而泰山郡就差在了人和上。
没有朝廷的任命,她甚至不能像诸葛兄弟的父亲那样,代太守职,人家诸葛珪本来就是泰山郡丞。
曹班当然可以靠武力占据泰山郡,事实上,泰山郡现在就是快烫手山芋,青州的流民起义军已经占领了治所奉高县附近的博县,曹班的人马在梁甫县和这些起义军发生摩擦时,他们还没有成规模,占领博县之后,他们立刻推出了首领,杀了博县县令,并且开始集体佩戴黄色的头巾——完成了普通流民军,向黄巾军的转变。
不要小看乱世之下,信仰的力量啊。
但是那样也只是“占领”,得不到名份,别说琅琊王氏了,等黄巾之乱一平,兖州刺史第一个绕不过她。
原本按照计划,她是打算占据泰山郡之后,在想办法搞定兖州刺史,但是谁能想到,琅琊王氏这时候杀出来呢?
琅琊国是郡国,比不其县国大得多,也富庶得多,但是和亲自“理政”的不其国王不同,琅琊国王几乎完全不管国内事务,甚至国相也不太管事。
原因很简单,琅琊国境内,像王氏这样的累世公卿的大族很多,这些大族把持了国内大小事务,又通过不断联姻,而彼此紧密结合在一起。
在伏寿那里缴获了伏氏和王氏的信件后,符柯手下的情报部就渗透进了王氏内部——张寿假扮门客,直接住进了王家。
如果把琅琊国王比作白色,琅琊国边境的游寇比作黑色,王氏就是中间的灰色,琅琊国王室不需要花一分钱,世家的私兵再加上对游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国境内的武备力量就足够了。
谁知这一平衡,被曹班的几次剿匪行动给打破了。
琅琊王氏的私兵部曲不足为惧,得知王氏意图对付自己后,她调兵加强了不其和琅琊王国接壤土地的巡逻,现在看来,还是大意了。
没有谋士的缺点就体现在这里了啊——曹班在心里感叹,从前她可以接触穿越bug看到未来的十步甚至百步,如今汉献帝刘协都给她们姐妹蝴蝶掉了,她只能知道个大概走向,时间预知能力直接归零,生存难度反而比小时候更高了。
学院按照她从现代带来的概念和框架建立起来,但是她来自一个和平的年代,她的理念更能培养出优秀的执行者,也许其中有具有天赋的“决策者”,但是大概率都还没成长起来。
她很快想到了招人,可她现在的名头只是一个小县的国相,没有名声背书,谁会来投靠你呢?要招人,至少也是当了大郡的太守吧。
但她就是因为当不上这个太守才愁啊!
所以症结还是在这个太守上面,解决了一个王氏,还有其他世族,就算这些世族都解决了,还有兖州刺史呢,相当于绕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太守必须皇帝任命,皇帝现在谁都见不到,政令又是从该死的袁逢那里出,袁逢也是心黑的,还坑过她一回,她不可能让生母这时候暴露。
这么一盘算,她的选择只剩下一个——写信给自己的老师马融,求他举荐自己。
三辅路远,以防万一,到洛阳的信还是要写的,不过不是送进宫……
一人三骑的传令兵接过曹班的密信,从太守府衙疾驰而出——
王融忐忑不安地又等了两天,仍然没有等到来自洛阳的消息,反而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他得知曹班亲自登门,还带了私兵时,他几乎要收拾包袱,从后门跑路了。
事实上,他也这么干了,只不过,包袱收拾到一半,被父亲身边服侍的老管家叫了出去,被迫硬着头皮到正堂见“客”。
见到曹班的第一眼,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从前喜欢骂曹班“黄口小儿”,而不其的百姓喜欢唤他“曹郎”了。
这个令周边郡县山贼游寇闻风丧胆曹使君,真的太年轻了!
这,这看起来,还不及弱冠啊!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装模做样向父亲执下属礼,亲耳听见父亲称呼他为“曹使君”,他都怀疑这是不是曹班家中小儿,被派来历练了。
虽然私下腹诽,但是面对这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朝廷命官,王融还是保持了良好的礼节,完整行礼后,请他上座,并安排侍女端上茶碗和果盘。
曹班接受了王融的让座,和王仁互相谦让一番,最后坐在了王仁的下首。
她在王氏父子二人间略微打量了一番,便开门见山道:“泰山郡近来黄巾猖獗,朝廷征召各地将帅讨伐黄巾,我与泰山郡代太守,故郡丞诸葛珪交好,诸葛氏托我,向周边郡县求援。”
说完她在父子二人惊诧地目光中起身,双手抱拳,目光炯炯道:“若泰山危则不其危,琅琊与泰山郡亦有沂水相连,故某来此求援,望琅琊王氏以家国安危为重,救泰山郡!”
第92章
王氏父子没有立刻答应曹班的请求, 曹班走后,他们商量了一整夜。
王融是想当场拒绝的,比较纠结的是他的父亲王仁。
“这里面肯定有诈,父亲在犹豫什么呢?”
王仁对儿子恨铁不成钢,他已经不在其位了,长子却还是这样不成器,若是太平年头,他还可以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支撑家族,但现在这世道,能生存下去的都是什么人呢?
看看曹班吧, 人家父亲是九卿, 袭侯爵,他本人弱冠之龄, 不求父辈庇佑,反而是独自到青州,理一县,治一国, 还如此有野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王仁苦笑:“何为阳谋?这便是阳谋!他料定我们知道这里面有诈,我们也一定会去。”
“去?为什么要去?”王融更加不解。
王仁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你,你那些门客!如果整日只是陪着你吃喝玩乐,趁早全赶出去!府里不养闲人!”
“县官在九州征将讨贼,此番若能出兵出力,那就是领王命,接皇榜的差事,百年难遇,若是等朝廷下令选将,再想办法从京师游说就太迟了!”
王仁猛地深呼吸几下,平复心情:“趁着黄巾还不成气候,此时出兵损耗最小,你同几家走动一下,这事要做就一起做,大家一起出兵,到时候上书,给你们几个小子请封。”
王融听完,先是恍然大悟,而后又有些胆怯地看父亲:“可我不想做官……”
知子莫若父,王仁没听完他的话就瞪回去:“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弟弟,你的孩子们考虑!”
曹班先行一步回到郡中治所,抓紧时间调派兵力和物资。
本因为天灾而逃散离城的百姓,在曹班到来后短时间内,被重新组建的行政团队迅速聚拢起来,诸葛瑾也带着家人加入其中,帮忙给百姓分发粮草和衣物。
曹班手下分工的体系与诸葛瑾知道的郡丞府的分工不同,结构简单,甚至几部尉官,包括那个他看不惯的,不尊礼法的符副官,都是亲力亲为,因此效率也是他从未见过的高。
然而黄巾逼近的消息传入郡内后,给百姓本就脆弱的安全感最后一击,黄巾军聚集在泰山郡西面,百姓就纷纷往东逃,而东面是曹班从不其运送物资补给的方向,路有被山路包围得仅剩一条,如何留住城中百姓又成了一个问题。
几天之后,曹班等来了琅琊王氏带来的世家部曲。
但不仅仅是王氏一族,还有周边几个郡国的大族,甚至还有泰山郡外逃的大族。
王仁久居官场,玩计谋怎么会玩不过曹班这个毛头小子?
既然要分功,那就叫上大家一起,众目睽睽之下,曹班还能玩什么手段?
王氏的部曲是由王融亲自率领的,王融没有打过仗,但是练过骑射,骑上马后,颇有儒将风姿,他从琅琊到泰山郡一路非常顺利,意气风发纵马而来,一直到了奉高县城,日光之下,城墙上一排泛着银光的弩箭带着杀气指着他们,他才有了点是来打仗的自觉感。
曹班设宴款待众人,王氏是其中之首,王融自然是上座。
他打量着上首的曹班,发现他在自己地盘和在王氏时,说话的仪态没什么不同,对待下属也没有任何架子,曹班身旁站了两个人,除了那天随他一道拜访王氏的大个子护卫外,还有一个骑装女子。
女子也能打仗?
王融本来是想问的,但是仔细一看,对面一排陆续入席的人中,女性还真不少,甚至有一位年迈的女性,直接坐在了第二席上,仅次于一个空席,王氏进入泰山郡时,负责接引的官员据说是曹班手下五部尉之一,都坐在那位女性之后。
难道是因为曹班年纪轻轻,身边无人可用,所以只能将族中有威望的女性长辈请出来帮忙?
王融一边揣测,一边又打量起那个骑装女子,因为他发现,府衙众人对她的态度都非常恭敬,但她的年纪看起来也比曹班长不了几岁?还未开宴,曹班下首第一位一直是空的,那个女子立在曹班身侧与上官耳语,看来这空位十有八九是她的,她到底什么身份?
再看上首这两人,一坐一立,坐者儒雅端方,立者英姿飒爽,活脱脱一对璧人。
哦——原来如此!
王融认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摸摸胡须。
张角在冀州发出起义号召后,各地黄巾凭借先发优势,杀掉城中的官吏百姓,占据城郭。
黄巾不擅攻城,这一点他们自己也明白,兖州的黄巾原本也没有攻打泰山郡的意思,但是从最近的情报来看,他们改变了主意,大量流民往治所门户博县聚集,并且已经开始有组织的转运粮草。
从情报部的消息分析来看,黄巾军中有从泰山郡逃离的百姓,甚至可能是官吏,他们知道泰山郡守备空虚,群龙无首,因此想趁虚而入。
就算曹班在不其的港口囤有粮草,但是跨郡转移过来,维持城内百姓生计还好,要支撑一场守城战就比较勉强了。
因此守城是下策,她必须想办法主动出击。
世家们也认可主动进攻的想法,王氏为首的大家族带来的私兵有两千人,众人商定,曹班率部曲先行突围,大家族的士兵作为侧应。
“一群无能鼠辈,遇事不出头,等到争功劳的时候,再抢个头破血流。”
宴会结束后,医都尉副官杨济和武都尉彭放一道往官署走。
作战计划已经定下,武都尉这几天是不可能休息的了,医都尉是五尉中最后成立的,医部人手紧张,一直等到华佗从南边赶回来才任了尉官,不其县那边百废待兴,只能派副官杨济随曹班一起进入泰山郡。
紧急作战会议之后,医都尉立刻启动战时预案,抓紧时间给新调配来的人手做战场医疗急救培训,因此她也和彭放一样要加班。
杨济是颍川阳翟格物院的四期生,因为成绩优异而被曹班特别关注,杨济在扶风格物院的实习结束后,和张寿等一批优秀学员一起前往谯县格物院,接受为期一年的情报部集中培训,为开拓新据点做准备,培训强度非常大,可她还是抽时间通过了医师考核。
之后她调任不其县的即墨军事学院,成为医都尉的二把手,在同级别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位,她也成为了医部学子人人追捧的榜样。
杨济的医术是没得说,但脾气就有待商议了,彭放被她骂过好几次,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彭放也跟着杨济怒斥世家。
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些世家做派,他们派来支援的也不是什么精兵,他今天白日在城外校场和主公一起参加了检阅,直觉告诉他,这些部曲的兵力恐怕没比流民组成的黄巾军强到哪去。 ——
按照王融父亲的计划,他们这些大族的部曲响应曹班的求援,并让曹班的部曲打头阵,如果能胜,他们就锦上添花,如果失败,他们就各回各家,左右朝廷不可能不管,到时候还可以在朝廷任命的将领面前告曹班一状,怎么算都不亏。
可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流民起义,和他们一起见过的几个村落联合起来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黄巾越聚越多,人数直逼六千,甚至从东面、北面和南面三个方向包围了奉高县。
最令王融感到害怕的是,奉高县和琅琊国的道路也被黄巾占了,他们回不去了!
该死,这下怎么办?他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送死的!
就在王融在城内辗转反侧,因为害怕和后悔而睡不着时,曹班发动了夜袭!
无星的夜晚,绳索从县城城墙上放下来,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换上了玄色紧衣,他们手持未燃的火把,按照事先探明的路线,从黄巾包围圈的间隙之间,绕到了敌人后方,直接点燃黄巾的营帐。
彭放带头在营中大喝敌酋授首,起义军不知真相,信以为真,黄巾军营哗变。
于此同时,城墙上火把全部燃起,曹班站在城头,只要军营中有结阵出逃的,她立刻下令放箭射杀。
王融和其他几位世家纷纷出来,见城门已经打开,穿戴整齐的部曲列阵出城,骑兵在前,喊着口号持长枪冲锋,马蹄声划破黑夜,人们抬头,箭矢带着火光向敌阵飞去,明黄的火焰映在眼瞳中,像无数闪动的流星,而曹班就立在群星之中,君子如皎皎明月。
这一眼,给了王融对战争的错误印象。
胜利的消息传回城中,王融立刻提出率兵追击。
“穷寇莫追,黄巾缺乏装备和器械,若是追击,他们更熟悉地形,若是容易设下埋伏,我们防不胜防。”尉官彭放在夜袭当天斩杀了黄巾的首领朱成,王融为首的世家觉得机会难得,应当立刻追击,然而曹班却坚持回城,“如今道路已经扫清,只需要半个月,我就能从不其调齐粮草和兵马。”
半个月!曹班在说什么大话?
琅琊王国比不其距离泰山郡更近,可王氏就算是有琅琊王的帮助,也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泰山郡军备的补充,粮草是一方面,人力的调配、牛马车的脚力都是问题啊!
王融认定了曹班不想他们争功劳,更加急切了,也不管曹班的反对,当即召集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一起出城追讨黄巾流寇。
结果显而易见,王氏的部曲大败,黄巾首领朱成死后,溃散的黄巾退出了博县,又在朱成的手下孙颉的带领下,重新集结在矩平县,和来追击的世家部曲正面遭遇,王融没有胆量亲自上战场,侥幸留了一条命,但世家中有几位是有泰山郡官职在身的,没有理由躲在平民百姓身后,因此亲自领兵出城,结果再没能回来。
王融吃了败仗,不敢回琅琊,但是部曲没了又必须解释,只能书信一封给父亲,说黄巾多么凶残,多么暴虐云云。
眼见物资一批批从不其往泰山郡运送,只要城内的人坚守,流民几乎不可能攻下城池,他和与门客抱怨:“为何天命总是在他那边?”
怎么曹班一打,气运就有了,换成是他就这样不如意?
门客张寿道:“此乃时势造英雄,强者造天命。”
第93章
由于汝南黄巾猖獗, 荀氏东行的车队不得不往北绕道,进入陈王国地界。
陈王刘宠本人擅长弩射,治下严明, 带头抵抗黄巾,因此附近的百姓都投靠他, 陈王国境内也相对太平。
但是在进入兖州陈留郡后,所见就是另一幅景象了。
一个饥民从腐烂的腿上挑出蝇蛆放入口中,荀彧见状腹中一阵翻涌,最终还是没忍住,呕了出来。
“怎么会如此凋敝,陈留郡可是大郡啊!”荀彧往后挪了挪。
“陈留郡没有遭到黄巾的袭扰,但是北面的东郡,郡丞勾结黄巾,杀了郡中官吏,百姓都往周边逃难了。”旁边骑在马上的游树沉声道,她下令车马向中收拢,目光像草原上的猎鹰,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离开豫州之后,格物院诸生不再掩饰他们的武装,他们持有济南相荀绲和不其国相曹班的双份通关文牒,骑着高大健硕的西凉马,一般的流民都不敢上前。
队伍中的三个车架给了老者和年龄不满十岁的幼童,荀彧刚刚满十岁,坚持下马步行,游树拿他没办法,最后随行的五期生戏志才提议,让他和自己同乘一骑。
所以荀彧这一呕, 就直接吐在戏志才的衣服上。
“……”
戏志才攥紧拳头,强忍着把身后的拖油瓶赶下去的冲动,请示游树:“我能下去洗洗吗?”
游树憋着笑,残忍拒绝:“忍着吧,要行过这一段才能停。”
就这样又走了小半天,快到了落脚点时,戏志才一蹬脚踏,纵马先行,随后翻身下马,也不管身后的小短腿下不来马,自己三两下解了棉袍就往水里浪。
“帮我,帮我!”荀彧衣襟前也全是污渍,眼睛都被熏红了,急得在马上摆腿,想下马又半天踩不到马镫,戏志才才不管他,周围人也嫌弃不敢靠近,荀彧哪里受过这委屈?游树从后面看他小身板一抽一抽地,生怕他又哭了,好心过来,将他抱下马。
这位小郎君一路走来没有叫苦叫累,每次发吃食都会分一半让给族中更小的晚辈,还会帮忙安抚队中情绪,十分惹人怜爱。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仪容,路途漫长,没有沐浴的条件,但每次只要在水源边歇息,他就会自己走到水边,沐发打理。
格物院的诸位因此很喜欢逗弄他,算是给紧张的路程增添一丝趣味。
他们前脚刚离开豫州,后脚就得到消息,朝廷派至颍川征讨黄巾贼的右中郎将朱俊战败,颍川彻底落入黄巾的控制之下。
众人没有将消息立刻告知荀氏,怕引起骚乱,但是阳翟诸生多是颍川本地人,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担忧。
兖州北面就是黄巾首领张角的大本营,他们不敢多做停留,补充了水,喂饱了马匹之后立即动身,准备进入泰山郡西南方向的鲁王国。
荀彧一路都和戏志才共乘,刚开始还会控制两人的距离,只敢双手抓住马鞍的两边,后来变为轻轻揪住戏志才身后的衣服,再到后来敢放心地抱住戏志才在马背上呼呼大睡。
一开始,对方一直没和他说话,他也不敢开口问对方身份。
格物院武德充沛,但镇得住流民,镇不住职业劫匪,一出陈留郡,他们就遇上了拦路的山贼,数到暗箭从林中飞射而出,戏志才眼疾手快,反手护住身后的荀彧,差点被流失所伤。
慌乱中荀彧被放下马和其他老弱妇孺一起躲在车上,他掀开帘子瞧瞧往外看,见戏志才单手持弩,一箭射穿了一个山贼的右臂,将人死死钉在树上。
荀彧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个护卫!
对方的身量和成人无异,但是能看出他年纪不大,可是无论是谈吐还是气度,都比之家中诸长也不差。
他虽然从小在家中族学开蒙,但也听过阳翟格物院的名号,知道那里藏书百卷,有学子百余人,从那里走出来的学子,在新闻台辩经时,学识渊博不输任何世家儒生。
可他没想到,他挖空脑袋想到的偏门典籍,这位壮士居然都能与他交流两句,阳翟格物院连护卫都能有这样的学问!
有了话搭子的荀彧终于一扫离家的阴郁心情,坐在马背上叭叭问问题。
比如,当格物院的护卫需要什么条件?格物院的护卫也可以读书识字吗?格物院的护卫能领到什么装备?需要自己置办吗?
戏志才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是没什么耐心的,但他知道曹班有拉拢荀氏的意思,荀彧是个聪慧的孩子,他也很乐意给对方宣传格物院的诸多条例以及生员福利,只是他不太理解,荀彧为何执着于当一名护卫?
不过,按照主公的说法,格物院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于是他也可以放柔语气和荀彧解释,格物院的护卫分两种,一种是学员轮岗,“实习性质”,并不会固定任职,另一种这是经过挑选的武部学子,不过武部学子也需要修习其他部的科目,因此大家都是读书识字的。
这给小荀彧带来不小的震撼,孔圣曾言有教无类,可知易行难,戏兄的主公所作所为,是多少以孔圣为标榜的儒士做不到的啊!
戏志才不知自己被荀彧当成护卫了,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给格物院的师长们添了许多麻烦,后来他有意识地加大运动和训练的强度,个头窜得飞快,身体锻炼得什至比许多武部的学子还强健。
他明白自己的志向,一个体弱多病的身体不是他能接受的。
见荀彧开窍,他趁热打铁又给荀彧讲述了许多格物院启蒙教材中的故事,分享了主公在太学奔*走抄书、在扶风治病抗疫,在不其设港兴民的事迹。
一番推心置腹,他以为意思已经达到了,于是在即将走出鲁王国境的时候,他和荀彧提出,一同前往泰山郡治所奉高县。
荀彧却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知道戏兄是想留我,但曹使君要一幼学之童有何用呢?”
戏志才一愣,心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如此敏锐!
既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又直言拒绝,要是一般人,这时候也不好强留了。
可戏志才不是一般人,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翻脸,依然待荀彧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甚至更加体贴细致。
荀彧见戏志才这般,其实是有点心动的,尤其是对那座“军事学院”的好奇格外强烈,同辈们一同吃住,一同读书、骑射的生活,他真的很想体验一番啊。
但是去奉高县就意味着他要再次离开家人,就算他对一直在济南任国相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可他心里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家人这个选项。
结果没想到,队伍一进入泰山郡地界,就出了意外。
戏志才病倒了!
他带着荀彧骑马,突然整个人就从马背上翻了下去,荀彧都没反应过来,慌忙间伸手去捞,却被他带着一起翻下马,还摔到了对方身上。
荀彧吓坏了,等游树上前来查看,见她眉头紧锁,一边摇头一边道:“……他昏过去了。”
荀彧这一路受戏志才照顾,又折服于对方的才学和武艺,早把对方当自己亲兄长一般看待了,见戏志才生病,比谁都着急:“他,他怎么了?”
游树将戏志才扶上马车,表情十分沉痛:“旧疾复发,我看大约是没救了。”
“什么!?”荀彧抱头,面色苍白,连连后退,“不,不可能!刚刚还是好好的啊,是,是我摔到他了吗?要不要请医师看看?荀氏也有懂医的,我去叫!”
游树只看了荀彧一眼就匆匆背过身去。
“你上去看看吧。”
荀彧连忙爬上马车,手脚并用来到戏志才榻边,见对方半睁着眼睛,望向他,嘴唇异样的灰白,短短不到一刻钟,生息几乎完全消散了。
“戏,戏兄——”荀彧想到对方在马上气宇轩昂的样子,终是没忍住,放声痛哭起来。
“阿彧莫哭,主公会为我收尸的。”戏志才气若游丝。
荀彧一听,直接哭到打嗝:“戏,嗝,戏兄患何疾?呜呜——怎,嗝,怎会如此啊——”
等他哭得累了,戏志才才缓缓道:“莫要为我伤心了,阿彧,去寻你父亲吧。”
“我的父亲用我换了五百钱,是主公抚养我,教导我,我在投奔主公的路上死去,是为忠孝,你离开重病的友人,也是为了忠孝,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咳!咳!咳!”
戏志才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荀彧连忙将他扶起来,他慢慢移开捂住嘴巴的方巾,在荀彧眼前摊开。
方巾上,鲜红血渍触目惊心。
荀彧被吓得忘了喘气,好半天才猛然深吸一口气:“戏兄千万挺住!你若去了,如何报答曹使君的恩情?”
他双手捧过染血的方巾,抬头直视戏志才:“我就在这儿守着,哪都不去,我,我陪你一起去奉高县!”
戏志才闭目,轻声道:“你立字据。”
荀彧立刻起身:“不用立字据,我现在就书信至济南,告诉父亲!只要曹使君和戏兄不嫌弃我年小,我就留在戏兄身边侍疾,报答戏兄一路护送的恩情!”
第94章
阳翟格物院最后一支车队顺利抵达泰山郡, 带队的游树向曹班汇报完情况后,欲言又止。
曹班问她还有何事。
“是戏志才……”
曹班一拍脑门,说谋士谋士到, 差点把这茬忘了!
戏志才的档案她看过,现在泰山郡正是用人之际,她最近真是忙昏头了:“你提醒我了,我记得阿忠也是负责殿后的,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最近这边人手不足,我正想见见他。”
游树道:“他和荀使君的幼子在一块……”
曹班一下没反应过来:“哪位荀使君的哪个幼子?”
游树提醒她:“名唤阿彧的……”
曹班瞪大眼睛:“啊,是荀令——”猛然打住,咳嗽两声,站起身, “阿彧也来了?他没有随荀氏车架往济南国去吗?”
说完也不想等游树解释了,干脆就让她带路,两人直接往谒舍去。
阳翟格物院前后分了五批人进行东迁,原计划这些人马以及书籍、卷宗等等都要再往东运至不其县,经过近五年的经营,那里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曹班的势力范围。
但是黄巾还聚集在西面的矩平县, 导致几乎每天都有百姓往东面逃窜,为了维持运输路线,又不能强行下令封城, 对城内百姓只能尽力安抚,这让曹班实在有些疲于应付。
泰山郡和矩平县黄巾之间必然有一场大战,暂时安置在谒舍的阳翟格物院诸生将成为这场战役的主力。
曹班到了谒舍,询问戏志才的住处,却得知他在医堂。
“他病了吗?”主公面露担忧,虽然不知原因, 但是游树知道主公格外在意戏志才的健康状况,戏志才刚到格物院的头三年,身体检查表都是直接送至曹班案头的,她连忙摇头,“没事的,他没事,主公进去一看便知。”
曹班将信将疑,史书是明确记载了戏志才“早卒”,古代人均寿命本来就不长,那这个“早卒”恐怕真的很早!
曹班按照医士的指示,连忙往戏志才的房间快步行去,布帘一掀开,就见戏志才躺在病床上,双手交叉于胸前,面色安详,旁边的案上,趴着一个孩童。
听见动静,榻上的“病人”立刻睁开眼,和曹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眨了眨眼。
……
游树将趴在桌上睡得流口水的荀彧打横抱了出去,戏志才立刻掀开被褥下榻,行右手贴左胸之礼。
“恕属下失仪。”戏志才说着告罪的话,可是表情明媚又灿烂,一点告罪的样子都没有。
曹班还有点惊魂未定:“阿忠身体真的无碍吗?”
戏志才摇头,用眼神示意被抱到外间的荀彧:“让主公担心了,我是装的,诓骗小孩儿呢。”
说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是得到了主公的关心,阿忠就算真的生病,也全好了。”
曹班知道戏志才的性格,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从前欺负性格耿直的华佗是用小聪明,想来荀彧比较机灵,不上他的当,因此他就换了一套方案,直接耍起了无赖。
戏志才是曹班眼看着进入格物院的,这个孩子对她的感情不仅仅是下级对上级,更有一些近似于亲情的依赖,曹班对手下的性格是不会过多约束的,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更像是生活中的调剂,她心情好时也乐于配合他们。
戏志才见曹班沉思不言,原本自信的笑容不由地收敛了,有些不确定试探曹班的眼色:“忠做错了吗?”
说完,他微微蹙眉,似乎略有委屈:“若是主公有不满,我会负责将他送回济南国——”
曹班连忙安慰他:“不,阿忠立了功劳,我很开心。”
荀彧她当然想要!
开玩笑,那可是能在汉末当十多年尚书令的强人啊,尚书令管理尚书台,尚书台负责一国政务,所以尚书令就相当于公司总裁,一国总理的位置,虽然现在才是幼年版,但这里也不他缺一口饭吃,养着总没错。
戏志才这是立了大功,当赏!
“阿忠是怎么想到把他留下的?”这点曹班确实好奇,和诸葛亮那次不同,她应该没在戏志才面前提过荀彧才对,表现偏爱就更不可能了,怎么就这么巧?
“济南国的荀国相宠爱这个幼子,我们有他为质,再加上护送荀氏的恩情,北边便能安定了。”
原来如此,真是一肚子坏水啊。
曹班一边感叹一边在内心给戏志才鼓掌。
“我听说你病了,来得匆忙,只随手取了这个,”曹班摸摸自己的衣袖,在里面翻找,戏志才眼巴巴看着,见曹班从里面掏出一只锦袋。
戏志才眼睛唰地亮起,双手摊开,曹班将锦袋轻轻放在他的手中,笑眯眯的。
戏志才珍而视之,一副好奇又舍不得碰的样子,于是曹班替他解开了锦袋的系绳,两人一起探头看向锦袋内,里面是几颗用彩染糯米纸包裹球形饴糖。
“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她伸手点了点,“嗯,一共五枚,是从我个人开支里列的,你可以自己吃,或者分给交好的小伙伴。”
“或者给你拐来的小家伙。”她点点外间。
确认戏志才身体没有问题,曹班深谙给个甜枣打一棒的道理,交代他明日准时到府衙点到。 ——
一直住在泰山郡太守府衙的诸葛瑾发现,最近府衙里,出现了许多操着豫州口音的人。
这些人多是文士打扮,一来府衙,就进入各部帮忙处理公务,原本因为人手不足而手忙脚乱的公府渐渐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经过打听,他得知,这些人来自颍川郡治所阳翟。
豫州的士人、交州的物资、西凉的战马,皆为曹班所用。
曹使君到底什么来头?
诸葛瑾因为曹班善待泰山郡百姓,又解了黄巾围城的危机,对曹班的态度开始转变,但他没想到,曹班会邀请自己参与议事。
“阳翟迁来的诸生已基本就位,今日请大家来,是商议两件事。”
曹班一开口,堂内众人立刻停止了交谈,诸葛瑾也下意识往前立直身体。
落座之后,诸葛瑾才发现,曹班不仅邀请了他,还邀请了城内其他几个大族的族长,以及靠近奉高的嬴县、牟县县令。
这是诸葛瑾第一次接触曹班人事班底,他意识到,这场集会,不仅仅是曹班的示好,也是一个信号,没有拒绝曹班邀约的参会者,就意味着,这条路,要走到底了。
“一是关于百姓逃散的问题,情报部统计,现在平均每日迁出两到三户,光出不进,若是再不控制,泰山郡就要变空城了。”
这个问题恐怕很难解决,诸葛瑾心想,百姓逃散是曹班来之前就有的,如今每日只迁出两到三户已经比之前情况要好了,除非曹班下令封锁所有城门,但这样的话,城内百姓何以为生计?
堂中众人也和他所想基本一致,他没有发言,牟县县令态度积极,提议彻查户籍,每日清点,被曹班直接否决了。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一人站起身。
“主公,忠以为,可令人假扮黄巾于东山游荡,再命人高呼黄巾贼此,坚持三日,百姓自会西归回城。”
诸葛瑾听完,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把戏?这也能叫计谋吗?
再看说话之人,也就是才束发的年龄,腰间没有佩玉,只拴着一只不起眼的锦袋。
和自己挨着坐,那说明在曹班手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应该没人会把他的话当真吧。
可他说完之后,堂内却再次安静了下来,随即听见上首的曹班朗声道:“好,那就按志才说的办。”
这,这就定了?诸葛瑾瞠目结舌,可曹班已经进入下一个议题了。
“第二件事,是关于矩平县的黄巾,彭放,你来说。”
彭放,也就是即墨军事学院的彭教官,诸葛瑾之前有些得罪了这位,对方几次见他都没好眼色。
彭放如今兼任曹班手下主管军务的武都尉,矩平县黄巾贼是泰山郡当前头号忧患,他也很想知道该如何攻打矩平黄巾。
“禀主公,各位同僚,现已探明,矩平县一带有黄巾三万人,半数为兖州人,半数冀州南逃黄巾,另有下邳黄巾千余人。前首领朱成为冀州人,自称为人公将军的部下,在矩平的冀州黄巾中很有威望,现首领孙颉为矩平县人,便是此人杀了矩平县令。”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和演习,武都尉已集合部曲九千人,另有周边郡县支援的部曲千人,共计万人,皆装备精良、令行禁止。”
“只待主公一声令下,泰山郡万军齐发!”
泰山郡诸位包括诸葛瑾在内听到矩平黄巾居然有三万之众不禁哗然,不久前企图包围奉高城的黄巾也才不足六千,短短两个月,居然发展得如此迅猛!
“兖州、青州、徐州太平道信徒众多,矩平之战宜早不宜迟,一切按计划进行。”曹班冷声道。
“是!”堂内众人齐声回答。
诸葛瑾这才明白,曹班并不是邀请他们商议如何攻打矩平,敌人的情况已经探明,曹班这边连月来加紧备战,没有一刻停歇,大战在即,还有什么犹豫的呢?他这是在向众人展示此战必攻,攻之必克的决心啊!
第95章
三日前,朝廷传来消息,任命卢植为北中郎将,负责讨伐冀州黄巾。
冀州巨鹿是黄巾军首领张角的老家,巨鹿县到曹班所在的奉高县也就三百公里的距离,众人都认为,若是王师得胜,这边兖州和青州黄巾不绝,必然会挥师南下,到时候若曹班还未将泰山郡太守的位置坐实,就被动了。
再加上有解奉高之围的胜利在先,众人纷纷进言,劝曹班立刻出兵攻博县——事不宜迟啊!
曹班没有立刻下决定, 情况确实很急,不过她急的原因和手下们不一样。
张角不光是黄巾起义的首领, 他同时还是太平道的创世人,由他发动的起义不是单纯的农民起义,而是一支有《太平经》这样的信仰经典背书的宗教军队。
这样的武装力量,是很难一击即溃的。
历史上,北中郎将卢植幸不辱命,大败张角的军队,张角兄弟退守广宗、曲阳后,卢植围困广宗,灵帝却听信宦官谗言,认为卢植怠慢军事,直接将人押送回京师问罪,改派东中郎将董卓接替卢植。
董卓吸取前辈教训,转攻曲阳,结果也是数月没攻下来,朝廷连换三将,张角都病死在广宗了,最后还是由成功击败颍川黄巾的左中郎将皇甫嵩出马,彻底击败了冀州的黄巾。
因此曹班担心的是,若不趁早解决泰山郡的黄巾,他们会与青州黄巾、徐州黄巾、冀州的黄巾残部串联,要知道冀州黄巾虽然早早退出了历史舞台,青徐黄巾可是一直活跃到了207年,而她的大本营不其县就在青州!
曹班先将世家的大族部曲在城外校场安顿好,这些残兵素质本就不错,又都是见过血的,上回吃了败仗,如今对武都尉的调教接受非常良好。
诸葛瑾再次在受邀参会,符柯、许褚、彭放等人均之列,但是世家大族中,只有琅琊王氏的王融列席。
诸葛瑾猜,这才是曹班谋臣武将的闭门会议。
果然,曹班表示,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是如何打各位有什么想法?
作为武都尉的彭放首先发言,他的想法很简单,也是众人普遍看法——直接干!
“我们有人、有粮、有攻城器械,就算不攻,直接围也能把博县拿下!就以黄巾上次那种作战意志,恐怕我们攻城的消息一放出去,他们城内的人就会吓跑。”
他激动地比划一番,却见曹班没有对他的建议表态,就慢慢蔫了声,去看符柯。
诸葛瑾心道,这人也是傻,所有人都认为可以直接攻打,曹使君却召集众人商议,说明他心中定是不赞成这个方案的。
见大家都随着彭放看向自己,符柯也只能发言:“别看我啊,要我说的话,就先把世家的部曲们推上去,试试强度。”
唯一代表世家出席的王融,却是世家里唯一没兵的那个,本来还安静如鸡装壁花,被突然点到,世家尊严瞬间觉醒:“不行不行!一马当先的风头我们哪敢和曹使君争抢。”
曹班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投向戏志才:“志才认为呢?”
戏志才借黄巾“威名”留住城内的百姓的计策非常见效,于是大家又纷纷看向他。
年轻的谋士不卑不亢,似乎早有准备:“回主公,忠以为,先退出奉高县,散布撤兵消息,诱敌来攻,再灭其攻城主力,则博县可复矣。”
王融冷哼一声:“说得简单,谁去诱敌,士兵撤出后,敌人来攻,一城百姓能守得住?”
“不过到那时,四面皆是真黄巾,倒不怕百姓东逃了。”
一直沉默的诸葛瑾却在这时出言:“我愿意带人守城。”
他缓缓抬头,望向曹班:“我本就是泰山郡百姓,托家父的福,诸位父老乡亲也认得我,在郡内能留我几分薄面。”
王融见他年轻,有些鄙夷:“狂妄小儿。”
诸葛瑾瘦削的身材几乎撑不住宽大的衣袖,他拢袖,向上座伏首:“瑾不敢妄言,愿以诸葛氏之名承诺,代使君守城三日!”
“好!”曹班终于表态,“有诸葛兄守后方,我出阵诱敌也放心了。”
曹班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主公不可!”戏志才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的,他又是惊骇,又是懊恼,直接否定了自己刚刚自信满满提出的计策,“此计欠妥,忠只是——”
曹班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此计甚好,若非如此,还有何计能使我万人之军攻黄巾三万守城之军而折损不过半数?”
“我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若是这仗打至只剩我一人,就算全歼黄巾,这样的胜利于我何益?”
戏志才哪能不明白曹班的意思?虽然黄巾缺少装备军械,但是人数三倍于我方,攻城若是一击不溃,则再无反击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利用他们对泰山郡的图谋,将战场转移到他们有把握的地方,但是——
对于格物院出身的各位来说,没有曹班的胜利,也毫无意义!
在座也多是这样的想法,就连王融也对曹班出阵诱敌表示反对,黄巾发展如此迅猛,若是曹君实的部曲都不能克,那他们琅琊国被黄巾攻陷,也是迟早的事情啊!
曹班也知道想说服大家不容易,因此她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她左下首的符柯。
符柯回看她,半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站起身,行至堂中,右掌贴在心口,感受掌下血脉的鼓动。
符柯看向她立誓效忠的人,时光流转,一切仿佛回到多年前洛阳的费亭侯府,在那光线昏暗的东厨内,女孩对另一个女孩道:“我奉你为我的主公,主公所思就是我所虑,主公所望就是我所欲,我愿以全部的生命,换主公得所思,成所望。”
符柯对曹班道:“我会一直护在主公左右。”
有符柯一言,众人这才放心下来,被暂时顶了贴身保镖位置的许褚也没有怨言,在接下来的进攻部署中主动请缨,领了北面突袭攻城黄巾的任务。
王融也一脸热血沸腾,提议世家部曲随曹班一起假意攻城诱敌,但是被曹班拒绝了,她提出诱敌是因为黄巾认得她的脸,这样成功率大,不是真的想死,诱敌成功后需要立刻转守为攻,因此这支队伍必须善骑射——即墨军事学院骑兵学术系是不二之选。
虽然曹班只需充当一下挑衅拉仇恨的角色,不需要持续坦克,但是为了不拖后腿,出发前三天,她拉着符柯给自己紧急加训。
“咻——嘭!”
弩箭擦过箭靶,稳稳地扎进后方的一只木桶,木桶受力居然直接爆开了。
趴在廊下打瞌睡的荀彧猛一抬头,被他抱在怀里的诸葛亮鼻涕泡破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唔,射中了。”
曹班眼穿心死:“是中了,若那是自己人的头,保证不能活。”
符柯也没想到曹班射术居然差成这样,经过昨天一天的训练,荀彧的水平都比曹班高了。
听说不其寻到了治病神药,戏兄被送去不其治病了,荀彧就带着戏兄留给他的一颗球形饴糖,被曹班叫来学射艺。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本地诸葛氏一个名唤阿亮的孩子,听说家中长辈没空,放在这儿让曹班帮忙照料。
荀彧不太理解,看阿亮肉胳膊肉腿的样子,显然是被家人照顾得很好,曹使君是此地的主人,应当是最忙碌的,他的家人怎么会舍得将孩子放在曹使君这呢?
他捏捏诸葛亮的胳膊,肉嘟嘟得,手感好得不得了,于是他双手托着诸葛亮的两条藕臂,上下轻轻挥动:“使君加油!”
住在府衙的每一天,荀彧都能见到、学到许多新鲜事物,“加油”一词是他昨天听符副官用来鼓励曹使君的。
诸葛亮也有学有样,两条手臂舞得虎虎生风:“使君加油!”
“看来还是应该换轻一点的弩?”符柯接过曹班手里的弩,反复查看,昨天曹班用的那支是给学院幼堂有天赋的孩子用的,很轻巧,成人用可以直接藏在袖中,但曹班用那支轻弩射箭,箭矢飞出的力度太小,距离不够。
今天这把距离倒是够了,但是看来也不适合曹班。
符柯思考着在一天之内给曹班量身打造一把弩箭,再用一天时间给曹班集训的可能性。
啧,疏忽了,怎么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就算主公射术不精,也应该像宁将军那样,给主公也配一把防身武器才是。
曹班拿过符柯手里的弩箭,打断了符柯的思考:“别想了,不是弩箭的问题。”她再次瞄准箭靶,试着闭上右眼,感觉有点眩晕,又闭上左眼,换右眼瞄准,始终没有松开扳机。
符柯愣了愣,很快转换情绪:“主公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主公的!”
曹班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一直练到了天黑。
情报部将奉高县守备要撤退的消息在黄巾据点博县周围散布,彭放、许褚分别带人离开县城做出撤退的样子,世家部曲则伪装成运送物资的车队,确定博县派了眼线来查探后,由曹班亲自带领两千轻骑星夜出发,奔往博县方向。
清明时节,正是雨水多的时候,突然的降雨带走了本就不高的气温,但是雨雾也能更好掩盖身形,符柯刚刚得到前方来报,博县方向听闻有敌袭,果然中计,料定他们是为了掩护后方奉高县撤退的百姓,已经开始列阵出城。
雨越下越大,符柯内心暗喜,天助也!这样大的雨,只要主公一露面,对方无法判断她身后士兵人数,一定会尽量保障己方人数在她们之上,她们诱敌的计划就成了!
骑兵们也因为这场雨而振奋起来,他们日常训练就常有在暴雨天进行的,这点雨对训练有素的军事学院学员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对曹班不一样。
她的这具身体本就不算强健,曹腾给她下毒时,她年龄又太小,毒素伤了根基。
连日的忧思和劳碌,她的压力无法排解,一场雨,彻底击溃了她的身体防线。
符柯注意到她状态不对,挥动马鞭上前,还来不及询问,就见她浑身一软,往下倒去。
“主公!!!”
第96章
“……”医都尉的医官查看曹班的状态,面色凝重,众人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主公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符柯脱下了自己和曹班的外衣, 又脱下自己相对干爽的中衣给曹班裹上,正面抱住她, 用自己的胸腹给不停发颤的曹班取暖。
其他的士兵也纷纷下马, 脱下自己的衣服,撑在符柯头顶,尽量为主公遮挡风雨。
“是风寒导致旧疾复发,主公身体薄弱,长久亏损气血影响了脏腑,到博县恐怕还有两个时辰的路,以主公现在状况,坚持不了这么久。”
“……服药可以缓解吗?”符柯看着曹班紧闭的双眼,又看向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主公心跳如擂鼓,她却无能为力。
医官摇头:“最好立刻返程……”
符柯二话不说,手伸过曹班的腿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让她搂住自己的脖子,随后腾出一只手,攀住马鞍,一跃带人上了自己的马。
“主公与我共乘,其余人,掉头——”符柯话还没说完,调转缰绳的手臂,就被一直冰凉的手轻轻搭住。
雨幕挡住了曹班的视线,她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很烫,呼出的热气也很烫,空气都是阴冷的,雨水滴在手背上,像针扎一样刺激她的神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符柯低头,所有人都没出声,静静都等待曹班的命令。
四周只有雨声哗哗。
“走。”曹班哑声道。
她扶着符柯的手,慢慢从侧坐的姿势,转为跨骑,又从符柯手里接过缰绳。
头好晕,好重,重得仿佛能被雨水打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用手撑着马背借力,脊梁骨终于艰难地立起,她调整呼吸,让所有的温度、声音、眩晕,都从这具身体被驱离。
她不能在这里停下,她告诉自己,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里的缰绳,目视前方,通向无尽幽邃深渊的路。
“出发——”曹班狠狠挥动缰绳,“驾!”高大的西凉马抬起前蹄嘶鸣,疾驰而出,踏过泥泞,士兵们立刻跟上,两千轻骑再次出发!
博县的黄巾首领孙颉一直在等待时机。
他是泰山郡本地人,寒门出身,靠给郡守府抄写文书为生,因为抄错了卷案,而被已故泰山郡代郡守诸葛珪夺了营生,可他家中的田地早就卖给世家了,无田可耕的他,一夜之间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儒生,成为了乞丐。
恰逢冀州人朱成响应大贤良师的号召起义,他就主动投奔朱成,因为熟悉泰山郡的情况,又是本地人,他在起义军中很快收获了一批追随者,声望甚至隐隐超过了朱成。
围困泰山郡的建议,就是他向朱成提议的。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对于起义军来说,泰山郡三面环山,尤其是北面,有泰山和黄河两道天险,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朝廷任命的新太守还未到任,代太守病故后留守城中的只有其长子诸葛瑾,和诸葛瑾从东面县国召来的帮手——曹班。
可曹班区区一县国之力,又能守住治所奉高县到几时?
不若就让朱成领兵去试他一试,成功了,他们占领泰山郡,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不成功,他另起炉灶,退守博县伺机东山再起。
而现在,机会不久来了吗?
得到泰山郡守备军撤离的消息之后,他本想立刻召集黄巾徒众,攻打泰山郡,但被手下人拦住了。
“曹班毕竟是不其国相,读过书的,但凡读书人必狡诈,难保这不是诱敌之计呢?”
他内心是不觉得曹班懂什么计谋的,那日朱成带着黄巾众围泰山郡,曹国相曾在城墙上对他们喊话,观其样貌听其声音,可能年纪还不如诸葛珪家的长子大呢,就算读过书又如何?他见了自己还要唤一声父老呢!
但是泰山郡夜间突围的事实又摆在眼前,如今他虽然当了首领,手下也不全都是服他的,因此他一边眼馋这难得的机会,一边又畏畏缩缩不敢行动。
直到深夜,他被人从睡梦中吵醒。
“奉高县的骑兵打来了!”手下教徒来报。
“什,什么?”
他迷迷糊糊捕捉到“打”这个字,立刻清醒,推开榻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女人,连滚带爬下榻,“你说泰山郡打来了?他们多少人?”
传信教徒急得快哭出来了:“他们已经到城门口了,将军快去看吧!”
距离博县越来越近,曹班的身体不知是因为兴奋或是寒冷而颤抖,皮肤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雨越下越大,前路却越来越亮。
“到了。”她听见符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视线前方,一座城池缓缓出现在灰黑色的雨幕中,天地也都是一片苍茫的灰。
曹班抬手,两千骑兵齐勒马,嘶鸣声响彻天空,破开夜色,迎接黎明。
士兵在身后吹响了号角,如同远古的神明唤醒这片土地,声音悠长回荡,传入城内,把孙颉吓得魂都飞了,已经顾不得穿好衣服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号角声,泰山郡治真的打过来了!
可推开门走了两步,被寒凉的空气和带着雨水的风一吹,他又反应过来不对了。
郡治不是要撤退吗?怎么还敢主动来攻?
他在雨中喘着粗气登上城墙,雨幕中列阵的军队虽然整齐肃杀,但是看人数,绝对不会上万。
手下一个出主意的教徒顿时喜道:“将军!这是机会啊!哪有千骑轻兵就敢来攻城的,这必定是掩护!”
“既没见攻城器械,又没见粮草后勤,营寨也望不到,这不是要久攻的意思啊!”众人纷纷应和,“他们想掩护后面的士兵和百姓撤出泰山郡,故而遣此疑兵,我们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夺了他们的装备武器呢!”
城墙上,众人正激烈地讨论郡府军此行的来意,城下却突然传来声音。
“吾乃天子之臣!领天兵而来,尔等妖众,速速投降不杀!”
是领头人在叫阵!所有人于是都往城墙下看去,只见一英气挺拔的年轻文士,与一身穿铠甲的士兵共乘一骑,文士目光坚毅,端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在城墙下口出狂言,他身后的士兵控着缰绳,双手在文士身侧,呈环护之意。
孙颉仔细看文士样貌,立刻眼前一亮,这毛头小子,不是那日城墙上见着的曹班曹国相又是谁?
哈哈哈何谓风水轮流转?城墙上下,攻守易形,这不就是了吗?
可他这是做什么?效仿项王垓下之战突围殿后?
只可惜,曹班一介文士,非有项王武勇,而纵使项王武勇,不也是败于高祖吗?
曹班留足了时间给博县的黄巾,首领孙颉也终于应了她的叫*阵。
“黄毛小儿!乖乖等爷爷捉你上城,叫你阿父来赎!”
可这垃圾话之后,城内就再无反应,漫长的等待让曹班都有些怀疑计划失败了。
约莫过了快一个时辰,天光大亮,城门才缓缓开启,手持各色兵器的黄巾教众喊着“杀啊!”“杀贪官!”“打倒阉贼!”“为了大贤良师”等口号蜂拥出城,零星有几个骑了马的,曹班的骑兵队摆足架势准备迎敌,那几个黄巾“骑兵”立刻放慢了速度,居然慢慢跑在了步卒后头。
……
这是什么作战素养?曹班先前还以为是彭放轻敌了,她只能压压手,前阵约一半的骑兵放下了盾,原本列好的阵型也散开来,让队伍看起来没那么“唬人”,于是黄巾的“骑兵”们又挥动马鞭上前。
博县本身并没有多少军事物资储备,这样近的距离,正常情况若是博县有乱,只需要郡治奉高县调兵即可,所以博县黄巾武器依然以农具为主,装备几乎为零,哪里敢和全副武装的骑都尉士兵们对战?
反正敌寡我众,我就跟在大部队后头,看机会敲一锄头,磕一木棍——这便是大部分教众的想法。
黄巾打得辛苦,骑都尉们演得也很辛苦,符柯甚至还有机会在曹班身后小声嘟囔:“我们现在掉头攻城说不定都能成。”
所有人中,只有曹班是文士装扮,还和人共乘一骑,文士=弱鸡,有人护驾共乘=重要,因此在黄巾眼中,曹班=重要的弱鸡=战功。
来围攻她和符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曹班射术不行,好在骑术拿手,因此将防守都交给了身后的符柯,自己驾马且战且退。
雨停后,雾气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消散,眼见出城追击的黄巾越来越多,计谋已成,曹班不敢耽误,下令撤退。
“郡府兵撤退了!”消息传出,一直躲在城内的孙颉终于再次爬上城墙,见曹班的军队果真稀稀拉拉地往东撤,不由后悔方才没能亲自率兵出城,这是积攒威望的好机会啊!
于是他立刻叫来自己手下,东南西北四方将军,在一众奴仆的服侍下,换上了博县县尉府上翻出来的,最精美的铠甲,披挂上阵,亲自率领教徒出城追击,目标——斩曹班,夺奉高!
第97章
曹班率骑兵队一路往东,虽然是“逃跑”,但尴尬的是,她们也不敢跑得太快。
太快黄巾追不上啊!
就这么一路控制着速度,终于望见了奉高县城门,符柯内心激动,向城门方向射出特制的彩色羽箭。
“主公!我们到了!”
“主公——”
在城墙上望到了青衫少年的身影,曹班这才放下心来,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毅力再无法控制过度消耗的身体,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战马脱离了缰绳的控制,仍然在惯性地往前行,然而身前的人已经没了力气,符柯大惊,赶紧扑在马背上,用双肘支起一片空间以防曹班落下去,同时两手控着缰绳,调转马头。
其他士兵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医都尉的一名医师上前,从符柯手里接过曹班,将人换到自己马上,带主公撤离战场。
一番折腾,曹班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众人只能将心焦化为战意,争取速战速决,早点解决了敌人!
“杀!”
随着符柯一声高呼,两千骑兵全部调转方向,面向追击而来的黄巾军。
孙颉沿着官道追击溃败的奉高县府兵,路上还遇到了几波运着粮草,仓皇逃窜的士兵,他带人毫不犹豫抢下粮草,越发坚定了郡府弃城的判断。
一直追到了临近奉高县城,远远就能看见城门大开,城墙上不见手持弩箭防备的士兵,城墙下,先前追击的那股骑兵已经调转方向,摆开架势,于是孙颉立刻号令教众冲阵。
他身披铠甲,面对残兵,信心增长了不止一点点,听见对方将领呼号,仔细一看,那将领身前的曹国相不知去向,果然,文人鼠胆,大敌当前,舍弃自己的军队就如同舍弃这一城、一郡的百姓一般随意,再看看亲自上阵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后,源源不断增补的教众。
何谓民心所向?
这就是啊!
于是孙颉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当着教众们的面,系上了黄色的头巾,高呼那句千古名句——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融真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姐姐不知何时进了病房,站在她身后。
“你看得挺快,这句不是很出名嘛。”
“姐。”融真合上书,“不用每天来的,你这样太辛苦了。”
融景替妹妹把书放在床头,然后推动轮椅,将妹妹抱上床,为她按摩双腿。
“医生今天怎么说?”
“还是那样呗。”融真语气轻松。
见姐姐眉头紧锁,融真想了想,岔开话题:“你给我带的诗集我看了。”
“怎么样?”因为被限制行动,又不能上网,妹妹现在的娱乐只有看书了,即使是这样,书的种类也必须经过联盟的严格审核,包括带进病房的书籍本身,也需要过扫描检查。
“写得真好啊——”融真感叹,“让人好奇,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是处在什么样的一个时代,又是怎样一种心境呢?”
“那可不是什么好时代。”融景摇头苦笑,妹妹让她带的多是历史书,诗集也是对应朝代文人的作品。
融景将室内的灯关了,屋内刹那间一片昏暗。
“姐姐?”
随后融景按了下开关,升降窗帘缓缓升起,灿烂到刺眼的阳光洒入室内。
“今天天气这么好!”融真微微眯眼,抬手挡住阳光,光线射在手心,暖融融的,于是她转了个方向,朝着落地窗伸出四肢,让阳光充分地温暖冰凉的躯体。
“怎么样?要不要带你出去逛逛?”
“可以吗?”融真眼睛倏地亮起。
“嗯,申请通过了。”
融景扶着妹妹,坐上轮椅,房间门却从外面缓缓打开。
“融真,问询时间到了。”一个穿着军部制服的男人走进来,他身后是融真的主治医师,和两名一直守在病房门口,全副武装的警卫。
融真的手下意识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整个人都在往椅背上靠,融景握住妹妹手捏了捏,看向男人,面色不愉:“怎么这时候问询?她的外出申请不是已经批了吗?”
男人杵在门口,像小山一样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还请小融总理解,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融景看了眼墙上复古的机械挂钟,批准下来的外出申请只有今天这个时间,如果现在接受问询,下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了,好不容易妹妹精神才好一些,他们怎么可以——
似乎料想到了融景的不配合,男人面无表情道:“小融总的公司对于联盟来说意义重大,联盟人都会铭记令尊和令堂对联盟的贡献,但令妹这次遗失的数据事关联盟存亡,我们没有将她带到军部,已经是顾及小融总的面子了。”
“我的面子?”融景冷笑,“我妹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动我的亲人,就是要我的命,我连命都顾不上,我还要什么面子?”
“你们问询了这么多次,有结果吗?我妹妹背叛了联盟吗?她在遥感影像识别领域给联盟带来多少个第一,你们都忘了?”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你们明明就是为了私心,担心你们私底下那些肮脏——”
“姐姐!”融真打断了融景失去情绪控制的发泄。
“成少将,我随您去,不要为难我的姐姐,她刚接手星河,压力很大,也很累,并不是有意和军部作对。”
成少将示意主治医师接过融真的轮椅,融真拉过姐姐的手,融景红着眼半蹲下身,看着妹妹。
“不用担心,这么多次,我都习惯了。”
融景扑过来,死死抱住妹妹。
融真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像小时候姐姐安慰自己那样:“姐姐照顾好自己,过阵子,我就会回到姐姐身边。”
融景被请出特别看护医院,融真则被成将军亲自推着,上了前往军部的转运车。
“我小时候,经常会看小融总的比赛。”男人坐在前面,突然道,“她曾经是我的偶像。”
融真的姐姐被称为“小融总”,“融总”是姐妹的父亲,他和姐妹的母亲曾经都是联盟的研究员,后来双双下海经商,创立了联盟首家民营卫星导航通信公司——从首端放卫星开始到终端设备,可以从零开始帮助一个国家完成通导独立。
其实男人并没有撒谎,送重伤未愈的星河集团研究员融真前往军部接受问询是上级的命令,他确实是按规矩办事,但从私人感情上,他一直很尊敬这对姐妹。
“小时候?这话可不要当着我姐面说。”融真看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和少将先生聊着,聊天能缓解她紧张的心情,军部的“问询”,可不单单是问询。
“可惜了,以后应该都看不到她的比赛了吧。”成少将感叹。
融真没说话,成少将这才意识到不对:“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嗯,单纯的感慨一下。”
成少将说的比赛,是联盟迈入星际时代后兴起的,战斗飞行器架势赛,姐姐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父母曾经也考虑过将姐姐作为继承人培养,但是几场比赛打下来,姐姐高超的技术和第二名拉开了断崖式的分差,父母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专心培养她。
然而一场意外,改变了她们的人生。
她随父母到境外参加国际交流论坛,却遭遇了车祸,父母当场身亡,而她随身携带的私人终端也不翼而飞——这些都是在接受问询时,联盟军部告诉她的。
她本人因为这场车祸,不仅丧失了行动能力,强烈的撞击还使得她的记忆和思维都受到了影响。
她无法回忆起车祸前后发生的事情——这本来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那套丢失的终端中,包含了一项联盟未公开的新技术,且事关联盟全域通信安全,因此从她能开口说话后起,就不断的接受来自联盟的问询。
——她被迫,反复回忆那场车祸,父母的惊呼,血肉模糊的画面,说话声、争论声、哭泣声……
光影模糊的片段后,她听见了父母的呼唤。
“……”
是在唤她吗?
“……”
电流不断刺激她的神经,她整个人都在疼痛中距离的颤抖,几乎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但是她无法停止追溯那段记忆,她的父亲、母亲,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轰——”
所有的声音在脑海边猛然炸开,她的瞳孔急快速的震动,双手被人牢牢按住,穿着白衣人的给她接通氧气。
“能想起来吗?”有人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忽远忽近。
“到此为止了,今天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穿白衣的人背对着她,站在她身前。
所有人陆续离开了这间屋子,留下她一人,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监控设备的嘀嗒声。
过了许久,融景才被允许探望刚刚接受完问询的妹妹。
她急忙进入病房,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消毒水的气味,妹妹斜靠着床边,面色苍白,额发都被汗湿了,双眼又红又肿,竟是刚刚哭过,她向自己看过来,唇角嚅动。
融景心痛欲死,抱住妹妹,听见她的声音。
“……”
“什么?”
妹妹的膝头放着一本诗集,融景看过去,湿润的痕迹落在纸上。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第98章
“真真……”
曹班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意识被一声声呼唤唤醒。
“姐姐……”
她缓缓睁开眼,室内陈设简单古朴,床边,一个古代士兵装扮的女子双手捧着玉佩,巴巴蹲在她的榻前。
姐姐的声音就是从玉佩里传出来的。
“姐姐!”她想起身去拿玉佩, 但是脑袋一阵眩晕, 又让她栽了回去。
符柯双手捧着玉佩,想去扶曹班,但是她知道玉佩对曹班的重要性,又不敢送了手,曹班脑袋就这么磕到了床边,发出“嘭”一声清响,玉佩那头的段宁听见声音,连连唤曹班。
“我, 我醒了。”
曹班听见姐姐发出一声放松的长叹。
“吓死我了,你再不醒,我就杀去泰山郡了。”
回想梦中的场景,曹班还有那么些恍惚,符柯见她愣神,将玉佩呈上:“属下……先告退?”
曹班还没说什么,玉佩那头的人话锋一转,带着冷意:“有人?”
曹班接过玉佩,让符柯退下,随后将玉佩重新系在颈上:“是阿柯。”
姐妹势力中, 知道两人关系的不超过五人, 而在今天之前,她们都未曾和任何人透露过玉佩的存在。
玉佩是两人手中唯一超越时代和现实的造物, 也是她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证明,她们不得不小心。
“你刚刚是昏过去了吗?她趁你昏过去的时候取下了玉佩?我一直在叫你,她为什么一声不吭?”
“也许是被其他人听见了,阿柯你见过的,她不会背叛我。”
在曹班再三保证之下,姐姐才暂时放过符柯接触玉佩的问题。
“上一次联系的时候,不是刚打了胜仗吗?你那边的人到底行不行,这样都护不住你。”
曹班将这几日自己这边的遭遇告诉了姐姐。
黄巾发展得实在太快,短短三个月时间,就从游走于几个县城之间的零散队伍,壮大为三万人的军队。
难怪后来曹操到青州镇压黄巾军,能够收获三十万之众的降兵。
戏志才提出的建议应该是已经顺利执行了,不然她也不会在泰山郡郡守府内醒来,曹班和姐姐交流完情报,段宁却对妹妹的身体状况表现出强烈的担忧。
“不行不行,华识和华佗都不在你身边,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有你的那些孩子们,还在这挣扎图个什么?”
“你得叫他们回来。”
曹班也知道,透支身体不可取,她和姐姐郑重承诺自己一定会加强锻炼:“等黄巾之乱平息吧,我就让他们回来,现在到处都不太平,医科也是紧缺形人才,我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姐姐还是不太赞同:“不要仗着现在这具身体年轻,就肆意挥霍啊。”
“嗯嗯。”能听见姐姐的责备,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曹班点头如小鸡。
“你眼睛没事吧,也不要老是点灯看书,哎,你说你手下的研究员,什么时候能把电搞出来呢?油灯光线还是不好啊。”
“我知道了,我保证早睡,尽量少点灯。”
发电是不可能发电的,从电火花到能够利用的电力设备,中间缺的可不仅仅是实验和理论知识,而是一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
姐姐就是想套自己话吧。
果然,段宁听到曹班的保证后道:“嗯,我记下了,一会儿将玉佩给符柯,我让她监督你,下次联络,我要知道你的视力没有再下降。”
通话间,外间传来通报声,曹班这次没有避讳,直接让她进来。
“外面如何?”这个时候打断她们,只能是因为战况了。
果然,符柯沉道:“情况不是很好,彭放、许褚的军队击退了先锋的黄巾士兵,但是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一直在增兵,根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不会穷尽一样。”
曹班沉默了,黄巾的教义所到之地,凡是信仰太平道的信徒,在得到指令后,都会从农民化身成为战士。
大贤良师给他们描绘了一副天道大同的幸福画卷,天灾人祸治之下,没有田耕,没有粮吃的百姓,除了起义,还能做什么呢?
曹班叹气,慢慢掀开褥子,撑着酸痛的四肢:“即刻召集城内诸将士——”
“等等!”
这时,玉佩那头突然传来段宁的声音。
“我有个主意,你不如听听?”
曹班和符柯对视一眼,随即她取下脖子上的玉佩,放在案上,两人围着一死物,场景有些怪异,尤其是这死物那头,还不断有人声传过来。
“你不是说,黄巾之所以叫黄巾,是因为他们都头戴黄巾?不如让你的人也戴上,迷惑敌人!”
曹班有些犹豫:“可是战场之上,敌我双方装扮不同,就算都戴上黄巾,恐怕对方也不会上当。”
否则古代战场两军冲杀,双方都是相近的面貌,为何不会认错人呢?
段宁却道:“可我刚刚听符柯说,对方是源源不断的增兵?黄巾缺乏统一的调配,咱们不要在战场上玩这一招,直接派几支小队到他们来的路上!”——
王十在家中行十而得名,然而他前面的九个兄长与阿姊,都因为饥荒而流落不知所踪,父母竭力抚养这最后一个孩子,却因为疫病而双双亡故,他被好心人放在了县城门口,后被即墨军事学院的教官捡了回去,得了一条命。
如今,他已经是辎重学术系的一名军院生了,此次参加泰山郡一役,负责后路的粮草支援,随着战事持续升级,他接到命令,头戴黄巾,伪装成增援的黄巾士兵诱敌。
他们从奉高县出发,沿官道向博县方向一路步行,果然遇上了小股增援的黄巾贼,他年纪小,脑子转得快,在奉高的几个月,已经将本地话学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主动上前,和对面领头人交谈。
得知他们也是增兵奉高的黄巾教众,对方简直比见到亲人还欣喜:“可算是找到自己人了!”
“你们可知道路线?我们在这一片绕了几个时辰了,眼看都快天黑了,哪哪都是山,找不到方向啊!”
王十他们之所以被任命守在这一带,就是因为官道于此地被之前守城的泰山郡府兵给毁了,而越临近奉高县城,车辙越乱,找不到方向,又没人组织,来增援的黄巾很容易迷失道路。
王十按照命令,给这股黄巾带路,等到黄巾军意识到不对时,他们已经被带到了曹班在城东南的军营外了。
经过了整整三个月,曹班彻底歼灭了泰山郡一带的黄巾,又受济南王邀请,顺道扫清了北边青州的黄巾,青徐一带黄巾的火苗,就此扑灭。
朝廷的封赏很快下达,大力表彰了兖州、徐州、青州的几大家族,并赏赐了丰厚的钱财。
同时任命曹班为新的泰山郡太守,参与对抗黄巾的琅琊王氏王融为齐国国相,齐国陈氏为琅琊国国相。
国相受制于封国的国君,哪有太守舒服?但是领教了曹班的厉害,王融也再不敢说什么。
曹班的班底在曹班本人受封的同时,也获得了一次普遍的抬升,即墨军事学院进行了创建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扩招。
在所有人都因为平定了黄巾而欢欣雀跃的时候,泰山郡太守府衙内,一个青年向曹班提出辞行。
“我要带我阿弟南下,投奔荆州的家人去。”诸葛瑾拜服道。
曹班一口汤药差点喷了杨济一身。
别拐走我丞相啊!
杨济不满道:“这已经是调了蜜水了,应当不苦啊,主公别是从戏志才那儿沾染了坏毛病。”
曹班尴尬地擦擦唇角,随即冷静下来,勉强摆出笑脸:“子瑜可是有何不满?如今我是朝廷钦封的泰山郡太守。”——正儿八经有朝廷编制的,不是之前的临时工了,
这几天,曹班被她的属下们,尤其是医都尉的各位医官们强令卧床休息,除了接到朝廷任命的那天,她几乎没下过地,因此凡有公务,都送到了她的房间办理,她这书房兼病房,每日也是人来人往。
听见曹班对诸葛瑾的辞别有挽留之意,室内众人都用看诸葛瑾的眼神都便了,仿佛在说,你小子,怎么如此不识好歹,还不让主公好生安养?
诸葛瑾也知道曹班是因为亲自率兵诱敌,导致旧病复发昏迷,曹班是能臣,也是贤臣,如今还有朝廷的大编制,按理他心中应该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可是,他内心实在过不去那个坎啊!
“曹使君既然有曹司农相助,当初何苦为难我,强留太守印绶?”
诸葛瑾剑眉微蹙,似怨非怨。
曹班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子瑜误会我了!”曹班委屈道。
诸葛瑾认定,是曹班在朝廷中当九卿的爹曹嵩,帮她拿到这个太守位置,曹班也不掩饰她在朝廷中有靠山一事,谁让有时候,面对这些世家,这招就是屡试不爽呢?
但是拜佛也不能拜错人,如今朝局动荡,曹嵩也许会后悔当初没有听曹腾的话,直接将她毒死在费亭侯府呢。
“是袁氏。”一旁的戏志才插嘴道。
他本是来和曹班讨论太守府职能架构改革的,听见诸葛瑾通传进见,他就硬是找了几个话头,拖延着没走。
曹班知道戏志才的小算盘,她确实累了,也就随他去了。
戏志才因为两次建言有功,被越级提拔,不光长了薪俸,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直接面见曹班,而不需要经过府台的批准。
府台是曹班在太守府新建立的政务机构,用来处理一郡政府,地盘大了,原来简单的组织架构越来越捉襟见肘,曹班现在只需要提出一个大概的思路,详细的就有下面的人替她谋划,她也省心不少。
诸葛瑾在曹班的队伍里混迹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关于曹班的事,他知道即墨军事学院的初创人马是来自汝南格物院,而汝南格物院是在袁氏家主袁逢手下毁的,后来袁逢用格物院的书籍献给皇帝,他能有现在的地位,也许和献书一事脱不了干系。
此事是曹班的副官符柯亲口告诉他的,初听之下,诸葛瑾大为震惊,袁逢,那可是当朝太傅!帝王之师,士家之长,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
不管这事是不是袁逢做的,但是诸葛瑾明白了,曹班和袁氏是结下梁子了。
既然如此,袁氏为何还会给曹班请封?
事到如今,曹使君还是信不过我诸葛氏,还在诓骗我吗?
戏志才用一副,你不懂的还多着呢的表情,神秘道:“此袁氏非彼袁氏,为主公请封的,乃是主公的义兄,执金吾袁隗。”
第99章
黄巾爆发之初, 曹班寄出了两封信,一封给自己的老师马融,另一封则是寄给情报部埋在京师的暗子——卫召。
曹班的本意,是希望卫召在老师举荐自己时,当个氛围组,声援一下,但是没想到,卫召直接拿着这封信,找到了他的义兄袁隗。
袁隗看着手里的另一封信——来自他的丈人马融,内容正是请他向皇帝举荐曹班任泰山郡太守,并附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赞美曹班的品德高尚。
袁隗为之感到悲伤。
“我的义弟, 宁可求助一个外人,也不愿来找我, 定是因为当初我没能阻拦兄长占了他的格物院,他这是在埋怨我啊。”
“外人”卫召皮笑肉不笑,捧袁隗道:“以执金吾大人在朝中的名望,此事应当不难办, 下官就不越俎代庖了。”
为了防止生变,袁隗特意等了两个月,好不容易等到皇帝亲自上朝的时候, 他才提出了请旨,恰逢曹班这边的捷报也抵达了京师, 皇帝因此大喜, 通通点头同意。
汉帝国版图最东面的黄巾之乱, 被曹班掐灭在萌芽之中后不久,豫州的黄巾也被平定了。
于是朝廷将全部的兵力转移到冀州——黄巾首领张角的老家。
皇甫嵩作为平定豫州黄巾的功臣, 被再次任命攻打冀州,有了先前的作战经验,局势可谓摧枯拉朽,冀州黄巾也很快被歼灭。
然而朝廷这口浊气刚送出来,心里的石头还没放下呢,凉州传来急报,羌人拥立湟中义从北宫伯玉为将,与凉州本地官员边章、韩遂等人一起作乱反叛,杀死了金城郡太守之后,挥师南下三辅,直逼洛阳!
朝廷悬着的心,又被迫吊起来。这正是病来如山倒,人如此,王朝亦如此。
黄巾之乱掀起的连锁反应没有击败曹班,但是对汉王朝来说,却是致命的。
医都尉给曹班进行了一次全面的体检,各项能检测到的指标都显示亚健康,但好在大病没有,泰山郡正式成为曹班的地盘,有了这根定海神针,东面的即墨港就可以放开贸易往来,交州受黄巾影响小,她必须加大货运的规模,大型船舶的建造一刻也不能停。
段宁被妹妹吓得心有余悸,不得相见便不得心安,见面之事再度提上日程,南北换防也迫在眉睫。
时间追着姐妹跑,少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凉州叛乱一起,诏令再次来到了并州刺史府邸。
朝廷命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前往三辅平叛,擢升讨羌将段宁为右军中郎将,作为皇甫嵩的副将,一同前往。
并州刺史府内,送走了朝廷的使者,段颎气得喘不过气,被众人扶到椅子上,段宁给他顺顺背,又端来一碗茶,段颎一口喝到底,将茶碗砸在地上。
“岂有此理!”
堂内众将士没有一人敢出声。
朝廷越过段颎,指派手上名义上只有不到五百人的段宁为副将征叛军,这根本不是什么提拔或是恩典。
这是有人在做局!
段颎手下武将贾龚给段宁使眼色,段宁思索片刻后道:“如今朝中可用之兵不多,善战之兵无非出自关西凉、并二州。”
“凉州叛乱,朝廷调令并州平叛,却不指派祖父手下有官职在身的诸位将领,而是派我这杂牌将军,无非是看重一点——”
“他们想利用我,诱使祖父出兵。”
段颎会舍得他的女孙带着不到千人的军队,去面对凉州凶残的十万大军吗?
就算他肯,段宁作为当世仅有的女将,这么显目的名望招牌,她的祖父要是见死不救,也会被世人所唾弃。
所以这根本不是在考验段宁,做局人的目的,就是逼迫段颎出兵凉州!
可段颎现在是并州刺史,肩负守备王朝北面门户的重任,因此他们就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女孙,段宁身上。
他们料定段宁手中兵力薄弱,段颎会出兵相助,若是能亲自引得段颎离开并州,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能,也能借此机会,削弱段颎手中的兵力。
那么是谁会做这样的局?段颎离开并州,谁受益最大?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段颎却缓缓起身,戎马多年的老将此刻已经白发苍苍,他的眼眸不再犀利,气势也不如以往慑人,但是没有人会将他当做一位垂垂老者。
“我亲自去。”段颎的声音依然铿锵有力,仿佛这具躯体中,能喷发出无限的能量。
“祖父不可!”“段公不可!”
“这是阴谋,祖父不能去!”段宁不认可祖父的想法,既然知道是局,他们总能想出破局之法,不可能让祖父以古稀之龄,还亲帅上阵。
众将士也是这个想法,如果段颎真的去了,那这不是遂了那些人的愿吗?
段颎却摆手,意思很明确,不必多言,他意已决。
段宁还想说什么,头上拳风袭来,一个猛击,祖父给了她一个暴栗,曾经她的父亲、兄长也喜欢这样敲打她,后来她创立了凉州的田庄,亲自领兵作战,立下战功,再没人敢这样了。
“嘶——”段宁抱着头,直觉告诉她,这次劝不住了。
段颎定下的事情,就没有改变的,他就是这样,支撑这段氏这个家族,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用血脉厮杀,打下了一片安宁。
“就算是阴谋又如何呢?我孙阿宁,什么时候也同那些不争气的儿郎一般畏手畏脚了?”
“三辅有难,便是国有难,我赴三辅,即是赴国难,这么多年来,哪场战役不是抱着死志而去才有命而归?阿宁在害怕什么呢?”
段宁怔怔地看着面前老人,张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座下几位高头大马的汉子,几乎要落下泪来,段宁深呼吸后,对祖父行了军中士兵的礼节。
是夜,段宁的私人田庄灯火通明,所有的情报人员、战备人员调动起来,她命马腾领军二百,急驰凉州,同时命情报部散布人手,传信凉州各大田庄,向安定郡方向增兵。
朝廷同意了段颎的主动请缨,这次使者到来的速度超乎寻常地快,就像是料定了段颎会出兵一般。
和段宁一同被任命为皇甫嵩副官的,还有另外一位熟人——左军中郎将董卓。
段颎不需要接受皇甫嵩的调派,先于段宁一步出发,因此段宁在过洛河的时候,和从冀州方向来的董卓军撞了个正着。
“他们走得好慢。”吕布跟在段宁身边,一直警惕着前方不远处董卓的行军队伍。
他们明明有马,却偏偏要下马步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董卓是在拖延脚步。
董卓曾经劫掠过段宁在安定郡的田庄,田庄出身的士兵提到董卓都是恨得牙痒痒,但董卓本人并没有见过段宁,见段宁这边队伍往西急行军,他指挥军队停下马,拦住了段宁他们的去路。
“女将军。”董卓身材壮硕,视线在吕布和段宁之间来回打量一番后,最后定格在段宁身上,行见面礼。
“我见女将军往西去,可是为三辅之战事?”
段宁不想和他多废话:“我见中郎将的兵马多有犹豫,可是畏惧凉州兵?”
因为在董卓身上吃过亏,因此情报部后来派了几波探子潜伏在董卓身边,然而董卓此人看似鲁莽实则心细,信赖的手下皆是他从发迹之时便追随*他的,卧底们在董卓身边无法长留,但好歹将人的性格摸了个透。
简单的激将法,对于董卓这样人却格外有效。
见段宁一眼便认出自己,再结合对方的装扮和口音,董卓终于认出了这位新同僚。
“哈哈哈哈,是我冒犯段淑女了,想来淑女是为了凉州的佃户而来吧,那我必须要为淑女护行才行啊。”
段宁对这种小孩拌嘴没有兴趣,好在身边是性格呆板的吕布,若是换成马腾那等暴脾气,这会儿指不定要干起来了。
祖父在前军战况焦灼,她不可能允许董卓带着这么多人在后方摸鱼划水。
“既如此,宁谢过中郎将,那就请中郎将先行吧。”
虽然董卓本意不是害怕凉州兵,但他内心瞧不上段宁,被段宁的部队在后头压着,又不想在她面前露怯,因此转念一想,与其被人赶着往前走,还不如主动一些,两军人马自此回合,加快了西行的速度。
然而大部队越往西,所见之景越是心惊,无怪乎朝廷有声音提议放弃凉州,目所能及皆是荒野,前朝这里曾有良田万亩,不光养育一州之地,还能支援周边郡县,可如今却是连自己的生民都留不住了。
期间段宁与妹妹取得联系,得知扶风格物院已经东迁至左冯翊,可以接应段宁的军队,作为后应。
眼见前方不断有流民东逃,其中甚至还有官府的马车,拉着大大小小的箱柜,段宁便派吕布上前询问,得知竟然是右扶风的官吏带着百姓东逃。
“羌胡打过来啦!”
人们见到王师不见欣喜,反而吓得四处逃窜,还是一士人装扮的公子振臂高呼,人们才冷静下来,又拾起丢弃在地上的包袱,重新回到队伍里。
青年自述乃右扶风郡郿县人,家父是南郡太守。
“原来是名士之后,难怪有此风度气节!”董卓盛赞,他自己读书不多,见到读书人,总是不吝啬夸奖。
青年眼前一亮:“将军认识家父?”
“认得认得——”
青年大喜,还想再问,然而董卓已经骑马离开,少年只能与诸将领拜别。
“将军可认得那人?”吕布好奇问段宁。
段宁摇头,心道估计董卓也不认得人家,只是单纯的套近乎,边郡长大的军士,寒暄起来很有一套,让人不得不服。
如果是曹班在这里,熟悉三国名士的她,立刻就会向此刻无依无靠的青年投去橄榄枝了。
右扶风郡郿县人,族上在南郡做官,这不就指向了一个人? ——扶风郡人法正!
算时间的话,这个青年,应该是法正的爹啊!
如今姐妹有诸葛亮在手,再来一个法正,日后若是真和刘备对上,她们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只可惜,现实没有如果,段宁不认识什么法正,就算认识,她现在也不可能带上他们这一家子,在和这只逃亡的队伍分开之后,西面吹来的风开始夹杂着浓浓的硝烟和血腥味。
段颎和皇甫嵩合力,将北宫伯玉的军队拦在岐山以西,以扶风郡治所槐里为据点,段宁和董卓的军队则兵分二路,段宁北上,沿着泾水,以安定郡为据点,截断羌胡后路,董卓军队则南下,过渭水,守备前朝旧都长安。
段宁在前往安定郡的路上击败了几股增援北宫伯玉的羌胡,她从战俘口中得知,北宫伯玉意图南行突围,她立刻将消息送往各军。
可就在她于安定田庄部曲会师,准备挥兵南下时,与祖父那边的情报往来却突然中断。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此刻就算她再怎么担心,也必须保持冷静,她手下之兵已达两万之众,而前面不远处是近十万的叛军,容不得任何犹豫。
段宁一刻也不敢停歇,等不及接应了,大军南下即刻出发南下!
这一年的春日来得迟,冬日却来得格外早,才刚刚踏入十月,北地已是寒风呼啸,城池周边的树木早被砍伐殆尽,连草皮也被饥荒中的灾民连根撅走,军行半日,还未抵达战场,前方雾霭之中却传来匆匆马蹄声,
马蹄声急切,却十分单薄——是单骑。
沙尘之中,一青年周身浴血,勒马踏破雾霾,骏马在段宁面前将将停住,随即脱力栽倒,马上的青年翻滚在地,身上还在淌血,面上全是糊着泥尘的血污。
他挣扎起身,精神似乎还维持着战斗的姿态,脖颈僵直着,神情却无比的哀且。
“末将张辽,领将军遗命,前来通传!”
第100章
继皇甫规病故后,凉州璀璨将星,又陨落一位。
段宁和段铭的祖父,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战死在与凉州叛军北宫伯玉的岐山之战中。
祖父率一万精兵出槐里县城,与北宫伯玉的军队正面遭遇,最终只有张辽带着残兵,等到了段宁的增援。
击败段颎的北宫伯玉继续东进,董卓姗姗来迟,短兵相接不到半日,便一路狂退,进入了弘农郡。
“他哪里是退!他根本就是逃!”
祖父手下的士兵们痛斥董卓军,但是段宁知道,他们只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责备她。
段颎出兵,为何没有援军?董卓从南面来迟了,为何段宁也没赶上?
段宁的手下自然知道段宁是不可能拖延的,但段颎对于凉州和并州的士兵们来说,不光是战无不克的将领,更是一杆旗帜,旗帜不倒,军队就能战至最后一人,如今段颎死了,董卓跑了,皇甫嵩守城,段宁一人,能接下祖父的位置,完成和皇甫嵩的合围吗?
“士众一,则军心结” ,人心不齐,这仗怎么打?
这样下去不行!
段宁当即下令让军队就地扎营,经过安定田庄的补给,她的军队可达一人双骑,如血的残阳下,金红的江水边,连排营帐如长龙蜿蜒,营帐层层环绕,十步一哨、五步一岗,中心大帐内,段宁召集诸位将士们,展开地形图。
地形图是由安定郡田庄绘制,测绘队伍是田庄建立之初就开始培养的,经过多次叠代,如今段宁手中是最新的戊-甲版。
“我们的情报人员完成了任务,槐里县确实收到了情报,祖父和皇甫嵩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增援抵达的时间,为何会提前出兵?”
根据张辽的口述,他们跟随段公,作为先锋军,主动出城攻打岐山,段宁和董卓的军队会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别出兵,三军合力。
然而事实上,段颎的军队提前出发了,段宁疾驰都未能抵达,祖父一万兵马,怎么能敌得过十万羌胡?
那么问题来了,祖父为什么会提前出发?
吕布道:“段公判定,将军和董将军的军队,已经抵达了。”
马腾拍案道:“或者是认为将军和董卓那厮会提前抵达,所有段公提前出兵,不管是哪种,定是有人给了段公错误的情报!”
错误情报不可能是段宁送去的,那是谁?
董卓!
霎那间,营帐中群情激愤,尤其是那名唤作张辽的年轻士兵,双眼通红,灼射出几欲杀人的目光。
段宁咬牙切齿,她现在非常后悔,当初两军相遇,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没能护住段颎,之后怎么和段铭,和整个段氏交代?
“是为了保存实力吗?”吕布道。
他们在路上,都见到了董卓军怠慢不前的样子,因此吕布有了这样的判断。
但这说不通,若是单纯为了保存实力,不出兵就好了,可是他不光不出兵,还传假消息,这明显是冲着段颎去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董卓的目的是什么?
他这样做,谁能获益?
有人在背后……有人在设局……段宁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胸口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烧得人心焦。
这时,衣襟下,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
段宁捏了捏眉心,掀开帘账,来到江边。
玉佩那头,传来曹班的声音。
段宁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曹班,刻意控制着自己情绪的起伏。
“……姐姐是怎么想呢?”曹班的声音听起来很轻,但是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静了下来,眼前流水清冽,草地柔软,无论是从前,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心中再嘈杂的旋律,也能变得舒缓起来。
“董卓这么做,除了能让他保存实力,我看不出任何好处,八成是为了他背后的利益。”
“朝廷内,能下令任命我来征讨羌胡的人不多。”
董卓背后是谁?他曾在张奂手下工作,张奂是段颎的死对头,张奂势弱后,董卓转投他人,而董卓转投的契机,就是他出兵凉州时,按兵不动,没有随张奂回朝复命。
当时段颎为了段宁的田庄,向袁氏写信,请彼时还是京兆尹的袁逢弹劾董卓,段氏和袁氏有私交,袁氏也存着利用关西军阀的心思,因此袁氏答应了段氏,袁氏安排人向朝廷谏言,董卓就此被革了官职。
然而,就在段颎以为目的达成时,失去官位的董卓,转头就接受了袁逢本人的征辟,至此扶摇直上,成为了袁氏的人。
呵,袁氏玩得一手好手段!
前脚治罪,后脚招揽,既遂了段氏的愿,又拉拢了董卓,如今再利用董卓,让他对付自己的仇人——
想到这里,段宁心下一惊。
袁氏当初招募董卓,不外乎是为了两头下注,如今既然让董卓来做害段颎的这颗棋子——段氏危险了!
“真真!必须马上通知京城和凉州的段氏族人!”袁氏这是要买定离手了!
不,不光如此,袁氏会将鸡蛋都放在董卓这一个篮子里吗?不会!
袁氏必定还有后手!
“姐姐!”曹班的声音从玉佩那头传来,“不光要保护段氏的人!”
“段公领并州刺史的职位,袁氏不可能放弃,他们必然是有备胎的!”
对,就是这个备胎!
段宁瞬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两头下注是吧,董卓不是善茬,她段宁也不是好相处的,她要让袁氏知道什么叫两头下注两头堵! ——
并州刺史部,太原郡晋阳县内,一支部曲将并州刺史段颎的宅邸团团包围,内堂段畦得到消息,连忙安抚好妻子,匆匆往庭院里去。
未经主家批准就擅闯,闯的还是还是刺史府,这是胆大包天要造反了!
然而到了庭院,见这些部曲都是并州刺史部府兵装扮,段畦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让人提醒内容的妻子,谁知一转身,妻子齐禄就在他身后,段畦微微皱眉,扶着妻子:“你身子重,莫要出来了,这里有我。”
“发生了何事?”齐禄语气间已经带了怒意,“你们是何人?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段畦拦不住妻子,只能将她护在身后,面前领头的士人他认得,是刺史府上的别驾从事,段颎的下属,姓张。
张别驾甚至都没有下步辇,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段府中人:“我自然知道这里是何处,因此也知道这处宅子的主人做了什么。”
段畦强忍着怒意道:“我不太明白别驾的意思,还请明示。”
张别驾慢悠悠唱道:“新丰侯段颎,通贼叛国,我奉旨搜查他的宅邸,段公子若是不配合,一并视作通贼。”
此言一出,段府内没有不震惊的,通贼?叛国?这是说谁?
段畦大惊:“别驾可是糊涂了,正是我父亲在三辅讨伐叛乱的羌胡,怎么会是通敌?”
张司马故作惊讶道:“还没人通知段公子吗?段公通敌,被人揭发,羞愧自尽了!”
“什么!?”段畦脸色刷白,身后“扑通”一声响,段畦回头,见妻子直接坐在了地上,吓得魂都飞了,也顾不得其他,先扶起妻子,齐禄踉跄着站起来,怒视张别驾,强忍着眼眶中的湿意,咬牙道:“我不信你说的!你说段公通敌,可有任何证据?”
张别驾见齐禄目光瘆人,不愿再费口舌,打哈哈道:“这不在搜嘛。”
“岂有此理!”段畦大呵一声,竟三两步上前,趁人不注意,抽出一府兵腰间的刀,挥向张别驾的步辇,抬步辇的都是奴仆,哪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松了手,张别驾被砸在地上,眼前银光一闪,被段畦用刀抵住了脖子。
“你们无凭无据,来搜查侯府,光是这一项,我就可以秉明朝廷,治你们的罪!”
他的刀尖逼近张别驾的脖子,留下血来,目光扫视一圈,府兵们顿时不敢再动,纷纷看向张别驾,张别驾小命被刀架着,哪敢再说什么,他后退一步,段畦就前进两步,他只能一咬牙:“撤,撤退!”
见府兵们不动,段畦的刀也没有动,血液滴落在地上,张别驾只用余光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出去!”
府兵们这才纷纷退出段府,张别驾留下一句“多行不义,子姑待之”,也撒丫子跑了。
手里的刀锵然落地,段畦栽倒在地,一旁的齐禄已泣不成声:“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段畦摇头:“不会的,父亲一生戎马,怎么会败在贼人手上?况且还有阿宁在,就算有危险,阿宁也会有办法的,断不会的……”
段府外,张别驾朝着侯府的牌匾啐了一口唾沫:“今日王侯,明日白骨!”
太傅大人的书信他已经收到了,段颎战死,他只需要控制住他在并州的家人,并州刺史的位置就是他的囊中物!
方才见段畦家的有身孕即将临盆的样子,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将段府围住,妻子生产,段畦还能在府上坐得住吗?那时再治他的罪,还不容易吗?
张懿春风得意,回到家后,对自己的糟糠妻越发不满,想到最近北边送来的一批胡女,并州在段氏的管理下,人口贸易遭到了严格管控,他从中得不到好处,往朝廷里送得也少了,没想到贵人还愿意给他这个机会,段氏祖孙带兵外出,郡内守备空虚,他又可以走他的路子了。
他饮下美酒,踩着摇摆的步子,拎着酒樽,来到家旁置办的另一处宅邸。
黑灯瞎火的,他叩门门,比往常更快地,门从里面开了。
嘿嘿,想来小娘子也是盼着良人归啊。
门后,一阵轻风拂面而过,预想中的香气没有闻到,取而代之的,却是脖颈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