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科室的人闻风甚至结伴跑到内科门诊去围观了。
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阮宙遥做了紧急处理,曲明钊坐在床边休息。
“欸,你们说这病人和曲主任什么关系啊,大半夜的,竟然让曲主任亲自送他来医院。
“应该是亲戚吧。“
“不是亲戚,这人我昨天,不对,现在已经是前天了,前天早上我才见过,听曲主任说是路上遇到的病人,因为阑尾发炎被他给送过来的。”
“这样子啊!可是他都出院了,怎么还跟曲主任在一起呢?昨天也没见他家人来,这不会是……缠上曲主任了吧!”
“哎,咱们曲主任打瞌睡的样子都这么帅,如果他能这么照顾我,我愿意从此缠绵病榻,卧床不起。”一个女护士双手捧脸满是陶醉,不在节奏的插入了这么一句。
“可得了吧你,还缠绵病榻、卧床不起,你这天天青春靓丽、生龙活虎的曲主任都不多看一眼,还缠绵病榻呢!”
“哎呀姐,人家幻想一下也不行吗,讨厌死了!”女护士皱着张婴儿肥的小脸抗议道。
声音很娇,但是调子却一点不低,曲明钊差点就要睡过去了,一下被这声音吵醒了过来。
回头看过去,就见三四个年轻的医生护士伸着脖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其中竟然还有个男医生。
那几人一见他抬头,吓的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
曲明钊没有视而不见,他起身走到门口,问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刚刚那圆脸护士结结巴巴的否认。
她刚刚的话,曲主任不会听见了吧,那也太尴尬了吧呜呜呜!
曲明钊道:“今天是你们几个值班?”
“……嗯。不过曲主任请放心,我们事情都处理好了,查房也查过了的。”
曲明钊说:“那也不能松懈,不然出了事情,没人负的起责任。”
“主任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就回去。”
“嗯,赶紧回去吧。”
“曲主任再见。”几人留下这句话,就要转身离开,但是其中一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却忍不住转了回身来。
“曲主任……”
曲明钊道:“还有事?”
女护士抬眼看了下病房的方向:“那人是谁啊?”
迎上对方满是好奇与探究的一双眼,曲明钊顿了下,然后说:“弟弟。”之前他说是路人还算合乎情理,但是这大半夜的,自己送人来医院,再说不熟就很难解释的通了,为了避免这些人闲着没事胡乱猜忌,曲明钊随口给了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啊?曲主任您还有弟弟啊,以前怎么都没听您说过呀!”
曲明钊道:“我家里有什么人,我还能大喇叭喊给你们怎么?”
“没没没,没有,我们哪敢啊,曲主任您忙,我们就先告辞了哈!”
打发走了那几人,曲明钊转身打算进病房再睡一觉,结果一推门就对上了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床上的阮宙遥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直勾勾盯着曲明钊看,曲明钊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他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将这归结于少年是烧的有些糊涂了。
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阮宙遥的额头:“还是有点烧,渴不渴,喝点水吗?”
阮宙遥摇了摇头,但是在曲明钊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时,他又张嘴喝了个干净。
曲明钊看着他呆呆的样子,低声道:“莫非真烧傻了!”
阮宙遥没听清他的话,茫然抬起头来,虚弱又懵懂的模样直叫人心软。
曲明钊:“……”
-
昨天才答应班主任会照顾好身体,避免再掉课的阮宙遥,刚回学校呆了一天,又“华丽丽”的请了三天小长假。
第二天白天,曲明钊要上班,一个手术结束,曲明钊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一点多了,他到食堂打了两份午餐,快步去了病房。
本以为阮宙遥肯定饿了,但是一推门,却看见那小子面前的床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保温桶打包盒,几个年轻的医生护士围在床边,一个个都想让他吃自己带来的东西。
而坐在床上的少年满脸无措和茫然,看着不像在被投喂,反倒更像是只被一群母狼围住的小羊羔。
曲明钊抬手敲了敲门。
那几个医生护士听见动静下意识回过头来:“曲,曲医生。”
曲明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曲医生,您上午的手术结束了啊,我看您忙,担心弟弟饿了,所以做了些汤给他送过来,您应该也没吃吧,要不一起吃呀。”凑的离阮宙遥最近的那个女医生说道。
曲明钊微微抬手,扬了下手里拎着的东西:“不用了,我带了午餐,这些东西你们都带回去自己吃吧。”
曲明钊平时在医院多数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很少会开玩笑,所以留给这些同事的印象多少有些刻板,之前也有女同事给他送过几次爱心便当之类的,但都被他拒绝了,她们这回也是听说曲大夫的弟弟住进了这所医院,故而希望重燃,打算来个“曲线救国”的,谁想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不怪她们不够坚持,实在是曲主任面无表情的样子,太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了。
简直就像朵冷冷清清的高岭之花,自己多说半句话,就能亵渎了他。
“你们医院的人真好。”等人走了,阮宙遥由衷感叹道。
曲明钊没接这话,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摆在了阮宙遥面前的桌上:“吃午饭吧。”
他阮宙遥准备的午饭是一份鸡汤,一碟子清炒时蔬和一小碗米饭,清清淡淡的,看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阮宙遥往嘴里塞了一口,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本来口味就重,现在又因为发烧嘴里不太舒服,这东西简直咽下去都有点困难。
曲明钊也看出来他不想吃,但还是要求他多吃了些。
在他的观念里,吃东西是为了储存体力,恢复身体,要考虑的主要是食物的营养和健康问题,至于口味,在他看来永远都是次要的。
阮宙遥在医院养了两天,嘴里简直要淡出鸟来的时候,终于出了院,回去之后,他又在曲明钊家里休养了一天。
到第四天头上,曲明钊开车送他去上学,本打算去学校了解下情况的,结果人都到校门口了,突然一个电话说有急诊,硬是给他call去了医院。
曲明钊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阮宙遥,心里有些不放心,但是这个令他不放心的人,却是狠狠的松了口起。
曲明钊本来想着等手术做完了再过来看看,这在学校里面,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可谁能想到就是这离开一趟的功夫,阮宙遥那边真就出了事。
接到电话的时候,曲明钊整个人可以说是懵逼的。
“喂,请问是曲明钊医生吗?”
曲明钊道:“请问你是?”
电话那边顿了下,继而道:“我是阮宙遥同学的班主任,你和阮宙遥熟吗?”
听到这个名字,曲明钊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好像是从当年出了那件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说过了?
“喂,你还在听吗?”
曲明钊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用一种平静里带着几分漠然的语气道:“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在学校里和人打架,受了些伤,如果你方便的话,能过来看看吗?”
“打架?”曲明钊都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突然听到一个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了七年的人的消息,这件事情本来就已经足够令人觉得玄妙了,而现在,还被人告知这个人在学校打了架,让自己过去处理,这简直是有些荒唐!
曲明钊没有答应下来,问道:“请问您是从哪里得知我的联系方式的?”
电话那边的女人道:“是这样的,我给阮宙遥的监护人打电话,他们都说有事在忙抽不开身,因为在阮宙遥同学身上发现了你的名片,所以就打了过来。”
名片……曲明钊混乱的思绪终于嗅了一丝不对来。
他没记错的话,他的名片只给过一个人……数秒的停顿后,曲明钊刷的一下黑了脸。
阮宙遥,阮宙遥……周遥!
是那小子。
曲明钊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思议,再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
他愤怒的抓起外套就大步往外走去。
路过的医护人员看见他那满脸的兴师问罪,顿时一头雾水。
“曲主任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还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过呢!”
“也不知道是谁,惹他发这么大火。”
这句小声的嘟囔钻进曲明钊的耳朵里,他发热的头脑忽然冷静了几分。
是啊,他这么激动干什么?
自己就不该管那臭小子。
这么想着,曲明钊缓下了步子,从疾走变成了不紧不慢的踱步,但是最终……他还是去了学校。
路上,他回忆着这两天以来和阮宙遥相处的点滴。
抽丝剥茧之下,恍惚发现不是对方藏得太深,是他自己太过迟钝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喊了他一声哥,他当时心里还生出了几分熟悉感,之后也有好几次,他透过这个少年联想到了自己那便宜弟弟,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将对方和自己那个分开多年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只不过是长变了一些,比小时候长丑了一些,这在生物学上是完全符合常理的,而自己竟然因为这个,而全然的否决了那种可能。
曲明钊来到学校后,阮宙遥的班主任很热情的接待了他,而他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阮宙遥的班主任,竟然也是他高中时候的班主任。
班主任看见他的时候,很明显情绪有些激动。
十多年没见的学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这学生还那么有出息,她能不激动吗?
其实说实话,她之所以因为一张名片就给曲明钊打了电话,主要就是因为那个人是曲明钊,那张名片上的人要换做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医生,她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毕竟只凭一张名片,谁能判断对方和他的学生就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呢。
班主任一边和曲明钊说话,一边带他去了办公室。
现在是上课时间,老师大多上课去了,办公室里人很少,曲明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埋头写东西的阮宙遥。
那小子想来是在写检讨,从曲明钊的角度看去,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低垂着的脑袋上裹着的厚厚一层纱布。
曲明钊走到他身后站定,扫了一眼信稿上的内容,就写了短短两三行字,还词不达意,字迹也歪七扭八的,一看就知道压根没认真写。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曲明钊没好气道。
他本来还觉得阮宙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学校受了欺负,还想替他打抱不平来的,但是此刻,曲明钊只觉得这小子的老实听话,都是装出来的。
冷冷的声音传入阮宙遥耳膜,让他后背一僵,握在手里的笔也一下戳进了本子里。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曲明钊,可不回头,他也能想象到曲明钊此刻看向自己眼神。
大哥以前就最讨厌别人撒谎了,他现在肯定很生气,很厌恶自己吧!
许老师见他迟迟没动静,提醒道:“阮宙遥,曲医生和你说话呢,怎么不吭声。”
阮宙遥闻言,终于慢慢转过头来。
他这一转脸,换曲明钊沉默了。
只见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一大片的血痂,一只眼睛肿的老高,受伤的地方因为被被黄色的碘伏抹过,越发显得惨不忍睹。
打眼看去,不像个人,倒像个花脸的怪物。
阮宙遥见曲明钊皱眉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大量,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看来大哥是真的生气了,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
大哥还会再原谅自己吗?
阮宙遥心乱如麻,看着曲明钊启唇,他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男人问出口的,却是一句:“身上都还有哪些伤?”
男人语气并不怎么和善,但听在阮宙遥耳中,却恍若一串超度的佛咒。
阮宙遥想过无数种大哥质问自己的话,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竟是问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
曲明钊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板着脸嫌弃道:“本来就笨,这下伤了脑袋,估计更笨了,检查单呢,拿给我看看。”阮宙遥磨磨蹭蹭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袋子递了过去。
曲明钊拿出里面的病历本和拍的片子看了,还好都是皮外伤,没伤到内脏筋骨,视力听力也都没什么问题。
他将东西收回去,敲了敲桌子上的信稿:“赶紧写,写完了给我也看看。”
阮宙遥闻言,也不知道难为情还怎的,脸刷一下就红了,配上脸上的伤和药,好一个五彩斑斓。
“许老师,我们出去说吧。”好在曲明钊说完就转身了,没注意到这“精彩”一幕。
来到办公室外,师生二人走了一阵,最后停在了教学楼中央的一个大阳台上,曲明钊俯瞰着下面和记忆中相去甚远的校园环境,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感慨:“没想到这么巧,许老师竟然也是他的老师。”
“是啊,在阮宙遥同学身上看到你的名片,老师也很意外,对了,你和阮宙遥是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弟弟。”虽然不想承认,但曲明钊还是这么说道。
他当时对医院里的同事这么介绍阮宙遥的时候,不过是为避免麻烦随口说的,怎么也没想到,这名分竟然真就落实了。
许老师想了想,记起十多年前曲明钊父亲再婚的消息,一时也猜出了个大概,就没对这个事实感到太过惊讶。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也不由十分的感慨。
这兄弟俩,一个年纪轻轻,已在专业方面声名显赫,至今还被学校张贴在校园名人墙上以作宣传,而另一个,却被寄样在那样一个环境复杂的家庭里,多灾多难的成长。
真是各人有各命!
“许老师,您给我讲讲他的情况吧?”曲明钊沉默半晌,继而开口道。
“阮宙遥是我从高一就开始带的,他的性格我也算比较了解,话不多,人也老实,学习成绩完全不用老师操心,但是今年上半年到现在,他的状况却不太好,一开始是上课走神,后来演变为睡觉,早上迟到,最近还弄了这么个头发,我找他谈过几次,问他也不说,这孩子学习底子是好,但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如果再这么下去,他高考过二本线可能都有些危险,小阮呐,你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毕竟也算半个亲人,如果可以的话,老师希望你能多关注他些。”
曲明钊听罢皱起了眉头:“许老师,他监护人那边的情况,你了解吗?”
许老师道:“我去他家里家访的时候,他舅舅舅妈态度也算热情,不过老师毕竟也在学校呆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东西也能看明白,带他三年,我还从没见他在食堂打过饭,每次看见都是面包馒头,学校有时候组织活动或者奥数夏令营的比赛,他也从来不参加……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毕竟是家事,我也不好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