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The Little Mermaid

    范意听到了雨声。

    雨声并不大, 像初春的小雨,一滴一答,稀稀落落地砸在水泥地里。

    可是外面月明星稀, 晴空万里。

    影院里的嘈杂, 在白粥的言语间, 渐渐地死寂下去。

    周边的所有似乎都在褪色,全部的人, 在一个个被诡物吞噬,坠入它创造的另一个世界里,悄无声息。

    这就是剧变。

    范意把目光转向地上那部孤零零的手机。

    他问:“你做了什么?”

    周边的空气正在如融化般重新构筑、拼组,诡物的气息变得浓厚、阴凉, 处在边缘的人,像被一只手抓住心脏,强忍着致命的拉扯。

    白粥说:“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 都被你阻止了。”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在这个世界的背面,潜藏着各种各样的怪谈。

    比如不存在的第十三级阶梯,美术室里会动的雕塑, 关上灯就会出现的鬼影……

    人们口口相传, 记录在纸上、网络上, 以寻求刺激,还有人将它们编纂成故事,以恐怖小说的形式继续流传。

    相比之下, “陌生来电”这样的怪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少有人知。

    正因如此,才容易控制。

    他想利用这则怪谈,做一个局。

    范意说得没错, 白粥通过来电附在其他手机上的污染,随便抓一个通灵者,动动手指就能清除。

    这是个幌子,为了把前来调查的通灵者引到他提前设下的陷阱里。

    于是来者就会发现,陌生来电,的确只是一个没有威胁性的D级怪谈。

    而真正的,隐藏在背后想要杀人的怪谈,是他自己——

    范意沉声说出了白粥的名字:“死亡预言。”

    “诡物图鉴688号。”

    白粥低下头:“你真是,给我留点神秘感吧。”

    范意:“不能。”

    白粥苦笑:“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死亡预言的使用需要代价。

    他从漫长的休眠中苏醒,将那么多死亡预言散布出去,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回馈,力量已然所剩无几。

    如果范意没有赶到这里,或者不截断他刚刚的电话,以一个通灵者的死亡,与整个商业广场的鲜血,他是可以变得更强,并诞生领域的。

    白粥闭上眼,认命了。

    范意却说:“你是我的委托人,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白粥蹙着眉抬眼:“那是假的,我骗你的,我要送你去死。”

    范意:“我要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白粥觉得这个通灵者有病。

    明知道他是诡物,还不翻脸?

    他兀自沉寂了一会儿,撇撇嘴。

    白粥说:“告诉你没有意义,你在做无用功。”

    “就算你不来阻止我,这里的普通人也一样会死。现在不仅他们会死,说不定还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诡物说着活人的死亡,语气听上去并不开心。

    “你知道吗,按照你们通灵者的等级划分,这里藏了一个即将苏醒的A+级怪谈。”

    他的声音冰凉:“全国火热上映的新电影,别说一个城市,哪怕没有看过,至少也该听说过她的名字。”

    “海的女儿。”

    也是隔壁在放的电影。

    正片结束后,片尾紧接着漫长的报幕。

    最后还会有一段不到一分钟的彩蛋。

    “听到了吗?”白粥指指外面,“死亡的声音。”

    他试图在范意脸上找到无措,或者惊慌的表情,但他失败了。

    一个只接D级怪谈的通灵者,在听到怪谈的实际等级时,反而愈发平静,不躲不闪。

    范意在白粥的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范意说:“你的意思是,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对吗?”

    他伸出手:“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白粥:“什么?”

    范意碰碰嘴唇,低声说出了四个字。

    白粥倒抽了口气,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死死盯着范意。

    通灵古店。

    居然是通灵古店的人!

    范意说完,又重新站起身,单手插兜:“你考虑一下,同意的话,就在你之前发我的那份委托书上,签个你自己的章吧。”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影片终于走到尾声,彩蛋的最后,有人敲响人鱼的丧钟。

    以此作为第四十四场电影的谢幕。

    幕后,诡物睁开双眼。

    世界的小小一隅,天翻地覆。

    *

    “……”

    “醒醒。”

    张慕川是被人用巴掌扇醒的。

    他昏昏沉沉,还没弄清状况,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嘟哝着问:“……我还在梦里吗?”

    “……不在。”

    张慕川没听清是谁回答的他,慢半拍回神,想起刚刚自己经历的事。

    他刚刚还在家里。才哄睡了女友,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恐怖电影,壮胆。

    然后电影里的女鬼伸出一只手,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抓进去了。

    果然不太现实。

    张慕川觉得自己在做梦,要倒头回去。

    然后就听见范意说:

    “看来还没醒,再扇。”

    “……”

    几分钟后,张慕川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委委屈屈地跟在范意后面。

    力量耗尽,扇人都手疼的白粥:“柑橘喊我扇的,我不是故意的。”

    张慕川没怪他,他上前两步,呲牙咧嘴地问范意:“怎么回事?”

    范意没看他,简单道:“附近有诡物觉醒,把我们拉进了这个怪谈领域里。”

    张慕川:“用我能听懂的话讲。”

    范意:“你遇到了灵异事件,要么解决要么死。”

    张慕川:……

    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他担心道:“我进来了,那梦珂呢?”

    事发时,陈梦珂就在他身后的房间。

    这次是白粥回答:“你女朋友没进来。”

    “我和柑橘做了一个灵异结界,把这片领域限制在了一定范围内,暂时没有对外扩散。”

    还要多亏了白粥之前布下的死局。

    因为范意没有中计的缘故,原本设在商场内部,用以控制通灵者的死地,布置还完好无损。

    白粥的局布得很大,想来早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范意赶在最后一刻把死地的污染值利用起来,转化成灵异值,反向做成了一个能控制诡物的结界。

    但是A+级诡物的领域范围,依旧不容小觑。

    一个Doll都能操纵一整栋楼。

    现在,整个商业广场,上千个人,都被困在了诡物的领域之中。

    隐藏在暗面的弱小诡物,受到领域的滋养,也因此蠢蠢欲动。

    在叫醒张慕川之前,范意已经看到不下五具尸体了。

    白粥说得没错。

    就算他的计划不成,这些人一样会死。

    至于张慕川。

    说实在话,白粥也没想到,自己为试探范意而给张慕川发的那条带有污染的消息,会把对方也牵连进来。

    在反应过来后,范意立刻砸了他的手机,然而张慕川已经诡物被带进来,想退也退不回去了。

    听完白粥解释,张慕川反而松了口气。

    “没进来就好,”他关心的不是自己,“梦珂安全就好。”

    反正来都来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范意给他泼冷水:“别高兴得太早。”

    张慕川一愣。

    范意说:“时间太赶,结界完成得很粗糙,还是因为诡物没有完全觉醒才能起效,最多七天时间,诡物的诅咒就会挣开束缚,蔓延各地。”

    “拉更多无辜的人下水。”

    张慕川听得心惊:“那怎么办?你有别的办法解决它吗?”

    白粥扯他:“别问这个。”

    张慕川闭嘴了。

    他迅速道歉:“对不起。”

    即使他并不懂所谓的通灵、诡物与怪谈,也能从范意的三言两语中感受到,要想解决这件事,并不容易。

    如果范意现在有办法,早就用了。

    他不能,也不该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朋友身上。

    张慕川给自己找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说不定找着找着就有了,咱们一起。”

    范意倒没在意,他摆手:“行了,我们先看看这则怪谈的情况,了解一下空间布局和规则。”

    “可能会见到死人,你做一下心理准备。”

    张慕川说:“好,我尽量。”

    范意:“嗯。”

    他补充道:“跟你说两个注意事项。”

    范意扭头看张慕川,伸出两根手指:“听好了。”

    “第一,给自己取一个假名,不要和真名音形太像,并且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名,明白吗?”

    张慕川点点头:“一定。”

    范意:“第二,如非必要,不要违反规则,也不要完全信任规则。”

    张慕川没问规则是什么:“好。”

    他站直了身体:“我保证不拖你后腿。”

    范意说:“没,谈不上拖后腿。”

    “你只要记住,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对你自己的生命负责就行。”

    生死有命,诡物如果铁了心要杀张慕川,十个范意都拉不回来。

    何况,他尚不能确认自己的生死。

    怎么保证别人?

    这么想着,范意加快步伐,和另外两人一起,来到了一条小道前。

    领域最初的位置是在影院,被新的空间扭曲、拼凑过后,已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为了喊醒张慕川,几人耽搁了些时间,小道的周边杂草丛生,满目荒芜。

    附近没有其他的路了。

    小道延伸向原本商业广场所在的位置。

    空气里还弥漫着血的味道。

    “前进吧。”范意说。

    小道的路口还竖立着一块生了锈的告示牌,被别人抹过上面的灰,露出中心的两行字来。

    范意过路的时候看了眼,记住了。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多长?】

    【从这头,到那头。】

    第32章 The Little Mermaid

    这条路的周边藏匿着不少诡物, 在树荫下沙沙地吵。

    大多都是那些D级以下,毫无威胁,平日不敢冒头的家伙。它们蓄谋多时, 意图借由A+级诡物苏醒的力量, 趁此机会饱餐一顿。

    树上吊着的无臂木偶转过身来。

    它的脚下还埋着几具新死的尸体, 个个被拆解了胳膊,拖出褐红的血痕。

    木偶动动眼珠。

    它终其一生, 都在为自己寻找两条合适的手臂。

    但看到白粥之后,它又失望地转了回去。

    它还没强大到能够吞噬同类,何况是死亡预言,一个存在已久的B级诡物。

    因为白粥的存在, 他们路上没有遭受任何袭击,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原本商业广场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度假村庄, 四四方方的花丛和房屋围住村口,错落有致。

    其中树木丛生,几乎遮天蔽日, 木制的围栏已然烂朽, 仿佛风一吹, 便能倒塌。

    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村口,像是在等待什么。看到范意等人靠近,眼前一亮, 立即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你们好呀!”

    她主动打招呼:“欢迎来到凉园,几位也是过来旅游的客人吗?这边免费提供住宿, 为期七天,还剩十六个名额,住满了就不再开放了。”

    “现在登记即可领取一份旅行指南, 能够帮助你们更快捷方便地了解我们的景点与项目。”

    接待他们的小姑娘没有呼吸。

    范意心觉不对,表面还要装作客套:“免费?真的吗?”

    小姑娘点点头:“是的,我们这里正在办活动。我是这里的接待员,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范意继续套:“这么好的活动,机会一定不多吧?”

    对方回答:“对,只有三十个名额,已经有十四个客人完成了登记。”

    她说:“机会难得哦?”

    张慕川探了探头:“那,没拿到名额的话,怎么办?”

    接待员歪了歪头,笑盈盈道:“当然是要付费呀?”

    白粥随口一扯:“没钱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接待员笑容不减,“你身上的所有,都可以用来交换入住,不论是谁,一定能够支付得起七天光阴。”

    身上的任何部分……

    张慕川哆嗦了一下,感觉不能细想。

    范意说:“如果我们不住呢?”

    接待员很有礼貌,被频频询问也不恼,她的嗓音似滚落的玉珠,又清又脆:

    “客人说笑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提供旅店和房间,你们要和外面的家伙们相拥而眠吗?”

    村外全是诡物。

    但想也知道,村子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接待员很有耐心。

    她脸上的笑容像被画上去的一般,连弧度都未曾变过:“怎么样,各位考虑好了吗?”

    “选我们,还是他们?”

    范意决定了:“我们入住。”

    得到确切的答复,接待员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好呀,你们等一下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前台办理手续。”

    说着,她伸长了脖子,冲他们的身后招手:“那位新来的先生!这边,这边!”

    被她这么一喊,几人回过头去。

    有人从他们刚才通过的那条小道,向这边走近。看样子也是从影院那头来的,比他们要晚到几步。

    对方穿着一身轻便的银色休闲外套,戴着兜帽,拉链拉到最高,白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步履轻快,不紧不慢,还有闲心踢路上的石子。

    范意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而对方也看到了范意等人,微微挑眉。

    张慕川小声嘀咕:“大热天,遮这么严实?”

    接待员忙上前去,给新来的人介绍起了自家旅游村庄:“先生你也是来这边度假的吗?现在登记入住即可领取一份旅行指南……”

    随后把和范意他们说过的话挑拣着给新人复述了一遍。

    对方等她讲完,想也不想就说:“我住。”

    声音闷在口罩里,听不太清。

    接待员欣喜道:“好的,但是我们这里现在就只剩下两人间和四人间了,各位是分开来住,还是登记到一起?”

    范意倒无所谓,张慕川和白粥都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人,他说:“一起吧。”

    旁边的人轻飘飘道:“可以。”

    接待员点点头,拿出一本蓝皮册子。

    “按照规矩,”她说,“进去之前,我要先记一下你们的姓名。”

    “按照顺序,一个个来。”

    反正报出来的都不是真名,因此也没人拖沓。

    范意说:“临昕橘。”

    张慕川给自己临时想了个:“沐山。”

    白粥:“周白。”

    接待员一一记下,接着转向最后一个人。

    “你呢?”她拿着笔,“叫什么?”

    那人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眨了眨眼,似乎在好奇地看接待员手里的本子。

    接待员见状,忙用手挡住:“问你呢!不说是进不去的。”

    张慕川兀自替对方紧张了一通。

    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第一次遭遇怪谈,张慕川好歹还保留着一点同情心。

    也不知道该不该当着接待员的面,提醒对方编个假名。

    “噢,”那人道了个歉,“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他说:“我叫云见雪。”

    “白云的云,再见的见,雪花的雪。”

    他的声音里润着笑意,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这个名字,好听吗?”

    范意:……

    好耳熟哦,不对,是眼熟。

    看到云见雪这幅打扮,他就知道不对劲,因为除了叶玫,范意还没见过有谁特意在怪谈里挡脸。

    现在他知道了,十大危险人物都是这个德行。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他再拒绝说要换房间,反倒显得刻意。

    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而白粥则诧异地向云见雪投去目光。

    这就是让一群人对M市的委托敬而远之的家伙?

    看着好年轻。

    不过,能让那么多通灵者避如蛇蝎,想必这个云见雪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们必须提防。

    接待员记下他们的名字后,就把他们领进了村庄,一路上介绍着附近的旅游项目,热情洋溢。

    范意借此机会观察四周。

    不同于“捉迷藏”,这次的怪谈创造的领域世界极大,村庄内有水有桥,道路通达,屋舍俨然,路边种满葱葱郁郁的树木,茂盛得过了头。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黑夜,怪谈里却是白天。阳光倾泻而落,被树叶遮挡,目之所及,满是荫蔽。

    若不是所处非现实,这里当真能称一句避暑胜地。

    ……或许在旁人看来如此。

    通灵者眼里,又是另一副景象。

    “树高过丈,”云见雪也在左顾右盼,他落在最后,低喃着自言自语,“连门窗都映不见太阳啊……”

    他弯弯眉眼:“喜欢。”

    云见雪的声音很轻,被口罩压过,碎在空气里,除了旁边的范意,无人听清。

    接待员带他们来到了登记处。

    一位满鬓白发的老人坐在前台,骨瘦如柴,如风烛残年,垂垂将死。

    老人颤颤巍巍地捏着一本破烂的簿子,嗓音沙哑:“又有客人来啦?”

    “四位,”接待员说,“这是名册,麻烦您给他们安排一个房间了。”

    “那就404吧。”

    老人说完咳了几声,摸到旁边的笔,一字一顿地手抄登记。

    登记完毕后,老人慢吞吞地从桌下的小抽屉里取出四块号码牌,以及一本皮质本子。

    “来,”她说,“这是你们的房间号,门卡,还有旅行指南,拿好。”

    她浑浊的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亮。

    “记住了,以手里的门牌号为准……”

    “不要走错房间。”

    *

    404号房在旅店的三楼。

    旅店一共五层,每层有六间房,配有独立浴室和阳台。

    甫一进门,好闻的花香扑鼻而来,屋内窗明几净,各类生活物件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收拾妥当,竟比外面的一些旅店都要舒适宜人。

    云见雪“哇”了一声:“看着比我爸家还漂亮。”

    他率先蹭进去,把自己摔在床上:“好软。”

    范意觉得云见雪这个形容很怪。

    他与白粥对视一眼,也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

    刚想说可能有诈的张慕川:……

    是他初来乍到,太谨慎了吗?

    他带着满腹犹疑,最后一个进来,顺便带上屋门。

    这是个下意识的行为,也没有什么错处,却不曾想云见雪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他道:“你关门做什么?”

    “啊?”张慕川没明白,“不关上,难道大开着?”

    “不好吗?”云见雪撑住脸,“屋子里的熏香那么好闻,窗户上又贴了画,不开门怎么行呢?”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牛头不对马嘴。

    范意站在一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窗户贴画、熏香和开门究竟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个神经病。

    论坛诚不欺我。

    云见雪笑着,胡言乱语道:“门开着,就容易睡不安稳,因为你知道,会有人来杀你的。”

    “在这种地方,不合适吗?”

    范意一把拉过张慕川:“你别理他,这人八成有点问题,开什么门,大半夜的不要作死。”

    张慕川默默接了一句:“可是现在是白天。”

    范意:……

    云见雪“噗”地笑出了声。

    他说:“你们好有意思啊。”

    云见雪从床上起来,走到三人面前。

    他伸出象征友好的左手:“不如,我们来认识一下?”

    不认识。

    别犯病。

    范意咬住舌头才把这两句没礼貌的话咽下去。

    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然而经常刷论坛的人都知道——

    云见雪的笑,是淬了毒的。

    第33章 The Little Mermaid

    范意最终还是和云见雪握住了手。

    云见雪戴了一副白色的手套, 虚虚地隔着布料,范意也能感受到云见雪偏低的体温。

    夏天,他裹紧了自己, 手却很冰。

    握了一下, 范意就松开了。

    云见雪愉悦道:“这样, 我们就算认识啦。”

    范意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把目光移向边上的窗户, 厚厚的遮光窗帘挂在两侧,窗外山清水秀,是个漂亮风景。

    他走到张慕川边上,正好站在窗前。

    范意说了句:“不是画, 是照片。”

    张慕川:“什么?”

    范意:“我说,窗户上贴了照片。”

    他在指云见雪先前说的那句“窗户贴画”。

    云见雪抬起眸子,眉眼间看上去有些不满。

    他懒懒道:“没有区别呀, 画听上去可比照片美丽多了。”

    他的思维和形容词汇都很奇怪。

    范意没应话,他动手推开窗,果不其然, 窗面上贴了一张半透明的风景照。

    照片被树荫遮下, 与窗外的景色契合得极好, 真真假假结合,若非靠近去看,很难发现其中的端倪。

    外面的风灌进来, 驱散了屋内的淡香。

    云见雪微不可察地一滞。

    范意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晃晃手里的册子:“窗户的事之后再说, 我们先来看看这本旅行指南。”

    “哦,”张慕川坐过来,“这上面写了什么?”

    范意翻了两页:“这个世界的规则。”

    白粥不用遵守人的规矩, 但为了合群一些,也靠到范意旁边。

    云见雪看附近没了给他的空位,直说:“是你们翻阅完给我,还是直接念给我听呀?”

    他对所谓的规则兴致缺缺,听了也当耳旁风,这么问一句,更像是一个因为“大家都有,而我没有”不高兴的小孩子。

    范意把册子推给张慕川:“你念。”

    “正好读一读,巩固记忆,这上面的东西要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范意叮嘱得认真,张慕川不敢不听从,老老实实地捧着旅游指南念了起来。

    “尊敬的各位旅客,欢迎大家来到凉园度假区。本区域致力于打造一个舒适优雅的度假环境,让您在这里休闲娱乐的同时,玩得开心,玩得放心。”

    “为了保障各位安全地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请仔细阅读,并严格遵守以下注意事项。若因违反规定而导致您遭遇生命危险,本区域概不负责。”

    张慕川读完这段,紧张地咽咽口水,继续。

    “一、餐厅开放时间为每天6:00—9:00,11:00—13:00,16:00—20:00,分别提供早、中、晚三餐,不提供夜宵。

    请各位旅客在规定时间内用餐,非规定时间内,不要在餐厅附近逗留。

    餐厅的员工宿舍设施完善,工作人员非必要不会离开餐厅区域,如果有人自称工作人员,在非规定时间内提供餐点,拒绝他,并通过房间提供的专用手机联系前台。

    手机在每个房间的床头柜里,请妥善保管。”

    “二、本度假区设有小吃街、温泉、纪念品一条街、植物观光园以及小型游乐区。您可以在5:00—22:00期间选择任何一个区域参观,地图在旅游指南的最后一页,请勿撕扯、破坏。

    注意,您需要每天至少参观一个区域,并且不要在一天内参观超过三个区域。

    如您在参观的过程中感受到疲累,或听见了古怪的歌声,您可以去温泉区转一转,并按照温泉区的规定使用温泉。

    规定贴在温泉区的告示牌前,请仔细阅读。”

    “三、本度假区出售三类旅游套餐,如您不确定度假方式,可以询问旅店前台。

    我们会替您选择一种最合适的套餐,以最经济的方式完成您的旅游计划。选择套餐后,三天内不可更改。

    选择套餐后,请按照套餐上的攻略进行项目游玩,不要出现偏差,那会给我们的工作人员带来困扰。”

    “四、每天晚上23:00以后,我们会以空中喷洒的方式替植物浇水,请各位旅客关好门窗,以免水淋进房间,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如您在这期间听到了任何古怪的声音,不必担心,那是我们的机器问题,这种现象是正常的。

    浇水期间,禁止任何旅客出门查看,否则后果自负。”

    “五、本度假区不提供任何海上项目,如有任何人自称工作人员,来给您介绍海上项目,拒绝他,并一天内都不要离开房间。

    今天您不必参观任何项目。”

    “六、如果您违反了第五条规则,并参观了海上项目,您将被取消住宿资格,且本度假区不提供任何解决方法。”

    “七、关于餐厅、小吃街、温泉、纪念品一条街、植物观光园以及小型游乐区的注意事项,以入口处的告示为准。”

    “只要您遵守以上规则,您将安全地在这里度过一个轻松快乐的假期。

    最后,再次祝您旅游愉快。”

    “附:度假区地图与游玩项目一览表。”

    张慕川讲了半天,口有点干了,他翻到下一页,小声嘀咕:“地图是画的,也要念吗?”

    范意伸头看了一眼:“不用,你自己记住就行,别忘细节。”

    “册子你拿着,有空就记一记。”

    四个人共用一本旅游指南,范意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本子的去处,没有一点要询问别人意见的想法。

    白粥倒无所谓,他本就是混进来的诡物,范意是他的委托人。

    但是云见雪呢?他和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白粥下意识瞥向云见雪。

    云见雪浑然没有在意,他像是默认了这个决定般,支起身体,去够桌上的水壶:“渴了,我烧点水。”

    张慕川倒问了:“我就读了一遍,你们能记住吗?”

    白粥没记,但他撒了谎:“能。”

    范意觉得这点记忆力自己还是有的,于是反问道:“不然呢?”

    云见雪正接着水,闻言笑道:“要我倒着给你背一遍吗?”

    张慕川:……

    他终于意识到,这帮人全都过目不忘,一个赛一个的牲口,就连新认识的云见雪也不简单,想必经验不少。

    只有他一个人还什么都不了解。

    张慕川决定抱好兄弟的大腿。

    那边云见雪烧了水,水壶开始加热,发出呜呜的声响。

    云见雪盯了一会,顿觉无趣,于是走到窗户旁边,整个人虚虚搭在上面往外看,半个身子探出去,几乎摇摇欲坠。

    有风吹过,他要拉住兜帽的前沿,才能好好戴住。

    张慕川才发现,这件外套对云见雪来说,似乎有点大。

    袖口几乎到了掌心。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穿这么严实,你不热吗?”

    “热,”话这么说,云见雪却还把拉链往上提了提,“但是这样安心呀。”

    范意不动声色地听着。

    自打新的怪谈复苏,并笼罩了整个商业广场后,范意的心情就一直很差。

    哪怕早有预感,藏匿在这背后的诡物等级依旧超过了他的想象。

    还有云见雪的出现。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范意不至于当面让张慕川离云见雪远些,但对这个人,他还有不少没能摸清的状况。

    为了预防对方做出出格的事,范意需要了解更多。

    范意无端想,叶玫其实也常戴口罩和围巾。

    戴围巾是为了遮挡脖颈上狰狞的伤口,叶玫不在意那些,只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

    虽然平日里,不熟的人也不会有人多此一举去问,相熟者自然知晓因果。

    口罩就很好理解了,叶玫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只会在范意面前摘。

    云见雪却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安心。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思及此,范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到规定的午饭时间,于是主动问:“你们饿了没?”

    张慕川来前才吃过饭,没多想,自然而然道:“不……”

    白粥一听就知道范意有事,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饿了。”

    云见雪仰起头,思维跳跃:“你们要去餐厅吗?刚好快到十一点了。”

    范意“嗯”了声,从床头柜里拿出旅店提供的手机:“去看看。”

    “好呀,”云见雪忙从窗台上下来,顺便把窗子带上落锁,“刚好回来水就可以放凉了,带我一起走?”

    范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不一起还刻意问你一嘴?闲的啊?

    心中这么吐槽,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范意一面唾弃自己的虚伪,一面对着云见雪微笑:“你不想一起吗?那我和其他人先去了。”

    云见雪跟过来,语气轻快:“没有没有,礼貌起见问一句嘛,我也想瞧瞧怪谈里能有什么好吃的,走呀。”

    说完,他耷下眉眼,意味不明道:“反正我们这几天都住在一个房间里,是室友,就该好好相处,对不对?”

    范意想:对你个头。

    还是范意,脸上堪称热情洋溢,高高兴兴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白粥在后面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通灵者之间的新型交流方式吗?

    一个通灵古店成员,一个论坛知名神经病。对于他们这些通灵敏感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深浅。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搁这玩什么聊斋呢!

    第34章 The Little Mermaid

    进入餐厅的人比范意想象得要多很多。

    餐厅一共两层,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一楼的门口竖立着一块告示板,上边贴了东西, 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看到, 外围排排种满了树, 一眼望去,尽是被层层包围的绿意。

    于是半个餐厅都融在树荫下, 水汽在烈阳下蒸腾,又悄无声息地进入下一轮生命循环。

    范意趴在二楼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楼下聚集起来的人们。

    这些人能到达这里,想必都在村庄外围见过诡物, 并逃过一劫。

    有人惊惧交加,有人沉着冷静,不知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第一次遭遇这种事的新人。

    怪谈囊括了这样大的范围,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是目击者。

    已经算事故了。

    不知道通灵者协会那群人该如何掩盖下来。

    不知怎的,范意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欢迎来到, 通灵者的世界。

    当初范意淋着雨找到叶玫时, 对方就是这样和他说的,脸上还挂着笑意。

    ……

    被迫受欢迎。

    这福气给谁谁要。

    范意粗粗数了一下,发现单是楼下的人, 就有四五十个不止。

    这还只是在十一点就来到餐厅的部分。

    旅店只提供三十个免费名额,很显然, 有不少人向接待员支付了一定代价,进入了度假村。

    范意暂且没看到缺胳膊断腿的人。

    所以他们支付了什么?

    他暗暗记下了这一笔,留待调查。

    张慕川过来喊他:“你不是说饿吗, 不吃点什么东西?”

    范意脑子里在想事,闻言直接承认:“骗你的,不饿。”

    张慕川扒拉着从旅店拿的专用手机。

    里面除了一些必要的基础功能,什么软件都无法使用,应用商店不能下载,也没网。

    他从相册里翻出不久前拍的一张照片。

    是餐厅门口的告示栏,上边用磁力贴吸着本周菜单,和餐厅守则。

    他拍得很清楚,随时可以查阅。

    张慕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上面没有“来到餐厅就必须要吃饭”的规矩,才稍稍放下心来。

    范意问:“云见雪和周白呢?”

    张慕川回答:“在那边坐着,周白没动筷子,云见雪要了几道菜,打包的,看来没打算在这儿用餐。”

    正常。

    要想吃饭,云见雪肯定得摘口罩,这里人多眼杂,不合适。

    范意:“那我们也打包点带回去吧。”

    他为了防止张慕川问东问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于是边提议边解释,尽量言简意赅,清晰明了。

    “晚上我们去其他地方转一转。现在大多数人初来乍到,不乏有没摸清情况和还没进来的家伙,因此怪谈并未正式开始,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张慕川并未如他想的那样多问。

    他只说:“我听你的,有什么吩咐直接讲就好。”

    范意讶然,随即倏地笑出了声。

    “行啊,”范意双手搭在栏杆上,真心道,“你这表现可比当初的我稳定多了。”

    张慕川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你在啊,我倒是想慌,但你这,情绪忒稳定了。”

    他小声说:“我有时觉得你好陌生,不过相处下来就知道,还好,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f……柑橘。”

    范意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情绪稳定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听见了前面那个音,轻掐了张慕川一下:“注意点,别露馅了,叫我临昕橘就行。”

    张慕川快速道歉:“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绝不再犯。”

    “没事。”

    范意观察得差不多了,两人又聊了几句,才准备回身。

    餐厅门口却哗然一阵喧闹。

    有人在楼下起了争执,具体原因不知为何。

    范意爱看热闹,这老毛病改不掉的,闻声把头伸了过去。

    只见门口两个人相互推攘着,公然打起架来,其中一人还在用恶劣的语言咒骂对方。

    骂人的率先指责道:“你还敢说我?”

    “要不是你非得到这边找人,我根本不会来这破地方!你倒委屈上了,天天摆一副茶样给谁看!”

    另一个人怒道:“你能不能看看场合说话,分得清轻重吗?外面的菜单写得明明白白,今天的食谱没有鸡块!你还要去拿!”

    “那上面列了一堆菜品,难道还要我全部记住?!”

    “我这不是提醒你了?”

    对方恼羞成怒:“够了!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无缘无故遇到这种事?”

    “一盘鸡块而已,至于吗?!”

    围观吵架的人脸色倏变。

    他们不管别人发泄,但这样一吵,很多人忙去查看今天的菜单。发现上面的确没有鸡块后,又立刻检查起自己的餐盘。

    “卧槽鸡块,我也有!”

    “快倒掉,谁知道吃了规定外的食物会出什么事!”

    “完了,我已经咽下去了……”

    餐厅的餐点都是提前准备好,摆放在窗口的。除了打包窗口有工作人员帮忙包装外,每个人都可以凭自己的喜好随意挑选餐品。

    大多人只仔细记下了告示栏上的守则,却很少好好背过菜单。

    经此一闹,原本在二楼的人也慌起来,甚至还有发现自己吃过鸡块,呜呜哭出声的。

    这样的人不少,原本的普通吵嚷转为大声喧闹,心中害怕的人总会把恐惧变成怒火,发泄到自己的同伴身上,就像点起火星的那两个人。

    自然有其他人觉得烦躁:“吵什么吵,自己不好好看规则,怪得了谁?现在闹腾什么?”

    “不还没事呢吗,一个个跟号丧似的。”

    “哭哭哭,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哭就能把你留到五更了?”

    被嘲讽的人气极,又反唇相讥回去。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范意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别人的惊怒,或许他不应该这样,但叶玫不在,没人给他兜底,他走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人群里同他一样,趁乱偷偷观察的人也不少,想必这部分都是有经验的通灵者。

    范意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些事上。

    他“啧”了一声,盯着楼下先起争执的两个人:“你们这群富二代最近都喜欢来M市团建吗?”

    那两个人,范意认识,张慕川也认识。

    其中一个还和范意的关系很差。

    没别的原因,当初范意出事时,他是带头翻脸嘲讽的那个,比翻书还快,并撺掇着一帮人对他落井下石,狠狠玩了一把背刺。

    蒋英。

    在这儿都能碰见,范意特想骂一句晦气。

    蒋家是书香门第,蒋英的祖父蒋老先生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不管谁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只是。

    范意和蒋英有私人恩怨,带着偏见道:“你说蒋伯父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不学无术,整日沉迷声色犬马,德行败坏的混账呢。”

    张慕川用复杂的目光看看范意,欲言又止。

    总感觉范意把他也骂进去了。

    不过德行败坏这点他不认。

    至于和蒋英起争执的另一个人,范意不熟。只见过几面,知道是李氏集团的公子李颂。

    李颂和他们这帮人不同,是家中独子,自幼被当作接班人培养,名牌大学高材生,从不在外面厮混。

    范意还是在李家酒会上认识的对方。

    反正那两人在楼下,一时半会看不到混在人堆里的范意,他戳戳张慕川,随口道:“你说,蒋和李是怎么混到一块去的?他们来M市做什么,总不能是结伴旅游吧。”

    他贴心地没讲全名。

    张慕川想了想,也用姓氏代替人名:“蒋我不清楚,李应该是来找他哥哥的。”

    范意:“嗯?他哪来的哥哥?”

    张慕川:“你不知道?李不是李家的亲生孩子,他小时候被人抱错了。”

    范意心说我上哪知道去。

    就听张慕川补充:“这是你离家出走之前就发生的事。”

    “李出了车祸,医院验血型发现的不对。”

    这么狗血,真假少爷都出来了。

    范意说:“我和他又不熟,当然不清楚。”

    他问:“然后呢?找到他亲生父母了?”

    张慕川:“对,找到了。真少爷也接回来了,他生父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渣,他生母在真少爷五岁那年就和别人跑了。”

    “听说李家找到真少爷的时候,他正在被人渣摁在地上揍,身上是血,酒瓶碎了一地。”

    范意瞎猜:“所以?李家为了真少爷,把李送回去了?”

    张慕川摆手:“哪能啊,养了这么多年,没有血缘也有感情。李好好的,被打发回去的人是真少爷,忘了他叫什么,总之姓林。”

    范意“哦”了声:“为什么找回来又不要了?真少爷在那种渣爹身边耳濡目染,品行不端?”

    张慕川:“不是,我听说他人还挺温和的。这件事的真实原因被李家捂着,但我有小道消息。”

    范意:“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张慕川本质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少爷,但还是实话实说:“李那块木头藏不住事,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你就说听不听吧?”

    范意:“你讲。”

    张慕川先叠甲:“不保真啊。”

    他压着声音,轻声道:“因为真少爷是个疯子。”

    说完,他也觉得这话有歧义,忙解释:“我不是骂人啊,这个疯子是生理意义上的,他患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病。”

    范意一愣,随即立即反应过来,联系到这背后所隐藏的意义。

    “也就是说……”

    “婚姻其中一方,隐瞒了家庭病史。”

    第35章 The Little Mermaid

    “这种事以后不要随便往外讲。”

    范意警告似的, 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张慕川本身也没打算拿这件事当谈资,于是解释道:“没和别人说过,你问了我才讲的。”

    范意:“你不会拒绝我?”

    张慕川:……

    他还是多嘴了一句:“其实, 除了李之外, 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件事。”

    “包括那个真少爷。”

    范意没说话, 他看着李颂。

    他和张慕川趴在二楼的栏杆中间,比较明显的一个位置。

    方才李颂因争执抬了下头, 眼里流露出讶异,显然是见到他们了。

    张慕川却没注意,还在旁边继续。

    他自顾自地给这场谈话添了一个句点:“李家夫妇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说开之后,连婚都没离,直接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而真少爷情绪稳定, 对李家没一点感情,拿了笔钱,来得干脆走得更干脆。”

    “李家后面还帮他把那渣爹送进去了, 并提供了后续的治疗费用。”

    “从头到尾, 只有李一个人觉得, 自己对不起真少爷,还追到了M市。”

    范意懒懒应了一声,顺便微微抬手, 算跟李颂打了个招呼。

    能注意到菜单的端倪,非常难得。

    然后他在蒋英也注意到他之前,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对方保密。

    随即拽了下张慕川:“走,回去了。”

    这里人太多, 没必要逗留,等怪谈正式开始后,所有活着的人自会集合。

    他们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了云见雪和白粥。

    云见雪百无聊赖地把餐盒叠起来,要了一杯饮料,也没喝,可乐冒着气泡,他把杯盖拆下来放在手上玩。

    张慕川看云见雪的打包餐盒里有鸡块,想起方才发生的乱子,出声提醒:“哎……你这个鸡块,别要了吧。”

    云见雪奇怪地仰起头:“为什么?”

    张慕川说:“今天的菜单里没有鸡块。”

    云见雪:“我知道啊。”

    张慕川:“你知道就……啊?”

    云见雪敲敲餐盒,弯了弯眉眼,声音含着轻快的笑意,重复道:“我知道啊。”

    就算一开始没注意到,餐厅刚刚闹了那么一通,说完全不清楚菜单的问题,估计都没人信。

    张慕川愣了愣,问:“那你怎么不丢掉?”

    云见雪说:“我好奇呀。”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的食物,轻轻道:“我不喜欢吃鸡块,不喜欢吃炸出来的东西,但是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偏偏是鸡块呢,它有什么特别的呢?我把它带出去,又会怎么样?”

    张慕川:“好奇心害死猫……”

    云见雪:“死就死了。”

    张慕川一静。

    云见雪说话非常干脆,全然瞧不出半分恐惧,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般,那双总盈满笑意的双眼此刻却如薄冰般寒凉。

    云见雪喃喃着,又说了一遍:“死就死了。”

    他只恍然了一瞬,随即立刻敛了脸上不该有的情绪,藏在口罩底下的嘴唇又微微上挑,哪怕根本没人看见。

    云见雪摊手道:“啊,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张慕川见范意和白粥都没多大反应,也不再劝什么。

    况且范意原本也没想管云见雪。

    能以一己之力引得众多通灵者声讨的家伙,定然对这类规则自有分寸,没必要让他们提醒。

    范意叩叩桌面:“既然如此,走了。”

    云见雪站起来,问:“你不带点什么回去吗?”

    范意瞄了眼:“你打包的难道是一个人的份?”

    整整六盒菜,大份,还有两盒馒头,早够三个人的午饭和晚饭了。

    云见雪递过去:“那你帮我提一些,好重。”

    范意使唤道:“周白,提着。”

    一分钟后,白粥满脸茫然地拎着所有饭菜,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其他三人:……

    好像,他才是委托人?

    白粥叹了口气,想着诡物没人权,只好跟了上去。

    范意不想和一楼的熟人撞上,免得对方莽莽撞撞把他的身份暴露出来,从一楼穿过去时,特意沿着边缘走。

    他打算晚点单独去“友善”地打个招呼,不听话就把蒋英和李颂的嘴巴缝上。

    回房间后,云见雪不肯在他们面前露脸,他遮挡得小心翼翼,推开窗,分出饭菜,自己捧了一份坐到阳台吃。

    吃完了擦过嘴才从外边回来。

    范意没胃口,只啃了两口馒头。

    张慕川也一样。

    白粥不用吃饭。

    云见雪啧道:“你们好浪费。”

    他主动把空掉的几个包装盒收拾了,叠在一块扔掉,把没人动过的鸡块往里推推,清理桌面的动作非常熟练,大抵早习惯了做这种事。

    范意说:“吃不完的晚上继续,不就是冷了,楼下有微波炉,到时候拎着去加热就是。”

    云见雪问:“哦,那晚上你打算几点回来?”

    他用的是“你”,不是“你们”或者“我们”。

    范意悠悠反问:“你觉得我打算几点回来?”

    有些事情,不需要特意言明,通灵者的心中自然有数。

    他拐弯抹角地打听范意的行动时间,多半不算好事。

    云见雪看他一眼,兀自拉开门走了。

    他也要独自行动。

    范意盯着云见雪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

    目前来说,除了对方明知故犯,带回来不属于菜单的一盒鸡块外,姑且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

    然而单是刻意违反规则这点,本身就相当于一颗定时炸弹。

    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因此连累旁人,步入死亡的深渊。

    范意回头嘱咐白粥:“你和沐山下午留守在房间,时刻看着其他人的动向,有发现奇怪的地方等我回来说。我去别的地方探情况,有事用旅店的手机联系。”

    张慕川问:“我把地图给你?”

    范意收拾东西:“不用,我记住了。”

    顿了顿,他又给张慕川塞了张纸:“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别找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白粥拨通这个号码,这个人如果能来,就听他的。”

    纸上写了一串数字,是叶玫的电话号。

    白粥作为诡物“死亡预言”,还是有那么些特权在身的,他的手机可以连通外界,在怪谈里拨出通往人间的电话。

    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被怪谈中的A+级诡物发现,这个漏洞就会被立刻关闭。

    范意想把这个机会留到有需要的时候。

    张慕川接了纸条。

    他神色不悦,撇撇嘴,不轻不重地锤了范意一下:“你小子在说什么鬼话。”

    张慕川说:“我尽可能地不给你添乱,所以你得全须全尾的,实在不行就算了,别逞强,好好回来。”

    “出了事让临哥和你爸妈怎么办?”

    范意一静。

    随后他笑了:“这号码纯粹是给你留个保险而已,别想太多。我就去外面转一圈,了解一下各区域规则,不会有太大问题。”

    其实心里没底。

    他还是第一次被卷入A+级的怪谈当中,也不知道以前的经验适不适用。

    张慕川还没看到这个世界的残忍之处,故而说得轻松。

    别逞强……

    有些事,不是你说算了,就能算了的。

    他把这些话往心底藏了藏,扭头就出了门。

    他一离开,张慕川就往窗外看。

    这里正对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能够一览无余,如果外面出了什么事情,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范意让他注意着,他盯就是了。

    白粥:“不用那么着急,临昕橘刚走……”

    “咔哒”。

    阳台附近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白粥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冰凉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脖颈旁边,来者如鬼魅,无声无息,耳畔却还响着云见雪甜丝丝的笑。

    白粥瞳孔骤缩。

    “好累呀……”

    云见雪的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口罩拉到鼻子以下,只堪堪遮住嘴巴。他的手扼住白粥的脖颈,在颈部动脉的位置上点了点。

    张慕川听见动静,迅速扭头,愕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知云见雪如何去而复返:“你做什么!”

    “做什么?”云见雪歪歪头,眼里流露出真实的疑惑,“当然是干掉他呀?”

    “一个伪装成人的,没剩多少力量的诡物,你不会一直都没发现吧?”

    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嘴上却叹气道:“你的朋友在包庇他呢,我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特意假装出门,从阳台爬回来……”

    他说:“不感动吗?”

    张慕川:?

    自我感动是吧。

    他信范意,不可能三言两语被云见雪挑拨:“你快放了他!”

    说着就扑过来,被云见雪带着白粥轻轻避过。

    匕首一压,白粥的身上立刻窜出丝丝不祥的黑气。

    “这是污染哦,”云见雪说,“最好不要碰。”

    云见雪的那把匕首是能够伤到诡物的道具。

    张慕川攥紧了拳。

    他的注意力全在被云见雪挟持的白粥身上,因此没能注意到,自己边上的门,突兀地留了一条缝。

    下一秒,门被推开。

    “放了他。”

    范意的声音重新响起,平静又淡漠。

    张慕川像见到救星,甚至顾不上惊讶:“你回来了!”

    云见雪眼前一亮:“我就知道,你不会走远。”

    白粥慌忙道:“喂,临昕橘——”

    云见雪立刻把匕首切了下去,露出里面虚假的、可怖又漆黑的血肉。

    “你敢说话我就杀了你哦。”云见雪在他耳边低喃。

    白粥面色惨白,力量开始流失,冷汗淋漓。

    “松手。”范意警告他。

    “凭什么呀?”云见雪把白粥往后面带带,脊背抵到阳台门,“当着你的面干掉和你一起的这个诡物,多有意思的事情。”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范意上前一步,不紧不慢:“不然你的真实姓名不久后就会贴满这里的告示栏。这里有手腕的通灵者不少,消息传到外界,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他悠悠吐出了一个名字:

    “林寄雪。”

    第36章 The Little Mermaid

    范意想过云见雪会对白粥动手。

    从云见雪只买了三人份的饭菜开始, 范意就猜到,云见雪早看出了白粥不是人类。

    他刚刚的出门也是一种试探,没想到云见雪这样大胆, 毫不忌惮, 白天就敢当着张慕川的面轻易动手。

    即使现在面对着范意, 也没有分毫收手的意味。

    窗户还开着。以这旅馆的隔音效果,他们闹了什么动静, 都能被附近的房间听到。

    因此,当范意报出他名字的刹那,云见雪罕见地怔了一瞬。

    他锁住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耸耸肩,竟是承认了:“你是在威胁我?”

    “有意思。”

    他在笑,声音却轻飘飘的。

    话是如此, 云见雪到底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在论坛公开,手上松了松力道。

    他说:“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显然,云见雪还记得他和范意在奶茶店见过面的事。范意能认出他, 也并不值得惊讶。

    云见雪问:“名字, 从哪里知道的?”

    范意懒得提醒他, 也不想回答。

    没想到云见雪倒自己回忆了起来:“我和你只见过一面,并没有深入交流过,就像过客, 你不至于在那个时候就调查我……”

    云见雪抬起头:“所以,有人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吗?”

    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回想得十分费劲,锢住白粥的力气也越来越轻。

    白粥看准了时机,猛地向后一撞, 手肘用力击向云见雪的腹部!

    云见雪吃痛,手上顿时一软,那把灵异值铸的刀刃跌落在地上,滑开几步远。

    不对。

    云见雪想,他很能忍痛,刚刚那一撞根本不算什么。

    可他的眼前就是旋转了起来。

    他讨厌这种感觉。

    此时此刻,云见雪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必须把筹码抓在手里。

    于是白粥刚刚挣脱,还没来得及跑,便被云见雪一把扯住后领,狠狠掼在了地上!

    张慕川反应迅速,想趁机去抓云见雪的那把匕首,不料对方伸腿轻轻一踢,匕首灵巧地翘起,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就又回到了云见雪的手里。

    “我知道了,”云见雪把刀钉进白粥的肩胛,毫不留手,还能抽出空去擦掉额角渗出的冷汗,一定要追根究底,“阿舒当时来和我换班,叫过我的名字,被你听到了,对不对?”

    范意蹲下来,面对着他:“很重要吗?”

    云见雪不像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连旁人喊过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范意心觉怪异,但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贸然询问显然不合适,于是把疑惑往喉中咽了咽。

    他说:“放过周白吧,起码在这里,他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需要他的帮忙。”

    云见雪笑:“我知道呀。”

    “你看你使唤他使唤得那么熟练,我又不瞎。”

    范意:“所以?”

    云见雪:“没有所以,我想这么做,就做了。”

    “不精彩吗?”

    范意点点头:“确实。”

    话音未落,他又靠近过去,望着云见雪的双眼:“可是我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

    “我不在意这个诡物的死活,就算他被你杀了,我照样能继续调查,顶多是多绕些弯路而已。你的动作愉悦了你自己,对我来说也无关痛痒,但因此冒犯了我,我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范意明晃晃地把白粥归类为东西,并划为己有。

    白粥听全了:……

    有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范意说:“怎么样,想好了吗?”

    云见雪停了停,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范意身上,似乎在努力消化着对方的话,片刻后,他缓缓松手。

    “早说嘛,”云见雪拍拍衣服,“我也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

    他正要站起来,还想再讲点什么,眼前忽然一黑。

    ……

    云见雪讨厌这种感觉。

    *

    “不是,他有病吧?”

    张慕川甩甩手里的体温计,测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高,无语道:“人都快烧熟了,还能这么造?”

    他本来以为云见雪和范意已经谈妥了,正准备松一口气,不想对方在站起来后突然发难!

    他这次甚至不是针对白粥。

    锋利的匕首从诡物身上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捅向范意!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毫无预兆!

    还好地上的白粥拽了云见雪一下。

    范意本就没放下警戒,在云见雪攻来的那刻便迅速反应,一个避身反擒,就掐掉了对方虚握住的刀刃。

    他好歹也是走过那么多次生死关的人,这点本事压根不算什么。况且云见雪的攻势看似锐利,实则没带任何力气。

    然后云见雪就这么栽下去了。

    正好摔在白粥身上。

    白粥被云见雪捅穿了肩,堪堪止住力量的流失,结果猝不及防被人一砸,接住云见雪后整个身体一软,继续抱着也不是,撒手也不是。

    碰瓷是吧!

    白粥茫然地看着范意:“我没动他,真的,就拽了他一下,这人自己倒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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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意:“我知道。”

    白粥没那个本事,他要是有动作,云见雪真能反手杀了他。

    张慕川和范意帮忙把人搬到床上。

    云见雪手脚冰凉,额头却烫得吓人。

    范意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暂时决定不和病号计较。

    虽然他对云见雪刚刚毫无预兆的动手耿耿于怀。

    范意不情不愿地从自己带的药箱里面找出体温计,让张慕川帮忙量一下。

    张慕川伸头看看他的包:“你随身带药啊。”

    范意说:“不然呢,你看这村子里有医院吗?小诊所都没影,指望怪谈给你配备医疗用具,不如自带。”

    张慕川心说学到了。

    云见雪在发高烧,很严重,必须尽快降温。

    范意不打算因为云见雪改变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不会照顾人。

    他留下一盒退烧药,叮嘱白粥管好云见雪。

    张慕川虽然很想问范意刚刚是怎么回事,但看他一副有事要做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

    他等会儿问白粥也一样。

    于是范意发现了,张慕川这小子根本不是冷静,而是心大。

    范意临走前想了想,在手机上敲下三个字。

    “林寄雪”。

    “这是他的真名,”范意摆给白粥看,“如果他醒来后不老实,你知道该怎么做。”

    把真名透给诡物,好歹毒的做法。

    但鉴于林寄雪刚刚捅过自己,白粥应了。

    开玩笑,他又不是圣父,也绝称不上为人着想。

    在把这件事委托给通灵古店前,他还想着拿整个商业广场的人命献祭。

    这事不能让张慕川知道。

    白粥想了想,提了一嘴:“他发烧是因为污染,身上沾了其他诡物的气息,应该受过伤”

    “很可能是他在进入这则怪谈之前,刚从别的怪谈里带伤出来。”

    刚才白粥被林寄雪挟持的时候,污染无意识地外泄,侵蚀周边,林寄雪首当其冲。

    由此加重了对方的情况。

    范意把手搭在门把上,闻言顿了顿。

    “那退烧药还有用吗?”他说,“没用还我。”

    白粥:……

    白粥说:“有。”

    通灵古店的药有减轻污染的效果。

    “那不就得了,”范意开门,“看好他,我晚上回来。”

    范意说完就走。

    他回忆着地图,暗自在心里规划好了路线。

    度假村一共分为六块区域,从北往南,分别是植物观光园、温泉、小型游乐区、餐厅、小吃街和纪念品一条街。

    餐厅位于最西面的位置,与其他区域单独隔开。他们已经去过,并记录下了餐厅守则。

    范意拿着笔在本子上画了条线。

    他决定先去植物观光园。

    范意原本想进区域内部瞧瞧,观察一下大致的情况。

    然而第一天除餐厅之外的所有园区都不作开放。

    入口紧紧锁住,围栏筑得很高,而且有树包围。保安手里拿着根棍,在门口徘徊。

    “干什么干什么?”保安一见到范意靠近,便过来赶客,“观光园明天才会开放,游客止步。”

    范意想再试试,取了个巧,礼貌道:“您好,我不是游客,是来检查设备情况的工作人员。明天第一天开业,上边吩咐我们再确认一遍。”

    保安狐疑地看着范意:“怎么可能?我们的设施在昨夜就已经检查完毕。而且里边这么大,起码要一个团队,怎么会只让你一个人过来。”

    他说完又停了一下,给范意留了点余地:“你有工作证和上级的盖章文书吗?有的话给我看看。”

    果然没那么轻易蒙混过关。

    不过范意的运气不差,他好歹能够确认,这里的规矩是可以通融的。

    范意糊弄道:“我们确实是一个组,其他人还在温泉区检查,我的部分查完了,就先过来了,文书在别人手里。”

    他边说边装模作样地往温泉区的位置看:“我去催催他们,别耽误了时间。”

    他的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跟真有这么回事似的,保安竟也信了七八分。

    他说:“行吧,等会过来我给你们开门。”

    范意生怕自己露馅,立刻脚底抹油跑路。

    徒留保安一个人在原地挠挠头,感叹道:“真辛苦啊……”

    他也没太在乎,转身回了岗位。

    范意扒拉着刚刚自己偷偷拍下来的植物观光园游客守则,并抽了个本子默写。

    记完,他又撕了张纸,画下植物观光园的大致位置。

    范意晃悠到下一处地点,故技重施,把所有区域都逛了个遍。

    等他完完全全地把地图和对应守则复刻完毕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度假村路灯稀稀,茂密的树林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挤在一起的树影随风而动,张牙舞爪,如伺机而动的鬼影般不可捉摸。

    范意把自己踩点画下来的地图勾上最后一笔。

    他盯了片刻,抿了抿唇。

    似乎不太对。

    总觉得手里的这张地图和旅行指南上的有所出入。

    然而真正的地图不在范意手上,没法立刻比对,不能排除他记忆出错的可能。

    范意把手绘地图翻了个面,和那叠规则夹在一起。

    具体的信息,只得回去再确认了。

    *

    范意回到旅店的时候,有人正靠在门口等他。

    对方看似有些无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见范意走近,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

    林寄雪身上换了一件浅灰色的外套,没拉拉链,也不知是从哪里拿的,他双手插兜,口罩虚虚搭在下巴上,没挡脸,面色依然算不上好,等范意过来,才伸手拦住了他。

    他的手腕上还有未消的勒痕,大抵是被绳子捆过。

    范意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林寄雪挡住自己的胳膊,随即侧身,用手背碰了下林寄雪的前额。

    林寄雪愣了一瞬,随即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撤回手去,扭头避开。

    “烧没退,”范意说,“出来干嘛?”

    林寄雪往旁边靠了靠,免得范意再碰他,掩去不自在的神色,漫不经心道:“听那两个人说,我下午捅了你一刀?伤哪了,严重吗?”

    范意:?

    他什么时候被捅了?

    谁在造谣!

    范意用牙齿咬住舌尖上的一点肉,抱住手臂,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哪里受了伤的样子吗?”

    “哦,”林寄雪说,“那我就不道歉了。”

    什么态度。

    范意轻飘飘地补上下一句:“你倒是想捅,但伤人未遂,半途被我制住了。”

    林寄雪:……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贵人多忘事。”

    范意从不知什么叫收敛,讽刺道:“连自己莫名其妙发疯都记不住,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脑子。”

    林寄雪没反驳,他微微垂眼,像是精力不济,抬手把一盒完整的药递给范意,总算没再掐着那种矫揉的调子:“你的东西,还给你。”

    范意下午丢给他的药,连封口都没拆。

    范意停了停,他料想到了什么:“你在外边等我多久了?”

    林寄雪:“不久。”

    假的。

    林寄雪的警惕心很强,下午范意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睁了眼。

    他不休息,也拒绝任何药物入口,还把东西抢了过来。

    张慕川无奈之下找了根绳子绑他,不到几分钟就被他自行解开了。

    张慕川有一点说得没错,就算烧到神志不清,林寄雪也敢作天作地。

    他想走,压根没人能拦着他。

    殊不知林寄雪在门口赖了一个下午,等待范意的同时,自己消化着高烧带来的不适。

    林寄雪说:“下午捅你那事,抱歉啊,我记性有点差。”

    他的道歉说得毫无诚意,语气平平,无起无伏,像个被设定好程序和语音的机器人,肉眼可见地敷衍。

    他说:“跟我这种人待在一块,经常会经历这些。”

    我记性有点差。

    范意心说我信你个鬼,某人早上还在炫耀说自己能倒背规则。

    但如果他要和这个神经病计较,未免太过幼稚了,说不定还会没完没了。

    于是范意只问:“不进去说?”

    林寄雪没动,范意也没动。

    林寄雪倏然失笑:“知道我是谁,还敢和我同路,真的假的?”

    范意说:“我不怕你,躲什么?”

    林寄雪:“给你个忠告,最好离我远点,我是害人精。”

    范意无所谓:“又害不死我。”

    林寄雪这下是真的感兴趣了:“就算你不畏惧,也好歹保持一下距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话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范意感觉自己的耐心正逐渐告罄:……

    这厮怎么这么烦?

    他强忍火气:“晚上想睡外边就直说,不用这么委婉。”

    林寄雪:“我为什么要睡外边?”

    范意:“那不就得了,还计较个什么劲。”

    林寄雪往边上走了两步,挡在门前,手指叩叩门板,似笑非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搬出去住吗?”

    范意瞪他一眼。

    他算是明白了。

    这神经病搁这坑他呢。

    他深吸一口气,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给他一拳。

    林寄雪身手不会差,哪怕生着病,在外边动起手来也没有好处。

    范意皮笑肉不笑道:“凭什么要我们搬走,不搬,你要是想走我不拦着。”

    林寄雪:“我不走。”

    范意嗤笑一声,凉凉道:“行啊。”

    “既然你不搬走,那么就乖乖待着。”

    范意凝视着林寄雪。

    须臾,他不怀好意地把白天登记处老人告知过他们的话掰碎重组,“好心”道:

    “可不要‘走错房间’了。”

    佯作提醒,实为警告。

    他们暂时拿的是同一套房间卡,至少今晚会住在一起,轻易换房,后果自负。

    林寄雪定定地回望着他,更觉兴味盎然,温和回应:“当然。”

    说着他避过身,给房间门打开一条缝,示意范意先进,解释道:“其实,我还是很想和你们好好相处的。”

    林寄雪无知无觉地继续踩雷:“毕竟你长得很可爱嘛。”

    范意:……

    他错了,刚才就应该给这小子一拳。

    太欠收拾了。

    他面无表情地进门。

    而林寄雪,心安理得地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跟在他的后面。

    里面很黑,没有开灯,范意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蹙着眉按下开关。

    然后他罕见地陷入沉思,怀疑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太对。

    张慕川被绳索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块毛巾,见范意回来,忙呜呜求救。

    白粥被一只手铐禁锢在床头,那手铐大概是什么灵异道具,使得他动弹不得。

    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

    “毛巾是干净的。”林寄雪解释。

    谁问你了?

    范意单手捂脸。

    他推了把林寄雪:“把他们给我松开,自己的摊子自己收拾。”

    林寄雪被范意推了个趔趄,也不生气,反倒同意了他这句话:“你说得对。”

    林寄雪上前,先给张慕川解绑,没用刀子割,手灵巧地在绳结上拽了两圈,绳索便落到了地上。

    林寄雪展示:“我打的活结,你可以自己解开的。”

    他的道歉还是那么没有诚意。

    “对不起啊。”

    张慕川被困在椅子上一个下午,腰酸背疼,此刻终于解放,怒火中烧,上来就要给林寄雪一下。

    “你有病吧?!”

    林寄雪用一个布就包住了张慕川的拳头,攥得很紧,没让张慕川再动半分。

    他的手在抖,显然气力不足,面上却还是偏过头,无辜道:“我赢了。”

    “所以不许怪我。”

    张慕川:???

    谁要和你玩石头剪刀布啊!

    但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林寄雪,哪怕林寄雪还在发高烧。

    这人脑回路有问题,张慕川不想再说什么,背过身去,独自生闷气。

    至于白粥。

    不用林寄雪做什么,范意已经过去踢了踢他。

    叶玫不在,范意的老毛病就又犯了,狗脾气一览无余。

    他看着对方手腕上的铐子,出声嘲讽:“这都能被锁,你真没用。”

    白粥晃晃,不觉得丢人:“你也不看我的力量还剩多少,被你一断,被云见雪一捅,我尽力了。”

    林寄雪摸出钥匙,给他开锁。

    “行行,”范意招呼张慕川过来,“别耽搁了,来这边,我抄了每个园区的守则,沐山你念一下,顺便把旅游指南上的地图给我下。”

    张慕川不可能把火撒到范意身上。

    他本来就心大,自己调理一会就看开了,闻言老老实实地过来拿本子。

    范意把规则交给张慕川,手上接过地图,自己找了个角落,开始一心二用。

    眼里比对着自己手绘的和旅店提供的两份地图的区别,耳边听着张慕川认真念规则的声音,并在心中默默巩固。

    ……地图果然对不上。

    范意找了支红色的水笔,在自己画的地图上草草一圈,这是他亲自计算得出来的结果,度假村各项目真实的场地面积,比地图上标注的大了整整一圈。

    换句话说,每个项目都多了一块地图上未被标注的,本不该存在的区域。

    范意用虚线把多出来的部分隔开。

    看来明天开放观光后,有必要去这边探索一下。

    范意重新找了张白纸,把地图垫在底下描了一遍,画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新地图,留作备用。

    他把两份地图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没跟任何人商量。

    如果叶玫在这儿,或许会感叹一句,这少爷难得有如此严谨的时候。

    不赌命,懂得进退,详细地规划好了要做的每一步,把目光往远了放。

    不像上次在“捉迷藏”里,赶在最后几秒,才堪堪找出“红色房间”的端倪。

    其实范意一直都很认真。

    在他没有依仗的时候。

    否则他最开始就不会成为那趟致命列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陌生来电”。

    范意眸光微动,把委托书往里垫了垫。

    他第一次以通灵古店的名义,私底下接取诡物的委托,手里还要护着朋友的命,哪怕没把握,也要尽力试一试。

    因此他表面镇静,实际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尽量将怪谈里可能出现的意外列好,把握在能掌控的范围内。

    虽然按目前来看,他遇到的最大变数是林寄雪……

    不是诡物,是人。

    不过情况目前不算太糟。

    既然林寄雪同他们一起行动,也不是不能够稍作利用。

    范意这么想着,停笔,剩下部分的留着随机应变。

    另一边,张慕川也念完了整篇规则。

    他的嘴本就被毛巾堵过,整整一个下午,此时口干舌燥。

    这里没人会给他倒水,他只好自己去,漱过口后才灌了一气。

    这是怪谈“陌生来电”的第一天。

    表面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危险。那些隐藏在规则下的陷阱,充其量不过小打小闹,只要细心,就能避免。

    然而……

    是夜,死亡正在不知名的角落,阴暗发酵。

    ……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范意就被外面的吵嚷声闹醒。

    似乎有人在尖叫,含混着在喊什么,又起了纷闹。

    范意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气还没消:“外边吵什么呢。”

    他尽量控制着脾气,没发。

    林寄雪醒得早些,此刻靠坐在窗台上,淡淡往外面瞥了眼:“有人死了,好几个。”

    他说得如此笃定,跟亲眼见到似的。

    张慕川刚睁眼就听到这句话,瞬间被吓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说什么?!”

    林寄雪淡淡地:“大惊小怪。”

    “早跟你说了会死人,从电影院那条小路到度假村门口,也该见过诡物了吧,现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很少话里带刺,多数时候顶着那张做作的笑脸,也不知今早吃错了什么药,脾气冲得莫名其妙。

    张慕川找不到话来反驳,闭上了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别说他。”

    范意披着衣服走过来,眉眼间还带着初醒时的困倦,替张慕川讲了两句:“要说也轮不到你来。”

    林寄雪“嗯嗯”了两声。

    “是是是,我是外人,比不过你们一伙的。”

    范意:“你知道就好。”

    林寄雪撇撇嘴,又恢复了往常怠惰的表情,阴阳怪气道:“好嘛,你们说的都对,这样,我先去底下瞅瞅,免得碍眼。”

    说完,灵巧地从窗边往下一跳。

    张慕川:“卧槽!”

    他踹了被子,急急忙忙趴到窗边看:“这里是三楼啊?!”

    林寄雪就,这么跳下去了?

    白粥慢悠悠地走过来:“都说了,你别管他。”

    他说:“与其担心云见雪,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云见雪在通灵者论坛是能排上号的危险人物,这么容易出事的话,大家都别干了。”

    这件事换做之前,白粥可能还会避讳一下。

    但他昨天被林寄雪锁住后,就跟张慕川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也没什么好瞒着了。

    果不其然,等白粥走到窗边的时候,就能看到林寄雪已经稳稳落到了一楼草坪上,冲他们摆摆手。

    范意没往楼下看,他靠在旁边,细听了一会。

    范意分辨出喧闹传来的方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

    “都收拾下,我们也到一楼看看,声音是从那边过来的。”

    张慕川:“……要跳下去吗?会摔死吧?”

    范意:……?

    他搞不懂张慕川的脑回路:“你有病啊?”

    放着好好的楼梯不走,跟神经病学什么跳楼。

    *

    死亡发生在旅店一楼的西侧大堂里。

    被这场动静闹醒的人不少,范意到的时候,附近已经围了一圈人。

    在吵,在闹,在叫。

    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异味,血液、熏香与呕吐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范意觉得难受,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进。

    白粥见范意忽然停下:“你怎么了?不舒服?”

    是很不舒服。

    范意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手搭住白粥,一手搭住张慕川,语气僵硬道:“交给你俩一个艰巨的任务。”

    反正,查看情况这种事,别人也不是不能代劳。

    白粥:“……?”

    范意张了张嘴。

    可他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让白粥和张慕川替他做调查这样的话。

    他不能,也不应该交给别人。

    就因为他害怕看见别人残忍的死相,至今未能习惯。

    范意也不想习惯。

    他停顿了两秒,咬咬唇,还是收回那句到了嘴边的话,自我调节道:“算了……”

    “你们两个在这待着,别动,等我回来。”

    吩咐完,范意就走上前去。

    周遭都在窃窃私语,不外乎感叹死者的模样凄惨,也有其他人还在往这边赶,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更有甚者看清后直接吐了出来,被同伴拍着后背带走。

    倒没人哭哭啼啼,实在难得。

    范意先是遥遥看了一眼,默数过去。

    十个。

    有十个人被吊在半空中。

    血液润饱了衣衫,留下大片红褐色的痕迹,地上的血早已干涸,想必死去有一段时间。

    他们的脖颈上缠了绳索,排成一排,悬挂在一楼的房梁上。

    这些人脸上也全是血,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安详,显然被特意打理过。

    没人肯上前把他们放下来,任尸体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范意看了一眼就有点受不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按照自己的经验往前挤了挤,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尸体的脚尖冲着人群。

    范意的目光闪了闪,四下看了一圈,在人群的最边缘找到了林寄雪。

    林寄雪也看见了他,朝这边走过来。

    他又戴上了口罩和兜帽,两人很快就碰到一块。也不知过了一夜,这人的烧退了没。

    “怎么样?”林寄雪问他,“有发现吗?”

    范意才不吃亏:“你先说说你的。”

    林寄雪晃脑袋:“前边几个人挡着,得把尸体弄下来才能确认。”

    没人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们贸然上前,就相当于做那个显眼包。

    范意不觉得林寄雪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合作一下,去把尸体放到地上?”

    就这么吊在人前,对死者也不尊重。

    林寄雪果断拒绝:“我不想去,脏。”

    范意劝:“现在不弄下来,旅店的工作人员很快会得到风声,到时候经了他们的手,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林寄雪直接放弃:“那就不看了。”

    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旁人:“我们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死因呢?”

    林寄雪掰手指:“这些被吊在上面的人,违反了什么规则,要遭受这样的惩罚呢?他们有同伴吗?为什么不来认领呢?为什么不来说明死者生前做过什么呢?”

    “为什么不哭,只害怕,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呢?”

    “说明对他们而言,这些死者根本不重要呀。”

    莫名其妙被灌输了一大堆消极思想的范意:?

    关他什么事?

    范意抽抽嘴角,你们一个个别是特意过来搞我的吧?

    眼下林寄雪靠不住,范意只好挽袖子亲自上阵。周围的味道实在难闻,恶心得他想吐。

    不舒服的时候,范意的神色总是很冷,无端令人冒出一种“生人勿近”的错觉来。

    范意往前凑,说:“你们让让。”

    他们都在等待着有人当一只肯接近尸体的出头鸟,此刻见范意要上前去,赶忙往边上避了避。

    尸体的脚底就有凳子。

    范意按捺着浑身的不适,众目睽睽之下,把沾了血的凳子扶起来,正好能碰到尸体的脚底。

    他往边上挪了点,站上去,将其中一具尸体解下来。

    方才远观看不清楚,现在死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就在面前,能检查的东西也清晰起来。

    脚尖冲人,明显是出现尸僵后才被悬于梁上,脖颈处没有缢沟,大抵刚挂上去不久便被发现。范意把已经僵硬的死者放在地上,垂眸望向对方满面的血迹。

    既然有功夫替人阖上双目,化出安详的表情,又为何不擦去这些血迹。

    是来不及,还是……

    他这么想着,不顾脏污,轻轻撬开了尸体脸上血迹最多的位置——嘴。

    范意瞳孔微缩。

    他们的口腔当中没有任何异物,只有大片干涸的血块,牙齿被全部染红——里面空空荡荡的一片,舌头被连根拔起,不翼而飞。

    拔舌……

    范意迅速去把第二具尸体也放下来,按照同样的方法检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第二个人的舌头同样不知所终。

    见范意完好无损地解下两具尸体,又或者是被他沉着的表现欺骗,其他人旁观一阵后,终于也有了动作,零零散散地上前帮忙。

    范意给他们让了位置。

    很快,十具尸体便齐齐整整地排列在地上,死者叠放在一起,面容祥和,有种诡异的安宁感。

    嘴巴被人撬开。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被活生生拔去了舌头。

    死前或许还挣扎过,衣服被割破,浑身上下布满细碎的伤。

    这些伤痕不像是刀具所为。

    已经有人看出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好残忍……”

    不仅仅是被拔去舌头。

    死后,尸体还要在大堂里悬挂示众。

    “这就残忍了?你是新人吧?”人多起来,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这还不残忍吗?他们很可能是硬生生痛死的啊!”出声的人反驳。

    又吵起来了。

    范意觉得头疼,没完没了了还。

    “犯不着同情,说不准以后你们比他们死得更惨。”

    “你!说话放尊重点!”

    越来越多的人大着胆子上前,范意被吵得心烦,反正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便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退去。

    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些人的死因。

    他们做了什么,又因何而死?

    范意作为第一个上来搬弄尸体的人,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哪怕他溜得毫无声息,还是立马有人发现了他的动作。

    他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范意条件反射,一把拧过身后人的胳膊,压着肩膀就要往地上摔。

    却在看清来者的面孔后堪堪止住。

    他刚碰过尸体,手上沾到的污秽还没来得及清洗。

    李颂话音发颤:“你……嘶……”

    范意扭他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差点没给他拧脱臼。

    范意撒了手,把人扶稳,才皱着眉问:“你找我?”

    李颂脸色惨白,点点头。

    他替范意挡了挡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小声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

    “能单独聊一下吗?”

    第37章 The Little Mermaid

    他和李颂有什么好聊的?根本不熟。

    范意和李颂没什么过节, 也不会因为昨天他和蒋英站在一起就搞连坐,但在怪谈里,他总对别人有意的靠近分外敏感, 总要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才能好好交流。

    因此范意仍旧应了:“可以, 不过你先等我洗个手。”

    他问:“还有,去哪里聊?”

    李颂:“到我房间如何?”

    ……

    范意的心慢慢冷了下来。

    他笑了:“去你房间?”

    范意的话语陡然带上了锋芒, 他反问李颂:“为什么是你的房间呢?你怎么不能来我们房间,我可不想去别人住的地方。”

    李颂一噎,犹豫道:“呃……去你那里,也可以……”

    他没怎么和范意接触过, 只见过寥寥几面,不太清楚对方的性格,听到的也都是坏话, 不然肯定能发觉不对。

    那些人说,范意离家出走了。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是被赶出家门。

    可不是什么好词。

    但是刚刚范意冷静上前放下尸体的模样, 李颂看得一清二楚, 心中有了些改观。

    确实不能仅凭道听途说去判断一个人。

    李颂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紧张地双手交叠。

    范意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忽然,他开口道:“临昕橘。”

    李颂:“什么?”

    范意说:“我在这里用的名字, 别叫错了。”

    他放了狠话:“你敢念错一个音,我就敢缝上你的嘴, 让你以后再也说不出话,明白吗?”

    范意不是威胁。

    如果他不讲得严重些,这些初来乍到的人是听不进脑袋里的。

    有熟人就是这点不好, 知根知底。

    李颂不经吓,忙说:“好,我不会念错的。”

    范意应了一声,走到不远处的公共洗手间洗手,李颂跟在后面。

    他面无表情地在手指和手臂上来回搓,搓到红了,还在洗。

    李颂急着说事,忍不住道:“已经很干净了。”

    范意还想再搓一遍:“你想和我聊什么,就在这里讲吧。”

    李颂扭头看看周边往来的人群:……

    他说:“还是回房间吧。”

    他是真的不知道不能走错房间吗?

    范意关掉龙头,把手上的水甩干,毫不客气:“不回,爱聊不聊,不聊拉倒。”

    “哎,”李颂扯住他,“我说,临昕橘,你等等,听我说!”

    看在李颂没有叫错名字的份上,范意这才停住脚步。

    李颂急切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蒋英?他昨天晚上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房间,那里的尸体也没有他,我实在不知道他会去哪。”

    就这啊?

    然后,李颂就这么直愣愣地念出了蒋英的真名。

    范意觉得莫名其妙:“这种事为什么要找我?你随便问一个人,他们为了线索,肯帮忙的大有人在。”

    李颂低下头:“因为这里我只认识你,还有张……”

    范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及时打断:“沐山。”

    “沐山,他在这里的名字。”

    李颂反应过来了,及时改口:“对,沐山,我想着和认识的人一起,总比找那些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合作好。”

    错了。

    这是一种很普遍的抱团心理,在前路未知的情况下,会优先选择熟人作为归属。

    可偏偏有时候,熟人才更为致命。

    范意吐出一口气,问他:“你觉得这是合作?”

    如果蒋英真出了事,范意倒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蜷了下手指,把心中不可名状的阴暗情绪掐掉,正欲再问些什么,头顶突兀地响起一阵音乐铃,打断了他。

    广播声随着悦耳的音乐一同响起。

    不知何时,外面已然晨光熹微。

    “游客们,你们好,欢迎你们来到本市最大的旅游胜地,凉园度假村。我代表本度假村的全体成员为你们的到来表达热烈的欢迎,并祝福你们,能够在这里收获一个愉悦轻松的假期。”

    “为表达感谢,我们为各位游客准备了礼物,请带上你们的手机,六点钟之前到花园集合,数量有限,过时不候,请诸位及时到来。”

    “本度假区的所有项目将在八点钟准时开放,届时会在中心广场举办开园仪式,请务必准时到场,感谢您的配合,再次祝愿您能够玩得开心。”

    如一粒石子坠入平静的水中,广播的声音掐断了所有人的讨论。

    安静片刻后,人群激起千层浪。

    “见鬼了,轻松愉快的假期!”

    “现在集合?尸体不管了吗?”

    “这广播真的假的啊……什么花园和中心广场……不是说这里只有六块区域吗?”

    “嗯,如果他让你去的是旋转木马,想必你会头也不回地跑向游乐区。”

    “他说要去花园!谁知道花园属于哪块区域!地图上没标!”

    “啊?你们还有地图?”

    范意到口的话语拐了个弯,拿出手机看时间。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

    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已经往外跑,显然他们也发现了端倪。

    昨天把这里逛过一遍的人不止范意一个,而这些人没有任何要向其他人解释花园位置的意思。

    因为时间紧迫。

    只给了他们二十分钟,太急了。

    范意先前就记住了这里所有地方的位置,包括一些外部的小设施,花园归属于植物观光园区域,离观光园本身很近。

    从旅店过去,用跑的方式,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相当不怀好意。

    他问李颂:“你带手机了吗?”

    李颂:“……没有。”

    他大早就被尖叫吵醒,蒋英又一夜未归,李颂疑心是对方出了事,急急出门,当然没顾得上拿。

    但是广播要求他们带上手机。

    范意“嗯”了一声:“那你最好在五分钟之内赶回房间,拿上手机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花园。”

    “没赶上的话,后果自己想。”

    李颂迷茫道:“所以花园在哪?”

    范意耐着性子解答:“植物观光园区,西面,那边有条小路,走一段就能看到。”

    这很可能是怪谈正式开始的讯号。

    范意最后说:“蒋英的事,我会帮忙的,你等消息吧。”

    前提是到那时,他们都还活着。

    范意给了忠告,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于是丢下这句话后,便随着大流往外走去。

    白粥和张慕川还在等他。

    李颂叫不住人,见范意走远,也不敢耽搁时间,匆匆忙忙要返回房间,拿上手机。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李颂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当场愣在原处。

    顷刻如兜头一盆冷水下来,连血液都一点点冻住。

    ——他看见一个人,溜达着步子,从旁边跟上范意。

    林寄雪背着手,边走边问:“还好我眼睛尖,你要去花园呀,怎么走了不叫上我?”

    范意本来就不想叫他,闻言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怪异感:“你走不走关我什么事?”

    ……林寄雪好像一直在关注着他。

    林寄雪:“我不认路,带带。”

    你不认路就要我带?不会自己找?

    范意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堆我行我素的通灵者烦死。

    相比之下,叶玫顺眼多了。

    范意直接问了:“凭什么?”

    林寄雪理直气壮:“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呀,我肯定要跟着你,以防你出去乱讲。”

    ……明明是歪理,但范意一时没法反驳。

    因为他想了想,感觉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这样做。

    会把云见雪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伐,林寄雪也跟着快起来,两人一同走出了大堂。

    ……

    李颂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摇摇头,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把刚刚的画面踢出脑海,转身向楼上跑去。

    *

    时间缓缓走向六点。

    李颂回房间拿到手机后,便一路狂奔,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漫长许多,所幸他卡在了时限的最后一秒,匆匆赶上。

    紧挨在他身后往这边跑的人,正好因为漏过这一秒,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砰”!

    撞得鼻青脸肿。

    接二连三地,后面赶到的人被这道屏障隔开。他们只差了一两秒,生怕自己错过活命的机会,惊恐着脸色拍打屏障。

    甚至还有不少人才找到方向,正在往这边奔。

    但已然无济于事。

    李颂粗喘着气,看着自己前边异常安静的人群。

    都是及时抵达花园的人。

    第一天把他们带进村子的接待员手握麦克风,站在花坛最中央的台子上。

    她的背后立着一个与商业广场那座如出一辙的音乐喷泉,还在唱着宁静悠远的歌。

    范意很会选位置。

    他来得早,坐在花园旁边的长椅上,卡在花园屏障的边缘。这里的灌木层层叠叠,人少隐蔽,视野正好,最适合他暗中观察。

    他一个人坐在这边,等待着接待员开口说话。

    张慕川和白粥按照他的指示混在人堆里,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接待员微笑地看着人群,目光温和。

    她先拍了拍麦克风,确定设备正常后,开口:“感谢各位游客愿意给予薄面,来参加我们的赠礼活动,不知究竟有多少位幸运儿,可以得到礼物。”

    说完她放下麦克风,抬起手指,开始点人:“一、二、三……”

    被接待员手指点过的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无端的冷意侵袭而上,分明是晨曦洒落的清晨,却莫名阴风阵阵。

    接待员数得很快:“十九、二十、二十一……”

    她停了一下,没漏过范意:“二十二。”

    一共二十二个人。

    接待员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很甜:“还好,人数没有超过上限,我们的礼物只有三十份,如果过了这个数,就只能请部分旅客离开了。”

    听完她的这句话,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顷刻变得难看起来。

    时限就算了,居然还要抢人数?

    想也知道,如果人数过了头,绝不会有人希望自己会是离开的那部分。

    到那时,必然爆发冲突。

    万幸。

    范意眯起眼睛,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些诡物的恶意。

    接待员的脸上仍旧挂着弧度不变的微笑,眼里却布满阴冷怨毒。

    她补充道:“上面有规定,我们的三十个礼物必须送完,现在人数不足,那么剩下的八个礼物,该分给你们当中的哪几位呢?”

    众人齐齐愣在原地。

    按理来说,这种事应该讲究个先来后到,然而他们一群人赶过来的时候太乱,根本分不清谁先谁后。

    有先来的想抢占先机,也有后到的想浑水摸鱼。

    没有纷争,就制造纷争。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敌对关系,但相应的,每个人也只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何况常常会有诡物混入人群装模作样,在这种情况下,陌生人之间很难建立完全的信任。

    这是怪谈给的机会,谁都不想拱手让人,哪有平白不拿线索的道理?说不定能多一样关键道具。

    周围又讨论了起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

    范意抬起眼皮。

    他早上是被吵醒的,本身就没休息好,此时右眼皮不禁跳动,更是从接待员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不怀好意。

    直觉告诉他,不能贪心。

    因此,范意在白粥把目光投来,问他征询意见的时候,抬手做了个“不”的手势。

    他们虽然是最早到的一批,但不要去拿多余的礼物。

    白粥点了两下头。

    同为诡物,他更能够理解同类的想法,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把消息转告给了身旁的张慕川。

    接待员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道诸位是想抽签决定,还是先到先得呢?”

    “……”

    忽然,接待员心血来潮地一拍手:“如果大家决定不下的话,不如听我的规矩,想要第二份礼物的大家比赛走个迷宫,前八个出来的人可以得到两份礼物,怎么样?”

    众人:……

    他们骤然意识到了其中有坑,纷纷心想:不怎么样!

    据说是为了把观赏性和娱乐性融为一体,花园前方有一个由树丛搭建的植物迷宫。

    没人进去过,不知里面藏着怎样的危险,又要花多少时间。

    退一万步讲,万一自己运气不好,正卡在第八名以后出来,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可如果真要把东西让给别人,他们又心有不甘。

    终于,有人咬咬牙,上前道:“我进迷宫!”

    接待员让开了路,笑道:“好呀,你很勇敢。”

    “想进去的可以直接进哦,得抓紧时间呀,不然等你考虑完了,别人差不多都能出来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也决定闯闯看。

    一般来说,只要细心些,在怪谈初期,大概也不会遇见什么必死的困难。

    线索和风险总是并存,即使现在不冒险,之后也要为了线索直面各种陷阱。

    范意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往里走,没出声。

    哦,跟进去的林寄雪除外,他可能不是为了线索,是纯粹觉得好玩。

    眨眼间,二十二个人,就少了大半。

    白粥和张慕川悄悄地往人群边缘退,无意间碰到了站在最外边的人。

    “嘶。”

    似乎踩到了对方的脚。

    张慕川飞快扭头道歉:“不好意……”

    随后他看清被他撞上的人后,愣了愣,连最后的字都卡了壳。

    “怎么是你?”

    李颂也怔了一下:“你们怎么出来了?不去迷宫争抢礼物吗?”

    张慕川也想知道为什么。

    但这是范意的判断,张慕川相信范意,于是暂时归结于那些诡物没安好心,他摆手解释道:“不了,把机会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想了想,他多劝了一句:“你最好也别跟着凑热闹。”

    李颂苦笑:“前面那么多有经验的人,我现在进去,轮也轮不上我吧?”

    张慕川松了口气:“那就行。”

    白粥忽然扯了两下张慕川的衣服。

    他没用手,用的是他幻化出来的一缕气息,做得很隐蔽,除了张慕川本人外,没人发觉。

    白粥身为诡物,连缕气息也是冰的,寒意逼人,拽衣服的时候靠近过去,冻得张慕川差点打了个颤。

    他险些就要扭过头,问白粥“干嘛”了。

    还好张慕川及时反应过来。

    白粥既然把动作做得这样小心,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在他面前的人只有李颂,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在避着谁。

    张慕川不甚明显地偷瞄白粥,把手背过去,垫着自己被冰的那块皮肤。

    他和李颂还没那么熟,见过面的次数还没白粥多,有什么问题之后再问也不迟。

    但是——

    差不多得了,可以松手了!能不能别再拉着他的衣服了!

    真的很冷啊!

    张慕川赶紧找理由结束话题:“那什么,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认识一场,你记着最好不要去抢礼物就行。”

    白粥:……

    李颂:……

    这里的人现在都被圈在一隅屏障之中,要么进迷宫要么等,能有什么事,理由找得也太烂了。

    饶是如此,李颂还是没戳穿他,点了两下头:“行,你们先忙。”

    白粥拽着张慕川,假装不紧不慢地离开。

    李颂的目光定定地锁在他们的后背上,脸色沉静,好半晌才收了回去。

    一人一诡走在一起,远离人群后,才开始小声嘀咕。

    张慕川先问了:“你刚才拽我做什么?”

    白粥答:“他袖口有血迹。”

    “你别靠他太近。”

    张慕川回想了下:“什么血迹,我怎么没看见?”

    白粥:“你看不见的,只有我们这种东西能见到。”

    “这块血迹的意思是,他在怪谈里杀了人,被死者诅咒了。”

    白粥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不出意外,这两天他杀的人就会变成诡物,找上他。”

    他们走到范意旁边。

    白粥冲范意点了点头:“你也听见了吧?”

    给人传递消息的能力,白粥还是有的。

    范意说:“嗯,我知道了。”

    让人想不到。

    李颂居然已经在怪谈里杀了人。

    他想起李颂先前在大厅拜托自己的事,以及昨日他当众与蒋英起了争执的画面,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会是蒋英吗?他在贼喊捉贼?

    还是另有所谋。

    动机又是什么?

    也只能后续再调查了。

    几人又就目前的情况聊了几句。

    接待员在这时走下台,再次询问在场的所有人:

    “余下的诸位是不打算进入迷宫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将入口关闭了。”

    还留在场上的几人犹疑着交换眼神。

    他们有的是不想冒险,有的是和范意一样,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范意最先举手:“我不进去,所以能不能把我的那份礼物先给我?”

    接待员笑着转向范意:“不可以哦。”

    “要等所有人都出来,奖励一同发放才行。”

    范意一静。

    等所有人都出来……

    “如果有人出不来了呢?”

    “不会的,”接待员说,“天黑以前,无论以何种形式,他们都能出来。”

    范意注意到了两个关键点。

    “天黑”与“出来的方式”。

    说明里面的确是有危险的。

    现在是六点十分,八点还要在中心广场举办开园仪式。

    中心广场倒很好找,接待员把他们迎进村子的时候,最中央就有一大块休闲空地,还特意介绍过,那是这里的广场。

    范意不禁回想起了广播内容。

    【届时会在中心广场举办开园仪式,请务必准时到场……】

    如果说花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非必死选择项,开园仪式就暗示得很明显了。

    务必。

    埋陷阱是吧。

    范意问:“就不能提前离场吗?”

    不知是不是范意的错觉,接待员脸上的笑容似乎一滞,但诡物受规则限制,只能如实回答:“一般情况下,不能。”

    范意敏锐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漏洞:“一般情况下,那非一般的紧急情况呢?”

    接待员:……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紧急情况,自然另谈。”

    范意“哦”了声,直接站起来:“那我有紧急情况。”

    接待员:“……什么?”

    范意面不改色:“我有个队友在发高烧,需要休息,他进迷宫了,等会他出来能不能让我们先走?”

    白粥:……

    张慕川:……

    好不要脸。

    无事则和林寄雪没关系,有事则这是我队友。

    接待员的面色僵了僵。

    范意继续:“生病是有特权的,对吧?不然延误了时间,你来承担吗?”

    接待员:“……得确认是真病了才行。”

    范意:“好说,我有体温计,等他出来就量。”

    接待员死寂无光的眼睛转了转:“紧急情况下,我可以开个特例,你们能破例进去,把你队友带出来。”

    她又重新保持住了微笑:“因为生病的话,可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出来哦。”

    范意无视她的警告,好整以暇地理理衣摆。

    “不用,我在外面等就行。”

    接待员冷冷地瞪着范意,目光黏在他身上。

    良久,她说:

    “好吧,但在你们的队友出来之前,你们不可以离开。”

    范意笑道:“一定。”

    他的目光闪了闪,看向出口的位置。

    如果他的怀疑没有错,这个忙,林寄雪一定会帮。

    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就算林寄雪没能及时出来,也能抽身前往广场的双重保险。

    第38章 The Little Mermaid

    范意的备用方案并没有派上用场。

    他把从通灵古店顺来的小道具攥进手心里, 支着头看向出口的方向。

    有人已经从迷宫里出来了。

    甚至没用上半个小时。

    所有人里,林寄雪是第一个出来的,全须全尾, 除了面色有些难看外, 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处。

    他从昨天起就这样, 可能是烧的。

    他双手插兜,半张脸闷在口罩里, 从出口慢慢悠悠地晃出来,轻飘飘地扫了在外边的人一圈,最后目光在李颂的身上停顿了两秒。

    李颂慢慢绷直了脊背。惊疑不定地在林寄雪身上打量。

    他竟然没有看错……

    李颂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林寄雪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李颂定在原地, 没能继续动弹。

    林寄雪浑不在意地来到接待员面前,故意讨嫌似的,说:“你们这个迷宫, 挺无聊的。”

    表情还挺认真。

    接待员笑容凝固:“……”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这可是组里精心设计的开场项目!

    林寄雪还在真心实意地提建议:“那些会自己移动的树丛,鬼打墙, 把人引进死胡同的计谋, 还有追逐战, 都太俗套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打地鼠那关还可以,下次可以多来点。”

    接待员:……

    什么打地鼠, 他们什么时候设置过打地鼠的关卡了?

    林寄雪补充:“随机出现限时格子,踩错一格就咬你一块肉的那关。”

    接待员:……

    接待员咬牙切齿地转向范意:“这是你说的那个病人队友?”

    她还记得, 昨天他们是一起登记的。

    范意:……

    逆天。

    林寄雪这是妥妥的拉仇恨,他可不想一起被诡物惦记上。

    范意别过头,撇清关系:“谁说的, 不熟。”

    他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压根不觉得自己最开始钻漏洞的一段问话,其实早已经引起了诡物的注意。

    范意特地和接待员强调:“我和这人只是碰巧一个房间而已,根本就不认识——”

    反正他还有备用方案。

    林寄雪闻言看过去,挑了挑眉。

    如果范意不出声,他还是很愿意和范意保持距离的。

    互不搭理,只遥遥监视着,等有用的时候再接近。

    林寄雪对别人的情绪分外敏感,对范意烦他这点心知肚明。

    他不至于总热脸贴上去讨嫌,这也是自己一到花园就和范意分散的原因。

    但是现在……

    很显然,范意为达成一些目的,以他为由,和接待员说了些什么。

    现在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倒让他不高兴了。

    不高兴,就该找人麻烦。

    林寄雪可不管范意的想法,自己爽了就行。

    他走过去,拉了下接待员,温和笑道:“姐姐,你别听他乱讲,我确实是他的队友哦。”

    说完,林寄雪还向范意眨了两下眼。

    范意:??!

    他反驳:“谁说的,我可不承认。”

    林寄雪似笑非笑:“咦,不是吗?那你剩下的那个队友是谁呀?”

    “是在场的其他人吗,还是别的进了迷宫的人?我们是室友呀,之后还要好好相处,可以告诉我吗?”

    他说:“我也拿一个秘密和你换,我离开前,我身后刚好有两个人被砍了腿,完好无损的人,剩得可少了。”

    “做你的队友,谁有我更合适呢……”

    看样子林寄雪对范意拿他当靶子,又一脚踹开的行为很不满。

    大概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这边火药味太足,还混着一番茶里茶气的发言,几个没进迷宫的人聚在旁边,朝着他们指指点点起来。

    包括李颂,他的表情非常难看。

    范意蹙着眉扫视过去,那些被他目光刮到的人立刻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受不了了。

    范意把包塞给张慕川:“把体温计找出来。”

    张慕川接过包,给林寄雪让了个位置,让得地方大了些,免得自己被波及。

    接待员含着冷意的视线让他很不舒服,如同死鱼一般浑浊,污秽不清,她明面上在笑,实际恶毒又贪婪。

    而林寄雪还在问:“我也想当你的队友,不考虑一下吗?”

    范意接过体温计,递给林寄雪。

    你骗鬼去吧。

    “行啊,”范意终于应了懒洋洋地抬起手来,“既然你这么坚持——”

    “我就踢了我原来那位队友,换你进来吧。”

    还记得把戏圆上。

    白粥和张慕川:……

    林寄雪:……

    听听,这是人话吗?

    林寄雪本以为自己够没脸没皮了,但还是为范意这种翻脸不认人的做法震惊了。

    虽然那个“原来的队友”本身就不存在。

    林寄雪凉凉地与范意对视,倏然失笑:“你干得不错,从来只有我诓别人的份,还是第一次有人想着利用我。”

    范意轻轻问:“嗯,所以你烧还没退吧。”

    林寄雪嗤笑道:“退什么退,我现在身体还软着呢,间歇性神志不清。”

    说着,他把范意给他的体温计往腋下塞。

    他不喜欢用嘴咬。

    范意奇怪道:“是吗?看不出来。”

    除了林寄雪那白得吓人的脸色,他的行为与平时无异,也看不出一点软来。

    林寄雪随意道:“习惯了。”

    他们交流的声音很低,按理来说,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可范意把目光抬起来的时候,发现李颂依然在拧着眉头往他这里看,仿佛这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李颂之前可没这个反应……

    是因为林寄雪?

    他们认识?

    范意按捺住心中疑惑,没问出口。

    接待员被他们晾在一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等待体温量好的间隙,又有一个人从迷宫里出来了。

    比起林寄雪,他的状态要差上很多。

    来者满头冷汗,喘着粗气,他单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缺了一根小指,往下滴着大片的血。

    他虚弱地走上前,去抓接待员:“给、给我……”

    “线索……”

    接待员故作惊讶:“哎呀,怎么弄成这样?快快快,去处理一下。”

    她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两只一模一样的布偶娃娃,塞进对方怀里,笑道:“你受伤了,按照规矩可以离开。礼物请拿好哦,但是我得留在这里,医务室的位置要你自己找。”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又说:“实在不行的话,也叫几个人陪你一起出去。”

    换言之,受伤或生病的人,可以带一些等在这里的人离开。

    这正是范意不久前从接待员嘴里套出来的规则。

    兴许正因如此,才让她没再隐瞒,直接讲了出来。

    反正他们都知道了。

    范意安静听着。

    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药箱,里面还有几卷纱布。

    这个度假区里根本就没有医务室。

    她说谎的可能性不大,显而易见,这里的诡物遵循着一套严苛的体系,来维持度假村的运转,收割生命,自然也被规则束缚着。

    可以隐藏信息,话说一半,但不能说假话。

    所以……

    这里是存在医务室的,但不在度假区内。

    会是哪里呢?

    范意思索着,而那个受了伤的人拿了布偶娃娃,谁也没理,就踉跄着脚步离开了。

    对方手指上的切口沾染了诡物的诅咒。

    就像范意在“捉迷藏”里被Doll刺穿的伤口一样,不经过清除诅咒的特殊处理,血是止不住的。

    也就是说,他的血会一直流下去,直到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林寄雪的视线落到范意的药盒上:“我还以为你会帮他。”

    范意:“我看着像冤大头吗?”

    他说:“那个人能够自己应付,不需要我多此一举。”

    如果对方真的到了强弩之末,范意或许会伸出一把援手。

    但看他一离开迷宫就拿上道具走人的势头,很显然,他自己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其他处理方法。

    范意若有所思:“不过我有点好奇,迷宫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你问我吗?”林寄雪明知故问。

    他想了想:“说了很无聊哦,我进去的时候,遇到了个三岔路口。有个没有头的诡物提着斧头站在中间的道上,堵路。”

    范意眉心一跳。

    好直白的陷阱。

    “想也知道是让我们选嘛,不过那个无头诡物太丑了,我就直接选了左边那条。”

    “一条有水的,繁花锦簇的,漂亮的路。”

    林寄雪拉了拉口罩,似乎想透气,喘了一下后又把口罩弹回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后那个无头诡物就提着砍刀向我们冲了过来。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被砍下了一条腿。”

    “他有道具,应该能止疼,蹦蹦跳跳跟着我到终点后,被砍下了另外一条。”

    范意:“……外面没有写迷宫游玩规则吗?”

    林寄雪:“写了呀,但我没看。”

    “那玩意太没意思,字挤在一起,味同嚼蜡。”

    当然,他不舒服,看着也晕。

    不过这一点林寄雪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

    “你不用再说了。”

    范意头疼地打断林寄雪的叙述。他就不该指望这人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难怪这人会被论坛大骂癫公。

    他摊手:“体温计应该好了,拿出来看看。”

    林寄雪:“诺。”

    很好,比昨天温度还高。

    范意顿了一下。

    好歹对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队友。

    他想了想,把昨天那盒退烧药拿出来,重新塞回到林寄雪手里:“给你,爱用不用,别还我。”

    然后把体温计递给接待员:“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吧?”

    接待员深深地看了范意一眼。

    片刻后,她的脸上重新扬起漂亮愉悦的笑容,手里无端多出五只布偶娃娃,一水的粉裙金发,纽扣眼睛,塞到了范意手里。

    她说:“你们的礼物,请拿好。”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可千万不要弄丢了哦。”

    布偶娃娃给范意的感觉很不好。

    尤其是当它们被一股脑地塞进怀里时。

    触感阴冷、湿滑,捏在手里,与其说是布偶,更不如说是一条刚从河里捉上来的,滑不溜秋的鱼。

    偏偏布偶上面没有一滴水,干净得像被夏阳蒸过。

    它们直勾勾地“看着”范意。

    范意像被冻了一下,刺骨的冰寒从肌肤侵入骨髓,他对诡物有如实质的恶意太敏感,危险的直觉疯狂作响,叫嚣着让他远离这些东西。

    不是什么好玩意。

    范意眨了两下眼,移开目光。

    他尽量不去和这些布偶娃娃对视,强忍着将它们丢出去的欲望,把这些娃娃一个个揣好,然后分给了和自己一起行动的其他人。

    张慕川一个,白粥一个,林寄雪两个。

    他自己一个。

    怪谈必要那么大费周章,为了送出一个布偶娃娃,既要设计急迫的时限,又要安排迷宫。

    它们大概率在后面自有用处。

    当布偶的数量一个个减少时,那种令范意难受的黏腻感就慢慢消失了。

    那种可怖的,仿佛随时能够将人吞噬的错觉也一并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只布偶捏在范意手里,脸上缝着微笑,表现人畜无害。

    在单独的布偶身上,范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威胁性。

    范意揉搓着自己的手指。

    上面一尘不染。

    他的预感没错,或许布偶娃娃带来的危险,与数量息息相关。

    一只布偶娃娃或许是助力,而两只、三只,就不一定了。

    范意收好娃娃,深吸了口气,转身对其他人说:

    “我们走吧。”

    *

    中心广场位于度假村的中心位置,好处就是无论从哪个地方,抵达都十分方便。

    比起花园,中心广场的布置要热闹许多。

    红色的横幅挂在头顶,连着彩色的气球拱门,花花绿绿的缎带、铃铛与点缀物装饰着会场,葱郁的树木落下一大片荫蔽,澄金色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地上,唯有红毯上留有一线缝隙。

    范意来得早,会场除了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外,“游客”寥寥无几。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个在迷宫断了手指的人。

    对方的伤口已经仔仔细细地用绷带缠好,不再滴血,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与阴影融为一体。

    范意不再看。

    “现在就进去等,”林寄雪捏着布偶,开口了,“会不会有点无聊?”

    “外面就不无聊了?”范意说,“现在可什么项目都还没开放。”

    他微微一笑:“当然,你非要硬闯的话,大可以现在离开。”

    “随便你怎么做,反正我管不着。”

    “唔。”

    林寄雪竟是认真思考了一会。

    “还是算了,”他说,“我又不是来送命的。”

    范意瞥他:“原来你还知道惜命啊。”

    他还以为像林寄雪这种随口说出“死就死了”,顶着高烧闹腾,并且连规则都不看的人不怕死呢。

    不过这也证实了一点。

    林寄雪是天生的通灵者。

    他对危险的感知分外敏锐,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规则能碰,哪些不能碰。

    林寄雪插着兜走进会场,虽然声音竭力上挑,却还是带了些沙哑:“……没办法呀。”

    林寄雪眯眼看着阳光。

    “……个骗子,说好的D级怪谈,给得抠抠搜搜的,不活着出去让他加钱,也太亏了。”

    他的后半句含混在喉咙里,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声音太低太低,没人能够听清。

    门口的接待人员检查了一下他们是否携带手机,确认都带了后,就把人放进去了。

    范意让白粥带着点张慕川,自己一个人在会场转了转。

    他没见到贴在墙上或告示板上的注意事项。

    要么是没有规则,要么……

    范意思索片刻,找到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忙的工作人员。

    对方正在调试音响。

    范意走过去:“您好。”

    工作人员放下手里的事,面露微笑:“游客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这些工作人员的表情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范意摆出一副乖巧、礼貌的样子: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的开园仪式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啊?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有点紧张。”

    说话时,他能控制语气、表情和呼吸,可心脏砰砰砰跳动不止,异样的感受黏连着他的脊背,喉咙像被噎了一样难受。

    不形于色。

    他觉得自己再跟这些玩意处下去,都能跑去演戏了。

    他以前都没觉得自己这么能装。

    工作人员没有发现端倪。

    他笑道:“旅客您请放心,本次开园仪式除了庆祝度假区的正式开业之外,也是为了给旅客们进行一个通行认证,认证过后,您可以在七天内畅玩本度假区所有项目。”

    “软件到时会安装到您带来的手机里,绑定完成后,我们凭借手机读取游客信息,为确保安全,手机不要遗失,也不要外借。”

    他说完,向范意颔了颔首。

    范意追问:“就这些?还有吗?”

    “……”

    工作人员古怪地沉默了一会。

    范意:“还有吗还有吗?”

    工作人员见范意眨着眼睛盯自己,表情维持得艰难,好半晌才继续:

    “仪式开始后,除了不要破坏公物,或者干扰现场秩序外,没有任何其他规矩。这一点,在任何区域都同样适用。”

    他说:“不过我相信,旅客您也不会这样做的。”

    范意:“当然。”

    他怕工作人员还藏了事:“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工作人员:……

    这回是真的不笑了:“没有了。”

    范意打听到线索就溜。

    【不能破坏公物,也不能干扰现场秩序。】

    破坏公物倒还好说,但怎样才算干扰现场秩序?

    这个概念太笼统了,硬要深究,他们可以找各种理由挑麻烦。

    再谨慎些吧。

    提醒众人参加开园仪式的广播没有再播放第二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到需要参加仪式的人也渐渐多了,人在慢慢聚集,并陆陆续续往这边走来。

    包括在花园见过的一些面孔。

    有的受了伤,有的是等在迷宫外的人,应该和他们一样,是被受伤者带出来的。

    大概七点五十左右,李颂也到了。

    蒋英没有来,大概凶多吉少。

    因为时间充足,地点明确,经历了花园的教训,倒没有多少赶在最后一刻才匆忙到达的人。

    范意和另外三人重新碰头在一起,他把刚刚打听到的注意事项又和他们讲了一遍。

    张慕川说:“不要破坏公物和干扰秩序对吧?我会注意的。”

    白粥附和:“嗯。”

    有听话的队友就是省心,还不会问东问西。

    范意满意地点了两下头。

    人越聚越多,起码有上百个。

    范意听着周边的嘈杂,估摸着仪式将要开始,想再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却忽然发现手机顶部导航栏蹦出了个小小的闹钟图标。

    ……

    这是闹铃时间接近时才会出现的图标。

    范意不敢走错一步。

    在刚拿到这部手机时,他自然就检查过所有软件状态——闹钟以及时间功能是点不开的。

    状态无法更改,能使用的只有电话,短信,照相机、手电筒和录音等功能,默认的媒体音量是静音。

    但是这个闹钟图标提醒了范意一点。

    闹钟和电话的铃声,和媒体音量是分开的。

    范意盯着那个头顶的闹钟图标,按下音量键。

    闹钟的铃声是满格。

    现在是七点五十六分,还有四分钟,开园仪式就会正式开始。

    范意倏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抬手,严厉道:“你们几个拿出手机,快点!”

    自从再次见面以来,范意很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张慕川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照做。

    范意说:“按音量键,点开旁边的箭头,把闹钟铃声和电话铃声都调成静音!”

    “这手机设置了一个八点零三分的闹钟!”

    难怪他们要把手机当作通行证的发放途径。

    所有人都得带着。

    所有人的手机里都被设了最大音量的闹铃。

    如果范意没去问那条规矩,没点开手机,没注意到那个闹钟图标,那么,铃声将会在开园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兀响起。

    诚然,一部手机的铃声不高,尤其是这样有音乐笼罩的热闹场景里。

    但如果所有人的手机一同响起呢?

    这算不算,扰乱现场秩序?

    范意去推和他们隔了几步远,沉默半天,正走着神的林寄雪:

    “还有你,快点,调静音!”

    林寄雪防备心重,在范意伸手的时候就反捉住了后者的手腕。

    范意简单一扭,就把林寄雪拍开。

    林寄雪慢半拍才回过神,不知怎么的,他眼中的聚焦有些散。

    就在范意疑心这人根本没听他警告时,林寄雪看向范意,反应了好几秒才回答:“……我不想静音。”

    “也懒得调。”

    他说话的调子有点低,像泄了气的皮球,仿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这是懒不懒得调的问题吗!

    范意想给他一个巴掌,又想到自己和他根本不熟,攥在手里没挥出去。

    他才不是吃饱了撑的,要关心林寄雪。

    而是有些事,他还没有证据……关于林寄雪接近他的真实目的。

    他深吸了口气,看时间还有两分钟,来得及,于是一指白粥道:“你,上去丢人。”

    白粥:?

    什么玩意,我吗?

    第39章 The Little Mermaid

    “借下麦克风。”

    白粥两三步蹿到台前, 拍拍工作人员的肩。

    他身为诡物,自然不用呼吸。然而此时此刻,白粥终于明白, 为什么人类会用深呼吸这种方式平复情绪了。

    因为他也想这样干。

    模拟出来的心脏在胸腔跳动, 哪怕随时都可以静止, 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却仍在蔓延。

    ——他在同类莫名其妙的目光下,抢过了对方手里的设备。

    距离开园仪式正式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

    他, 堂堂B级诡物死亡预言。

    利用等级压制,按住主持人,一步跨上高台。

    “咳咳。”

    白粥咬了咬牙,先清清嗓子, 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他不拖时间:

    “各位,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我宣布个事——”

    无数道饱含疑惑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他是谁啊?”

    “不认识。”

    “要干什么?”

    白粥觉得,自己现在的脚趾可以抠出三室一厅, 或者一栋移动城堡。

    人类面前不要紧,但在场上众多同类眼皮底下干出踹饭碗的事……

    哪怕白粥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也倍感压力。

    他在心里把林寄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敢骂范意, 通灵古店惹不起。

    白粥闭上眼, 终于下定决心, 飞快道:“所有人检查自己的手机有没有被设下闹钟然后设置闹铃静音!对应规则是不能干扰到现场秩序!好的散会!”

    末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下了一个死亡预言:“仪式开始后让闹铃发出声音的人会死!”

    这回是真的带了诅咒的力量, 所有还没静音的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寒意。

    在场的其他诡物:???

    太不要脸了!来他们地盘抢饭碗是吧!

    白粥眼角的余光瞄见有工作人员带了安保,怒气冲冲地要上来抓他, 脚底抹油飞快跑路。

    台下,不少人将信将疑地点开手机,然后发现导航栏上小小的闹钟图标。

    以及满格的闹铃音量键。

    ……

    众人惊疑不定地相互对视。

    白粥在人群里窜逃。

    他整了那么一通, 破坏了这些诡物的计划,之前看着他混在人堆里,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现在,肯定是要被他们打出去的。

    至于规则的束缚,白粥倒不担心。

    他不是构成这则怪谈的一部分,不受诡物这边的规则保护,也同样不受制约。

    活人的规则对他而言也不是致命的,顶多失去身份。

    况且,他没违反规矩。

    仪式开始之后不能扰乱秩序,相应的,仪式开始之前,他怎么做都随意。

    运气好的话……

    白粥一个急刹转身,分神观察着会场的全貌。

    他在溜着那些来追他的诡物。

    距离八点还有十几秒的时间,拖到仪式开始,不成问题。

    而周边的人,早已在他的警告下,不约而同地按住了手机的音量键。

    死亡预言下达后,连短暂提不起劲来的林寄雪都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递给范意,让对方给他设置静音。

    好吧。

    来自诡物的小心思悄然冒了个头,他还想着自己的预言能够应验几个,补充一下力量,看来是不行。

    毕竟连这个刺头都照做了。

    白粥余光一探,迎面冲来几个面色青紫的诡物。

    他脚步一停,又拐了个方向再绕。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身后的安保怒吼着冲来。

    “让让让让!”

    白粥灵活地在人群中间穿梭,眨眼就把来追他的诡物甩开大截。

    许多人忌惮他刚刚的死亡预言,也侧身让道。

    他数着时间,距离八点还有最后还有三秒。

    看来来得及!

    开园仪式的优先级定然比他这个插曲高,到那时,这些诡物再不满,也只能各回其位。

    白粥一鼓作气,朝范意的方向奔去!

    这样,就能汇合……

    “站住。”

    身前忽然有人伸出手,拦住了白粥的去路。

    她的掌心还握着一样道具,从中散发出强烈的灵异值。

    她说:“诡物?”

    白粥瞳孔一缩,侧身想要避开。

    不料,对方直接捏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拽!

    欢快喜庆的音乐奏响,定好点燃装置的烟花升空,燃出绚丽的火花。

    虽然演出效果在这样的艳阳天大打折扣。

    安保没追上他,忿忿不平地瞪着他的方向,被规矩束缚,要他们回到岗位,维持秩序。

    他们心有不甘,却只能离开。

    白粥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没被安保抓到,倒让通灵者逮着了。

    他说:“你想做什么?”

    对方判断道:“你下了诅咒,死亡预言,对吗?”

    白粥:“不然呢?”

    “你阻止不了的,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来者垂下眼,手上用了力,在白粥被林寄雪捅过,还没复原的位置上使劲一攥!

    白粥努力维持着面色没变。

    痛。

    这肩膀也太多灾多难了吧!

    “谁说阻止不了?”她笑了笑,“让你彻底消失,不就可以了?”

    “你要是做得到,就不会和我废话了。”

    白粥并不害怕:“还是说,你宁愿违反规则,也要去做一些越界的事?”

    他真的服了。

    范意离他不远,甚至就混在几步外的人群里。

    怎么还在后面看着,救他啊!

    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人,往范意的方向瞪。

    捏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再次加强,白粥把注意力转回来,没忍住呲了下牙。

    抓住他的那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她命令道:“收回你的死亡预言。”

    白粥:“不收,收了他们也一样会死,不如让我吃了。”

    范意搭着双臂,换了个姿势看戏。

    白粥:……

    他爷爷的,我干你爹啊。

    “收回去。”对面继续用强硬的态度逼迫他。

    “不收。”白粥也坚持。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时,又有一个站在旁边的人开口了:“阿雨,和他废话什么,反正是不属于这个怪谈的诡物,规则不会保护他,不听话就直接杀了,多省事。”

    被称作“阿雨”的女人眉心微蹙:“不妥,他能够沟通,还知道规则,或许有一些我们不清楚的信息。”

    “那就绑回去拷问。”

    白粥:……

    在后面听着的范意:……等等!

    他就是想看会乐子,报复白粥之前算计他的事。

    但看乐子归看乐子,白粥现在还是他的委托人啊!

    把他的东西绑回去算什么!

    范意不高兴。

    他终于动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白粥的胳膊,向来者的反方向拉扯,并面色不善地挡在白粥的前面。

    “干什么干什么,”他说,“这是我的人……不是,诡物,你们凭什么把我的东西拦住?”

    第二次听到自己被划分为东西的白粥:……

    算了。

    “你的?”阿雨警惕地在他身上环视一圈,忽然道,“等等,你是灵鬼?”

    说的是范意的体质。

    灵鬼,是天生通灵,体内灵异能量最纯粹的一类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诡物的污染转化为灵异值,是最好的净化者。

    同时,他们的血肉也是最好的养料,最容易招致诡物觊觎。

    一般来说,若非从出生起就被察觉,并刻意保护起来的灵鬼,大多都活不过五岁。

    他们太敏感、太脆弱,太容易死去,在通灵者中的数量寥寥无几。

    因为体质特殊,有着转化诡物污染的能力,大多被培养起来的灵鬼,几乎都是温室里的娇花,性格温和顺从,极少会亲自涉足此类怪谈。

    说难听点就是软弱。

    但是——

    “喂,”范意不客气道,“我什么体质和你有关系吗?请你先松手,这是我的东西,要教训也是我来。”

    “……”

    阿雨从对方是一位灵鬼的诧异中缓过神,她重新平静下来,也没问为什么面前的青年会和诡物混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让他先收回诅咒。”

    范意睨了白粥一眼:“说出口的诅咒无法收回。”

    阿雨抿了抿唇,把白粥往这边一扯,手上力道加重,正要动手——

    范意迅速按住了她,用着强硬的,不容制止的手段:“但是,我保证不会有人因此出事。”

    截断白粥的污染,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别动我的东西,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阿雨:……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阿雨。”

    就在此时,阿雨身边的同伴叫了她一声。

    这一声非常轻,完全不像对方的性子,阿雨立即察觉不对,忙回过头,只见一把匕首正抵在同伴的脖颈旁。

    同伴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虽然是人,但对方的气息十分微弱,动作也极轻,行如鬼魅。

    “有点不够意思啊。”

    林寄雪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有气无力,手却非常稳,按在他手中人质的颈旁。

    “这种有趣的事,不喊上我。”

    阿雨把目光转了回来,脸色煞白,冷声道:“你让你的同伙放了阿月。”

    范意说:“可以啊,但你也要放了死亡预言。”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范意晃了晃自己掌中的手机。

    上面的时间显示为08:05分,已然过了怪谈定下的闹铃时间。

    “你们的闹铃,也是八点零三,对吗?”他问。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响铃时间,而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人的手机响起铃声,也没有一个人死去。所以,死亡预言已经失效了。”

    “如果不施加真正的诅咒,让他们意识到,不这么做就会死。许多不明所以的人,会因为恐惧、怀疑等各种情绪拖延下去,在最后一刻才做出决定,或者,不会照做。”

    范意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就是要真正的死亡威胁,警告才会有用。”

    阿雨静了静。

    他见对方的表情有所松动,才吐出一口气,扭头对林寄雪道:“就这样吧,最好别太过分。”

    “毕竟,我们也不想干扰到现场秩序。”

    范意对诡物的恶意这种东西太过敏感,在他们刚刚的对峙里,已经有许多双眼睛朝这边看来。

    在会场上,作为游客的他们自相残杀,算不算扰乱秩序?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林寄雪“啧”了一声,放开了阿月。

    而阿雨见状,也愣愣地松开了白粥。

    范意倒不担心面前这人会出尔反尔。

    一来,他估量过双方的实力,只要阿雨有任何动作,林寄雪随时都能够再次动手。

    二来,这两个人,很明显来自通灵者协会。

    除了他们,没人会管白粥的闲事。

    一个以保护普通人为理由,成立的组织。

    范意把白粥往自己身后护,笑了笑:“抱歉啊,我也不想和你们起冲突,但是我实在讨厌有人随便动我的东西,我的人。”

    吓唬吓唬算了,绑走就太过分了。

    说这话时,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阿月。

    阿月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他摆了两下手,冲林寄雪挥的:“走吗。”

    林寄雪想了想,点头。

    “……等一下。”

    范意正要迈步,阿雨忽然一个错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范意:?

    他说:“还有事?”

    “……有。”

    阿雨站在范意面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她从未听说过,脾性如此张扬的灵鬼,又粗粗扫过他的同伴。

    和诡物同行,风险不可评估,需要上报给协会。

    她说:“认识一下?我是阿雨,旁边的是我朋友,阿月。”

    范意想了想,既然身处于同一个怪谈,就算现在不接触,之后也可能有合作的机会。

    于是道:“也行。”

    他说:“我叫临昕橘,随便你怎么称呼。旁边这个你知道,是死亡预言,在这里的名字是周白。”

    他瞥向林寄雪:“至于他……”

    范意那句“不归我管”还没出口,林寄雪就抢了答:

    “云见雪。”

    他挡住阳光,眉眼不耐,对现在这个位置非常不满,扭头问:“行了能走了吗?”

    太阳好大。

    阿雨:?

    阿月:……

    等等,你说你谁???

    第40章 The Little Mermaid

    上午八点三十分, 开园仪式顺利结束。

    从开幕致辞、安装软件并激活认证,再到活动结束,工作人员阴冷的眼神一直盯着白粥, 黏在他身上, 像是想把这个搅局的家伙活剜了一般。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 想出这个损招的范意则退居幕后,深藏功与名。

    看在范意两次从别人手里把自己捞回来的份上, 白粥认了。

    主持人想到自己的计划落空,被半途截胡,咬牙切齿。

    它保持着最后的涵养,在仪式的末尾, 违心嘱咐道:“现在所有项目皆已开启,请诸位游客按需选择游玩套餐或自由游玩,以手机为凭证获取身份……”

    “最后, 请诸位牢记游客指南背后的规则,以及认真观看各区域门口告示牌上的注意事项。开园仪式结束后,请勿在会场逗留。”

    “祝您, 度假愉快。”

    念完这段词, 他面色阴沉, 干脆眼不见为净,一挥袖带着几位工作人员散场。

    范意拎上包,不打算多待, 直截了当道:“走。”

    他们现在的目标有两点。

    一是弄明白那些被拔舌而死的人究竟触碰到了什么,才导致如此惨状;二是探索这些娱乐区域内部潜在的秘密, 发现它们与规则的关联之处。

    从而找出怪谈的核心,解决它。

    范意走在前面,其他人快速跟上。

    他们赶着第一批出了会场。

    张慕川问:“今天是不是得参观项目, 我们先去哪里比较好?”

    范意说:“全是没涉足过的地方,去哪都一样,不如投票决定。”

    白粥:“我随意。”

    林寄雪懒洋洋举手:“我想去游乐场转转。”

    范意没意见,他在自己的手绘地图上圈了一道,抬头:“游乐场一票,你呢,沐山?”

    张慕川说:“那我也游乐场吧。”

    范意“嗯”了声:“那今天的第一个区域就是游乐场了。”

    “剩下的区域就按路线规划走,效率点。”

    “今天参观小型游乐区和纪念品一条街,如果时间充足,就再去一趟温泉,没意见吧?”

    “没意见。”

    范意比了个“OK”。

    接着他回过头,难得严肃地对张慕川说:“今天我带你一起行动,是因为区域刚开放,许多地方的规则还不清楚,明天开始,我们就分组,也就是分头探索,知道吗?”

    张慕川一愣,什么都没说。

    范意知道他想问,解释道:

    “你已坠入怪谈,不说这次的生死,就算能活着出去,也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总得有自己独立起来的一天。”

    “我可以在这里多帮扶一下你,但你的生死必须握在你自己手里,不要交给别人。”

    “懂了?”

    张慕川:“……”

    他停了停,或许是范意的话提醒了他,他想起前几天在大学时,范意给自己的警告,他会一直,一直经历这样的事。

    说不害怕是假的,完全是因为范意才前边顶着,他才不至于露出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的恐惧来。

    范意把话说得很认真。

    张慕川也清楚,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他以前很少见到过范意有严肃的时候,这几天下来,似乎有些过多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距离范意离家出走还不到五个月。

    张慕川还记得当时范意接到他爸电话的时候,浑不在乎喝空了饮料,吊儿郎当地跟他们说,回去被骂一顿就没事了。

    然后就没了音讯。

    是从那时候起,就撞上这种事了吗?

    范意的成长速度几乎可以说是可怖的,虽然骨子里的芯没有换,但如此缜密的考虑、布局、放远目光,显然不是他短时间内该会的东西。

    范意总喜欢一股脑地把麻烦事交给他哥收尾。

    而不应该……

    ……

    可是,为什么不应该呢?

    范意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不自己站起来,就会死。

    不是你依赖别人,就可以安然无恙的。

    张慕川静了一两秒,答应道:“我努力。”

    林寄雪插嘴道:“所以,你想怎么分组?”

    “你和你朋友一组,我和死亡预言单独一组?”

    他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把自己列进了范意的计划里。

    这个分组其实很合理,林寄雪和白粥都有单独行动的能力。作为新人的张慕川又和范意相互熟悉,是目前来看效率最快的办法。

    然而范意摇头了:“不,分两组,你和我一起,让周白带沐山。”

    林寄雪:“……?”

    范意摊手:“干嘛非得让我带呢,这样更适合沐山锻炼。”

    林寄雪:“不是,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他问分组问得刻意,等范意真的这样提了,又露出前所未有的排斥。

    “不然呢?”

    范意落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就算我要和你分组,你也不会离我太远吧?”

    他悄悄道:“这次委托,叶瑰花了多少钱请你?”

    林寄雪:……

    他面无表情地转向范意,心想真是见了鬼了。

    范意继续:“叶瑰是不是说,只让你看着点我,不要插手我的判断和行动?”

    林寄雪:……

    范意还在说:“叶瑰是不是还……”

    林寄雪忍无可忍:“五千。”

    范意:“嗯?”

    林寄雪:“我的价格。”

    范意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扭头,张了张口:“五千?这是买命钱啊,你这么便宜?”

    林寄雪:“D级怪谈是八千一则,给叶瑰打了个友情价。”

    他笑出声了:“他爷爷的D级怪谈。”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遇上多少致命的危险,但实际上,这个世界已经死去不少人了。

    没能及时进入度假村的,被外围诡物吞吃的。

    失去踪迹的,被拔舌的,角落里的。

    他们不知道的。

    范意默默移开目光,不动声色道:“这你要怪周白,他谎报的怪谈等级。”

    说着,范意又回过味来:“我记得你是不接单的啊,怎么有价?”

    林寄雪:“大号不接而已,太显眼了。”

    哦,所以不是不接,是只有小号接。

    确认了林寄雪是叶玫派来的人后,范意的警惕倒松懈不少。

    林寄雪拉了拉兜帽。

    他问:“你怎么发现这件事的?我应该没露出太多破绽。”

    范意向来双标。

    既然林寄雪是自己人,他也就认真回答:“你刚刚在开园仪式上,把手机给了我,忘记了?”

    林寄雪看他一眼,没回答,低头用鞋蹭脚底的路面。

    范意观察着他的反应:“从你不记得自己在我面前暴露过名字的时候起,我就在怀疑。”

    “果然,”范意轻声道,“你会间歇性失忆,忘掉一段时间内发生过的事情,对吧?”

    林寄雪:“嘘。”

    范意会意,把这个话题拐了过去。

    他说:“之前我并没有怀疑,哪怕你一到村子,就目的性明确地和我们凑到一个房间里。”

    “但我慢慢发现,你总是刻意地接近我,就算故意错开行动,也在能观察到我的位置上。”

    范意说出自己的猜测:“昨天下午,你是故意的吧。其实你绑住沐山之后,没有在门口等我,而是一路尾随,并打着时间差,在我前面回到旅店。”

    林寄雪:……

    他保持着沉默。

    范意常逛论坛,自然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传闻——比如云见雪虽然不是独狼,但和他做队友的人总是会被坑得很惨。

    他前脚会帮你,后脚可能就会冒出奇怪的想法,连带你一起往火坑里跳。

    范意说:“而你在和我们行动时,就像论坛上说的那样,有时候会主动帮忙,有时候又会故意添麻烦。”

    “说话常常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我觉得很割裂。”

    他们边走边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型游乐区附近,检票处就在前方。

    范意等不到林寄雪的回答,慢慢补充:

    “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我会在自己记不住事的时候,用什么方式提醒自己?”

    “备忘录,小纸条,一切能够记录的,可以随身携带,绝不会被丢掉的物件。”

    林寄雪终于开口:“所以你趁我失忆的时候,要走了我的手机。”

    顺便给他关了个闹钟。

    范意无辜地耸耸肩:“通过相册里的东西,我才确定,你是叶瑰找来的人。”

    林寄雪听完,沉默半晌,吐出一口气:“烦死了。”

    “我就说不能跟你们这种家伙打交道,不愧是叶瑰带出来的人,给我留点隐私吧。”

    他脸上的不满只持续了一瞬。

    说完这句话,林寄雪便闭上眼,调整心绪。

    再睁开时,他又恢复成以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带笑:“好啦,今天的话题就到这里,记得帮我保密。”

    他拉下口罩,勾了勾唇:“我的病、还有小号接单,以及身份的事,都不许跟别人讲哦。不然我翻脸很凶的。”

    林寄雪轻声说:“会咬人,撕下一块肉的那种。”

    *

    一行人来到小型游乐区。

    虽然范意昨天已经记过规则,为了保险起见,众人还是来到了告示栏前,仔仔细细地再确认了一遍。

    穿着企鹅玩偶套的工作人员一摇一摆地站在门口,手中捏着气球,检查着身份认证。

    它向每一个往来的游客公式化地点头鞠躬,不厌其烦地遍遍重复,语气僵硬:“请各位游客有序进场,排队入园。”

    肯来排队的人并不算多,要么是有经验的通灵者,要么是随波逐流的新人,很快就轮到了范意他们。

    企鹅笨拙的手套举起扫描仪器,在他们打开的屏幕上“滴”了一下。

    “认证通过,”它说,“请入园。”

    头顶的扩音箱发出被设定好的,冷冰冰的欢迎词——

    “祝您玩得愉快。”

    几人顺利进入园区。

    身后,排在范意后面的一位游客却被突兀地被拦了下来。

    “抱歉先生,”企鹅玩偶套中的工作人员说,“您未参加开园仪式,手机尚未认证,如果要参与本项目,请付费购买门票。”

    那人一愣:“什、什么仪式……”

    他一觉醒来,已经上午八点半,从旅店紧闭的落地窗,能看到不少人在楼底,讨论着接下来参加什么项目。

    他睡梦中没听到通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开园仪式。

    于是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项目开放,整理了下也跟出去了。

    丝毫没发现,这时的旅店,实在太过安静。

    ……

    “请付费。”工作人员重复道。

    男人看着诡物隐藏在头套下的,似死鱼般浑浊的眼珠,看着他,像在看一条待宰的鱼。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忙道:“我不参加了!”

    说完就要跑。

    企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企鹅便忽然张开血盆大口,猝然咬住了他的头!

    嘎吱、嘎吱……

    咀嚼声。

    鲜血喷涌,失去头的尸体踉跄了两步,却没有倒下,依然站在那里。

    嚼嚼。

    排在那人身后的几名游客面色煞白,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嚼嚼,咽。

    企鹅心满意足,拍拍肚皮,扬起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现在,您可以进去了。”

    无头尸体脚步移动,缓缓向园区内迈入。

    “……”

    范意别过脑袋,画面太血腥,不适合他看。

    原来,没参加开园仪式的下场会是这样。

    只要轮到了你,就要强制性付费。

    而游客守则写明,一个人一天内至少要参观一个项目。

    付费了会死,不付费就无法参加项目。

    而违反规则的下场,很可能比“付费”的下场更加残忍。

    这是个死循环。

    无头尸体擦着林寄雪的肩膀过去,向园区深处,摇摇晃晃地前进。

    目送着尸体走入园区后,企鹅微笑着转回人群,话语僵硬道:

    “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