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The Little Mermaid

    “不是我的。”

    诗雨接过小猪布包, 随意看了两眼,就摇摇头还给范意:“我不会带这种东西进来。”

    范意觉得也是,就收了回去。

    布包上面没有附着着任何污染值。

    很显然, 这不是诡物的东西, 范意不认为诗雨会为了个普通的布包骗他, 至于是谁放在那里的,便不得而知了。

    他们边走边聊。

    诗雨说:“既然是我主动来找你们合作, 就由我先来说说经历,怎么样?”

    算给足了诚意。

    范意:“你讲。”

    虽有细节错位,但每个人在摩天轮上遭遇的危险大致相同,剔除掉这些没什么营养的求生经历, 实际能交流的东西其实很少。

    却很重要。

    “当时,水差一点就要淹过我的头顶,为了保持呼吸, 我仰着脑袋,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上浮。”

    “很奇怪,在轿厢里那么久, 除了为求生而仰头那一下外, 我竟从未产生过一点抬头看一眼的想法。”

    是诡物影响了人的感知。

    诗雨轻声说:“……我看到水上乐园的入口。”

    “有个小孩子, 它抱着纸飞机,穿越过远处的雨水,空中的涡流, 飞向水面上的‘乐园’。”

    “头顶是水面,那我们现在踩着的, 又是什么,水底吗?”

    “可是周围是空气,我们能呼吸。”

    诗雨认真道:“这也是我来寻求合作的原因, 规则避讳莫及的水上乐园,就伫立于我们头顶。”

    “我现在甚至不能弄清楚,此刻我所在的地方是陆地还是深水。”

    “如果要挖掘出背后的真相,就不能像规则说的那样,忽视水上乐园的存在。”

    游乐区的规则是一种保守的保护。

    ——保护他们的同时,也阻碍了他们寻找真相的路。

    林寄雪搭着手臂,同意了诗雨的说法。

    “坐纸飞机在雨里上游,听着就很有意思。”

    ——只是他表达同意用的遣词造句似乎有点奇怪。

    林寄雪:“……和我看到东西的不一样。”

    诗雨住了口,她问林寄雪:“你说?”

    林寄雪耸肩,依旧前言不搭后语,也难为范意能够听懂:“是过山车哦。”

    过山车属于黑色游乐区,可它的轨道蜿蜒,盘踞在整个游乐场的头顶。

    他说:“过山车,载着满座的鱼,脱轨冲向云端。”

    “鱼群在雨中转圈,盘旋着飞往高空。”

    “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范意应了声:“看来不止是梦,怪谈也会。”

    范意也简单聊了聊自己的所见。

    林寄雪和诗雨眼里的,归根结底,可以归于底下的东西如何跃出水面。

    但他看见的,却鲤鱼随着雨从上空坠落,越沉越深。

    从乐园,来到游乐区。

    或者是,回到游乐区。

    周而复始。

    他们又挑着重点交流几句。

    讨论间,已经到了休息区的门口。

    雨还在下。

    静悄悄的,毫无声响,连游乐区的音乐广播也偃旗息鼓。

    他们慢慢止住了步子。暂且停下在讨论的话题,看向休息区旁边的公告栏。

    上边贴着的纸被人为撕下,只留了边边角角。破坏不了的,是从蓝色游乐区通往休息区的道路前,竖立的红色告示牌。

    【不建议在休息区内停留超过一个小时,您将有可能坠入永恒的安眠。】

    这是在外界的游乐区注意事项里便提及过的规则,在休息区的门口再次加以强调。

    黑色初号字体,加粗。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歪歪扭扭地刻在下面。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多长?】

    “……”

    也是一句范意曾见过的话。

    每个从村庄外来到度假区的人,都会在指路的木牌上看到这样一句。

    【从这头,到那头。】

    “进去吧,”范意说,“看看休息区里会发生什么。”

    *

    休息区内部只有两栋建筑。

    一栋是剧场,一栋是休息室。

    剧场和休息室里都亮着灯,灯光是暖橙色的,光线昏暗,光线被雨雾模糊,远远的瞧不清室内的景,也只有在这样的暴雨天才会变得突兀些。

    只有蓝色游乐区与休息区能够通行,雨夜里,二者范围外的边界被一道薄薄的水膜隔住,他们无法通过这里,走向另外两个区域。

    但是——

    范意仰起头,用手挡住频繁砸落的雨珠,从手指的缝隙里望向头顶。

    红色的过山车轨道穿过休息区,在剧场附近抵达最低处的位置。

    原来他们早就来过这里,从过山车上。

    只是那时范意着重于眼前的危机,没有仔细去注意周围的建筑。

    摩天轮上不能低头,也就是说,过山车是唯一能够观察到游乐区全景的项目。

    车上还强迫他们睁眼。

    而他坐了两次,竟然都没想起要记下所有的布局。

    范意吐出一口凉气。

    看来他的本事还是不太够看。

    范意想,如果他能完好无损地从这里出去,就再去多刷几个A级怪谈锻炼锻炼好了。

    他不觉得自己对自己的要求过于苛刻了。

    因为范意逼迫自己去面对、去思考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能活就行。

    在哪里都一样,不保证自己能活,就是还不够。

    他把手往外撤了撤,好让自己能完全看清轨道的行进轨迹。

    既然这里已经是最低处,那么过山车抵达休息区时,应当已经过了三个回环,再往前就是那条漆黑无光的隧道,不会很长,也不会很远。

    很可能就在休息区里面。

    “在看轨道?”林寄雪抬起手,在范意的眼前挡了挡。

    “简单确认一些事情,”范意说,“你来选条路吧,小雪。”

    “去休息室,还是剧场。”

    林寄雪:“你刚刚叫我什么?”

    范意耐着性子道:“小雪。”

    “你应该和李颂同龄,比我小两岁。反正叶瑰也这么叫你,我跟他学,换个顺口点的称呼,也没问题吧。”

    诗雨扭头瞥了范意一眼。

    “当然没问题。”

    林寄雪笑着提醒他:“不过你把别人真名说出来了哦,保不准现在有哪个诡物,正在外面偷听呢。”

    范意:“哦。”

    在发觉自己被暴露了真名后,范意也就无所谓替李颂遮遮掩掩的了。

    他也在刚刚的讨论中旁敲侧击了一番,发现林寄雪和诗雨那边,都没有发生像他那样直接被诡物喊名字的事情。

    范意认真思考了很久,依旧把最大的嫌疑放到李颂身上。

    因为他先前并没有和那些诡物见过面。

    诡物对人的定位,单知道一个名字是没有用的,还要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所以,它们是如何在看到“临昕橘”的瞬间,就清楚他不是“临昕橘”,而是“范意”的呢?

    排除了张慕川和叶玫后,知道范意=临昕橘的,就只有李颂一个人了。

    没有证据。

    不过,范意自以为自己不算什么好人,就算是误会,反正命数未尽的人死不了,阎王要收的人,他也拦不住。

    暴露真名也不一定会死,只是更容易受到诅咒,被诡物侵蚀而已。

    他都能活,他这个体质都能在怪谈里活这么久!

    李颂怎么就不行了?

    想到这里,范意心安理得地把话题转了回来:“选休息室还是剧院?我相信你。”

    林寄雪笑了:“啧,改天把你切了,发现芯子流出来都是黑的。”

    “不愧是能和叶瑰待到一块去的人。”

    诗雨安静听着他们的对话,没表态,也没出声打断。

    林寄雪问:“有硬币吗?”

    这种东西,范意当然有。

    随时准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林寄雪要干什么:“你要抛硬币决定?”

    林寄雪:“治好选择困难症。”

    范意:“你还有选择困难症?”

    林寄雪:“没有。”

    那不就得了。

    “只是——”

    林寄雪抹了把脸上的水,但身上也被淋了个透顶,越抹越湿,微不可察地缩缩眉头。

    他说:“剧场和休息室没有区别,这两个地方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所以有点难选而已。”

    硬币被林寄雪抛出,在半空中滚了几圈,林寄雪拍到手背上的瞬间,硬币竟然短暂地立了起来。

    他忙停住动作,没把硬币压下去。

    “你瞧,”林寄雪玩弄着竖立在手背上的硬币,“连硬币都说,它们是一样的。”

    说完,他撒开手,硬币倒下去,背面朝上。

    “走,”他把硬币抛还给范意,“去剧场。”

    林寄雪还不忘问问旁边的诗雨:“你没意见吧?”

    诗雨说:“没有。”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

    诗雨的目光在林寄雪的身上慢慢打转,片刻后掠过林寄雪,转移到范意的方向上去。

    她问:“你们两个认识叶瑰?”

    诗雨知道叶瑰。

    在论坛里,“十大遇上就会倒霉的危险人物”,永远是被匿名用户们热议的话题。

    匿名论坛上,通灵者们隔着屏幕,谁也不知道谁,表面上聊得热络,其实保持着一个谨慎的界限,不了解不深交。

    人生无常,时不时有上一秒还相熟的人,下一秒就死于非命。

    通灵者能在怪谈里齐心合作,但离了怪谈,就是互不相识的陌路人。

    所以——

    能被诸多通灵者记住,并避之不及到牙痒痒的,都是怪谈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久活跃,实力过硬却极具个人特色。严重影响到其他通灵者正常探索的那类人。

    “透明人”叶瑰,榜上有名,排位第八。

    具体描述为——凭一己之力拉高整个怪谈的难度,我行我素,不顾他人死活。

    相比于排位前三的“双生花”心愿、“疯子”云见雪与“纵诡者”岁聿,提及过叶瑰的帖子只集中在几年前,不算很多,近几年更是一点点少了下去。

    按照近几年怪谈档案的统计来看,叶瑰进入怪谈的频率并不算少。

    然而就像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叶瑰的存在似的。

    他们转头就能把见过叶瑰,被坑过这种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点。

    因为被影响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诗雨有自己的心思,她坦然地迎着两人的目光,直接说:“如果你们认识叶瑰的话,不知可否能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他?”

    她很干脆:“当然,等价交换。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提要求就是。”

    “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

    “哦豁,”林寄雪拍了下手,“你找那个黑心汤圆做什么?”

    诗雨说:“我有我的理由。”

    言外之意是不愿说。

    范意眯起眼。

    论坛上的人知道叶瑰,这件事很正常,毕竟第八的名头就打在外边,论坛高亮置顶,想不注意到都难。

    但刻意找上叶瑰的人却十分罕见。

    没几个人知道阴间的委托所在叶瑰手里。

    范意承认道:“我确实认识叶瑰。”

    “但你想见他,我没办法帮你,具体来说,就是得他自己愿意才行。我最多提一嘴,左右不了那家伙的想法,明白吗?”

    诗雨:“帮我说一声就好,谢谢。”

    她神情不变,轻轻地,缓缓地用鞋尖蹭着积了水的路面。

    周围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没人动作,也没人出声。

    ……

    “得了得了,不是说去剧场吗?”

    最后还是林寄雪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他蹦蹦跳跳到最前面,灵活地就地一转,背着身后腿,没戴新的口罩,笑得肆意又张扬。

    “还磨蹭什么呢?快来。”

    第52章 The Little Mermaid

    【Dream Theater:un attended theater】

    【今日剧目:消失的鱼儿。】

    【剧目介绍:水面上有什么?】

    【VIP可享受折扣优惠。】

    剧场的外围呈环状结构, 立于休息区的左侧,与休息室面对着面,剧场的墙壁上纹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 纷繁排布, 红白相间。

    三人刚一进去, 守在剧场内部的工作人员就围了上来。

    它没有穿任何一种类型的动物套装,而是普通的蓝白工作服, 就站在剧场购票区的入口,向他们微微颔首。

    “三位客人,”工作人员说,“是忘带伞来避雨吗?”

    “需要我带你们到二楼的游客休息室换套干净的衣服吗?还是说, 要准备一下热水,泡个澡?”

    从暴雨里走来,现在他们三个都是落汤鸡, 走一步,滴一路水,看着好不可怜。

    范意的衣服头发都黏在身上, 湿漉漉的, 刚才他还抱过诡物小孩, 现在浑身难受,确实很想洗个热水澡。

    但他心里边也门清,怪谈肯定会给他挖坑。

    范意憋了憋, 忍不住问:“热水要准备多久?”

    工作人员说:“四十分钟左右。”

    ……这么久?

    工作人员解释道:“抱歉,我们这里的热水器近期有些故障, 已经叫了人来修,所以水是现烧的,会慢一些。”

    范意:……

    距离他们进入休息区, 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一个小时的时限太短。

    “不洗了,”林寄雪掰手指,“反正今天还很长,说不准等会洗完又湿了。”

    范意:好有道理。

    工作人员问:“好吧,那么客人们是想先歇一歇,看一出剧吗?”

    它指指牌子:“今天要上演的,是我们的特色剧目,消失的鱼儿。马上就要开演了,现在可以到我们的购票处签章办理相关事宜,购买门票。”

    诗雨问:“多长时间?”

    工作人员:“二十分钟左右,现在进去刚好。”

    前方只有一个购票入口,从外面建筑来看,剧场也只有两层。

    似乎只有休息和观剧两种选择,没有其他区域了。

    她多问了一嘴:“你们这里没别的活动了吗?”

    这次工作人员给了肯定的答案:“没有。”

    “好吧。”诗雨给他俩递眼神。

    范意会意,问:“现在进去看剧的话,多少钱一位?”

    工作人员:“不用付费,休息区是专门给游客们放松的地方,一切由我们免费提供。”

    “门票只是走个流程,验证一下身份就可以进去了。”

    范意笑道:“流程?”

    “你们的海报和屏幕上有写,VIP可享受折扣,既然是免费,享受的是什么折扣?”

    工作人员默了默。

    旋即,它若无其事道:“抱歉,这是VIP内容,普通游客没有权限得知。”

    林寄雪似乎有些感兴趣:“那你们这儿的VIP怎么办理?”

    工作人员重复:“抱歉,这是VIP内容,普通游客没有权限得知。”

    林寄雪似笑非笑地玩着手里的刀:“还搞区别对待啊?普通游客连VIP的获取途径都不能知道?”

    工作人员:“抱歉,这是VIP内容,普通游客没有权限得知。”

    跟复读机似的。

    林寄雪停了一瞬。

    他的眸中的神情正缓缓变得危险,迷乱涣散的目光玩味地在眼前的工作人员身上打转,让人毛骨悚然。

    工作人员不为所动:“这是我们的工作内容,抱歉。”

    谈话间,剧场前厅的电子钟又悄悄前进了一格。

    范意迅速意识到,这个工作人员在拖时间。

    林寄雪凉凉地“哦”了一下。

    他出手极快,霎时间,林寄雪的刀口就抵在了工作人员的太阳穴边上,强烈的灵异值于匕首上嗡鸣,割破了诡物的工作帽。

    “这是你的要害吗?”

    林寄雪神情愉悦,出手就绞住了诡物的脖颈,可他的目光是乱的,在它那张青紫的脸上漂移不定。

    林寄雪把话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没关系,不是要害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你千刀万剐,一点点找呢——我能看见哦,只要我刺下去,你就会啪地,变成一滩水,是不是?”

    工作人员面不改色道:“这位游客,扰乱现场秩序是违反规则的行为。”

    “噢,这样啊,”林寄雪反而笑了,“我把其他的目击者都杀了,到时候没人知道你死了,就不算扰乱秩序吧?”

    诗雨:……

    范意:?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目击者”。

    你再说一遍???

    “云见雪,”范意一听就知道林寄雪又犯了病,忙出手拦住,“你看看你的手机,相册。”

    他趁机把药偷偷塞进林寄雪手里:“用完别还给我了。”

    他还真担心林寄雪一个不小心把队友误伤了。

    林寄雪看到药瓶,动作微微一滞,但他很快便收敛了回去,不露任何端倪。

    有范意挡着,林寄雪的刀尖只堪堪划过工作人员的侧脸,流出里面澄澈的清水来。

    它们都是水捏的。

    工作人员毫不在意地抬手抹了一下,伤处立刻复原。

    它说:“这位客人,你违反了规则。”

    分明被威胁,被刮伤的是工作人员。

    可当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

    周边的温度显而易见地降了下来,原本无风的骤雨天,忽有阴风阵阵,吹得人一阵发冷。

    三人的身上都泡饱了水,现在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被冷风一冻,诗雨缩了缩身体。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黑暗中发酵。

    诗雨心觉不妙,往周围看去,骤然发现范意脚底的地砖在动。

    像深埋在下面的东西即将破土!

    “临昕橘!”

    她短促地叫了范意一声:“小心!”

    不必诗雨提醒,在危险来临的刹那,范意脑中危险的警铃便疯狂作响。范意动作极快,就地一躲,险而又险地避过从白色的地砖上猝然钻出的触手!

    范意踏在了红色的地砖上。

    脚底黑影游动,它嗅到人的气息,张口就要咬住范意的脚踝!

    咬了个空。

    他们脚底的地砖里藏了东西。

    就和过山车的座椅一样,红色的砖块里是黑影,白色的是触手。

    最先受到攻击的是范意,随后,诗雨和林寄雪的脚底也钻出了触手和黑影!

    扑向活人。

    他们踩到哪一格,哪一格藏着的东西便会活过来,开始攻击。

    而踩到下一格的时候,在上一格苏醒的诡物不会消失!

    这样下去,从地砖里苏醒的诡物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会被耗死!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触手与黑影错位,四处捕猎,地上还掉落了不少他们反抗时清理掉的触手残渣。

    又生出新的触手。

    “我服了!”

    诗雨那边不太乐观,她不再藏拙,一跃踩到下一个地砖上,指缝间出现一排排的细密银针,连发出去,钉住那些疯狂往他们身上扑的触手和黑影。

    “明明不是我们违反的规则,为什么要一起被连坐?!”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论坛这么多人对云见雪讨厌到牙痒了。

    林寄雪把触手踩在脚底,被拆卸过的刀尖翻来覆去地在他五指间滚。抬脚又避开一道黑影。

    他的神色不见分毫慌乱,愈踩在生死边缘,就愈兴奋。

    闻言,他轻声笑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命你个头。”

    范意被触手绑住脚踝,猝不及防地一绊,堪堪稳住身形,又急急往旁边避去,黑影扑了个空,地面顷刻间漏出一道漆黑的窟窿!

    林寄雪砍断一根触手,还有心思鼓掌:“精彩。”

    范意忍不住骂他:“厨房有煤气罐,自己去拧着玩。”

    这样下去不行。

    苏醒的诡物数量已经让他们渐渐难以招架。

    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分钟,他们就会被全部吞噬。

    不行。

    范意在乱中抬头,看向被林寄雪划了一道口子的工作人员。

    在他们忙着四处躲避那些藏在地砖中的诡物时,工作人员就站在剧场的售票口前,一动不动,微笑旁观。

    只是旁观吗?

    范意猛然发现,这不对劲。

    很明显,地砖上复苏的诡物,不是忽然出现,而是原本就沉睡在里面的。

    就和过山车上的东西一样。

    如果林寄雪真的违反了规则,那么工作人员大可以直接动手。

    就像早上,游乐场门口检票的诡物一样。

    它张口就能吃掉一名游客。

    违反规则的人没有挣扎的余地。

    可是,从他们进来起,这名工作人员就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邀请他们去休息也好,推荐剧目也好,直到现在。

    甚至违反规则的惩罚,它都让这些可以被躲避的黑影和触手代劳,看他们挣扎。

    纯纯浪费时间。

    思索间,范意借着触手冲出地砖的力道,跃出触手的包围圈。

    一道黑影狠狠向他咬来,范意。险险错开,却还是被撕下了外套的一角!

    黑影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让它满足的宝贝般,风卷残云地吃掉了这片衣角。

    范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

    ……为什么?

    他的衣服上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过山车上的黑影甚至分不出外套和人的区别。

    他一心多用,大脑几乎转出了烟来。

    范意迅速察觉到:是雨水。

    许多线索在这一刻相互链接了起来。

    早在参与过山车项目前,工作人员就提醒过他们——

    【尽快坐上白色的位置,雨就要来了。】

    既然白色和红色的位置上都有东西,为什么偏偏让他们坐白位置?

    ——想想就能明白,因为白位置上的诡物不会轻易复苏,比红位置安全。

    除非沾到雨水。

    第二次坐过山车时,当时林寄雪放在口袋里的娃娃流下眼泪,让白位置沾到了水。

    所以,这些诡物不是因为他们违反规则而复苏。

    而是……

    因为他们身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唤醒了它们。

    这诡物从一开始就在唬他们。

    既然这些黑影和触手和过山车上的是同一种东西……

    范意忽然福至心灵——

    “云见雪,诗雨!”

    他飞快喊道:“别光顾着躲闪,如果手里如果有刀刃一类的武器,尽量试试剖开诡物!看这些黑影的身体里有没有印章!”

    工作人员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林寄雪砍掉一条触手,随着范意的提醒,手起刀落。

    一回生二回熟,他亲手从诡物体内剖出过印章,早已牢牢记住了位置。

    黑影的血溅了林寄雪一手。

    一枚晶莹剔透的小小印章咕噜噜地从它身体里滚了出来,摔在地上。林寄雪脚尖一踢,印章就到了他的手心。

    方还纠缠着他们的一道黑影瞬间破裂。

    “针不行,”诗雨只能短暂钉住黑影与触手的行动路径,“有多的刀吗?”

    “没有。”林寄雪抽空回答,“放着我来。”

    范意往他那边跑:“东西给我。”

    林寄雪顺手一抛。

    范意灵活地撑着栏杆翻过,甩掉冲他鞭来的一条触手,抬手接到印章。

    他立刻朝工作人员说:“我要办理VIP。”

    工作人员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情况紧急,范意懒得和诡物废话,又说了一遍:“我说,我要办理VIP。”

    “你自己说的。”

    范意飞快地给他复述道:“现在可以到我们的购票处签章办理相关事宜。”

    工作人员:?

    您是怎么做到一个字不落的?!

    它说:“可是您怎么就知道,我说的办理是办理门票,还是VIP呢?”

    范意:“我猜的,你就说行不行!”

    工作人员:……

    当时不追问,搁这等着呢?

    诡计落空,它磨了磨自己不存在的牙,勉强摆出一副和善的表情来:“当然可以。”

    “我们敬爱的客人。”

    购票处花花绿绿牌匾下,还另外刻了一行不仔细看,就几乎很难瞧清的小字。

    【盖章处:高级服务办理】

    第53章 The Little Mermaid

    “……”

    范意踩着蠕动的触手, 侧身躲开扑来的黑影,一把扑到了购票处的台子上。

    【购票处兼高级服务办理盖章处】

    范意料定了自己的行为是被允许的,工作人员不敢拦他, 当即抓了放在旁边的会员申请单, 竟然还要填写。

    最下面是盖章处。

    【VIP服务签章】

    【三枚印章即可办理】

    一块印章可以盖两枚章。

    范意手上只有三块章, 一块是从林寄雪手里拿的,刚从黑影身上剖出来。

    如果他没记错, 林寄雪的手上应该还有一块章。

    从过山车上拿的。

    果不其然,签章协议上显示,范意目前一共可以给两个人办理VIP服务。

    还差一个人的份。

    “云见雪!”

    “你帮我拖一会时间,”范意直接去抽工作人员上衫口袋里别着的钢笔, 刷刷在上边填起来,“顺便,能拿几个印章就拿几个!”

    林寄雪:“哦。”

    诗雨很有眼力见地挡在前面, 以自身吸引黑影与触手的袭击。

    而林寄雪的攻势极其狠绝利落,耍着漂亮的小花招,不过几下, 两块印章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诡物是来吃人的, 不是来被捕猎的。

    这下, 连它们也警惕起来。

    黑影站在红色的地砖上,徘徊边缘,没再贸然向林寄雪攻去。

    而主力换成了触手, 它集中又频繁地抽出,力道越来越重, 打在地砖上,甚至出现了裂纹,林寄雪偶有躲闪不及的时候, 身上被鞭出一道道口子。

    “右边!”诗雨喊了一句。

    银针破空刺出,径直扎进舞到林寄雪眼前的触手里。

    触手的动作被银针短暂锁住。

    林寄雪趁此机会,一把将其切断!

    “谢了。”

    他往后一跃,擦掉脸上沾到的水。

    “不用,”诗雨张手,“借我两块印章就行,到时候还你。”

    “拿着。”

    林寄雪倒不吝啬,掂了掂手中印章的同时,突然一个转身掷出手中的刀,正擦着诗雨的侧颊而过!

    刀尖没入胸膛,精准地刺中了黑影体内的印章,径直从黑影身上穿了过去。

    诡物倒下时,红色的水差点溅了诗雨一身。

    林寄雪越过诗雨,迅速捡回匕首,把新的印章攥进掌心。

    工作人员:……

    你是来进货的吧?

    而另一边,范意已经签完了手续。

    他给自己和林寄雪办理了VIP。

    印章盖下的瞬间,原本扭曲着扑向林寄雪的触手戛然止住,被林寄雪一段段切下,地面满是蠕动的触手,令人犯恶。

    看来触手和黑影不能对VIP下手。

    范意又抓紧时间给诗雨写单子。

    因为林寄雪先前直掏印章的举动,诡物们原本被他拉满了仇恨,基本都追着他攻击。

    此刻,林寄雪成了会员,诡物们一时失了目标,前厅内的气氛短暂凝滞下来。

    没过多长时间,它们又齐齐转向还未升级为会员的诗雨。

    诗雨毫不畏惧,她抿着唇,手里的银针像用不完,蓄势待发。

    “剩下的印章都给我,”范意遥遥道,“一起盖了。”

    诗雨掷银针的时候就很准,此刻更是果断,远远将印章扔了出去。

    印章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朝着范意的方向飞去。

    工作人员总算面露出一丝不该属于它们的,不悦,正要上前截住印章,下一刻林寄雪的刀刃挡在了它身前。

    林寄雪竟再次对工作人员动起手来。

    他脸上在笑,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语气却很冰凉:“我说过哦,要把你千刀万剐。”

    他把自己手里那枚章也丢给范意。

    范意轻松接到。

    他提前写好了诗雨的申请单,印章到手就是咣咣一通盖。

    随着最后一枚银针刺进触手的尖端,扭动着向诗雨袭来的所有诡物刹那间偃旗息鼓,软绵绵地趴倒在了地上。

    满地的狼藉。

    全是触手的残肢,里面密密麻麻刺满了诗雨的银针,被林寄雪砍掉的伤口断面整洁。

    范意填好所有的申请单,也盖上了章。印章刻下两枚后自动化成了水,从桌面流淌到地上。

    他手里还剩下最后两块印章,其中一块印章只剩下一次使用次数,加起来,正好还够再盖一个人。

    范意顺便给张慕川也填上了。

    盖章后显示申请生效,说明张慕川还活着。

    范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转头对林寄雪说:“有一枚半算我借的?”

    林寄雪:“不用。”

    他晃晃手中的药品:“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给的东西贵重,我们还没两清。”

    申请单的最下面,写着VIP的特权。

    不多,只有几行字,对他们来说却十分重要。

    【升级为VIP后,您将获得通往游乐区所有地方的权限。并在任何地方都享有优先权。】

    【现在,雨中场景已为您开放。】

    【今日VIP优惠剧目:陌生来电。】

    【观剧时长:十分钟。】

    “滋滋”。

    闲谈间,林寄雪手里的匕首扎进工作人员的眉间。

    工作人员愕然地瞪大双眼,手脚在半空中挥舞挣扎。

    林寄雪的外套被触手抽破了好几道口子,里面鲜红的伤痕触目惊心,还沾染着诡物的污染气息。

    看着就疼。

    林寄雪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吃痛的模样,他一寸一寸地,从眉心开始,割开诡物的头颅。

    然后拔出来,再划一道。

    他特意避开了要害。

    被污染沾过,林寄雪匕首上的灵异值不减反增,侵蚀着诡物的皮囊。

    像是打算践行真正意义上的凌迟。

    “不行,不行!”诡物失声叫道,“你怎么、怎么敢——”

    “我怎么敢?”

    林寄雪凉声反问。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敢?”他在笑,“怎么敢对我动手,还让我疼痛流血的?”

    “云见雪,”范意拿着申请单走过来,提醒他,“只剩半个小时了。”

    他们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离开休息区。

    他问:“怎么样?”

    林寄雪没住手:“它不是这里的诡物,是外来的。不受规则保护,在演我们。”

    范意:“我就知道。”

    工作人员结结巴巴道:“什么……你们,你们早就……为什么……”

    林寄雪找了团布,堵住它的嘴。

    “D级诡物‘扮演者’,可以扮演成任意一种诡物的形态,获取它们的身份和记忆,混入其中。”

    他划烂诡物的脸,慢慢说:“你猜我怎么知道的?剧场门口,牌子。”

    【Dream Theater:un attended theater】

    【梦境剧场:无人值守剧场】

    这里不应该有工作人员。

    他们一进入剧场,“扮演者”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了手。

    扮演者从来不贪,只是让污染悄无声息地咬了他们一个小口,微乎其微,有这则怪谈本身带来的污染掩盖,几乎很难被发现端倪。

    除了体质特殊的范意。

    但他沉住了气,想着从这外来的诡物身上套些东西。

    但状态不好的林寄雪就没那么好应付了。

    因为被迫停了药,他的精神本就只维系在那一根摇摇欲坠的线上面,堪堪撑住才没有崩溃。

    污染侵蚀入身体,随便一压,就能成为他失控的诱因。

    范意觉得没必要和诡物解释。

    他问诗雨借了一枚银针,在诡物旁边蹲下,抵住诡物的太阳穴。

    “还没闹够吗?”

    范意撇嘴,拉了把林寄雪:“药吃了没,时间不多了,让我先插个队,问点东西。”

    “啧。”

    很叶瑰的作风。

    林寄雪站起身子,蹭了蹭方才反抗黑影时手上沾的污渍,说:“橘子,下次我做什么,可不许插手了哦。”

    搞得好像谁乐意插手似的。

    范意:“不影响我就不管你。”

    林寄雪:“好呀。”

    范意把堵在诡物嘴里的布取了出来:“老实点,不然这枚针立马就会刺进你的要害。”

    诗雨的银针也是灵异道具。

    范意能感受到上面所附着的灵异值——虽然对付不了黑影,但杀个D级诡物绰绰有余。

    诡物方才听完他们的全程对话,知道了自己早就暴露,一时不敢动作,哆哆嗦嗦说好。

    范意说:“我们要知道,从哪里可以通往水上乐园。”

    诡物睁大了眼,张口结巴了半晌,才挤出一个字:“不、不……”

    范意以为它不愿意:“反正你和这则怪谈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离开后,去哪里都随便你,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不,不是这个原因。”

    扮演者解释:“就算我说了,你们现在也进不去。”

    林寄雪:“你好像很执着于拖延我们的时间呀?”

    他压住范意的腕子:“还是我来动手?”

    扮演者:!!

    扮演者:“等等!我说!”

    “只有,水上乐园只有在第七天才会开启,也是这个游乐区,在那之前,通路都是关死的,下雨也不行!”

    范意:“谁问你这个了?我要进去的方法。”

    扮演者急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方法我哪知道啊,水上乐园那是海上、海上项目的一种!哪里是我有权限窃取的!只有高级管理人员清楚!你们找它去啊?”

    范意翻了个白眼:“你好没用。”

    扮演者眨着眼睛:“但是这回我是真不知——”

    它的话语僵硬在了不知名的发声器里。

    银针用力扎进了它的太阳穴里。

    诗雨搭在栏杆上,手虚虚张着,银针是她的武器,顺着她的心意而动。

    她手指一勾,针便彻底贯穿了诡物的脑袋。

    林寄雪将一条黑色的丝线掐在手心,拦住了它袭向范意的路径。

    刚刚只差一点,这条线就会贯穿范意的咽喉。

    扮演者干的。

    随着银针刺下,范意看着眼前的诡物分解,化作一滩浓浓的,腐烂的臭水。

    “不识好歹。”范意说。

    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想着怎么偷袭。

    范意站起来,拢平自己衣角上的褶皱,他移开目光,以免自己被恶心到。

    “不过,它也算是提供了一点有用的情报。”林寄雪说。

    水上乐园只在第七天开放,他们现在去不了水上乐园。

    在这点上,扮演者应该没有说谎。

    “那不是白忙活了吗?”诗雨说,“等第七天再过来?”

    “是,也不是。”

    范意插话。

    “起码此行不算没有收获,时间也不需要浪费。”

    他捏着刚刚从购票处顺来的三张票。

    “反正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就顺便看看,这里的VIP剧目吧。”

    剧场的检票口内,一片幽邃漆黑。

    第54章 The Little Mermaid

    【今日VIP特惠剧目:陌生来电。】

    【剧目介绍: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有多长?】

    【该剧目为雨季限定, 建议观剧时长:十分钟。】

    三人坐在了VIP剧场的观剧席上。

    舞台上灯光明灭,暗得有些不像样,并不明朗的聚光灯无规律地游动着, 没有目标般来回乱晃。

    帷幕背后传出窸窣的动静, 就像是舞台道具拖动的声音。

    跟真的有人在后面布置似的。

    须臾, 聚光灯缓慢停留在了舞台中央。

    红色的帷幕拉开。

    搭在舞台上的,是纸板做的树木、花与草, 葱葱郁郁得像是森林,让人不禁想起度假村内遮天蔽日,浓密过头的绿植。

    剧目开场。

    有几只兔子从台下跑到了舞台上。

    范意数了数,一共有九只。

    兔子们围成一圈, 头碰着头,像在相互交流。过了一会儿,兔子们四处散开, 跑到台下。

    舞台中央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演员不会就是这几只兔子吧,”林寄雪打了个哈欠,“有点无聊。”

    他看着兴致缺缺, 显然不认为方才的一幕是一出好的开场。

    但下一秒, 林寄雪的话就卡住了。

    这里唯一的光线突然熄灭, 场面陷入黑暗,三人瞬间警惕,然而不等他们动作, 灯很快便再度亮起。

    范意压住林寄雪手上要飞出的匕首,按捺着看向舞台中央。

    画面转变过后, 那里躺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死掉的兔子。

    剧场里轻缓连绵的背景音乐,急转直下成阴森诡谲的哼唱, 念着微弱的歌谣。

    在摩天轮上见过的调子。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

    见没发生什么危险,林寄雪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剧的演出还在继续,几只兔子从舞台上路过,它们来来往往,不知在忙活什么,却没有一只注意到死在舞台中央的兔子。

    孤零零地被遗忘。

    光线逐渐黯淡下来,画面从白天来到夜晚。

    除了在舞台中央死掉的那只,其他所有的兔子都消失不见。

    片刻后,一个小孩从台下走来,到了舞台中央。

    小孩把脸对向观众席,露出一个难过的垂怜表情。

    “……”

    范意抓住自己裤腿上的布料。

    ——他认出来了。

    小孩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一番,似在观察周遭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在,几秒后,它弯腰捡走了死掉的兔子。

    带走兔子的小孩,和那个在摩天轮上,不停向范意重复“低头”的无舌小孩是同一个。

    它闭着嘴,范意无法确认它口中是否存在着舌头。

    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接下来的画面证实。

    因为有另一个小孩也跑到了舞台中央。

    新来的孩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摆出一副匆忙的模样,抓住了无舌小孩的胳膊,神情急切。

    若不是它开口说了这场剧演出以来的第一句话,范意甚至要以为,这是一出默剧。

    新来的孩子说:“我找到你了。”

    “它就是那个写童谣的诡物。”

    诗雨看着那个在舞台上说了话的孩子,开口。

    在摩天轮的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东西的小孩。

    范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剧中,抱着死兔子的小孩在“啊啊”张口。

    舌头还好好地待在口腔里。

    它原本就是个哑巴。

    “你想要埋葬它?”童谣小孩揣测着哑巴小孩的意思,“可是时间来不及了,通道很快就会关闭,你父母找了你好久。”

    “我们只有一次通往乐园的机会。”

    哑巴小孩抱着兔子,闭紧了嘴。

    “……”

    哑巴不舍地低头,手抚摸着兔子的绒毛,几滴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在为兔子哭。

    “……”

    “算了。”

    童谣小孩蹲下来,晃晃哑巴小孩的手:“我和你一起,给它做坟墓,我们快一点,早点赶回去,好不好?”

    哑巴小孩面露欣喜,点了两下头。

    到这里,舞台再次一暗。

    背景的歌谣渐渐淡了出去,直到寂静无声,之后却没再响起新的BGM。

    帷幕第三次掀开时,舞台中间再次留下了尸体。

    两具孩子的尸体。

    背景画面是雨天的投影,就像外面的暴雨天,简直一模一样。

    方才还讨论着一起埋葬小兔子的孩子,齐齐死在了雨里。

    哑巴孩子张着口,口中的舌头不翼而飞,它倒在湖泊边上,睁着死不瞑目的眼,似乎想拼命地抓住什么。

    而那个写下童谣的孩子。

    它蜷坐在树旁,浑身破碎,不成人形。如从高空摔下般,血肉模糊。

    在他的脚边,静静躺着一只被雨水打过的纸飞机。

    吸饱了血,是红色的。

    范意猛然意识到——纸飞机!

    诗雨只觉身侧一阵风扫过,范意手腕一撑,迅速翻过前排的座椅,目标明确,直奔舞台中央!

    在范意动作的刹那,舞台上死去的两个“孩子”也立即睁眼,齐齐将头扭向范意。

    他们的眼中空洞而无物,咔吧咔吧拧着脖子,当范意闯入舞台的那一刻,诡物便如鱼般朝着范意高速游动而去!

    “小心!”

    诗雨霍然起身。

    一排银针钉在了两个孩子的身前,整整齐齐,堵住了它们的去路。

    诗雨虽不知道范意要做什么,但在紧急时刻,她出手比谁都要及时。

    然而诡物只被她短短阻拦了几秒,便冲过银针的封锁!

    范意身上没带什么攻击性道具,他离纸飞机还有几步远,眼看着诡物马上就要扑来咬住他的头颅,范意一个狠心,脚底一滑摔到地上,干脆地拔出诗雨刺在地上的银针,在自己的右胳膊上重重一扎!

    再刺啦划开。

    鲜血一滴一滴地洒在地板上,范意把左手握在上面,直接将自己的血往诡物脸上怼。

    好疼。

    左手似乎被咬了一口。

    范意一把惯住诡物的头发,鲜血糊了诡物满脸,还在往下滴落,诅咒的气息缠绕在他的手上,从伤口处开始将他侵蚀。

    又因范意灵鬼的特殊体质,慢慢被滤成气息干净的灵异值。

    灵鬼的血液对诡物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是毒药还是养料,全看灵鬼本人对自身能力的把控如何。

    灵力运用不成熟的灵鬼,体内的灵异值会被轻易转化成污染,将人侵蚀殆尽,然后被诡物吸收吞噬。

    而在范意手里——

    他主动操纵的灵异值就是一颗针对诡物的定时炸弹。

    如此纯粹,强烈。不轻易为诅咒动摇。

    范意顾不上去看诡物吞掉他血液时的表情,他一手按下另一只无舌诡物,去抓舞台上掉落的纸飞机!

    然而,剧烈的不安感在他即将接触到纸飞机的瞬间,如海啸般汹涌而来,重重磕上了范意的前额!

    他瞳孔微缩。

    会死。

    会死!

    脑海中的警告如此尖锐,要他住手,不要接近那架纸飞机。

    接触到它的人,会很危险。

    范意甚至幻视到自己的脑袋被诡物扭断时的画面。

    可是……

    叶玫说,这个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是水上乐园的东西。

    范意咬住了牙关,最终下定决心,一把抓住掉落在地的纸飞机!

    纸飞机的表皮光滑,明明被雨泡过,却并不沾湿,捏上去,竟还有怪异的弹性。

    就像过山车上的那些真皮座椅。

    ——这是一张用“皮”做成的纸飞机。

    “还给我!”

    那个写童谣的小孩从背后扑向范意!

    它的脸被范意的血液侵蚀,半边腐烂,血肉湿哒哒地往下掉,它的速度太快,没有温度的小手掐住范意的脖颈,手上用力!

    范意摔在地上,半闭着眼,一直藏在手里的银针刺穿手心,压着小孩的额头,想把它推开。

    小孩忍着腐烂,力气不减反增,大有要掐断范意脖子的意味。

    “还、给、我。”

    它面目扭曲:“纸飞机。”

    范意把纸飞机抓得更死,他转用方才就一直藏在手心的银针去扎诡物的手,动作果决又狠厉,像是要把自己的咽喉也一起刺穿!

    针从诡物的手背上刺了进去,没有扎穿,就这么停在血肉中间,范意咬紧牙关,反扣住诡物的手腕。

    这下诡物的手也被腐蚀,不由得松了些力气,范意艰难地喘息着,正要挣开,余光却瞥见另外一只无舌诡物也在冲着他来!

    “给我!”

    诗雨一把翻到台上,银针刺进无舌诡物的眉间。

    她知道自己的道具在A+级怪谈中杀伤力不足,只能短暂拖延一点时间,当即去抓范意手里的纸飞机。

    诡物的目标是这个,只要到她手里,童谣小孩自然会转移目标。

    果不其然,在她接触到纸飞机的那一霎,诡物冰冷而狠辣的杀意便朝着她投了过来。

    它松开死掐住范意的手,在诗雨未反应过来时,立刻在诗雨的肩膀处打出一道漆黑的掌印!

    黑色的痕迹像被鱼尾扫过,沾染着诅咒的气息。

    “还给我!”

    诗雨吃痛,她脸色苍白,往后踉跄两步。

    诡物立刻抓了上来,势头似是连同她的整条胳膊一起卸下!

    范意按着脖子上青黑的痕迹,迅速起身。

    “把纸飞机扔出去。”

    他痛到要失去力气,声音沙哑,却不退反进。

    诗雨配合地将纸飞机远远一扔——

    在诗雨撒手丢掉纸飞机的瞬间,范意重重往诡物身上撞去!

    “橘子,快让让。”

    伴随着一道不紧不慢的轻佻声音,一把匕首飞速擦过范意的肩头,径直钉进诡物的后脑!

    诡物发出凄厉的惨叫。

    林寄雪踩住另一个无舌诡物的脊背,捡起了掉落在他身边的纸飞机。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慌张:“提醒你们一下,我们能在休息区停留的时间,还有最后五分钟。”

    林寄雪扬扬手里的纸飞机。

    “我带着这玩意吸引火力,你们速度点,撤离。”

    他们在剧场里停留太久了。

    林寄雪并不拖沓,说完这话,就快速往出口的反方向奔逃——

    范意一把将林寄雪的匕首拔出来,抓在手里。

    被钉穿后脑的诡物受到重创,它咬牙切齿地扫了范意一眼,拖着溃烂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往林寄雪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无舌小孩的注意力不在纸飞机上。

    童谣诡物离去后,它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空荡荡的眼神扫过诗雨和范意。

    范意当机立断:“我们也走。”

    他们跳下舞台,越过观众席,在出口通道中快速狂奔着。

    诗雨边跑边问:“云见雪不要紧吗,他那个方向不知道通往哪里,就剩三分钟了!”

    范意:“他做的决定,相信就好。”

    想了想,范意又补了一句:“如果他没出来,我会再进去找他一遍。”

    因为纸飞机还在林寄雪手上。

    无舌小孩没有离开舞台,它坐在中间,冷冷凝视着范意和诗雨逃离的背影。

    张了张口,发出没有声音的字节。

    【大兔子病了。】

    【五兔子莫名死掉。】

    【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第55章 The Little Mermaid

    雨仍在下, 却不如来时那般又急又猛。

    窸窸窣窣。

    范意和诗雨冲出休息区时,外面不再是劈头盖脸的急骤,只剩小雨还在濛濛地落, 打在眉睫上, 且已有了停歇之迹。

    天将转晴, 范意和诗雨一路跑,在休息区的门口止了步, 喘着粗气,遥遥望向剧场的方向。

    还有最后一分钟。

    诗雨站在外面,即便知道对方是那个在论坛上赫赫有名的云见雪,不会那么轻易出事, 还是忍不住犯起嘀咕:

    “他往反方向引了诡物,还出得来吗?”

    范意说:“不知道,等等看。”

    他还是相信叶瑰的看人眼光的。

    他抬头张开手, 细细的雨丝融进掌心,越来越小。

    雨就快停了。

    也就代表着摩天轮项目即将结束。

    参与摩天轮项目的人,要么死了, 要么活着离开。

    按照范意所见, 每个活着的人, 都应该会得到工作人员“来休息区”的友情提醒才是。

    他们在休息区闹腾了这么久,也没见有其他人来。

    所以其他人大概率凶多吉少。

    范意低头瞥了眼,张慕川的会员单依旧在生效中。

    雨没停, 也没人来休息区,说明他虽然还没从摩天轮上出来, 但是依然活着。

    活着就好。

    张慕川第一次被拉进怪谈,就是A+级这样的难度,他能在摩天轮那种地方好好地活下来, 比起其他人,已经非常难得。

    范意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剧场门口,等待着林寄雪的冒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从剧场门口冲到休息区边缘,按照正常速度,只要十几秒左右。

    现在还剩最后四十秒。

    迫在眉睫。

    诗雨忽然开口:“他出来了!”

    红色的纸飞机从剧场里飞出,在雨中滑出不远的距离,很快就被雨珠打落在地。

    林寄雪撑着检票机器的台子,直接从剧场的门口翻出,他身上挂了彩,奔跑的脚步明显踉跄,身后还紧紧跟着那个写下童谣的诡物。

    “还给我!!”

    诡物尖叫着朝前狠狠一抓。

    林寄雪灵活扭身,腰部的衣料被诡物彻底撕破,放在里面正哭泣着的布偶娃娃,从口袋的烂缝里掉出了头。

    诡物看到娃娃的脸,似被戳了一下,瞬间撤回了要袭击的爪子。

    它不甘心地站在剧院门口,看着林寄雪迅速远去的背影,眼角淌出红色的血泪。

    范意一个箭步上前,再次闯入休息区。

    他抓起落在地上的纸飞机,又顺手拉了跑到他附近林寄雪一把。

    他注意到,林寄雪的裤管已经全红了,完全是冲着那股要命的狠劲,才勉强保持住了速度。

    诗雨没跟着回来,她站在休息区的边缘,心中默记着时间,匆忙道:“还有二十秒!”

    范意是第二次进入休息区,倒没那么急。快赶不上的是林寄雪。

    他受了伤,速度肯定比不了之前,也不知道最后这二十秒够不够!

    “还撑得住吗?!”

    范意语速飞快,动作也快。

    林寄雪一言不发,咬死了牙,他的呼吸在抖,分不清额前的是雨珠还是汗珠。

    脚下步伐却在加快。

    范意手上也有伤,拽不动林寄雪,只能虚虚拉着他,只顾埋头往外冲刺——

    “快到了!”诗雨掐着时间。

    “十秒!”

    “五秒!”

    “四!”

    头顶落下的雨丝越来越细。

    明明眼前的画面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个宽敞的休息区,脚底的路却仿佛越来越窄,最后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

    奇怪。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再,快点!”

    范意呼吸急促,狠了下心,忍痛一把捞住林寄雪的胳膊,把人往前一推!

    他自己也紧随其后。

    “三——”

    没等到诗雨的倒数结束,两人便穿过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缝隙,一同摔在了蓝色游乐区的地面上。

    雨停了。

    范意痛到脸色发白,一只手紧紧抓着纸飞机,尖角刺进他的掌心中央,沾到伤处的血,拔出来时嘶嘶抽疼。

    “真狼狈。”

    林寄雪坐在地上,歪头说他。

    范意气笑了:“你也不遑多让啊,腿怎么弄的?”

    “被诡物抓了一下,就这样了。”

    林寄雪的腿不像没事的样子,但他说得轻描淡写,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诗雨受的伤最轻,她把胳膊背到身后,掩盖住因被诡物诅咒已经蔓延到手肘的污染,过来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范意:“嗯?”

    诗雨说:“最后几秒的时候,你们的身形一直在虚晃,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隐时现,跟随时都能够消失一样。”

    “但是当你们离开休息区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范意静了静,说:“当时我只顾着跑,没看见什么异样。”

    除了感知上越变越窄的道路,周遭的一切都并未显露出任何端倪。

    诗雨:“是吗?你一点都没察觉?”

    她把话说得很轻,语气很弱,单拆开来,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质疑。

    雨后,太阳已急匆匆地冒出脑袋,洒着一缕缕薄凉的金色光芒,贴着往下滴着水的外衣,反而更冷。

    经历了刚才的一切,范意总觉得这阳光像是穿过深海,被沾湿后再落到身上,隔了层水,分外虚假。

    阳光怎么可能是湿淋淋的呢。

    范意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证据,不过,当时我的确感受到了些许怪异。”

    他没把话讲满:“这件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或许之后还有确认的机会。”

    诗雨松了松:“好吧,看来只能下次再探索了。”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诗雨问,“我想去趟购物区,买了糖盐水和刀后参加一下过山车项目。你们要不要一起?”

    范意说:“过山车,我们去过了。”

    诗雨很干脆:“行,那看来你们也有自己的安排。”

    她没问范意拿那架纸飞机有什么用处,也没有要求他们和她分享线索的意思。

    诗雨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牌子,指了指上面的号码:“此地不宜久留,晚上我就住在这个房间里。你们有需要,可以来敲三下门,我随时欢迎。”

    她说:“别忘了我拜托的事情。”

    范意说:“好。”

    他又和诗雨简单地交待了两句过山车的注意事项,这场短暂的合作便算终止。

    诗雨要过自己的VIP单子,拖着一身的水,往黑色游乐区的方向走去。

    范意缓了一会,把背包抱到前面。

    他随身携带的包虽然防水,但在剧场的争斗过程中,身上的东西难免被波及,此刻包上开了好几道被撕扯开来的裂口,露出里面白白宽宽的药箱。

    还好药箱是用特殊材料做的。

    他撕开一卷纱布,快速给自己上药,短暂包住手臂上的伤口止血。

    林寄雪看了一眼:“随身带着这玩意,你也不嫌麻烦,我看你被诡物掐脖子时都没给扔了。”

    范意:“不然怎么及时处理,这种有污染的伤,不用这些特殊的东西,又好不了。”

    他前些日子才在“捉迷藏”怪谈里被诡物刺了手,血流了一路,药和纱布倒都带了,但搁在诡物的房间。

    当时“父亲”紧跟在他们身后,想拿药也拿不着。

    范意吃教训,可不敢把这种能救命的东西专门搁在怪谈某处了。

    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还能走吗?”

    范意把药箱推到林寄雪面前。

    他死性不改:“别瘸了。”

    “死不了。”

    林寄雪腿上的伤口仍在流血。

    血液无法凝固,皮肤被雨水泡白,污染的气息在伤处肆虐着,侵蚀着他的血肉。

    得亏林寄雪体内灵异值高,还能短暂抵挡一阵,换作常人,这条腿得当场坏死。

    在休息区里狂奔的时候,林寄雪全是拼着想活的那一股劲。现在松下来,他只觉得身上每一条神经都在跳动,激越地反射着“疼”这个字眼。

    外表看不出来,但他确实没力气再站了。

    他也不是死要面子的那种人。

    不怕受罪,但肯定不爱受罪。

    林寄雪伸胳膊把药箱拉到自己的面前,裤腿的布料早就被诡物一块撕烂了,拆起来也方便。

    他开始处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有心思闲聊:“我起不来,你摇人背我吧。”

    “想得美,”范意把纸飞机揣进口袋里,“最多借你个肩膀。”

    林寄雪:“好无情哦,橘子。”

    他快速包扎好自己身上的伤,搭过范意的肩,慢慢地撑了起来。

    他走路不瘸,应该没伤到里面,就是疼,费力气。

    “雨停了,”林寄雪说,“摩天轮应该结束了,先去找叶瑰?”

    范意点头:“他应该会在摩天轮附近等我们。”

    他嘀咕道:“叶老板运气真好,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都打算空着手回去交差了。”

    说要纸飞机,结果纸飞机根本不在摩天轮上,它出现在休息区,剧演中。

    看那个诡物对这架纸飞机的重视模样,十有八九就是叶玫要的东西了。

    ……叶玫还真会给他出难题。

    如果当时范意没有注意到舞台上的端倪,或者没办理VIP、听从了扮演者的指引,在摩天轮上一根筋地寻找,任何一个环节对不上,他都拿不着这架纸飞机。

    也不知有什么用。

    范意架着林寄雪,略微抬头,望见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轮,稍稍蜷住了手指。

    *

    张慕川在摩天轮的下方走来走去。

    叶玫戴着面具,头套放在一边,姿态闲散地坐在摩天轮旁边的花坛上,还有闲心揪一揪叶子——没揪下来,纯捏着玩。

    张慕川的衣服上都是水。

    他如陈梦珂的来电所言,在摩天轮上坐到了最后一刻,水在上涨,诡物在吟唱童谣,轿厢里的水逐渐淹过头顶。

    张慕川一直找寻着可供呼吸的缝隙,比如那道被惊雷劈开了一道裂纹的舱壁,可惜太细,贴上去也没办法,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才动手按下的紧急按钮。

    他出来的时候,雨就停了。

    只有他一个人从上面下来,除他之外,轿厢内空空如也。

    问过工作人员,对方也说没看到范意和林寄雪。

    张慕川不觉得他们会死,但难免担心,焦急地来回踱步,反反复复转了好几个圈。

    叶玫看不下去了:“你别转悠了,晕。那俩人不会出事的,多半比你早离开摩天轮,干事去了。”

    说得好轻松。

    张慕川想晃叶玫,没敢。

    他说:“你不是柑橘的老板吗?”

    叶玫:“嗯?”

    张慕川忍不住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

    “这话说的。”

    叶玫摩挲着手中亮晶晶的圆珠,语气温和:“正因为我是他的老板,知道他几斤几两,所以才不担心啊。”

    “橘子总是低估自己,其实真遇着事了,他总能把问题好好解决。”

    他望着远处:“你瞧,他俩这不是过来了嘛。”

    叶玫收起捏在手指间的圆珠,不知藏在了哪里,遥遥和正朝这边挪动的范意林寄雪打了个招呼。

    张慕川忙跑过去扶:“柑橘!云见雪?你腿怎么了?”

    被血浸饱的裤腿触目惊心。

    “你光问他?”

    范意晃晃自己胳膊上手上的伤:“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张慕川:?

    “这不是伤腿比较直观,”张慕川从善如流,“你胳膊怎么了。”

    林寄雪无语:“他自己划的。”

    张慕川:“哦……”

    “啊?!”

    他记得范意不是很怕疼吗?

    范意:“权宜之计,痛死我了,回去我得好好养一下。”

    张慕川:……

    这是养一下的问题吗。

    叶玫也慢慢悠悠地溜达过来。

    范意现在的模样分外狼狈,叶玫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没立刻问范意要线索,只说:“你把伤口给我看看。”

    林寄雪自觉撒开范意,忍着疼往边上退了两步,屈膝坐在地上休息。

    范意递胳膊。

    “这技术,乱七八糟的。”

    叶玫把范意粗粗扎好的纱布一点点小心拆开,显出里面被针使劲划过的伤口,还有手上,沾着新鲜的血。

    叶玫似乎被范意这纯粹的血液烫了一下,停了停,转瞬又若无其事地复归原样。

    “这个针痕,”叶玫说,“是你自己干的?还是碰到诗雨了?”

    范意:“你认识她?”

    “也不算认识,”叶玫罕见地敛了笑意,“以前合作过。”

    “她的东西都是淬了毒的,你也敢往上划。”

    “没毒,”范意说,“有毒我不会发现不了,我保证。”

    叶玫一静:“是吗?”

    范意:“嗯。”

    他换另一只手,取出塞进兜里的纸飞机:“你要的小玩意儿。”

    叶玫接过去,脸上恢复他惯来的温和笑意,拍拍范意的肩:“干得不错橘子,我就知道你行。”

    范意:“别夸,要命。”

    范意说:“也该和我交流交流线索了吧,你要这个纸飞机做什么?”

    叶玫把东西收起来,朝后退了两步。

    范意:?

    叶玫摆出一副范意无比熟悉的使坏表情,神神秘秘道:“现在先留个悬念,到时候再告诉你。”

    范意:“……谜语人滚!我跟你拼了。”

    叶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老板不会害你。”

    叶玫边说,边重新给范意处理伤口,换了一卷新的纱布,轻轻缠上。

    这回叶玫包扎得很是漂亮,整整齐齐地排着,不像范意包得那么歪歪扭扭。

    他低声说:“不会太久的,橘子,我今晚就来找你。”

    范意:“你这话说的像偷/情。”

    叶玫:……

    他改口:“今晚我会来找你们。”

    范意:“像诡物在咒我。”

    叶玫:……

    叶玫笑了,再次换说法:“事情晚上再议,行吗?”

    范意:“记着呢。”

    “……”

    张慕川在旁边:“这种插不进去话的感受,我好像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

    林寄雪:“坐。”

    张慕川:“……不了,我看他们也聊完了,我扶你起来吧。”

    叶玫又和范意简单交代了几句。

    他看着还有别的事,临走前问道:“你们接下来还要玩什么项目吗?”

    嘴上用“们”,实际只在问范意。

    范意说:“知难而退,不玩命了。”

    他坐了个摩天轮下来,衣服破了,全身湿了,还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如果下一个项目还有类似的危险,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集齐了三枚印章,可以随时离开游乐区。

    思及此,范意说:“回旅店,洗澡换衣服休息,晚上再行动。”

    “你们没意见吧?”

    张慕川和林寄雪都说“没有”。

    范意点点头,朝叶玫摆手:“那就这样,说好了,晚上见。”

    叶玫:“嗯。”

    他多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范意:“嗯?”

    叶玫笑笑,摇头:“没事了。”

    第56章 The Little Mermaid

    “我真傻, 真的。”

    晚上七点,白粥把食堂带来的餐食放在桌角,满脸控诉地扫过他们这一圈人。

    “我单知道为了效率是要分头行动的, 却没想到有人干脆利落地把我忘了, 我在游乐区哼哧转了一天, 一转头,哎呀说好下午汇合的人, 全都回来休息了。”

    他捂着胸口:“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范意抬了下头:“再搁这阴阳怪气就把你丢出去。”

    白粥:……

    某个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会。

    只有张慕川这个大冤种过来拍了拍白粥的肩:“抱歉啊,我们不是故意的。当时确实出了点意外,谁都没顾上。”

    找借口而已, 他们确实纯忘了。

    白粥也没有真心要计较的意思:“算了,问题也不大。”

    他坐在林寄雪的床上,主动分享起了自己的发现:“游乐区里的所有项目都有诡物寄生。除了摩天轮, 我每个项目都试了下,都是些低级诡物,很容易对付。”

    “游乐区有些地方被封住, 有工作人员拦在外面, 以我目前的权限过不去, 所以游乐区应该还有其他的隐藏区域。”

    这些都是可以根据游乐区内部的经历推测出来的信息,价值不大。

    林寄雪靠在床头,给自己削苹果, 切好挑了一块吃:“就这些?没别的了?”

    白粥:“有。”

    他从怀里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提前离场申请表”, 右下角齐齐整整地盖了三枚印章。

    申请表上填的是周白。

    他说:“盖章处在休息区的剧场里,和购票服务一起办理,印章是诡物的眼睛和心脏, 要用购物区卖糖盐水或者刀来对付它们,才能拿到印章。”

    “比起糖盐水,用刀来获取印章的方式更加危险。”

    白粥:“只有盖上印章才能提前离开游乐区,不然只能等到闭园,任何企图强行离开的行为都会被判定为违反规则。”

    “会被它们咬断脖子。”

    范意听到这里,绷不住了,他支着脸问白粥:“你觉得,我们几个在上午就提前离场的人,会不知道要盖印章这回事吗?”

    白粥:……

    你是怎么好意思还提这件事的。

    范意继续:“我们加盖的还是VIP单,比你这提前离场申请表高级多了。”

    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范意的一个猜想。

    看来雨中的世界,和平时的游乐区有着细节方面的不同。

    白粥:……

    你。

    范意把一张空的VIP申请表推到白粥面前:“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张。”

    他在剧场填表的时候顺手抽的,好几张空表格塞进背包夹层,以备不时之需。

    范意:“你先填上,说不准我们之后还要再去一趟游乐区,升级成会员后,出入要方便一些。”

    白粥:……

    他老老实实接过申请单,闷头填写起来。

    “不急,先吃饭,”范意戳戳白粥,“今日菜单的照片发我下。”

    白粥不高兴,他把手机推过去:“自己看。”

    范意简单过了一遍,白粥挑的餐食都是菜单上的东西,能对上。

    但是图片被编辑过,有几道菜旁边的格子上被打了个明确的叉。

    范意:“什么意思?”

    白粥:“牛头不对马嘴。菜单上是椒盐花菜、红烧排骨、糖醋里脊,选出来是清炒海带丝,麻辣兔头,酸菜鱼。”

    “还有,今天的菜式依旧出现了鸡块,这东西不在菜单上。”

    范意:……

    欺骗消费者是吧。

    “行,”范意说,“食堂的事之后再议。”

    林寄雪挨过来,拆包装盒:“你们晚上还有其他安排吗?要等叶瑰?”

    “这么确定他能来?”

    范意:“嗯,他不会食言。”

    “死了也会让自己的尸体爬过来。”

    张慕川:……

    他拆筷子的手一抖。

    这描述太不吉利了,听着也让人毛骨悚然。

    张慕川想不通,范意是怎么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尸体爬过来”这种话的。

    这在怪谈里是真的可能发生的啊喂。

    范意毫无所觉,转头问林寄雪:“怎么,你等会要出去?”

    毕竟他用的词是“你们”。

    当林寄雪有想法的时候,他总会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把自己和其他人分在两边。

    从言语上就听得出来。

    林寄雪说:“对,我去看看今早在游乐区门口死掉的那个人……”

    白粥抬头:?

    他口快道:“哪个人?那个排我们后面被吃了头的?你知道他的尸体会走到哪里?”

    林寄雪:“我还没说完呢。”

    “——的房间。”

    白粥:……

    打扰了。

    林寄雪解释:“因为我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会有人错过开园仪式,拿不到认证权限。”

    “白天的广播那么响,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该有点警惕心吧?”

    白粥:“所以你想去看看?你怎么知道他房间是哪个?一天下来,这旅店的空房间会多出很多。”

    林寄雪悠悠瞥过白粥,笑道:“你好像很在意?”

    白粥:“随你怎么想。”

    “但是我很好奇哦。”

    林寄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铜褐色的号码牌,上边标着房间号:201。

    他把筷子戳进白饭里,竖直立着像上香。

    林寄雪含笑盯着白粥:“你一个诡物,为什么要帮助人呢?”

    “以身涉险。”

    “明明你可以随意地播种死亡预言,让它们生根发芽,到时机收割性命。甚至在怪谈里,你随时都能完完整整地把自己摘出去,根本没必要来这儿玩过家家。”

    林寄雪说:“而且你也没那么善良,愿意帮人解决怪谈,对吧?”

    白粥往后避了避,他别开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没必要告诉你。”

    林寄雪“嗯嗯”两声:“对对,你的目的是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若无其事地把筷子摘下来,搁在一边:“所以我要去做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这么三言两语,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相处气氛又要僵化,范意插话圆场:

    “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让我重复,谁夹枪带棒的就把谁丢出去。”

    张慕川:6。

    你是懂圆场的。

    不过竟然还有点效果,白粥没再吱声,林寄雪也止住了话。

    范意碰了碰林寄雪拿出来的号码牌:“这是那个人的房间号?你当时在游乐区门口,是故意往那具无头尸体的身上撞过去的?”

    他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时间点,林寄雪才有机会拿到对方的房间号。

    林寄雪:“嗯哼。”

    范意明白了。

    他说:“调查应该不用太长时间,晚点能回来碰头吗?能的话,十一点到西侧大堂集合。”

    林寄雪听出不对:“你也要出门?”

    范意:“嗯,我也有事要干。”

    “今早死在大堂里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拔舌,还被吊在屋梁底下示众。我有点想法需要确认。”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不该和林寄雪说。

    他得找找蒋英的下落。

    对方没有参与开园仪式,也不在今早死去的人当中。要么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事,死在角落里;要么,就是有别的原因,导致他未能出现。

    如果李颂没有说谎,他该弄清楚这一点。

    林寄雪问:“你不是等叶瑰吗?”

    范意说:“我告诉他房间号了?”

    好像没有。

    “所以他的来找我,是我在哪,他都能找到,并过来。”

    范意接着道:“不需要非得在房间里等,这么好的调查机会,就别放过了。”

    林寄雪:“也是。”

    “那就这么决定了,”范意合掌,“吃完饭,就各干各的,晚些时候汇合?”

    林寄雪说:“我随意,没来的话,不用等我。”

    范意对他比了个“OK”。

    他又转向张慕川和白粥:“你俩也一样。”

    “想做什么随意,守房间里也行,晚上来不来都无所谓。”

    张慕川问了句:“不能跟着你一块吗?”

    范意:“不能。”

    他捏住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语气定定道:“我单独行动。”

    *

    范意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心血来潮。

    从叶玫特意委托林寄雪来和他一起解决怪谈开始,范意就意识到,叶玫是在一直看着他的。

    即使叶玫一时半会过不来。

    知道对方在顾着自己的同时,范意心中也升起了一点点微妙的不悦感。

    他说了,想要自己一个人试试。

    范意不是不能和别人合作,毕竟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太坚持独立没有好处。

    就像在摩天轮的时候那样,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着林寄雪下来后,再一起行动。

    范意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是相对应的,太依赖别人也不行。

    不止是他,张慕川也一样。

    危险的时候另谈,现在相对安全,一个人反倒还自在些。

    范意从外套的内夹层找出一块褐色的号码牌。

    号码牌上写着“207”三个数字。

    ——他和林寄雪干了一样的事,从尸体身上摸了房间号。

    早上把这些悬吊的尸体放下来时,范意就发现,前面几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放着号码牌。

    分明在登记时,前台的老人说得很明确——

    “以手里的房间号为准,不要走错房间。”

    能活着到度假村的人,多半已经见识过了诡物,这个时候还不好好看紧号码牌,未免太松弛了。

    如果没带在身上,这些人会把号码牌放在哪里?

    范意又找了找。

    最后在第五具尸体的上衣口袋里,范意才摸到一块沾了血的号码牌。

    紧贴着心口的位置,被类似剪刀的东西划了一道伤痕。

    他偷偷藏起来,没让任何人发现。

    范意站在走廊拐角的房间前,定了定神,轻轻压下门把手。

    然后——

    他和被捆绑在角落里,面色惨白,无法动弹的蒋英对上了眼。

    他显然被捆了很久,见到有人开门,也没顾上看清是谁,呜呜地发出声音,有气无力地晃动着。

    他的嘴巴被黑胶布给封上了。

    范意:……?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范意自然没干出退回去再开一遍门的蠢事。

    但他下意识就把在自己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说出了口:

    “你怎么还没死?”

    蒋英:……

    蒋英:?

    第57章 The Little Mermaid

    “卧——”

    范意一把扯下贴在蒋英嘴上的胶布, 非常用力,扯得蒋英皮肤生疼。

    他刚喊出半个字,就被范意随手抓了团布, 再次堵了嘴。

    “别吵, ”范意把话说得很干脆, “我把布取出来后,第一件事, 不许喊我名字,明白吗?”

    他打量着蒋英的脸,眼尖,从床头的桌上顺来一把拆包装盒用的剪刀:“当然, 你想叫也没关系。”

    “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你发出我名字的一个音节,我就把你的舌头裁了。”

    他眼底的狠意不似作伪, 剪刀碰到蒋英的脸,看不出在开玩笑的痕迹。

    蒋英睁大眼睛,呜呜地拼命摇头。

    范意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

    蒋英张口就是:“卧槽你——”

    范意:“。”

    他才多说了一个字, 范意就把布给他堵回去了:“你还是闭嘴吧。”

    “一会儿再给你松开。”

    蒋英:……

    想骂人。

    范意不管他了, 轻轻合上房间门, 按开小灯,先简单地扫视了一圈。

    这是一个二人间,有两张床。

    其中一张床榻被褥凌乱, 显然有人在上边躺过,床头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吃剩的饭盒。

    而另一张床整洁干净,不留一点儿褶皱,床头柜也没摆任何杂物。

    二人间, 却只住了一个人吗?

    范意低头看去。

    这个房间的床单是白色的。

    他思索片刻,取出布偶娃娃,把它放到干净的床单上。

    娃娃没有流泪,床单也毫无动静。

    范意想起过山车上无端吃人的座椅,手指摁在床单表面。

    确实是布料做的,不是皮。

    除了被捆起来的蒋英外,房间内没有其他打斗和挣扎过的痕迹。

    过浓的熏香掩盖住此处的气味,范意嗅不到血腥气,也没有看见血迹。

    这个房间的主人昨晚是自己离开的?

    还是说……

    范意的目光慢慢移到窗户上。

    窗户的外表面贴了画,展现出一副山清水秀的漂亮风景,在黑夜的映照下,虚幻与现实重叠。

    远景的末端,是一个小小的,画工精细的建筑。

    水上乐园。

    意识到这点,范意一把推开窗户。

    室内的熏香往外散去。

    房间在二楼,从这个位置往前看,正好能远眺到小型游乐区内部,巨大的摩天轮。

    在视野里只余一个小点,和窗户画上的水上乐园重叠。

    没有被过高的树木遮蔽。

    范意注意到窗框的边缘沾了水痕。

    痕迹未干,显然是新浸上去的。

    他停了一下,在心中默记了一遍规则。

    【每天晚上23:00以后,我们会以空中喷洒的方式替植物浇水,请各位旅客关好门窗,以免水淋进房间,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浇水的时间在晚上十一点,这里又是二楼,附近没有漏水的空调外机,天空也是无云的晴夜——为什么会有刚沾上去的水痕?

    他顿了顿,旋即一脚踩到窗框上,把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抬头上看。

    在207号房间的窗户上方,挂着一只摇摇晃晃的布偶娃娃。

    绳索栓在娃娃的脖子中间,吊着它。

    娃娃在哭。

    泪水滴落在窗框上,打湿一片。

    范意抬手,把娃娃从头顶拽了下来。

    蒋英突然呜呜叫唤起来。

    范意神色一凛。

    就在布偶娃娃躺进手里的一瞬间,他立即感知到身后微妙的动静。

    复苏的恶意,迅捷的风,凌厉到不加掩饰的攻势。

    他一个弯腰,避过朝他头顶鞭来的白色触手!

    他就知道!

    范意一跃便从窗框上下来,抄起剪刀反手一掷!

    这把剪刀异常锋利,竟直接刺穿了触手的躯体。

    然而触手扭动身躯,反把剪刀吐了出来,直冲着范意面门而去。

    范意偏过头,剪刀钉进他旁边的墙壁上。

    这次的触手不是从床单上生长的。

    而是床垫里面。

    范意抬臂摘下墙壁上的剪刀,掂了掂。

    他刚才就发现了,这把剪刀上沾有大量的污染值,因此拿它来对付触手,无疑是抱薪救火。

    但是这污染值并非来自于剪刀本身,刺过触手之后,剪刀外表面的污染愈发浓厚。

    它应当是灵异道具,可以吸取诡物污染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

    范意三两下裁掉自己手上包着的纱布,伤口经过特殊的处理,已经结痂。他毫不留情地把伤疤撕开,溢出的血浸在剪刀冰凉的刀身上。

    剪刀会吸血。

    血染在上面,转瞬便消失殆尽。

    将污染反转为灵异值。

    范意的鲜血对诡物有极强的吸引力,触手才一嗅到气息便开始兴奋,它破空抽出,冲着范意的手掌贯穿而去——

    蒋英:!?

    他的舌头被布卡得很死,发不出声音,疯狂地抽动表达惊恐。

    触手这攻势不像是能被躲开的样子!

    范意要是凉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范意不用看都能明白蒋英闹动静的意思。

    他骂了一句:“废物。”

    蒋英:?

    哈?你说谁?

    范意的目的自然不是躲,他敢拿自己的血赌,就做好了充足的把握。

    他手掌张开,往侧边一滑,迎面攥住了触手扑来的尖端。

    尖尖刺进伤口里,却不能再近一步。

    温热的,带有强大腐蚀性的鲜血淋在触手身上。

    触手终于察觉不对,它开始抽动,想回撤,却竟被范意死死攥住,不能动弹半分!

    “……像不像裹了蜜糖的毒药。”范意轻声说。

    他的另一只手高举剪刀,用力刺了下去。

    不同于先前的污染。

    这回,被范意转化过的灵异值在触手体内爆开!

    白色的触手瞬间崩解,散得七零八落。

    范意从触手的残肢上拆下剪刀,随后看也没看,往蒋英的方向用力一扔。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冲着蒋英的咽喉而去,蒋英的惊叫被布堵着,只等恐慌地挣扎后扭,很快就撞到身后的柜子,飞来的剪刀近在咫尺!

    “嚓”。

    一根触手横空拦在蒋英刚才的位置上,被剪刀贯了进去。

    范意打了个响指。

    另一根原本袭向蒋英的触手爆开!

    残肢炸了蒋英一身。

    蒋英:……

    他差点以为范意要杀他灭口。

    范意从地上捡起剪刀,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会儿对方惊魂未定的表情,踢开脚下的触手,没解绑,转身继续调查。

    ——他还没翻完呢。

    蒋英:“呜呜呜。”

    “别吵,”范意记仇,回想起几个月前对方在微信里对自己说过的话,原样奉还了回去,“拖油瓶还是老实点,别总丢人现眼。”

    蒋英:“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你很急,”范意掀开床单,摁过包了一层真皮的床垫,“但你先别急。”

    “你呢,听话一点,老实待一会。我讨厌有被绑起来的废物拖我的后腿,明白吗?”

    他把正在哭泣的布偶娃娃放在上面,床垫上又有即将长出触手的趋势,范意拿着剪刀,把床垫划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部的情景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地往旁边避了避。

    床垫里面,孕育着密密麻麻的,未生长的卵。

    有触手从卵中伸出一个小口,摇晃着舞动,布偶的泪水落下,促进它们的成长。

    看来过山车的座位上、地砖里、以及类似的白色物件中,都藏着这些东西。

    究竟有什么用?

    范意把布偶拿回去,免得触手继续生长,顺便取了一枚触手的卵,用特殊的医药瓶装好,留待回去观察。

    然后范意就把床单给它罩回去了。

    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房间里剩下的痕迹太少,范意隐隐有了一些猜想,但依旧无法完全断定事实。

    唯一的线索是手里的布偶娃娃,它的嘴巴被线缝上,脖子前还吊着细细的绳索。

    在外挂着的布偶娃娃,像极了他们吊死时的模样。

    范意扯床单的时候顺便把被子扯平回去,正好露出埋在棉被中央的一张纸条。

    白色的,和被子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打开,上面用水笔潦草地写了几行字。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

    又是这首童谣。

    到四兔子就戛然而止,没有后续。

    范意查得差不多了,刚刚被他撕开的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他干脆就没缠新的纱布,一把将蒋英口中的棉布拆了下来。

    蒋英:“卧槽……”

    范意无情打断他:“你到底对这个词有什么执念?”

    蒋英憋了憋,挣动身上绑的绳子。

    他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你,你怎么在这里?来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

    范意蹲下,这才抽空扫了眼捆住蒋英的绳索,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简单的结,你解不开?”

    蒋英:“啊?”

    范意找出线头,轻轻一抽,绳索瞬间散开。

    蒋英被绑了将近一天,没吃没喝,此时绳索终于挣开,他浑身发软,一时瘫在地上,起不来。

    范意问:“谁把你捆这儿的?”

    蒋英:“还能谁……这房间谁在住,就是谁干的。”

    “哦,”范意说,“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蒋英有气无力道,“昨晚有个鬼进来,就用你手里那把剪刀,把他的舌头剪了下来。”

    “然后拖了出去。”

    蒋英说完,观察着范意的表情。

    他以为范意会把手里的剪刀扔开,毕竟那可是剪过人舌头的东西。

    但是范意没有。

    范意问:“他死的时候你都看见了?住在这里的人没反抗吗?”

    范意寻思着:“那诡物怎么没把你也给杀了,少个祸害,多好。”

    蒋英:……

    这么久不见,范意说话还是这么气人!

    他想证实自己比范意胆大,勉强挺住了胸膛:“对,我都看在眼里,眨都没眨!他反抗什么,当时被触手死死捆在床上,要么被触手吃,要么被拔舌。”

    血全被剪刀吸收干净,一点都没剩下。

    范意明白了。

    “好吧,”范意抱着手臂看他,“没想到你胆子还行,没吓晕过去,有点用。”

    蒋英:“你以为谁跟你一样?”

    范意嗤笑一声。

    “所以这个房间的人为什么要捆你进来,你得罪他了?活该。”

    蒋英:?

    他看到范意这张脸就不爽,忍着火气道:“现在是你在问我东西,能不能客气点?范……”

    “想死?”

    还没等蒋英反应过来,他只觉眼前一晃,那把割过死人舌头的剪刀就戳在了他的下巴上,逼他强行闭上了嘴!

    刀尖冰凉,蒋英迎着范意看死人般的目光,不由得脊背发寒。

    “我说过什么?记得吗?”

    范意说:“不许发出我名字相关的一个音节,这都听不明白,不如早点死了,还能得个痛快。”

    “再有下次,我会真的割下你的舌头。”

    剪刀尖把他的下巴刺破,流出了血,想到这是杀过人和触手的剪刀,蒋英脸色瞬间煞白,他这次真的被吓到了。

    范意:“听到了吗?”

    蒋英慌忙摇头闭紧了嘴,保证自己不会出声。

    范意收回剪刀。

    他卖了个心眼,说:“柑橘,之后这么称呼我,明白吗?”

    蒋英下意识道:“这什么破称呼,你品味……”

    范意睨他。

    蒋英:“好的柑橘我不应该这么说你,我错了。”

    “别啊,”范意坐在长过触手的床垫上,反问他,“你还会认错啊,可是我记仇,要不你把以前的错也一起认了?”

    他把剪刀往下一钉,刺穿一条即将破土的触手,断成两截,骨碌碌滚到蒋英脚边。

    范意凉凉道:

    “说说,你几个月前跟我翻脸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废物?”

    蒋英:想反驳但不太敢。

    已老实,求放过。

    第58章 The Little Mermaid

    晚上十一点。

    范意往嘴里搁了块口香糖, 嚼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他双手插兜,捏住口袋里布偶娃娃的头, 以免它总是掉泪。

    蒋英紧张地跟在他后边, 忍不住问:“这么晚了, 你要去哪?”

    范意:“关你什么事?”

    蒋英说:“我这不是……!”

    范意:“这不是什么?”

    “害怕就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英想骂他, 但是不敢。

    他咬牙道:“你嘴皮子功夫倒是一点都没退步。”

    还是那么讨人嫌。

    范意无所谓:“不服忍着。”

    “你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吗?有本事自己回自己房间,跟着干嘛?”

    见到了207号房会长出触手的床垫,蒋英哪敢回去安稳躺着。

    说不准被子底下全是这些要命的玩意。

    他当即往前又跟了几步,身体诚实, 就是还在嘴硬:“谁,谁跟着你了……我爱去哪去哪!你管我!”

    “哦,”范意在西侧大堂止住了步子, “随你便,反正死了我不管。”

    蒋英今天没有参观过任何项目,也没有参与开园仪式, 其实已经违反了规则。

    不一定会死, 但一定会遭遇什么。

    蒋英闷声说:“谁要你管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呢?”

    范意懒得说他。

    搞得像谁有义务回答你似的。

    他站在西侧大厅口, 四下环顾了一圈。

    大厅里空空荡荡,落地窗外反射着室内的虚影,和树木混杂在一起, 外面已经开始浇水,声音淅淅沥沥地洒, 模糊了玻璃上的光景。

    范意无端想:是下雨了吗。

    大厅里只有他,张慕川和白粥都没有来,林寄雪也没到。

    说起林寄雪。

    范意要调查的房间和林寄雪查的在同一层来着。

    范意从207出来的时候, 也正好路过了林寄雪要去的201号房。

    房间门紧锁,范意听不到里边的动静,也不知林寄雪在内部做些什么。

    他倒不担心林寄雪会出事,也提前说好了不等人。

    至于其他人。

    张慕川和白粥可能另有想法,叶玫更是没有提及具体来找他的时间,明显是让他先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都没来,就算了。

    范意不再管顾跟在他身边的蒋英,上前两步,仰头看着屋梁。

    早上的尸体看来已经被旅店的工作人员处理干净,现场没留下多余的痕迹。

    范意凭着记忆,慢慢走到第五个人被悬挂的位置附近。

    接着他半蹲在地上,碰碰地板,在上面摸到一块小小的划痕。

    蒋英走过来:“你在干嘛?”

    范意实话实说:“我白天把这里的尸体放下来的时候,在他们身上留了一点记号,沿途会留下痕迹,现在该回收了。”

    蒋英:“等等,你说什么?”

    范意抬头:“我观察尸体的时候动了点手脚,这种事很奇怪吗?”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瓶粉末,撬开瓶塞,轻抖着洒在地面上。

    地上迅速出现了一道荧光细线,延伸向大厅之外。

    “你你你,”蒋英说话都哆嗦,“死人了?你在尸体身上做标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勇?”

    范意面无表情:“你不是都看见有人被拔舌了?猜我哪来的房间号码牌?”

    蒋英想到了不好的事,闭嘴了。

    其实在看到范意利落地解决触手时,他就想说。

    这家伙……

    几个月不见,怎么出手这么狠了。

    范意以前说话也不讨喜,但最多是仗着家里背景肆意妄为,实际没什么本事的一个纨绔少爷。

    现在,他像是真的能咬得人鲜血淋漓。

    凭自己。

    蒋英当时就想喊一句牛逼,硬压住了,没吐出来。

    晚上的旅店走廊只亮着寥寥几盏灯,周边十分安静。所有人都躲在房内,没人轻举妄动。

    范意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话,他站起身,一边顺着自己留下的荧光走,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痕迹一直延伸到旅店外面。

    蒋英扯住范意:“哎,范——”

    范意回头:?

    在范意的手要打住他下巴的那一刻,蒋英急急闭回了嘴,迅速改口:“那个,柑、柑橘,你是要出去啊?”

    “李颂说晚上浇水的时候不要出门来着?”

    范意“噢”了一下:“你别跟出来呗。”

    他抬手抹掉窗户上的雾气。

    这种痕迹。

    外面根本不是什么空中装置在给植物浇水,而是在下雨。

    雨里,植物在肆意地生长、拉长,枝条四处蔓延,窸窸窣窣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范意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碰到受伤的位置,隐隐作痛。

    痕迹明确地指向旅店之外。

    【现在,雨中场景已为您开放。】

    他不能确定这条VIP规则是否同样适用于度假区。

    下雨后,很多痕迹都会被雨水掩盖。

    某些东西,也只有在雨里才会显现。

    范意闭了闭眼。

    如果他猜得没错。

    赌一把。

    他把蒋英往后推了一下:“你别跟着我了,这么出去,肯定会死。”

    蒋英抓住他,不撒手:“我不,你把我从房间里救出来,要负责!”

    范意:?

    他将剪刀戳在蒋英的手背上:“脑子有病去治,别逼我动手。”

    蒋英拽得更紧了:“求你了范……柑橘,别丢下我……我真的不敢一个人……”

    范意推他:“你要不要脸?之前嚣张的气焰劲哪去了?”

    蒋英眼见着范意是真不打算管自己了,害怕涌上心头,不敢再造次:“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把我活着带出去,我喊你大哥!”

    谁稀罕。

    范意不想和蒋英赖着耗时间,额角青筋暴起,看着蒋英没骨气的模样,心里就来火。

    他忍无可忍,从包里抽出一张VIP申请单,怼他脸上:“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们这帮少爷的,速度点,填,填了我带你找个人。”

    “算你欠我的,出去要支付报酬。”

    “付付付,你要多少我都给。”

    蒋英忙一口答应下来,他没拖沓,粗粗看了两眼,就要动笔。

    范意想起什么,伸手按住单子:“等一下,你在这里登记的是真名?”

    蒋英一顿:“不,不是啊?李颂当时跟我说过,不要随便暴露个人信息给这些奇怪的东西。”

    那你还一口一个李颂。

    李颂知道你把他卖完了吗?

    范意“哦”了一下,懒得多管他俩之间的事儿,直接道:“你登记的是什么名,就填什么。”

    蒋英:“好好。”

    他两三下写完单子,范意看过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就带着蒋英快步走到一楼的某个房间门口。

    “126”号房。

    范意抬手,敲了三下门。

    他说:“是我。”

    范意听不到门后的动静,静静地在外面等待着。

    几秒后,面前的房间门“吱呀”一下打开。

    诗雨站在里面:“你来了?有事要帮忙吗?”

    范意开门见山:“诗雨,你下午在游乐区的时候,有拿到过多余的印章吗?”

    他记得他们和诗雨分开后,对方一个人去买了刀,坐了过山车。

    她也知道拿到印章的方法。

    诗雨点点头:“有,我坐过山车的时候弄到了两个,我去拿。”

    “刚好,是我欠你们的。”

    范意站在门口等。

    他把手指按得咔吧响,心里默默记着账。

    真是浪费。

    没过一会儿,诗雨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反手合上屋门,递出躺在掌心中央的两块印章。

    范意把印章往蒋英手里塞:

    “盖章处三个字认识吧,自己盖,一块印章能盖两枚章,盖完剩下的一块印章还我。”

    蒋英接过去:“好好。”

    诗雨瞥了眼蒋英。

    这人新的有点明显,不像临昕橘,如果他不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新人。

    她收回视线,问道:“橘子,你今晚是有行动吗?不如带我一个?”

    范意不假思索:“可以。”

    诗雨还是有些能力的,也是VIP,有雨中场景的权限,说不准帮上些忙。

    “嗯,”诗雨往后拢了拢头发,“走吧,路上说。”

    事不宜迟,三人迅速出发。

    蒋英神情紧张,在最后面一路小跑,生怕自己不注意掉了队。

    “话说回来,”诗雨问,“今晚就你和……云见雪没来吗?”

    范意:“他自己有安排。”

    诗雨明白了:“那叶瑰呢?”

    范意:“谁知道,说不准一会就突然出现了。”

    诗雨站在旅店的大门前。

    前台老人已经下了班,前厅的灯光黯淡。范意探头探脑了一阵,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轻轻推开了旅店的门。

    撒过显形的粉末后,他的荧光会与之反应,最开始会很明显,接着便随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去。

    现在还在一直往前蔓延,被雨泡过,光芒微散。

    蒋英小声说:“……不拿把伞吗?”

    范意心说我上哪给你找伞去。

    他和诗雨都是在上午摩天轮带来的暴雨里行动过的人。

    晚上这点雨跟当时比起来,压根不够看。

    范意不想理他,径直走入了雨中。

    诗雨回头问了蒋英一句:“你是新手?”

    蒋英支支吾吾:“啊。”

    她说:“那你和橘子一样,认识叶瑰吗?”

    蒋英:“谁?”

    诗雨说:“没事,随便问问。”

    蒋英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柑橘也是新手?那他怎么……”

    他看范意这么熟练,还以为对方在消失的几个月,经历过好些次这种事了。

    诗雨摇头:“我不清楚。”

    她没和蒋英多说,只是看在对方是新人的份上,最后叮嘱:“我看橘子也不想管你,你硬要过来的话自己跟紧了。不要乱碰东西,做什么都要先问一嘴,明白?”

    她走进雨里,看着地上范意留下的标记,压低声音:“要是敢违反规则,连累人……”

    “不用诡物动手,我第一个杀了你。”

    令人毛骨悚然。

    第59章 The Little Mermaid

    “快一点。”

    越追着痕迹往前, 雨中的道路似乎就越宽。植物的根部延伸,撑到路面,裂开一道道细细小小的纹路。

    随着时间流逝, 地面上的荧光越发微弱。

    “临昕橘, ”诗雨往前跑, 叫了范意一声,“你有没有觉得, 这段路有些陌生。”

    现在是黑夜,千篇一律的树木齐齐排列在道边,雨水模糊周围的场景,教人分不清所处何处。

    范意说:“不是有些。”

    “这条路, 我们没有来过,原本这个方向应该通往餐厅的附近。”

    “记的很清楚。”

    诗雨意味不明地来了这么一句。

    范意微微抿唇。

    “你们等等我啊,”蒋英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快追不上了。”

    其实范意和诗雨的速度不算快。

    但是蒋英被困了一天,连东西都没吃上, 没低血糖晕过去都算好的了, 跑起来自然没力。

    “……”

    诗雨:“理他吗?”

    范意摇头:“让他自己跟, 我又不是来批发好心的,这速度还快?”

    话是这么说。

    范意仍旧在一道岔路口慢慢停住了步伐。

    他留下的荧光只剩下一条极浅极浅的线,延伸向左边的泥路, 土质瞧上去十分松软,踩起来或许会被溅上一脚的泥。

    诗雨在范意身侧停下。

    她才洗过的长发又被雨淋湿, 衣服也是,凉凉地贴在身上,看着面前的岔路, 偏头观察着范意的表情。

    她认为范意不会无缘无故停下,直接问:“有不对劲的地方?”

    范意点头:“嗯。”

    在范意停滞下来的这几秒内,他留在尸体上的痕迹终于全部被雨水冲刷洗净,一滴一滴砸下来,消失在棕红色的泥土里。

    诗雨思索片刻:“我记得这里原本是一条直道,而且是水泥路,似乎没有岔路?”

    范意说:“不止这些。”

    多出的那条土路是新的、平的,雨水落在上面,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

    “没有脚印。”他说。

    “我的标记是直接做在尸体上面的,只有尸体接触过的地方能显现荧光,也就是说,工作人员处理尸体的时候,一定路过了这里。”

    范意上前两步,在土路上轻轻压了一下。

    鞋底立刻陷进去,踩出一个浅浅的泥洼。

    范意没敢涉入太深,他迅速退了出来,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脚底。

    这片土路软得过头了,似乎深不见底。

    诗雨懂了:“这条土路太干净,不像是有东西曾经踩着它路过的样子。”

    范意:“嗯。”

    蒋英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等等、求你、你们、等一下我……”

    范意听他这有气无力的声音,觉得闹心。

    他摸了摸兜,想找找有没有吃的,结果发现自己只带了口香糖出来,压根不适合空腹嚼。

    遂放弃。

    范意无视蒋英,在泥地前面蹲下:“死物不会骗人,痕迹又是连续的,如果诡物没有从上面路过……”

    范意用力在脚底的水泥路面上跺了两下,听声。

    他细细品味片刻,判断道:“底下是软的。”

    “不是类似棉花那种实体上的软,更像有水在晃。”

    诗雨收回了原本夹在指缝间的银针:“是水?”

    怪谈进行到现在,谁都能看得出,这个地方与水脱不了干系。

    是水的话,就解释得通了。

    如果诡物没从地面上经过,而是从地底的话,为何路面上也会沾染到范意的标记。

    水会扩散,无处不在。

    范意扭头问蒋英:“有硬币之类的东西吗?”

    蒋英抬头,脸色苍白:“……哈?”

    “我怎么可能有这种……”

    范意不等他说完就回身:“啧,真没用。”

    蒋英:“。”

    范意只好用自己的硬币。

    他把口袋里的硬币放在指尖,轻轻一弹,硬币飞出老远后,坠在土路的中央。

    硬币方才落地,便迅速沉没,它一点点陷进土路里,直到被完全吞噬。

    随后硬币造成的凹陷被迅速填满,不过眨眼,土路便再次成为一副光滑平坦的模样。

    “没必要往前了,”范意说,“这土路是个幌子,连硬币的重量都支撑不了。”

    “会陷进去。”

    蒋英勉强听明白了范意的话:“那你不是白来一趟了吗?”

    “不算,”范意朝着土路延伸的方向望去,“这条岔路所指的方向,是食堂后方的小池塘。”

    诗雨:“你有想法?”

    范意:“对。”

    他说:“池塘只能明天去看了,现在先在这附近找找看吧,有没有残留的……”

    他话音未落,便眼尖地捕捉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往旁边大步而去,拾起了树根旁边,正被树木窸窸窣窣往泥土里拖的衣物。

    卡得很死,范意用剪刀裁下半截。

    诗雨走过来:“我认得这个。”

    是第五具尸体身上的一片衣角。

    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做工精细,想认不出来都难。

    “只有衣料,就剩这么一片了,”范意拾起来,“果然,因为它泡过雨水,才会被这些东西吃掉。”

    诗雨:“你很确定?”

    范意没看她。

    他直接转身,背对着诗雨:“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从你提出要跟着我一起出来的时候,不就有了猜测吗?”

    “我们之所以能在浇水的时期离开,是因为雨后的规则共通,如果并非VIP,极有可能迷失在外面。”

    “所以这里的东西,和游乐场里的,其实是一样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

    范意从口袋中取出白色触手的卵,轻轻放在地上,又拿出布偶娃娃。

    两只娃娃凑在一块,眼泪流个不停,掺在雨水之中,分不清娃娃身上落下的水来自于谁。

    卵接触到夜晚的冷雨,瞬间长出触手,朝范意的方向抽去!

    诗雨这次没有立刻拿出银针,她身手敏捷,迅速往旁边一跃,退到了触手的后侧。

    范意也没对触手动手。

    他闪身避开一击,还不忘拎起不远处的蒋英,把他往诗雨旁边一推。

    范意言简意赅:“帮我看着点人。”

    诗雨把针扣在蒋英的喉前:“你这样做很危险。”

    蒋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敢动弹。

    范意没空理会诗雨,他再次把伤口撕开,血的气味吸引了触手的全部注意力,连他们脚下的土地也蠢蠢欲动。

    树边松弛的泥土频繁溅起斑点,触手生长迅速,雨水愈浇灌,它愈发庞大,扭曲击打在地面上,震开好几道裂纹!

    范意在雨中急促地喘着气,集中精力应付不断朝他袭来的触手,小腿被打中,当场裂开一道口子,血液沾到触手身上,教它短暂地凝滞片刻。

    范意摔倒在地,忍着疼痛站起来。

    触手勉强吞咽下范意的鲜血,其中强烈的灵异值滚烫,它在原地抽搐片刻,接着却以更快的速度朝范意冲来!

    范意把剪刀钉在地上,侧身一滚。

    吸过范意鲜血的剪刀短暂地挡住触手的去路,争取到片刻的喘息机会。

    范意按住自己的伤口,雨水打在上面,减缓了结痂的速度,他的眼前开始变花,逐渐不能看清触手的轨迹。

    诗雨:“糟了。”

    她指尖出现银针,不再袖手旁观,一旦范意出现危险,她会立刻把针扎进触手内部。

    与此同时,诗雨也在快速思考。

    为什么触手只攻击范意,而选择性地无视了就在触手身边的她和蒋英?

    按理来说,他们都是VIP,不应该再被触手这样追击。

    除非……

    范意身上有什么东西,有令触手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是那个布偶娃娃吗?”蒋英弱弱开口。

    诗雨一愣。

    “我我我猜的。”

    他怕诗雨把抵在自己脖子前的针扎进去,紧张地绷直身体。

    “当时我没看清楚,说错了别怪我……他把我救出来的那个房间里也被这样追击过,原本好好的,是在摘下外面的娃娃之后,这些怪物才动的手。”

    蒋英小声猜测:“是不是只要他丢掉娃娃,这个怪物就会停?”

    诗雨静了一会儿,撤掉横在蒋英颈前的针。

    “不用,他肯定早就清楚这点,是故意这么做的,”诗雨说,“你没发现吗?触手的动作在变慢。”

    看来不用她出手。

    触手越长越大,经历了最开始的迅捷过后,它的行动正在变得笨拙,身躯的表皮逐渐粗糙,白色染成与环境相似的棕褐色——

    完全地,变成这里的一棵树。

    触手的攻击越变越慢,最后抽出枝条,捆住范意的脚踝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范意把肩头被撕烂的一块衣料扯了回来,塞好布偶娃娃,拔掉插进土里的剪刀,咔嚓剪掉缠住自己的树枝。

    他慢慢站起来,扶住树干,抠下一块树皮来。

    树根露出土面,扯住他浸泡过雨水的裤腿,要将他往泥土里拽。

    范意并不惊慌,他弯腰一剪,根部带着他的裤脚一起消失进了泥中。

    诗雨把他扶起来:“你的想法验证完了?”

    范意:“嗯,看来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那些触手演化而来。”

    诗雨:“你看出来的,不止这些吧?”

    范意往后退了一步,和诗雨保持距离:“你好像那个过来空手套线索的。”

    诗雨笑了:“这才第二天呢,问问而已,能有什么重要线索?”

    范意:“可是这次你的针带了毒吧?”

    诗雨动作一停。

    范意张开手,里面不知何时静静地躺了几枚银针,单看外表,根本无法瞧出,上边淬了致命的毒。

    诗雨这才发觉自己的银针少了几枚,她低下头,按住自己手里剩下的针:“你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范意说:“你借着扶我的机会,想把针偷偷刺进我手里时。”

    诗雨:“我没刺中?”

    “——你没刺中哦。”

    这话不是范意说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寄雪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听着分外欠打。

    不是,分外悠闲。

    范意扔掉手里被针刺进三分的树皮。

    两道人影撑着一把伞,趁着雨幕,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向这里缓步走来。

    黑夜与树林挡住了他们的身影,走近了才能看清,紧随在林寄雪旁边的人,是叶玫。

    诗雨眨了眨眼:“看来是有备而来。”

    林寄雪:“没有准备哦,是凑巧啦。”

    叶玫在几步之远站定。

    他这次没戴面具,把围巾往下扯了扯,直面着诗雨,似乎在笑。

    叶玫摊手:“如你所见,我来了。”

    “那么——”

    “药师南晓雨,请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第60章 The Little Mermaid

    “凑巧?”诗雨双手搭臂, “可以,做得很漂亮,临昕橘。”

    诗雨把手放在脸边, 鼓了两下掌。

    “漂亮个鬼, ”范意把蒋英提起来, “我都做好一个人应付你的准备了,谁知道他们会来。”

    显然没把蒋英当人。

    诗雨轻声道:“谁说这个了?”

    她上前两步, 目光平视着叶玫。嘴上却还在和范意讲话:

    “我好奇的是,我涂在针上的毒无色无味,外表也看不出来,你怎么会这样清楚, 我这次做了手脚。”

    范意:“我干嘛和你解释?”

    诗雨拢了下头发,认真回答:“因为我真的是带着诚意来的,想好好和你们谈谈。”

    “针锋相对没有好处, 是吧?”

    范意冷声:“带着毒来谈?”

    诗雨说:“请别误会,我确实没有想对你出狠手。这毒不会死人,只是有能让我探听到一些东西的作用而已。”

    “就连你带来的新人, 我也只是威胁, 没把针刺下去。”

    指的是蒋英。

    诗雨继续:“我还带了毒的解药, 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真假自行判断。”

    她隔空把一个小小的药瓶扔给叶玫。

    叶玫接住,低头看着手中的药, 指尖在瓶身的标签上摩挲片刻,随即转向范意:“要不, 聊聊?”

    范意想想,同意道:“既然是你说了,也行。”

    诗雨问范意:“你是怎么猜到我的东西有毒的?”

    “很简单, ”范意说,“因为你刚刚没有出手,一次都没。”

    “你的针理应无法对触手造成实质性伤害,不影响我的验证。因此,帮忙拖延一下那些触手的行动,对你来说应该并不是难事。”

    “但你没有。”

    他说:“既然是合作,袖手旁观可不好吧?”

    范意把他顺来的几枚银针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滚,然后刺向刚刚那根还未完全变成树木的触手。

    白色的部分迅速枯萎。

    范意说:“除非,你一出手,诡物就会像这样受伤,直接露馅。”

    “但我当时仅仅只是怀疑而已。”

    他把针收回去:“直到你真的想把针刺到我身上时,我才确信。”

    诗雨:“不愧是你。”

    范意带着蒋英钻进叶玫的伞底。

    小伞撑不住四个人,蒋英只能半个身子淋在外面。

    “我说完了。”范意用肩碰了下叶玫。

    叶玫向诗雨展开手:“好吧,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诗雨:“知无不言。”

    叶玫:“嗯。”

    他的声音混在雨中,听上去如被水泡过,莫名发凉:“听说你找我?”

    诗雨:“是,如果不是你行踪成谜,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探听你的下落。”

    看来她在针上下的毒,有类似吐真剂一样的作用。

    叶玫:“这么急着见我?”

    他摸着下巴寻思:“难道是我欠你什么东西没还?还是你欠我东西没还?”

    诗雨说:“没有,我们已经两清了。”

    叶玫:“所以?”

    诗雨说:“我有事想找你打听。”

    说着,她解开了自己的衣领扣子。

    她折了两折,将领子放下,能看到脖颈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链子。

    她摘掉自己一直遮挡在领口下的项链,递到叶玫面前。

    项链末端是一枚圆形的小镜子。

    诗雨把镜子上的盖子掀开,用手挡住雨水,以免贴在内部的照片被浸湿。

    “是这个。”

    盖中贴着的照片上是两个女孩。她们离镜头很近,脸挨着脸,笑容幸福。

    边框装饰着花里胡哨的花纹,应该是特意去店里拍的大头贴。

    其中一个人是诗雨。

    而另一个人……

    站在叶玫身边的范意忽然攥住了手。

    “这是我亲妹妹,”诗雨主动介绍,“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她原本在A市读大学,几个月前却忽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怎么都联系不上。”

    诗雨:“我找了她的行踪,也报了警,她最后出现的地点,在A市的高铁站,买了通往M市的车票。”

    她看着叶玫,说:“你那天在A市,对吧。”

    叶玫没表意见。

    诗雨自顾自解释下去:“那几天,有很多人因意外而死亡。”

    “有的出了车祸,有的跳了河,但都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们身上有被诅咒的痕迹,或许他们在车上的时候,灵魂就已经死了。”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在我妹妹失踪那天,坐过从A市出发的高铁。”

    她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唇。

    “果不其然,那天A市高铁站附近有一个即将复苏,并诞生领域的A级怪谈。”

    “当时被牵扯进这桩怪谈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除了你,叶瑰。”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直觉我妹妹坐的列车受到了这则怪谈的波及,你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诗雨把话说得很平静,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起伏。

    但她的声音在雨声中,却无比清晰:“我很确定,我妹妹没有被找到尸体,没有因意外死去。”

    “她直接在现实消失不见,很有可能迷失在了另一个世界,我想请你帮忙联系一下诡物那边,有没有东西看到她的下落。”

    “或者……你在高铁站,有见过她吗?”

    明明诗雨问的人是叶玫,范意却张了张口。

    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僵了片刻,便把想说的话语,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照片上的人,他见过。

    他见过诗雨的妹妹。

    就在G4444号列车上。

    “找到了,真正的一号车厢。”

    身后是尸体与鲜血铺成的路,周围只剩死寂,与他们微不足道的喘息声,少女支着膝盖,擦掉脸上沾到的血。

    列车已经停下。

    她背对着范意,站在一号车厢的出口前,静静地凝视眼前白茫茫的雾气。

    范意蜷坐在地上,仰头看她。

    “你先等一下,不要下车……”

    他的声音发哑,说起话来十分费劲:“前面的雾很不祥。”

    他捂住嘴咳嗽:“我们已经没有试错的机会了,谨慎点吧。”

    少女回过身,低头看着范意,以及他身上的伤。

    若隐若现的雾侵蚀到车厢里,连她的身形也一起模糊。

    “但是你不下车,就永远不知道这条路是对是错,”少女说,“停靠的时间有限,你比我清楚,谨慎没有出路。”

    范意:“不一样,之前我们有车票,现在你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少女一静。

    片刻后,她缓缓道:“其实,试错的机会,还有一次的。”

    范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倏然撑住地面,想撑起身体抓住她。

    被少女挥手打掉。

    她说:“我先下车。”

    更像在说“拿命去填”。

    少女退了两步,堪堪卡在出口边缘,只要范意碰她,就会跌进身后的雾里。

    她趁着范意还没起身,把自己腕上的手链褪下来,弯腰塞进对方手里。

    少女笑笑:“这是我姐留给我的,她说可以保平安。”

    她看上去早就下定决心。

    从头到尾,少女的声音就一直有股压抑的平静。

    此刻却不自觉染上哭腔:

    “如果一号不是正确的路,到下一站,你就从别的车厢走。死路里一般都会有线索,我会尽力找到,并传递出来的。”

    “不用愧疚,如果不是你,我也走不到这里。”

    她轻轻说:“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只是……”

    “如果你的预感没错,到那时,可能就剩下你一个人还活着了。”

    她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快速说完最后的话,毅然转身,跳下了列车。

    “不要死去,走出去吧。”

    “也许安稳度过这场劫难过后,将会有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

    范意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撑着厢壁,往少女离开的方向挪。

    他还没来得及靠近,车厢门倏然一震。

    一团纸从车外的浓雾里,被什么人奋力丢到范意的脚边。

    手链登时“啪”地断开,坠落在他脚底血泊当中。

    范意定住了,茫然地听着外边的声响。

    周遭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不曾有。

    他很慢很慢地捡起纸条,拆开。

    上边用潦草的字迹,写下了唯一正确的车厢。

    “开满鲜花的路……”

    可是终点,只有雨啊。

    *

    “诗雨。”

    叶玫的声音打断了范意的思绪。

    范意回过神,只见叶玫抬手向前,轻轻阖上了诗雨举在半空的镜子。

    他似乎和诗雨很熟,知根知底。

    这种熟悉既不亲密,也不带恩怨,而是以一种较为疏离的态度,相互敬而远之。

    叶玫听完诗雨的描述,心平气和地与之交谈道:

    “诗雨,你向来知道我这边的规矩。没有人去解决的怪谈,我负责解决,没有人接受的委托,我负责接取。但这些都不是针对活人的生意。”

    “活人的世界有活人的规矩,你想找人,一个极有可能受到怪谈波及而消失的活人,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诗雨:“我知道。”

    “但我拜托的不是你背后的势力,是你个人,叶瑰。我相信以你个人的能力,做到这些不是难事。”

    她说:“这是交易。因此相应的,我也会同意你提出的、我能做到的一切要求。就算你没有发现我要的线索,我也不会食言。”

    “……以南晓雨这个身份来起誓。”

    *

    后半夜。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零点,范意划掉上边的一通陌生来电,打开电筒。

    淅淅沥沥的雨已然停歇。

    叶玫收了手里的伞,递给旁边的范意。

    范意随手扔给蒋英:“帮我拿着。”

    蒋英急急去接,差点没接住,把伞摔了:“喂,我是来给你干这个的吗?!”

    范意看他接稳了,并不作理会。

    他上前两步到叶玫旁边:“你怎么和云见雪一起来了?”

    林寄雪就在前边,回头答了:“凑巧呀,我来找你的时候遇上叶瑰的。”

    他把一枚小小的徽章放在手里抛着玩,忽然想起什么,径直丢给范意:“对啦,你看看这个?”

    “我在201号房找到的,是灵异道具,能隔绝一切诡物的声音。在那个房间里的人,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听到广播。”

    “原本这玩意是用来抵制精神污染的,没想到还能有这种用处。”

    “是人为放进去的哦。”

    范意把徽章放到指尖捏了两下。

    “人为啊。”

    林寄雪耸肩:“我还去看了会儿热闹,三楼的前十个房间外面,挂了一排布偶娃娃。”

    “昨天我爬过窗,当时还没有这些。”

    “它们被灵异道具遮住了诡物的气息,不探头出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范意若有所思,拿出自己找到的剪刀:“我在207找到的,这个也是灵异道具。”

    诡物的东西都带有污染,沾着灵异值的东西,只可能同是人带进来的。

    “通灵者里,有诡物安插的卧底。”

    蒋英听了半天,忍不住探头:“卧底?那不是有人在帮这些怪物害人吗?”

    范意难得理了他:“是这样没错。”

    蒋英:“那你们是不是得把他找到抓起来?”

    林寄雪觉得莫名其妙:“抓什么?”

    蒋英:“……诶?”

    林寄雪把口罩松松垮垮兜在下巴上:“抓什么呀?”

    “有卧底才有意思啊,说到底,每个人只用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为此什么手段都可以使,本来就该是这样吧?”

    林寄雪退了几步,问范意:“对了,橘子,这又是你从哪捡来的人?”

    范意说:“你弟的朋友,要不交给你?”

    李颂的朋友?

    “那还是算了。”林寄雪说。

    蒋英:感觉自己被嫌弃但不敢吭声。

    他倒是认出了林寄雪,毕竟李颂手机里就存着林寄雪的照片,在M市这几天,四处打听这人的下落。

    范意回了两句嘴。

    等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叶玫才偏头看向范意:“你们聊完了?”

    范意:“什么聊完了,我问你怎么和云见雪在一起,你又没理我。”

    叶玫:“好嘛。”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真相了。”

    范意问:“所以那个纸飞机到底是?”

    叶玫把食指抵在范意唇前:“不急,你跟我走,到地方自然就清楚了。”

    “前路自有答案。”

    范意吐了口气。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原本还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叶玫,比如对方是怎么在晚上从水上乐园来到度假区的,以及他和南晓雨之间发生过什么。现在看来,都没什么必要了。

    范意说:“吊着我胃口,你百玩不厌是吧?”

    叶玫岔开话题:“反正路上也枯燥,不如你先聊聊你的发现?关于这个度假区,你了解了多少?”

    范意妥协了:“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连蒙带猜,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本来怪谈就没有事事都能给人验证的机会。

    林寄雪竖起耳朵:“什么什么?”

    范意撇了撇嘴,总有种自己被白嫖的错觉。

    他说:“先是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我们现在身处海底。”

    蒋英:“明显?”

    你在房间里被关了一天当然不知道。

    范意暗暗白眼,没管这人,继续组织语言:“与其说这里是度假区,不如说,我们正处于一场实验当中。”

    “一场在海中模仿陆地的,生态实验。”

    “这里的植物,”他用拇指隔空点了点,“我验证过了,它们都是由触手演化而成,触手未成型前,存在于白色的区域。”

    “那些会攻击人的触手,最终都会成为供给氧气的树木。”

    “还有黑影,它们是水。”

    “活的触手生吃掉人,把他们孕育成卵,最终成为植物。”

    “而死人,则变成养料,也就是这种特别的水,浇灌触手生长。”

    “至于这些布偶娃娃……”

    范意拿出新找来的那只娃娃,替它擦掉眼泪。

    娃娃脖子上的吊绳和娃娃连在一起,扯不掉,嘴巴被线缝上,无法捏开。

    他说:“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