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Life and death 20

    死亡按照既定的规则继续预演。

    几人在新的周目里, 直接把课表贴到了黑板上。简单解释,再三强调,告诉教室里的所有人, 心中一定要跟着课表标明的课程走。

    看似透露了该说的线索, 实则用处不大。

    有些人本就不信任中途插入怪谈的范意, 连带着看与范意相近的人也心有疑虑。

    尤其是在目睹了范意的各样表现之后,这些通灵者反加深了警惕, 也自然不肯全信黑板上的课表。

    最终,由于没有坚定想法,在认知的摇摆不定下,他们听到的课程在两种课之间徘徊。

    数学里掺着外语。

    与规则不符。

    怪谈再次动手, 封住了整间教室。哪怕这回存活下来的人比上次多上不少,却依然无法挽回之后必死的局面。

    这次范意等到了第一节下课,跑操铃作响, 在操场附近隐隐约约唱起朦胧的音乐时,才把手按到了轮盘上。

    满室的死人睁开了眼。

    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向活人厮咬而来。

    *

    第十三周目。

    这回没有人再敢不信范意的话。

    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 曾杀戮过他们两次的教师抱着没有文字的课本走入教室, 二话不说, 便开口讲起了足以蛊惑人心的不知名语言。

    “柑橘,”路白月在背后碰碰范意,“我听得见。”

    “怪谈加重了精神污染的力度, 我们听见的不是课,是死者的低语。”

    “……”

    范意把冻得僵硬的手指摁在轮盘上。

    和轮盘待在一起的, 是被捏皱的,能用以维持清醒的白纸。

    “这样一来,你又要被他们怀疑了。”

    在认知干扰的作用下, 通灵者很难往精神污染的方向上想,也许有部分人愿意相信范意,可一定也有人会疑心是范意的问题,认为范意欺骗了他们。

    路白月显然知道多次使用时间轮盘的副作用,问:“临昕橘,你还坚持得下去吗?”

    “可以。”

    范意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意图蹭出些许暖意。

    他说:“我早该考虑到的。”

    现在,所有通灵者的命都牵在范意身上,若是他撑不下去,那大家都得玩完。

    而范意实在不擅长,也不喜欢应付这种关系。

    ——别人并不信任他,他还得想方设法地解释,顾着那些人的命,哪有这样的事。

    可是在这里,他又不得不这样做。

    但凡有一个人违反规则,就会给怪谈提供在其中动作的可乘之机。

    “连我都觉得过分了,”叶玫说,“临昕橘,你就非要把饭一口一口喂他们嘴里吗?”

    “不喂。”

    范意闭上眼:“不过,死亡是怪谈的错。”

    每个人都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他们不是一个团体,却被迫连结在一起。

    谁也无法去苛责谁。

    *

    第十四周目。

    小枝带着武器,与其他人一块,强硬地站在台前。

    “把你们的学生手册全都翻到最后一页,”他硬邦邦道,“有空白页的,撕下来,攥紧了。”

    “没有手册或空白页的,过来拿糖。”

    “我劝你们乖乖听话,”阿霖说,“不然不用怪谈动手,我们来,反正不遵守规则的人之后还是会死,不如提前杀了,免得拖累别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枝以为这次会顺利些。

    谁曾想,一名坐在角落的通灵者倏地出声:“我说你们,挺可笑的。”

    他扬扬手里的白纸:“这玩意不用你们提醒吧?谁都知道有精神污染。你们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活,凭什么要我们按照你们的线索走?”

    “何况你们给的东西来路不明,别是怪谈设计来让我们永死的毒药。”

    “很好。”许淼的心冷了下来。

    她抓过一颗糖,当着众人的面吃下,咬得嘎巴响,说:“糖的数量就这么一点,全都在这里,最多只能撑几个轮回。”

    “既然你们不信我,那我这周目吃过糖,白纸可以让给其他人。”

    “谁稀罕……”

    “爱稀罕不稀罕。”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只到一半,便被人扭了头颅。

    是路白月。

    他用一种注视死人般的冰冷目光审视着方才那名提出反驳,被他亲手杀掉的通灵者,捏了捏自己的腕子,冲小枝道:“不是说了,不听话就去死,你们在磨蹭什么?证明给谁看?”

    “这也太……”

    如此一来,就算别的通灵者再有躁动,也不敢当面冷讽了。

    可是怪谈的认知干扰并不因表面的顺从而停歇。

    内心生出些许不服气的,思维被怪谈诱导,无限放大。

    最终怪谈再次找到动手机会,教室的门重重关上,“老师”的屠戮开始。

    每个死者都睁着不瞑目的双眼,停止了呼吸。

    范意刚缓过来一点点,就又要将时间重置。

    他想,怪谈很有可能在拖他,想把他的身体拖垮。

    但是他不能不倒流。

    范意咬住牙,失去大部分知觉的手打开时间轮盘。

    与此同时,叶玫攥住他的另一只手,试图把他冰凉的体温捂热。

    叶玫问他:“暖和一点了吗?”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温度,烙在范意身上,竟让他觉得微烫。

    范意停了停,才说:“嗯。”

    “现在好多了。”

    *

    第十五周目。

    强硬压制的路子走不通,他们只好一点点把线索捋明白,讲清楚,把饭喂进这些通灵者嘴里,才勉强换来了所有人的配合。

    可第一堂课还是出了问题。

    在天空乌云密布,教室门关上的瞬间,范意倏地从座位上站起。

    他呼出冰冷的凉气,用冻到发疼的嗓音,举手向讲台上的老师示意。

    这一周目,老师没有在他们违规之后做出任何行动,说明未违反规则的人,在教室里占大部分。

    所以……是谁上错了课?

    范意立刻冒出一个想法。

    “老师,我可以问一下,这道题怎么解吗?”

    范意随手指了指课本上的一道题目。

    在老师回答的同时,范意出声:“所有人把自己听到的答案写下来。”

    好几位通灵者立即明白了范意的想法,二话不说,就沙沙动笔。

    只有夏以调,用某种异样的复杂目光,回视着范意。

    只有他没有写出答案。

    作为主动向范意寻求合作的人,他在明知正确课表的情况下,上的不是数学课。

    听到的答案,当然也是另一门课的内容。

    别人的耳里是数学。

    他只能写下一段无用的诗句。

    范意为了让身上的冷意多散一会儿,直到跑操铃声响起,云翳蔽空,赶在出现死人之前,迅速逆流了时间。

    *

    十六周目,已然被次次累加的污染冻僵的范意行动迟缓。

    而不必他说,叶玫出手,干脆利落地杀掉了夏以调。

    这一次,他们终于顺利度过了第一堂课。

    门窗没有关上,天空仍旧晴朗,老师也一样安安稳稳地讲完了数学,收拾东西走人,没再在教室里大开杀戒。

    有通灵者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

    且接下来的跑操与体育课,都没有再出现新的死人。

    “算是捱过这一关了吧?”有人苦笑着问道。

    “捱什么捱,”另一个就在边上人嘀咕道,“之前的周目里,我们好几次都轻轻松松活到了下午。结果现在,自从那个谁来了,我们死得越来越快,活着越来越难,就没有一次顺利过。”

    “谁知道是不是怪谈在自导自演。”

    “别这么说……”

    一语成谶。

    第四节课,乌鸦撞进教室,扑腾着翅膀,大量的鸟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在天花板下盘旋。

    哪怕范意已经再三叮嘱过第四节课中途要更换课程,可教室内没有钟表,课程更换的时机只能在心中默数。

    掐准时间及时调整太难,早一分晚一秒都不行。

    果然,不止一个通灵者数错了时间。

    乌鸦在他们头顶扑腾扑腾。

    这回的教室没有锁门,讲台上的教师笑容扭曲,裂到眼角。

    而乌鸦的出现,还干扰了不少通灵者的注意力,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认知中的课程混乱,不由自主地违反了规则。

    乌鸦开餐了。

    它食着生人肉,一口一口地啄,咬下一块来,就想把活人啄得千疮百孔。

    驱赶走了这只,又会有另一只乌鸦飞来,吃下他的另一块血肉,直到在痛苦中死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

    开头的死亡也许对怪谈来说只是小菜。

    这才是上午的他们真正该注意的地方。

    范意想,下周目,他一定要弄个闹钟来。

    这饭不一口一口喂还过不去了是吧。

    范意觉得心累。

    哪怕大部分通灵者都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再排除一些自己有点想法的刺头,还有少部分人,一次违规,就会拖累一次轮回。

    好在这周目足够长,范意先前逆流时间带来的污染已经被他自己同化了大半,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没之前那样冷了。

    他再一次,给了所有人生路。

    *

    可是带了闹钟也无济于事,有些人就是没有那么快地转过思维,把课程调整过来。

    第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周目……他们怎么都过不去,永远停留在第四节课,在乌鸦的尖鸣中被啖尽血肉而死。

    连小枝他们也难免会出差错。

    小枝说,范意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就好。有范意在,他们就还有机会,还有生还的可能。

    其他通灵者也求范意尽早轮回时间,救救他们。

    不要等到乌鸦啄食完毕。

    反正还有下一次。

    下一次复下一次。

    第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周目。

    他们依然没能逃脱死亡的困囿。

    被生食下肚,是极为痛苦的死法。

    范意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每一次,都会有人出错。

    哪怕路白月把上周目出错的人提前解决了,也还有别的人把控不好时间。

    叶玫也跟着范意看了一遍又一遍死亡。

    惨绝人寰的景象。

    逐渐变得不完整的尸体。

    他看着范意转动轮盘,乌鸦从叶玫脸侧飞掠而去,越过他去撕咬他身后的人。

    他看了许久。

    后面才说:“继续吧。”

    “我知道你不会停的,”

    直到第二十五周目。

    有通灵者甫一苏醒,看到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范意,径直拿着刀片冲了上去,朝范意那边扎去。

    范意眼疾手快,反身避过,顺手擒住对方的胳膊,将刀片掐到地上。

    变故一发生,路白月、叶玫、陈暖和小枝就赶了过来。

    “你疯了?”路白月说,“他死了就没有下次了。”

    “……”

    袭击者用怨恨的眼神盯着范意。

    半晌,他说:“六次。”

    “我被乌鸦活活吞噬了整整六次。”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可以解脱了。”

    他似乎是真的疯了:“就是因为你能带来下次!!我才要杀你!”

    “我求你了!你去死吧!结束我的痛苦吧!”

    “……”

    什么破逻辑。

    范意面无表情道:“所以呢?你的死不是我造成的。第四节课,我说的很明白,是你自己没有做到。”

    “所以呢?”那人说,“我好不容易做到了一次,因为其他人的失败,我要和他们一起重来?”

    “然后下一次又在痛苦中死?我受够了!”

    “临昕橘,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怪物都要残忍。”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刀片,割破了自己的咽喉。

    “……谁管你。”范意说。

    他本来就没有对旁人生命负责的义务,也从来没有这样承诺过。

    “就这样?”叶玫问。

    “不管他。”范意说,“让尸体留这儿吧,怪谈会处理。”

    范意很快收拾好心情,转头准备继续这一轮回——

    忽然间,叶玫猛地从身后抱住了范意。

    湿热的血液沾到范意的肩膀上,叶玫贴着范意,范意似乎听到了刀刃破皮的声响,近乎心惊肉跳。

    一向反应敏锐的范意,此刻慢半拍地回过头去。叶玫垂着眼,脸上惨白至极,却没什么表情。

    他替范意挡了一刀,刀子没入脖颈,连死亡都是安安静静的,妖冶而又美丽。

    动手的人,居然是小枝。

    从第九周目开始,合作到现在的小枝。

    “……他说的没错,临昕橘。”

    小枝的声音很轻,仔细一听,里面似乎还藏了隐约的哽咽。

    他在之前的周目里,因乌鸦死去三次。

    上周目是第三次。

    “我原以为你的轮回是新的机会,”小枝说,“现在看来,是无尽的,漫长无边际的苦痛。”

    “你去死吧。”

    范意听到叶玫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动动嘴唇:

    “别听他的。”

    “杀了他。”

    第142章 Life and death 21

    其实范意早已注意到了小枝不安分的动作。

    不管是身边的人还是自己, 在死亡降临以前,范意总会产生某种预感,听到名为死亡的风声。

    比如第九周目, 跳楼者带着斧子一起, 从天而降的时候。

    那是寻常人无法躲避的危难, 范意却提前知晓了。

    包括刚刚,小枝要杀他时, 范意同样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风。

    这回是他反应慢了。

    跳楼者砸下来那周目,范意在第一时间避开了危险,却间接导致了叶玫的死亡。

    哪怕这就是怪谈本身的目的。

    但从那之后,范意就没有再避过。

    他知道怪谈杀不死他。

    ……但是人可以。

    不需要精神污染, 他们自己会疯。

    范意脸侧沾染着大片的鲜红,晕在眼尾,他抽了一口凉气, 肺腑如被冻住一般冰凉,跟着发冷。

    他轻轻放下叶玫尚还留存着温热的身体,很平静地想。

    如果他刚刚躲开就好了。

    不是。

    如果他第一时间把叶玫推开, 就好了。

    来得及的。

    可叶玫抱他抱得那么紧, 显然早就做好了会死的心理准备, 就算他推,对方会松手吗?

    范意不能确定。

    第三次了。

    这是他在这怪谈里,第三次看着叶玫死去。

    路白月和陈暖控制住了小枝, 把他压在地上,小枝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情,嘴唇微动。

    可是他被上周目死亡的回忆支配,无法控制的恐惧留在他身体里, 一时冲动下,不该说的,已经和范意说完了。

    他也的确杀了叶玫。

    叶玫死前,小枝似乎还看到叶玫在笑。

    他一定是疯了。

    这种时候,谁笑得出来。

    而范意走到小枝身前,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刀。

    范意轻轻说:

    “既然你觉得是我造成了你们的痛苦,是我太残忍,那我们就把账算清楚点。”

    他蹲了下来,与小枝平视:“我让你重活了多少次,你就还给我多少次吧。”

    “我只算你死亡的周目。”

    说着,范意动了手。

    刀子简单地刺进胸膛还不够,范意用了死力,避开要害,搅了好些下,才拔出来,在小枝痛苦的叫声里,抬起刀尖,往眼睛上剜。

    一下接一下。

    刀刃刺进皮肉的闷响。

    就算头顶响起早读课下课的铃声,范意也没有去理会。

    惨叫声仿佛在他耳中消弭了去。

    而台下的通灵者,要么是他的帮凶,要么被此景震住——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止他的行为。

    最后,小枝的身体软趴趴地摔在地上,全身上下不见一块好肉。

    他因范意而重活了多少次,范意就刺了他多少刀。还不是普通的穿刺,每块血肉都要被搅得稀烂。

    范意吐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立刻逆转时间,而是放任这两个人的尸体躺在讲台上方,单把叶玫抬起来,靠在讲台桌后面,冲底下的通灵者勾勾手指。

    范意:“还有想要解脱的,觉得我让你们痛苦的,大可以一起来找我,自己爱死,那就满足你们。”

    声音冷得像冰:“我亲自杀。”

    夏以调抬起眼。

    往常的周目里,为了防止变数,也因他的意外暴露,总是第一个被这些人杀死。

    而他似乎也接受这样的命运,对自己的死亡无所作为。

    如果不是讲台上的变故,他不会被留到现在。

    “放弃他们吧,临昕橘。”

    夏以调默了片刻,开口道:

    “再这样下去,你也只是在无意义地重复他们的死亡。”

    范意没理他,也没杀他,走回了座位上。

    夏以调笑了笑。

    他转过脑袋,对范意道:“我说过,我可以提供给你有价值的东西,手里不止一条规则,关于时间,只是组成这则怪谈,保证你们不死的一部分重点而已。”

    “你要是想放弃他们了,就和我聊聊吧。”

    说完这话,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许淼见夏以调自//杀,收回了自己手里的道具。

    她见范意的脸色不对,思索片刻后起身,到他的旁边问:“你没关系吧?”

    范意:“没事。”

    他翻开叶玫的学生手册,熟练地找到最后一页,从上头撕下一张白纸。

    接着,他拆开一包新的糖,从里面倒出了十来颗。

    “糖还剩六包,应该还能撑上十几个轮回,拿去发给其他人吧。”

    超市里的东西一旦离开超市,就不会跟随轮回的重置而重置。

    用一次少一次。

    一包糖大概能供他们维持三个轮回不受污染。等糖用完,那些学生手册上没有白纸的人,大概便没得救了。

    许淼点点头。

    停了一下,她又说:“临昕橘,他们自己选择了死。”

    “和你没有关系。”

    他们自己想要解脱,所以死去了。

    可叶瑰不是。

    这句话哽在范意的喉咙里,堵得他疼。

    怎么会疼呢。

    明明没有受伤。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就像前几个周目那样,第一到第三节课顺利度过,从第三节下课起,每个人就都捏了把汗,攥在手心。

    怀着紧张的、恐惧的心情,在教室里坐立不安。

    直至上课铃打响。

    而他们在这一周目,仍然没能成功。

    就算有闹钟提醒,人的反应也各有快慢。

    乌鸦飞了进来,贪婪地吮吸着活人的鲜血,通灵者一遍又一遍,被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挣扎到最后,失去所有的力气。

    在意识到自己上错了课的瞬间,阿霖就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他的座位离范意那儿近,扑着身子就到了范意旁边,急急忙忙说:“临昕橘……”

    “你能不能重置一下时间?就现在。”

    范意看着他,紧攥住手里的轮盘。

    “快一点,”阿霖不想再挨一次这样的苦,“反正叶瑰死了,你到时肯定是要重置的,不如早点——”

    乌鸦猝然袭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阿霖没有声响了。

    他身上被啄出一块块窟窿,空洞洞得吓人,原本伸向范意的胳膊也垂了下来,身躯砸在地上,眼睛瞪得极大。

    他望着范意,连“啊啊”声都无法发出,手指在地板上乱抓,仿佛在说:“为什么还不重置?”

    范意松开轮盘。

    “喂,”路白月在后面问他,“你就这样看着吗?”

    “现在重置,还能趁早结束一些人的痛苦。反正叶瑰死了,你不可能放弃他,肯定要再来一次。”

    范意在嘈杂声里回应了路白月:“这次晚一些。”

    第四节课,怪谈并未限制他们的自由,也就是说,等会死的人全部死去之后,他们可以离开教室。

    只不过,在上课时间里,他们出不去。

    一样会死。

    这些通灵者们确定只有范意能逆流时间后,乞求着范意能早些结束在活着的情况下被一口口吞食的痛苦。

    并保证自己下一次会认真算着时间,及时在心中换过课程。

    当时的范意说:“但是,你们的生死我护不了,只能你们自己来决定。”

    那些通灵者疯狂点头:“我们知道的!”

    所以范意才会一遍遍在中途就逆流时间。

    “等下课吧,”范意不愿再看那些惨状,别过头,目光盯着窗外,“等到下课了,这些乌鸦也吃得差不多了。”

    “这次,我们等到下午去,趁这次机会,把下午的日程一口气推出来。”

    “嗯?”路白月明白了范意的想法,把凳子搬过来,“你真的打算放弃他们了?”

    “不然呢,”范意的话里听不出含了什么样的语气,“我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了,同样的错误,同样的命运,自己不争气,我有什么办法。”

    “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耗下去,这是A级怪谈,不是过家家。”

    路白月弯弯唇角,他说:“你知道吗,临昕橘,我感受不到了。”

    范意:“嗯?”

    路白月:“你的悲哀。”

    他说:“你最初看着他们死去时,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心中却在为死者哀悼,我想你是不忍心的,所以才会应下他们的请求。”

    “然而现在,周目轮回得越多,你看着他们的目光就越冷。平时的情绪,竟会和我杀人时的状态一样。”

    “消失的怜悯,像在看着死人。”

    路白月说:“你被怪谈影响了,临昕橘。”

    范意托了托脸:“你这不是比我清楚吗?”

    “时间轮盘是诡物的东西,副作用叠加了那么多次,受影响也无可厚非吧。”

    他摩挲着轮盘的边缘,声音淹没在哭喊声里,如在苦海中央沉浮:

    “不妨碍,就算没有副作用,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能对任何人的生命负责,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一次一次把希望寄托在范意身上。

    打碎了,也要怪他。

    *

    这一堂课过去,教室里就只剩六个人了。

    除了范意、路白月之外,还有陈暖、许淼,纪晨曦以及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通灵者。

    满地是被啄咬得坑坑洼洼的尸体,叠得乱七八糟,不少部位被吃得一干二净,露出森森白骨,扭曲变形。

    无比漫长的四十分钟。

    范意待不下去了。

    下课铃一响,他就起身离开,比谁都快。路白月抬手招呼了下还活着的许淼,匆匆跟上,陈暖也追了上来。

    能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纪晨曦和另一个通灵者没随意上前,他们是单独行动,分别从教室的前后出去。

    范意径直往楼上走。

    这回他们没有违反规则,怪谈找不到理由动手,因此脚步轻盈又快捷,一路顺风。

    哪怕它设置了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陷阱,也会被范意无视过去——反正伤不到他。

    他们很快就到了四楼。

    此时应该是吃饭的时间点,教学楼里跑去抢饭的学生拔足狂奔,有不想排队的慢悠悠在教室等着,应当最为热闹。

    然而,楼上高三的所有教室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范意找到高三(5)班的教室,进去。

    路白月怕范意出事,追上去提醒道:“现在还没到十二点,时间停留在14年的5月31日。”

    “我们还是高二的学生,你就这么进来了?”

    范意:“我清楚。”

    “高二生提前来看看自己下半年要搬的教室,没问题吧。”

    总不能到时他们高三了,还留在高二的教室里上课。

    “学生手册也没说不能串班。”

    他在高三的教室里转了一圈,简单地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又觉得胸口满满的,像被棉被盖着一般难受,于是找了个位置,推开教室的窗户。

    没有缓解。

    范意只好说:“这里太空了。”

    “楼下高一,每个班都有诡物化形的学生,怪谈显然是余力构造一个完整空间的,没道理高三这么空。”

    高三不参与跑操,他们不在操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平时下课时间又紧,他们每周目的探索主要围绕着上午的日程进行,而高三的部分是下午的内容,因此拖了这么久范意才发现,楼上没有人。

    “他们比高二要早十分钟去吃饭,”许淼说,“午休时间,人不在教室,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范意道,“这教室近期没待过人。”

    他指指黑板:“看上面,高考倒计时十二天。”

    “如果现在是5月31号的话,6月7号高考,倒计时应该是七天。”

    “而距离高考的十二天前,正好是5月27日。”

    “也就是说,从5月27日以后,这教室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他用手指擦了下桌面,捻了捻。

    上面很干净,一尘不染,说明课桌先前有人在用:

    “连桌面都被收拾干净了。”

    陈暖也在教室里转着。

    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从后方的公告栏摘下了一张被各类白纸文件盖住的一则通告。

    “你们看这个。”

    陈暖忙把东西拿过来。

    范意一眼看到标题。

    【关于我校昨日高三学生远足活动的校方说明文件。】

    【14年5月28日。】

    第143章 Life and death 22

    这张通知似乎被人为划过, 上边破破烂烂,有些地方还沾了已经风干的水痕,模糊着上边的字迹。

    这么多人挤着看一张纸不太方便, 范意叫陈暖把东西交给路白月, 让他来读。

    路白月撇嘴, 不情愿地接过白纸。

    “14年5月27日,我校举行高三远足活动, 从学校出发,依次途经A市中心花园、越水阁景区,世纪公园,白山, 白山山顶进行打卡……”

    看不清楚的部分路白月直接跳过。

    “行至半山腰,天气忽然由晴转暴雨,因山体结构松散……”

    “天气预报并未提及……”

    后面的几段倒清晰了, 可以顺畅地念下来。

    “山体崩塌,我校共382名高三学生,26名带队教师, 全部遇难。”

    “5名学生重伤, 已紧急送往医院, 正在接受治疗。”

    路白月把剩下的两三段草草念完。

    通知的内容虽断断续续,却并不影响阅读。

    再后面的部分都是一些道歉以及赔偿相关的场面话,想也知道, 这样一份纸面文件无法平息大众的怒火。

    那些全部都是高三学生。

    临近高考。

    本该前途坦荡,未来灿烂。

    范意坐在课桌上, 听路白月念完内容,思索片刻,出声问道:“高三总共有多少学生?”

    这是一条他无法确定的线索。

    但是范意记得, 路白月看过名册。

    一般而言,名册的前半部分都会统计好今年在校每个年级的人数。而像路白月这样的人,他一定会把这些信息牢牢攥在手里。

    不出所料,路白月闻言秒答:“386名。”

    高三共有386名学生。

    死亡382名,受伤5名。

    当天去“远足”的学生有387名。

    许淼发现不对:“多了一个人。”

    “嗯。”

    范意从路白月手里接过纸,跳下课桌,判断道:“他们的死亡很可能并非意外事故。”

    “而是诡物所为。”

    多出来的一个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也许它就是罪魁祸首。

    路白月问:“话说,名册的事我都没和你提过,你是从哪知道问题出在人数上的?”

    范意:“因为这则通告内容本身就有问题。”

    “这应该是从日报上裁下来的专访摘录,5月27日紧急处理完,5月28日就出。”

    “A市的确会在学生高三时举行远足活动。基本每个学校都有,可这活动多半举行在高三的上半学期,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

    “大概十月中旬。”

    “这个时间点临近高考,高三的所有活动都会停止,连跑操都不跑了——在这个时间节点出去远足,不觉得太矛盾吗?”

    “这个行为就有问题。”

    范意:“况且远足这种活动,因为涉及校外,校方会更加严谨,提前做好各项保障。

    就算天气预报没有通知异变,山体崩塌,将近四百个要高考的学生死去,这数字实在吓人。”

    “所以我猜,通告上写的,并非事实。”

    “山体崩塌,多半是那天刚好发生了这样的事故,死伤或许有,但没那么夸张。是校方能想到的,用以掩盖真实情况的最好办法。”

    陈暖问:“你觉得真实的情况是什么?”

    范意没立刻回答,而是随便打开了一个教室的柜子。

    里面的东西全被清理干净,空空如也,只有一点点残余的废纸垃圾,连续几个皆是如此。

    班中的图书角上摆着几本书,以及一些公共用品。

    讲台上粉笔盒是满的,粉笔很新,只用过两三根。

    一圈下来,只有学生私人物品全都消失不见。

    到这里,范意才回答:“我猜,是他们全体进入了怪谈。”

    “整个高三,386名学生,26位老师。”

    “只有五个人活着出来,看他们要去医院治疗的部分,估计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范意说:“既然这则怪谈的地图没有医院,就说明我们找不找这五个人,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它也许藏在活下来的那五个人里,也许目前还在怪谈里浑水摸鱼。”

    路白月:“所以你想?”

    范意:“如果是怪谈的话,等下周目,我早读课就去高三的班级转转,看看是怎么个事。”

    这些高三学生是在5月27日消失的。

    而第一堂课,正好是5月27日。

    自从知道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怪谈暂时动不了范意之后,路白月心里踏实了许多。不过他也生怕怪谈忽然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听到范意要去冒险,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他最终还是说不出什么。

    范意道:“现在先推出6月1号到7号的行程,我们等一等。”

    许淼看时间:“还有十四分钟到十二点。”

    几人在高三的教室里等了一小会儿,顺便简单地讨论了一下目前自己掌握的线索。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学校远处的钟楼敲响钟声,在上空回荡,分明是广播,声音却清远悠扬。同时好听的电子女声响起,也播报着目前的时间——

    “现在是B市时间6月1日,中午十二点整。”

    就在钟声响起的时候,教室变了模样。

    原本空旷的教室里摆满了各种物品,有课本、小书架和水杯,桌洞里也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练习试卷,叠得厚厚的,一摞又一摞。

    范意抬眼望着教室上方的倒计时。

    【距离高考还有:6天。】

    月份从五月迈入六月的同时,年份更替。

    后面公告栏上贴着的大大小小的通知课表,也跟着更新,包括课表。

    许淼忙去记下。

    范意忽然说:“先别急。”

    公告栏里的纸太多太杂,都混在一起。课表就贴在最外面,很显眼。

    但范意直觉作祟。

    这则怪谈的恶意如此浓烈,一次又一次,不停地以无比痛苦的方式叫他们死亡,真的会这么随意地把课表暴露,贴在外面吗?

    亦或者,怪谈就在利用他的这种心理,混淆视听?

    范意决定相信直觉,他上前几步,掀开了公告栏最上方的课表。

    往下翻了翻。

    终于,在被磁力贴吸成一堆的纸里,范意在最下面找到了一份被藏得很好临时通知。

    【通知文件。】

    【一、原定于5月27日拍摄的年级合照,改为6月2日13:20进行拍摄,毕业照将在拍摄完年级合照后,将于6月3日下午2点开始,按班级依次拍摄,未轮到的班级也请在操场等候,请各班务必准时到达。】

    【二、因学校需提前两天布置考场,本校学生请在6月4日上午放学后清空教室内所有物品,保持干净整洁。

    6月5日考场布置完毕后学校放假,除高三学生外,无事不得进出。

    同时,请高三的同学回家后好好复习,认真备考。祝福你们考上理想的大学。】

    “……”

    范意按照通知上的文字反推了一下时间。

    他告诉许淼,说:“课表不用记了。”

    “第一堂课去拍年级合照,到下午两点拍摄毕业照,下午三点,我们到学校外面去。”

    “之后的时间都在校外。”

    他的思维转得很快。

    前两条没有什么好说,按照通知上来。

    6月4日清理桌面,上午放学。

    而他们的抵达6月4日,是在下午三点。一般这个时候,教室大概率已经被清理完毕,他们直接放学就是。

    之后是6月5号和6月6号,学校放假。

    6月7号是高考当天。

    但当他们来到这个时间点时,天色却已经到了晚上六点。什么试都该考完了。

    6月8号同理。

    在场没人质疑范意的判断,听完分析,许淼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行,下周目我传达给阿霖他们。”

    陈暖问:“那现在呢?”

    范意摸出了时间轮盘。

    他说:“我不想试险。”

    即使他们目前还没有掌握怪谈的所有信息,范意也不打算去赌,赌一个按他的日程走下去,就能够离开怪谈的可能性。

    他们现在还不能离开。

    如果成功,叶玫就回不来了。

    他说:“我现在把时间倒回去,再来一遍,到时的第一堂课我会以生病或去厕所为理由,到高三的班级看看。”

    “你们好自为之。别死了。”

    *

    第二十六周目。

    这一周目,刚步入开头,许淼就把上周目他们发现的事情和阿霖讲了。

    而同一时间,范意一上来就迅速抹了上周目要杀他那位通灵者的脖子,同时,叶玫用长钉解决掉小枝。

    夏以调由路白月负责。

    如此干脆果决。

    几个离得近的通灵者张开了嘴。

    他们上周目死去的痛苦仿佛还停留在身体中间,刚一苏醒就乍看到这幕,条件反射地跟着应激。

    有通灵者往座位里头蜷了蜷,惊疑不定地在范意、叶玫与路白月之间来回扫量着,生怕他们大开杀戒。

    随后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

    死的这三个人,有两个是在上周目扬言要范意去死的家伙。

    剩夏以调,是害他们在第一堂课轮回数次的卧底。

    这下,他们更加沉默不言。

    范意和他同伴的行动能力让他们感到可怖。

    尤其是叶玫。

    他上周目一样死去了,还是被小枝切断脖颈血管,血液流干而死。

    这周目,他居然能第一时间起来寻仇。

    范意只打算先绝后患。

    杀了人后,他没关注倒地的声音,而是多看了叶玫一眼,就转身向老师走去。

    叶玫停了一下。

    他手上还沾着刚刚杀人时留下的血,随后,他在众人异样的打量里,小跑几步,上前抓住范意。

    他的手很温暖,范意的身体却很冰。

    冰到叶玫以为自己握住了冬天。

    他问范意:“你怎么了?”

    那种对生命漠然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却似乎藏了一些别的、特殊的东西,好像有东西划过其中,像是眼泪。可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实际上,范意觉得很冷。

    从不知第几周目开始,每次逆流,他身上的污染都会比上一回严重几分。

    哪怕捱到了第四节课,冷意已完全消弭,下次轮回,还是会比上次冷。

    一次一次叠加。

    真暖和。

    范意想,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叶玫一次次给他暖手。

    只是很可惜,以后这样体温正常的叶玫,他见不到了。

    而叶玫也是直觉范意是要去做些什么的。

    或许,就在他死去的第二十五周目里,范意发现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范意说:“我打算去高三的教室看看,最快五分钟。”

    范意回头:“你要一起吗,叶瑰。”

    第144章 Life and death 23

    “老师, 我们去一趟洗手间。”

    *

    在众目睽睽下出了教室之后,范意快步往楼上走。

    早读课上,书声琅琅。

    听着学生们背书的老师扭头看看没擦干净的黑板, 干脆拿起板擦, 自己把上边的粉笔印刷刷抹干净了, 顺带把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从“十三”改成“十二”。

    他们还在。

    都还活着。

    范意靠在玻璃窗边, 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教室里面的情景,但能通过轮廓,捉到学生或老师的动静。

    如果想要在不那么明目张胆的状况下窥探内部, 这里倒是个好位置。

    叶玫站在他边上。

    他抬手抵住外头的磨砂玻璃,原本明朗的天气无端吹过阵阵阴冷。

    这阴冷从范意的衣衫下摆鼓进去,比他的体温还凉。

    范意没忍住一个哆嗦。

    叶玫看在眼里, 往后站了站,给范意挡风。

    他说:“我还以为你打算来做什么,原来你是想看这个。”

    “怪谈要来了。”

    范意顿了一下。

    叶玫的发言没有问题。

    在生死一线挣扎得多了, 通灵者往往会在现实也变得十分敏感, 对于怪谈, 他们会产生一种非同寻常的灵敏嗅觉。能提前察觉到污染的存在,预见怪谈将诞生的兆头。

    即便没被及时察觉,等将成型的怪谈发展到一定程度时, 也会自己向外界发出“警告”。

    先是灵异事件出现,大多时会涉及到普通人, 引起注意。

    少数隐藏得极好,未被解决的灵异事件,在吃掉一定人数后, 便成为了怪谈。

    听叶玫的语气,他似乎不单单是捕捉到怪谈将诞生的动静——这样简单。

    他好像早知道这里高三的学生会遭遇怪谈。

    在一则怪谈里即将苏醒另一则怪谈的事情,范意此前还没有遇到过,气息与气息相掩盖,是能够模糊掉通灵者视听的特殊情况。

    有怪谈本身的污染包围在这里,加上认知干扰的存在,只有身作灵鬼的范意,才能在混淆在一起的污染里找出它们细微的差别,推测出是两则不同的怪谈。

    不等范意开口,叶玫便简单解释道:“我知道这则怪谈是什么。”

    “第五周目,我来过这儿,还跟着这帮学生一块儿进了怪谈,和路白月一起。”

    范意看着叶玫。

    叶玫回视着范意的表情:“路白月没和你说吗?”

    没有。

    范意说:“你也没和我讲过。”

    “这种线索,早就该提出来了。”

    “哦,”叶玫把话说得很平,“那应该是我忘了。”

    “我记得这则怪谈对我们来说没有危险,它针对的是这里的高三学生,在里头,我们可以作为旁观者,去看到最后。”

    范意:“所以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没报太大期望。

    要是能讲清楚,这玩意也不用他特地跑一趟了,直接回教室就行。

    果不其然。

    叶玫思索片刻,有些无奈道:“好吧,我忘了。”

    范意:得。

    他嘀咕道:“还是得亲自再看一遍。”

    话是这样说,范意却没有要怪人的意思。

    怪谈时时刻刻都在模糊着他们的记忆,污染着他们的精神。看到的真相会被忘掉,找过的线索只留下不关键的部分,重来与提供线索只为了观赏他们的一次次死亡。

    若是此处不影响记忆,叶玫早就能离开了。

    他在第一周目就看到了所有的真相。

    然后,被怪谈灭口。

    范意算着时间:“你们当时是什么时候来的。”

    “和你一样,”叶玫说,“早读课上课不久,我和阿月聊了两句,就和老师提了,五分钟去洗手间。”

    “刚到高三门口,就被一起带进了楼上的怪谈里。”

    那来得及。

    都讲到了这里,叶玫又插了句题外话:“去洗手间的伎俩倒是很多人用过。”

    “但是这五分钟里,想探索根本走不了多远,超时即死,路上还容易发生意外,渐渐就没人在上课期间离……”

    一声严厉又干脆的斥责强行喝断了叶玫的话。

    “上课?你们也知道现在在上课啊?”

    高三(5)班的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眉眼里满是不悦:“早读课不回教室背书,在走廊外边交头接耳什么呢?”

    “我在教室里头就看见你俩两团人影堵在我们班窗前,就在门口待了一会,结果你们还站在这儿,一点学生的自觉都没有。”

    范意:……

    原来这老师不是人机啊。

    “问你们呢,”那老师说,“你们是哪个班的?不说我自己去查,最好别被我查到。”

    它说得太理直气壮,仿佛他们真的是犯了错的学生,而它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师。

    一时间,范意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逃课。

    范意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必要再解释了。

    因为狂风在五分钟倒计时的最后几秒出现,猛烈地朝他们扑来。

    怪谈的诞生向来如此,明媚的白天似被一瞬间拉了闸。眼前“噗”地黑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

    连带着整两层的高三学生,一同坠入怪谈之中。

    准确来说,是在怪谈中嵌入的另一则怪谈。

    不久之后,范意重新睁眼。

    他发现自己依然置身于高三的楼层里,身前是教室,身边是叶玫。

    原本正厉声质问他们的老师却不见了影踪。

    *

    “我记起来了。”

    “我们只能做沉默的旁观者,范围限制在这层楼里。”

    叶玫说:“上一次,就是这样。”

    重新来到这儿,叶玫蒙了一层尘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他走到过道的栏杆旁,往底下看。

    “五班31名学生,”叶玫开始复述他曾经遇到过的一切,“在拍纪念照的时候,照片里却出现了32个人。”

    那些高三的学生都聚集在楼底。

    “我估计了一下,”叶玫说,“这则藏在‘不存在的人’里头的小怪谈,应该在D级左右,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只比一般的灵异事件强一点点。”

    D级和A级,差距太大了。

    所以,它会如此轻易地被“不存在的人”同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每次重置周目,这则怪谈与它内部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跟随着他们一起循环。

    而那些学生,大抵早就死了。

    现在的他们,是两则怪谈相互融合的结果,是被诡物预设好的“投影”,为了展现当初的故事。

    范意盯着楼底,没多说。

    但下面已经乱作一团。

    不明所以的学生们第一次经历怪谈,发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定范围内,无法离开学校,不由得心生慌乱,无措地四处碰壁。

    整则怪谈里,布满了简单又粗陋的空气墙。

    “然后老师会安抚他们,叫他们冷静,经历一系列尝试。”

    “等他们发现没有网络,电话无法拨通,无人能看见他们,报不了警之后,怪谈会出来宣读规则。”

    一切正如叶玫所言,按照他记忆里的道路,往前发展着。

    操场中央的喇叭被怪谈征用,无人启动的情况下,自己发出声音。

    是个女声,语气如新闻念稿。

    【高考在即,为了鼓舞学生们的士气,并以适当的方式放松大家紧张的心情,学校特别组织了这次趣味运动会兼成人礼活动……】

    横幅拉在楼底的花坛与会堂之间。

    喇叭继续出声,往下宣读着趣味运动会的各类运动项目、及其有关的规则。

    由于是D级怪谈,它给出的条件并不复杂,很好理解。只要认真听一听,好好遵守,不出意外的话,大多数人都能顺利通过。

    叶玫继续做讲解: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说:“这堆规则里的最后一条,是个陷阱。”

    【请所有同学与教师在运动会结束后进行合影留念,请务必保证各班人数正确,与上报的数量一致,不要忽视任何一个人。】

    范意只听过一遍规则,但他记性好,线索在脑子里,还热乎着,简单地过了一遍,分析道:“是它们报错了人数?”

    叶玫:“对。”

    “照片上多少人,它们就得报多少人,不可以多,不可以少。”

    范意想了想:“所以,是少报了人数,对吗?”

    叶玫:“我还以为你会猜他们多报了,毕竟这些学生里,混进了个‘不存在的人’。”

    “你说这是个陷阱。”

    范意道:“这条规则已经把话说得很直白,他们肯定会注意到人数的问题,自然也会发现,他们之中多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这样一来,哪有什么陷阱的样子。”

    “除非是误导。”

    “嗯,”叶玫说,“所以只有四个人活下来了。”

    “第五个人,并不存在。”

    果然如此。

    范意趴上栏杆,看那些学生被迫参与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两人三脚、套圈比赛。

    他们惊讶于怪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创造场地,同时又心怀忐忑,又在胜负欲里忘记恐惧。

    等比赛出了结果,范意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但是高三的孩子,逻辑应该是最清楚的才是。就算一个人看不出误导,在场这么多人,还有老师,也都没有发现吗?”

    “发现了一半,”叶玫说,“五班的学生提出过,多少人参与了拍照,到时就报多少人。”

    “这个拍照按班级来算,一旦报数出错,就是全班连坐。”

    “但是这些学生不知道,他们经验不足。在怪谈举办的运动会与成人礼期间,也没有人死,甚至真的起到了放松精神的作用。面对最后一条规则,他们在自以为找出陷阱后,就放下了该有的警惕。”

    范意明白了:“可他们没有注意到,里面还有一条可以单独拎出来的规则。”

    “重点不在拍照,而是后半句。”

    两人异口同声:“不要忽视任何一个人。”

    叶玫肯定了范意的话:“对的。”

    他说:“其实,这则怪谈的名字是——‘透明人’。”

    第145章 Life and death 24

    在这个世界上, 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平时的存在感低微,寡言少语,非必要不与人接触交流。

    而且平平无奇, 在社交与公共场合中最容易被人所忽略, 仿佛可有可无——被称作“透明人”。

    在怪谈的作用下, “透明人”的特征、行为会被无限淡化。

    而对这些陷于囹圄的高三学生来说,每个班级都渐渐出现了一位怎样呼喊, 上去搭话,都不会被旁人注意的存在。

    最后一条规则没有欺骗他们。

    注意到这点的人,却跳进了怪谈的陷阱。

    有人注意到了透明人留下来的痕迹,发现自己的个人物品被故意画花, 或者看到透明人落在这里的东西,却只以为是凭空出现,却没有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范意自言自语:“一人出错, 全班被牵连,却只活了五个。”

    怎么算怎么不对。

    如果真按照这样来算,应该是要么一整个班活, 要么全军覆没才是。

    除非……

    还有别的原因。

    范意问:“五班混入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们班级的人数不对, 是吗?”

    两则怪谈在同一位置复苏,分不清谁先谁后,但按背后诡物的能力来看, 定然是“不存在的人”更胜一筹。

    他们报数,是先数好了拍照的人数, 再统一上报。

    因此他们会下意识忽略掉被怪谈选中,此前还是普通存在的透明人。

    结果就是,按照数出的人数而非班级的真实名单来上报的话, 便算错误。

    叶玫确定了范意的想法:“因为五班多了一个人,而不存在的人并非活人,只是一缕妄念,不能被怪谈识别。”

    “所以,即使五班中了‘透明人’的陷阱,少数了一个人,多出来的那个‘不存在的人’,也会让他们数出的人数变为正确的数目,且是所有班级里的唯一正确。”

    叶玫问:“庆幸他们逃过一劫吗?”

    范意:“不会。”

    他们还是会死。

    A级怪谈“不存在的人”,远比D级怪谈“透明人”要恐怖得多。

    它最擅长的,就是给通灵者那么一点点希望——杀死他们后,让他们重新来过;穷途末路时,提供一点点线索。

    然后,把希望亲手打碎。教人滑落更深的深渊。

    五班的学生便是如此。

    在拍摄完纪念照之后,报错人数的班级就悄然登上了“透明人”的死亡名单。

    成为透明人,他们的存在正一点点地被抹去,被人遗忘。

    逐渐抓不住东西,听不见声音,丧失五感,完全消失。

    至于五班。

    在不存在的人的影响下,他们的结局只会更加惨烈。

    叶玫和范意继续往下看。

    叶玫说:“其实我有一点想法。”

    “除了这些人和事以外,这怪谈里还有一点,我之前就觉得奇怪。”

    范意问:“你指什么?”

    他靠着扶手,仰了仰脑袋,压压发酸的脖颈:“怪谈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来杀死他们?”

    叶玫说:“怪谈早就可以杀死我们,然而这么多周目下来,它一直在拿我们的死亡取乐,散播绝望,并尝试杀死你和路白月,这是怪谈的恶意。”

    “可是现在不对。”

    “五班的学生死去时,它好像在恨他们。”

    “是比恶意更浓烈,更滚烫,很纯粹的恨。”

    叶玫分析着诡物的想法逻辑。

    比起活人的思考方式,他更擅长站在诡物的角度看待事物,去换位,去共情。

    范意说:“我信你。”

    他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栏杆上敲。

    “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怪谈也没必要抹掉你的记忆了。”

    接下来是成人礼。

    五班的学生忐忑站在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聚光灯和铁架从高空坠落,将底下数人砸个正着。

    竖立的金属背板轰然倒塌,压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身上,勉强逃过一劫的五名学生被吓得半死。

    其他班级的透明人想来帮忙,手却从崩断的钢筋里穿了过去。

    随后,他们便如一滴在阳光下蒸发的水般,没了身影。

    怪谈还要在此刻雪上加霜,通过喇叭,再次向剩下的幸存者下达通知。

    【由于舞台意外,成人礼暂停举行,请各位同学暂时在台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好好坐下。】

    【下面,我们来拍摄年级合照。】

    年级合照。

    只有五个……不,四个人的年级吗?

    这太地狱了。

    有风在作,吹过树梢,不少树叶一碰即落,打着转纷纷洒下,层层叠叠地堆积到舞台之上。

    旁边摄像机尽职尽责地记录着这一切。

    学生们不敢违抗规则,哆哆嗦嗦地按广播说的去做,展露恐惧的笑颜。

    “咔嚓。”

    一道闪光灯划过,架在座椅前方的拍立得,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自动连拍了数张照片。

    随后一张张相似到相同的照片从相机的下方飘出,被风吹起,飞向高空。

    范意伸手接住。

    照片薄薄的,却有很大一张。被截住之后,它被风吹得扭曲变形,仿佛多搓一下就会破裂。

    范意小心地拿了下来。

    照片内部,座无虚席。

    全员满座。

    高三年级共386人,包括一名不存在的人。

    没有老师,387道身影全在上面。

    已经死去的人,在照片上露着惨白僵硬的表情,死气沉沉。

    还活着的人,他们哭丧着一张脸,被分别挂在四个角落里,他们现实是什么情况,照片里就是什么情况。

    而照片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一名长发女生。

    她在画面里头的面容不像死者那样铁青,亦不如现在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几位幸存者般难看。

    她甚至在笑,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很认真地在看镜头。

    其余四个学生,挂在四个角落。

    范意觉着这年级合照的模样有些眼熟,用手指在边缘勾摹了一圈,接着双手轻轻地拉住相片边角,对准阳光,找好角度,完整显示出真实的形状。

    是骷髅头。

    年级合照上,那么多班级并行排在一起,多出的部分就往外延伸一些,最终凝固成现在的模样。

    混入五班中间的,不存在的第五个人。

    而少女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骷髅头的最中间。

    她是陈暖。

    而就在相片下方,不知谁人用笔写下了一行小字。

    是在相片未被风抛上高空前就留下的痕迹。

    透明人支着自己最后的力气,无声地厮喊着,拼尽全力,想把自己想表达的,却再也没有机会表达的东西描写出来。

    它写:“毕业快乐,陈暖。”

    *

    在怪谈的最后,陈暖带着那张年级合照,坐在枯叶之上,放走了最后剩下的四名学生,没有再动杀心。

    她坐在位置上,把歌谣轻轻哼起。

    “学校……”

    “诡谲的故事……”

    手上逐渐用力,抓破了照片,在上面戳开几个窟窿。

    好在她拍的照片够多,一张坏了,还有别的。

    她仿佛陷入了思绪里,想起了久远不曾回忆起的故事,逐渐影响整则怪谈,把画面变得扭曲。

    于是范意和叶玫看到了——

    高二的那年夏天,玻璃碎片沾满鲜血,走廊上有饮料流淌了一地,甜丝丝地招来蚂蚁。

    陈暖嘴角吐出白沫,浑身抽搐,无力地向着视野尽头,那些惊慌失措跑远的学生,伸出最后的手。

    停止了呼吸。

    她购买的饮料被人动了手脚。

    作为班里的“透明人”,她几乎从不与人社交。

    每天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上课、下课,交作业,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

    因为性子沉闷的缘故,班里没多少人特地去注意她,除了交作业或班级活动,也没有人主动找过她。

    哪怕老师布置了分组作业,她也是那个安安静静地被忽略,最后才被班长协商,找人少的一组挑走的人。

    直到某天,她招惹到了同班一个男生。

    分明是对方打闹没有注意,先碰翻了她的水杯,导致刚打的热水洒了对方一身。

    却迎来了无边的谩骂与指责。

    她不善言辞,为自己辩解的语句太单薄,讲了几句就发现自己说不过对方,那人恶狠狠地放话,说不会让她好过。

    演变成为暴力。

    在她之前,班里还有过四名被暴力对待过的对象。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一次次把那些事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遭了报应吧。

    起初,陈暖忍下了。

    可她退一步,那些人却越来越过分,尝到甜头后愈发得寸进尺。

    于是有了无端被用红笔写下诅咒词句的书本,偶尔出现在桌洞里的死老鼠,假装自己不注意泼了她一身的水。

    陈暖会无视掉这些,死老鼠和诅咒,她并不害怕,并觉得肮脏和幼稚。只对泼水的行径颇有微词,一向沉默的她忍不住骂了几嘴。

    于是,那些人趁她去洗手间时,在她的饮料里下了一些带有刺激性的猛料。

    然后拖着她到走廊,抓着她的头发,逼着她把东西喝下去。

    那些家伙本来想看到她被呛到时的表情,想陈暖向他们求饶,再嘻嘻哈哈地嘲笑一番,就算警告。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陈暖对他们放在饮料里的东西急性过敏。

    他们不以为意,竟然还在她明显表现出不适时,压住她,继续强行往里头灌。

    难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难受。

    忍无可忍的陈暖做了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抗。

    她撑起力气,用喝了一半的饮料玻璃瓶,狠狠砸了面前人的脑袋。

    血不是她的,她砸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对方当场捂着脑袋昏厥。

    可是最终却是她倒在别人的血里死去。

    严重的过敏反应发作,意识逐渐模糊。

    生命的最后,她人生的一切,如走马般在几秒之内,如蹁跹的蝴蝶飞速掠过。

    她想,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被人忽略的感受,不喜欢做每次活动里被剩下的那个人。

    她很期待能和人交流,接触,做好朋友。

    只是言语笨拙,不知怎样交流才能得体。喜好也十分小众,就算找人开了话题,也聊不到三句。

    ……即便如此。她也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未来的憧憬。

    纵使父母很忙,总是早出晚归,平时很少管她,但陈暖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

    会关照她的冷暖,会尽量在不忙的时候给她□□吃的饭菜,知道她的喜好……

    陈暖一路想到毕业,想到高考结束。

    想象自己会上哪一所大学,想象自己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闲暇时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

    她不想在这里停止。

    所以怎么可能不恨呢,就因为这几个畜生恶意的玩笑。

    被毁了。

    以后,也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死去的时候,范意看到了一样眼熟的东西,从她的脖前滑了出来。

    被那些学生在忙乱之中踩踏而过,形状破碎。

    那是,专门用以压制灵鬼气息的护身符。

    范意说:“原来如此……”

    “她和我一样,是灵鬼。”

    诡物想吮吸她的生命,又苦于她有护身符保护。

    于是制造了一系列的意外,在这个班级撒播无端的恶,影响着正常人的思维,把她变成“透明人”般的存在。

    最后,借刀杀人。

    毕竟,诡物当初也是这么对待范意的。

    使尽各种手段,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让他摘掉护身符,把他逼走。

    这是灵鬼的宿命。

    也是她死后,强烈的憎恶燃烧成最扭曲的怪谈,将“透明人”反吞噬的缘由。

    她看着怪谈,像玩着游戏,甚至创造了一个本不应存在的“自己”入局。

    在条件满足,她点击画面的时候,便是一条生命在此逝去。

    就像“透明人”当初对她做的那样。

    她把死亡送给了在这里的所有人。

    第146章 Life and death 25

    “生与死。”

    *

    等两人从名为“透明人”的怪谈回放里出来时, 外面的时间已至中午,外面钟楼的播报声响起,在校园里悠悠回荡。

    第四节课早早地下了课。

    这个点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路白月似乎知道他们会从这里出来, 已经站在高三的班级门口等待。

    看到他们出来, 路白月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如果其他人知道利用这种方式就能逃过第四节课的死亡卡秒,估计会发疯。”

    “知道也用不了, ”叶玫说,“你觉得诡物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怪谈发生的时间在早读课中途,想中途离开,只能找理由。”

    “一节课绝不会让那么多人出去上厕所。一个人可以, 两个人也行,三个人睁只眼闭只眼,四个人悬。”

    “对对对, ”路白月敷衍道,很快又恢复了他那副散散漫漫的表情,“现在, 我手里有一个坏消息, 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你俩打算听哪个?”

    范意掀起眼皮,不想跟他玩选择题:“你直说得了,怪谈里卖什么关子。”

    “临昕橘, 你这样真的很不可爱,”路白月唉声叹气, “说话软一点嘛。”

    范意盯着路白月:“。”

    想死就明说,不用这么委婉。

    路白月撇嘴,压低声音道:

    “这周目, 我们出不去了。”

    范意没表现出过多的情绪:“第二个坏消息呢?”

    路白月:“下周目,你记得跑远些。”

    “你是转校生,一进轮回,就直接离开教室,往外跑别回头。越远越好。”

    “他们追出去就死。”

    范意静了静。

    他说:“这算明目张胆地违反规则。”

    “怕什么,”路白月道,“你是BUG,怪谈不能用常规的方法杀死你。”

    范意:“是吗?”

    “那你又为什么每堂课都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上完呢?既然我和你都不会被这种方法杀死,大胆到外面去,随便作就可以了。”

    范意揭穿他:“这种违规是有限度的,我们违规一次,就被怪谈的污染多侵吞一分,直到我们终于可以被它点击死亡。”

    “况且,要离开这则怪谈,必须要走完所有的流程,上课,跑操,年级合照,毕业照……一个都少不了。”

    “不然你也不会说,我们这周目出不去了。”

    他说:“因为我和叶瑰没有做完前两个流程,到高三去看了怪谈。”

    “是不是?”

    路白月沉默了一会儿,才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无奈道:“临昕橘,你有时候能不能不要那么敏锐。”

    “这样搞得我很尴尬。”

    范意:“然后呢?”

    “我帮你找出线索与关键,抵制精神污染,然后被你利用完后,成为你通关的垫脚石?”

    “是不是我这几周目对你态度太好,让你忘记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任。”

    始于陷害的交集。

    “我可没有骗你,也没有那个意思,”路白月吐出一口气认栽,举手投降,“虽然我有前科,你会这么想我也无可厚非,但我这不是来提醒你的嘛。”

    路白月说:“他们要杀你。”

    在路白月让他跑的时候,范意就已经猜到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一次次死亡带来的精神压力无可估量,从小枝和那位通灵者想要他死开始,范意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作为不在怪谈计划内的,凭空插足其中的通灵者,怪谈一直在研究着,如何将范意与路白月两人杀死的攻略。

    现在,它找到了。

    利用人。

    人性是最脆弱的东西,也是最强大的东西。

    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能被它操控、诱导,直到被绝望吞噬。

    路白月的袖上还沾着血迹。

    他在来找范意前,特地把袖子往内翻了几圈,也没能彻底掩盖住这狰狞的痕迹。

    周围空空旷旷的,只有他一个人在上面等着范意出来。

    叶玫出声问:“所以,其他人都死了,对吗?”

    “嗯,”路白月说,“有些是因乌鸦而死,有些是我杀的。”

    “那陈暖呢?”范意问。

    路白月:“死了。”

    “反正我不是第一次杀她。”

    *

    三人最后一起把这周目走到结尾,好好地摸索了一遍下午的流程,范意才将时间再次倒流。

    第二十七周目。

    范意站在讲台前,手里还捏着粉笔,正要往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耳畔尽是风声,吵得他耳疼,连心神也没法宁静,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很冷。

    他偏过头,一枚飞镖从他的脸侧擦过,正正钉入黑板中央,没入其中数寸。

    变故开始。

    最前排的通灵者紧随飞镖而上,头头锐利的剪刀直奔着范意的后背去!

    范意反手抽下黑板上的飞镖,扭身一把将最锋利的部分扎进那人脸中!

    往下划,刺出难以愈合的伤痕。

    他们真的动手了。

    “呜啊……呜……呜呜……”

    范意一把解决了面前捂住脸痛苦哭泣的人,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漏出来,下一秒直接攥住飞镖,精准地朝最开始袭击他的那人掷去!

    一击插入喉间。

    他们死时的脸上都没有痛苦。

    除了呕血时象征性发出呜咽的声音外,只剩下了麻木。

    早预料到自己会死的麻木。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样死去,远比在第四堂课被一次次生吞血肉,疼痛到死,再重来,重新受一次折磨要痛快得多。

    又有一位通灵者抖着身体站起来。

    这回不用范意动手,叶玫的接近悄无声息,如鬼魅般来到那人身后。

    在对方要拿灵异道具对付范意时,反手拽住那人的后衣领,按着脑袋往课桌的一角撞!

    与此同时,他的袖中抖落数枚长钉,盲投出去,从背后穿刺进前面一排人的腹部!

    他们难以置信地扭过头,还没提起力气站立,涂在钉上的毒便发作,一整排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少顷就没了气息。

    “……真荒唐。”

    坐在一旁,目睹一切的纪晨曦扭头问叶玫:“可以给我一个你杀他们的理由吗?”

    “还不明显?”叶玫收回长钉,在众人警惕的目光里,用纸巾擦过刚刚碰过鲜血的手指,“他们要杀临昕橘。”

    因为自己被这些人追杀过,所以叶玫清楚,当这些人动了杀心时,会是什么模样。

    纪晨曦说:“他们要杀的是临昕橘,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想保他,小心自己也成为被报复的对象。”

    到了现在,谁还能不清楚这些人动手的理由。

    或者说,在场每个死过多次的人,定然都或多或少地诞生过这样的想法。

    “解脱”的想法。

    纪晨曦:“你不是也死过好几次吗?应该和我们一样清楚,记忆会杀人,疼痛也会。”

    “死去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重来,恐惧每分每秒地萦绕周身,而这种折磨漫长到看不见边。只要临昕橘不死,就永无止境……”

    “他们、我们生不如死。”

    “如果临昕橘没有来过,没有倒流时间的能力,他们不会这么痛苦。”

    “这是原罪。”

    “他死了,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

    纪晨曦的话,全班都能够听见。

    仿佛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越来越多的通灵者按捺不住,他们控制不住自己,一旦想到第四节课的遭遇,就会浑身发抖。

    恐惧迸发出强烈的憎恶,统统指向了范意。

    叶玫并不打算和纪晨曦废话。

    在第四节课,纪晨曦死去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有些本事,除言语外,他没有对范意动手的意思,叶玫也就不选择节外生枝。

    他猜测,必然是怪谈上周目做了什么,才让这些通灵者犹豫的态度急转直下。

    叶玫从桌上翻过去,顺手用长钉刺进一个伺机而动的通灵者的后脑。

    “你们想死,”叶玫难得地没有带上他惯来的笑意,“别带上我。”

    “说得像是谁想死一样……”

    有个通灵者忍了好久,握着拳头站起,声音压抑而沙哑:“既然怎么样都会出事,倒不如来个痛快,反复折磨算什么。”

    “你就那么相信他,帮他?我可以说,他就是怪谈派来……收割我们苦难的人。”

    “不,说不定他就是那个不存在者,证明他身份的你也不是好东西。”

    “就算不是,他也该死。”

    “这个人,临昕橘,他一次都没死过,怎么可能明白我们的感受?”

    范意用手指搭住讲台,听到他们的话,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他开口,似是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又忽然觉得他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这是最令范意无可否认的事实——

    这些通灵者的想法,他曾经也有过。

    在G4444号列车上一遍遍下车,一遍遍死去重活的时候。

    也想过,如果能彻底解脱就好了。

    若不是时机不对,范意真的很想反问:他没有死过吗?

    若是没有,那G4444号列车上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我死我生。”

    “动手吧。”小枝闭住了眼。

    “我们一起,他们只有那么点人,拦不住的。”

    随着这句的话音落下,阿霖和慕语各冲出来,一把撞到叶玫身上,紧紧拉住了人。

    叶玫反手一扎。

    可哪怕长钉刺进阿霖与慕语的手心,剧痛蔓延全身,对方也没有轻易撒手。

    他当机立断,出手狠辣果决,反拧住这两人的腕子,硬生生“嘎巴”掰断。

    然而就在他们松力的那一瞬间,叶玫刚刚挣脱,盖竹就带着一把刀,朝他劈了过来。

    叶玫快速躲过,刀劈进了桌面中央,与此同时,小枝的匕首也刺了过来!

    叶玫先手一步,长钉扎进小枝的心口。

    可他面对的是怀抱着必死决心的亡命徒——小枝撑起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他任由叶玫的钉子往深处去,肾上腺素狂飙,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刀刃划破叶玫的脖颈。

    晚晚挡在许淼与陈暖的身前,用命拦着她们起身帮人。

    范意在看到小枝动作的一瞬间,就抵住自己手中的轮盘。

    通灵者的锁链还是穿在了他的身上,由于范意躲得极快,东西贯穿他的肩胛,近乎撕心裂肺的疼痛刺激着范意的神经,他抿住唇,在匕首划过胸膛之前,以极快的速度转回了轮盘——

    空间扭曲,死去的人重活,受过的伤愈合。

    余痛却仍在。

    面对这种场面,路白月无动于衷。

    “我都说了……”

    他托住脸,在逆流的时间里目光游离。

    “一开始就该离开这间教室的。”

    第147章 Life and death 26

    活着, 死去,行尸走肉,杀伐至疲倦, 回头看见千千万万个自己躺在地上, “我”踩着“我”的尸体一路走来。

    眼前还站着无数个, 等待被杀死的“我”。

    *

    第二十八周目。

    “临昕橘来路不明,带来苦难, 你为什么要帮他?”纪晨曦与叶玫僵持。

    叶玫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

    “也许,你死得多了,你就会明白我们了。”纪晨曦叹了口气。

    第二十八周目,同样的位置, 叶玫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脖颈。

    他滑落在地,没有表露出任何苦痛,恹恹地看着那些以为他没了威胁, 转头就朝范意袭去的通灵者。

    他的手心一翻,长钉破空掷出!

    叶玫的力气没有那样大,能支撑他在不断流血的情况下还能对通灵者一击毙命。

    可这是灵异道具, 附着在上边的诡物张开口, 狠狠咬住那些人的后颈。

    他不能说话, 手指抓住身后的桌面,抹出一道鲜艳的血痕。

    许淼倒在教室门前,身上的伤口逐渐溃烂, 涂到武器上的毒通过血液侵蚀,蔓延全身。

    陈暖被尖刺穿了胸膛。

    范意微微喘着气, 身上冷得厉害,近乎失去感知,只觉手心的轮盘又硌又烫。

    他的脸色苍白, 水珠从发梢滚落,落到眼睫上,模糊了视线,却不知自己看到的是水是血。

    此刻的范意,就像一只精致而漂亮的瓷娃娃,瞧上去极其脆弱,毫无杀伤力。

    然后,范意出手。

    他一把掼住朝他扑来的一人,抓着脑袋往下压,反踢掉要刺进他腰部的刀刃,单手接住并扎进那人胸膛。

    这些早已崩溃的人,攻击全凭本能,毫无章法,一对一并不难对付。

    难应付的,是那些清醒着沉沦的。

    太多了。

    现在除了叶玫外,只有许淼和陈暖肯站在他这边,还有各种古怪的道具竭力使出。

    他们被拘于这小小的教室之中,应付这么多人,实在左支右绌,最后狼狈不堪。

    “死吧。”

    在某根笨重的管子朝范意的后脑击来前,他拨动了轮盘。

    路白月起身,望向夏以调的方向。

    *

    第二十九周目。

    满室狼藉。

    地上钉满了银色的长钉,怪谈似乎掺了某种弄人的恶趣味。每回叶玫死时,伤处都留在同一位置,且愈发严重,这回直接被穿了个稀烂。

    其他人都死了,死于残杀。

    早读课后,教室里活下来的人,就只剩被另外三人死保的范意,和从头到尾都在位上没动的路白月与夏以调。

    范意撑着又冷又疲惫的身体,走到座位前,问路白月:“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帮忙?”

    路白月:“我不想死啊。”

    他往后一靠:“你也看见了,帮你,会被那些人一起杀掉。”

    “我上赶着干嘛呢?反正你半天没死的。”

    这态度可和之前大相径庭。

    路白月摇摇椅背:“等你什么时候真的要死了,再说嘛。”

    范意:“我证明了。”

    路白月:“什么?”

    范意:“我们可以杀掉其他被蛊惑的人,活下来。”

    “四个人就可以,算上你,只要配合得好,到时我们有概率一个不死。”

    “你以为他们都是蠢货吗?”路白月笑道,“他们这次可是学聪明了,夺过长钉,聚起来穿烂了叶玫的喉咙。下一次,你们反杀他们的伎俩,可不一定作效。”

    范意:“你的意思是,我会蠢到用同一招来应付他们?”

    路白月一哽:“……我没有这么说。”

    “行,那你就看着吧。”

    范意不再多劝,末了,又补上一句警告:“路白月,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

    “第二十六周目发生了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态度这么急转直下。”

    “不然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

    路白月说:“拉吧。”

    他叹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我只是还想再争取一下。”

    “临昕橘,什么时候你们四个能全部活到最后,我就告诉你。”

    范意不想跟他谈条件,看向夏以调。

    夏以调别过脸,拿刀抵到自己的胸前,重复之前的话:“放弃他们吧,包括帮你的那几个,临昕橘。”

    “如果你还抱有他们可以救的想法,试图把能活下来的人联合起来,阻止这场逃杀的话。”

    “是不会结束的。”

    “啧。”

    范意确定了夏以调不会和他说线索后,垂了垂眼。

    他深吸了口气,张开手。

    掌心立刻“噗”地涌出一簇小小的、没有温度的火苗。

    路白月愣了愣:“这是什么?”

    范意:“我的底牌。”

    这是范意身作灵鬼的能力,他可以将体内的灵异值凝聚到极致,以具象化的形态燃烧。

    真正使用时,可堪破一切死局。

    这举动会耗掉范意身体里的大半灵异值,随后会变得浑身无力。虽能够正常行动,却对身体是种极大的耗损,没个把月难以恢复,他不会轻易使用。

    当初在Cold Cemetery的花园迷宫,范意就想过,如果林寄雪不配合,他就用这底牌带白粥和张慕川离开。

    所以,除了刚接触诡物时生疏,拿它保命之外,范意就再也没用过这招。

    他在A+级怪谈里都没用过。

    ……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必须要放到最关键的节点之上。

    范意收起火苗,朝路白月露了个挑衅的笑。

    他说:“回去我要在你们的名单上给你加悬赏。”

    路白月愣了愣。

    随即,他低头笑了。

    第三十周目。

    叶玫透过匕首的寒光,发现自己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消不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学校的小超市里,白蜡烛的火苗正疯狂地燃烧着,蜡泪凝结成灰。

    代价开始索取了。

    教室内一团乱象,班里原本被灵异道具怎么打都无法动弹的门板,“咣当”一下,眨眼倒塌,有一名通灵者正抵着叶玫的长钉,背靠着们,一个错步踏到了门外。

    违反了怪谈的规则。

    他的表情瞬间变了,主动往叶玫的钉上送,血喷涌到叶玫的手背上。

    而讲台后,向来冷眼旁观的老师咧嘴。

    它借着推那名违规者的力道,把叶玫一并推了出去。

    刀片割断气口。

    *

    第三十一周目。

    “你们每次就非要刀同一处吗?”

    叶玫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这回他不再使用长钉。而是从袖中换了一条银鞭出来。

    这银鞭也是灵异道具,会吃人。

    使用的同时,副作用也极大,会反噬自身。

    混乱之中,纪晨曦缠住叶玫的银鞭,声音冷淡。

    “你们都已经死过这么多回了,还是要向着临昕橘吗。”他问。

    “他不死,哪怕重来百遍,也只是在继续无谓的痛苦。”

    说着,纪晨曦仰起头,转向另外两人:“而且,就算叶瑰不在不清楚,许淼、陈暖,你们两个应该知道吧。”

    “那个事实。”

    “有意义吗?”

    许淼迅速切断了一个通灵者的手腕,嗤笑道:“你管我呢?!”

    她就是纯粹看不惯这些被命运操控,屈服逃避的傀儡。

    陈暖笑笑,没说话。

    叶玫以为他都拿出来银鞭,这回会顺利些,然而确实就像路白月说的,这些通灵者都不傻。

    他们也在失败后拼命寻找着破绽,一次比一次要难对付。

    血刃穿透手掌,扎进叶玫的脖颈。

    另一边,范意按住自己的小腹,那里被活生生撕开一块,疼痛欲裂。

    时间再次倒流。

    *

    第三十二周目、三十三周目、三十四周目……

    第四十五周目、四十六周目、四十七周目……

    第八十三周目。

    叶玫看到自己已经深得不能再深的伤口,用自己的手死死挡住,手里银鞭延伸得很长。

    他在变冷,已经冷到死僵的地步。

    不止是他,还有些人的状态也在一同变差。

    尤其是范意,每次回溯,他的脸色都会下去几分,现今已如死人一般难看。

    每个人都撑着行将崩溃的精神,如风中残烛,支离破碎地烧着。

    还要坚持吗。

    还要再接着回溯下去吗。

    许淼已经提不起力气,成为每周目最先被那些家伙杀掉的人。

    范意扶着黑板发颤,冻到没有知觉。只能凭借本能操控着自己动作,却每回都能在别人费尽心机袭来,而自己堪死之时,及时逆转时间。

    他们也试过抢时间轮盘。

    可每次抢到前,范意就会赶上时间再来。

    “……你们真的想挣扎上百遍吗?”

    纪晨曦扶着桌角,原本能稳稳当当被他攥住的武器滑溜溜的,在手里,握也握不住。

    “……”许淼不说话了,但她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陈暖是在场气色最好的人,她站得很直,把手背到身后,看着所有人,笑容很甜。

    除了范意,似乎没有人发现她的异状。

    范意发现,周目越往后拖,陈暖死去的次数就越少。

    她有几次甚至是故意送上去死的。

    上周目是她的第30次死亡。

    叶玫闭上眼睛。

    “百遍怎么样?”他轻声说着,回答着纪晨曦的话,“哪怕死去千万遍,我的选择都一样。”

    “我站在正确的一边,临昕橘。”

    “……哪怕千千万万遍。”

    范意抬起眼,缓缓松开了撑到黑板上的手。

    “这样,”他说,“八十多个轮回,这么一算,我们也快认识小一个半月了。”

    他碰了碰叶玫。

    范意的身体虽变得迟钝,但他的感知力却随轮回次数的增长而更加敏感。

    他能听着所有被淹没在怪谈里的,最微弱的声音,提前偏头,避开致命一击。

    最后,范意看向陈暖和许淼,慢慢搓着自己的手指,把脑海里的所有线索串联。

    他说:“就是这周目了。动手吧,我们。”

    范意张开了手心的火:“这次,一定要全部活下来。”

    “我们四个。”

    第148章 Life and death 27

    猜忌, 怀疑,脆弱的记忆,死亡的阴影, 恐惧催生偏执, 令人变得“大胆”并为之疯狂。

    他们合了影, 笑着招呼。

    然后,他们死去了。

    *

    一触即发。

    范意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副被精心装在盒子里的手套, 先前他怕弄污了,一直没拿出来过。

    现在,他需要这个,来辅助他进行操控。

    范意一边戴, 一边躲过那些通灵者已明显缓慢下来的攻击,顺势踹上了其中一人的小腹。

    有微弱的火焰在他的手心里烧,不烫人, 却能源源不绝地焚灼周边所有属于诡物的污染,碎裂成灰色的残渣,噼里啪啦地洒在地上。

    叶玫见现状, 卸下银鞭, 把武器换回长钉。

    “这是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 纪晨曦无端地感受到了某种疼痛,就像皮肤在被烧灼,分明不热, 却如被烫伤般火辣辣地疼。

    他望向临昕橘:“你还有藏起来的手段?”

    范意很早之前就窝着一肚子火,说话带刺:“你管我藏不藏呢?拿这东西对付你们, 真浪费。”

    他的声音很冷:“我看得出来,你没有疯,也不是求解脱。这么执着, 是为了什么?”

    “……”

    他的确没有像别的不顾一切的通灵者那样,彻底红了眼。

    范意看得出来,纪晨曦并不是在针对他,每回对方最先找的人,都是叶玫。

    “抱歉,”纪晨曦说,“就当我还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好了。”

    范意抿唇不语,掐住从自己背后击来的手掌,掼下对方藏着毒针的戒指。

    那人惊叫了出来,范意趁机将露出针尖戒指塞到对方口中,捂住嘴。

    针尖划破舌头和嗓子,往腹中滚。

    他垂着眼,认真分析着纪晨曦话里的信息。

    什么妄想?关于活着吗?

    他记得路白月之前也这么说过。

    又是一个通灵者冲他击来。

    范意吐出一口冰冷的气。

    他攥住了手,再张开。已然下定决心,以灵鬼磅礴的灵异值为燃料,无数的火花猝然点起,在这一隅教室灼灼燃烧!

    陈暖轻而易举地斩断数名通灵者的头颅,救下险些被杀死的许淼。

    在范意动手的刹那,她猛然低下头,看着源源滚入自己手心的,星星点点的火。

    竟然是污染,对诡物来说最美味的……养料。

    没有温度的火焰助长她的力量,侵蚀通灵者的气力。

    火星掉落在通灵者的灵异道具上,吞噬掉上面附着的污染或灵异值,令它们全部失效。

    能清掉污染,也能吞噬灵异值。

    能给叶玫和许淼助益,也能帮她提升。

    陈暖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停住动作。

    范意竟然将自己的灵异值全数凝聚,令其在污染与灵异值之间自由转换。

    灵异值对通灵者极为重要,是通灵者命脉的构成,尤其是灵鬼。

    向来只有灵鬼拼命把侵入体内的污染净化成灵异值的份,主动将灵异值反逆转成为污染……是一步极其危险的棋。

    何况在两者之间来回切换。

    得对自己把控灵异值的能力抱有多大的自信,才会面无表情地动用这种招数。

    起码她找不出第二个敢这样做的灵鬼。

    范意把这张底牌藏得严实,没有透露分毫,直到此刻,明亮的火花将整间教室染成炽烈的金色,瞬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范意的加持之下,这周目他们清场的效率尤其恐怖,且没有一个人死去。

    “……通灵者无法空手将自己的灵异值具象化到体外,只能通过道具引出。”

    纪晨曦的肩膀被叶玫钉穿,卡在墙壁上,汩汩鲜血不停地冒。

    他的目光越过准备杀他的叶玫,看向真正控场的范意,苦笑出声:

    “但是灵鬼和诡物可以。”

    范意回视他。

    他一步步上前,叶玫给范意让道,顺便打掉将从范意发边掠过的一把刺刀。

    范意把叶玫扎进去的钉子拔出来。

    他捏着头,没让纪晨曦的血弄脏自己的手套。

    范意说:“你不应该知道这种事。”

    “这引出灵异值的法子是我自己挖掘出来的,除我之外,很难找到第二个灵鬼会用。连通灵者协会和论坛都没有记载。”

    “除非……”

    范意反手将长钉扔出,正中一人的脑门,同时掺着强大灵异值的火焰扭曲成污染,揉进纪晨曦的心口。

    烈火“砰”地在其中炸开。

    全是内伤,他的器官衰竭在体内,破碎堆积。

    纪晨曦在短暂的一阵抽搐过后,便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没了生息。

    所有周目的细枝末节相连在一起,一块一块地被拼凑,范意想,自己或许猜到了。

    不论是这些通灵者的话语,行动,还是状态,无不告诉着他一个答案。

    “……除非,你们早就看过了所有的未来。”

    “在第二十六周目。”

    一片乱象里,路白月倒显得分外悠闲。

    他撕下学生手册的最后一页,用这张白纸在手里叠了一只纸船,还放到桌面上来回地划。

    另一边,陈暖将一名通灵者提起来,扔到角落。

    角落滑落的花瓶砸到对方的头顶,顷刻头破血流。

    花瓶的碎片溅到一旁的路白月脚边。

    路白月在纸船上折下了一角。

    他叠着叠着,忽觉索然无味。

    说不清是何缘故,路白月低头,弯腰拾起一块碎片,出了手。

    “嗖”地飞向最后一个袭向范意的通灵者。

    上面被污染包裹,以无比锋利的形态,撞进那人最脆弱的眼睛里。

    路白月想,果然。

    他也是诡物,从很早以前就是了,能够操纵污染的本领不减。

    做完这一切,范意没有再回头看那最后一个倒下的人,而是把冰冷的目光转投向路白月。

    他问:“你为什么出手?”

    “就算没有你,这次我们也能活。”

    路白月直接开始讲他那套歪理:

    “对呀,这不是确定你们这次能活,我才敢帮忙吗?顺便也好表达一下我的诚意,以免你应激,把我一起干掉。”

    他起身,踩着脚下的鲜红,逐步朝范意靠近,又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继续动。

    路白月说:“临昕橘,我嘛,虽然算不上个好人,但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毕竟,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可不希望你继续讨厌我了。”

    许淼支起身体,经过这么多轮的耗损,她早已经到了极限,她在座位上坐着,想开口和范意解释之前的事,到头发现吐出的话音极轻,已经说不出口。

    先前被追杀,抽不出空来解释,现在终于清了场,她却没有力气再讲。

    陈暖不过来,她坐在桌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粉笔盒。

    似乎只能听路白月来讲——

    来拼凑这则怪谈中,未被了解的最后一块拼图。

    *

    第二十五周目。

    纪晨曦从满室的乌鸦与残躯中走出来。

    范意他们去了楼上的高三,想必是有线索要查,纪晨曦往上面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管。

    他决定按这场异变开始前自己的调查进度走,去一趟监控室。

    于是他在里面看到了无数的屏幕,每块屏幕上都挂着他们死时的模样。

    甚至还有在前几个画面里已经死去的人,在以活人的身份继续留存在其他的画面里。

    和范意提供的事实一模一样。

    纪晨曦自己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

    最后,纪晨曦推开监控室内部的门,想看看范意所提到过的,那个镶嵌着时间轮盘,用以操控大钟的房间——

    他愣住了。

    因为门后在等他的,不是所谓的机械装置。

    而是另一面时钟,一面每一格指针都嵌着一幅画面的钟。

    怪谈有意为之,它把这个可以改变一切命运的线索,放到这个时候,告诉了纪晨曦。

    里面藏着他们所有的过去与未来。

    连上面的信息也十分明确,一目了然。

    起初的纪晨曦,怀揣着兴奋的心情,去触碰了这条暂时无人发现的线索。

    随后他慢慢察觉到,似乎有哪些地方不大对劲。

    这周目往后的未来里,他看到了他们不断死去,最后永远留在这里的结局。

    如果这是单单只是未来的话,纪晨曦还会对这种预言抱有怀疑态度,并为之继续坚持,只为将其打破。

    可是,其中的关键却在于——

    范意,这个能够重置时间,给他们带来生存希望的通灵者,与他们并不在一条时间线上。

    外面的世界里,范意进入这则怪谈的时间,是24年。

    而他们,来自18年。

    分歧就出在此处。

    在范意的认知中,在现实的时间线上,“不存在的人”早已结束,结果毋庸置疑。

    这则怪谈,只有叶玫一个人活了下来。

    其他的人全都死了。

    “……”

    “如果过去能够被人为撼动,那么最初促使怪谈诞生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人总以为自己能通过努力改变过去,殊不知自己的行为,早就已经构成了因果的一环。”

    不知何时,本该在这周目死去的夏以调出现在纪晨曦身后。

    他的手心里拨着怀表,踱着轻盈至极步子,在纪晨曦的身后,像鬼一样自言自语:

    “过去不会被改变。”

    “你们以为那是未来,可对于临昕橘来说,是早就被注定好结局的事实。”

    “而他的出现,也只是为这个结局的发生,完成闭环而已。”

    夏以调走到纪晨曦身前,回头看向他:“你就不觉得奇怪吗?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临时插入怪谈的人呢?他还是个灵鬼,有这么大的本事,却名不见经传。”

    纪晨曦与夏以调对上视线。

    夏以调冲着他笑:“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去尝试一下。”

    “杀掉这则怪谈唯一的幸存者,叶瑰。”

    纪晨曦蹙眉:“叶瑰都死过好几次了。”

    夏以调:“那他真的死了吗?”

    “是不是,重新来过了?”

    “……”

    “你是诡物吧,我亲眼看到你这周目死去了,”纪晨曦反驳,“凭什么听你的?”

    夏以调无奈道:“要是我想,没人会发现我已经死去,你也一样。”

    “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可以继续尝试,我只是在为你们提供忠告,看看你们的挣扎,究竟有没有用。”

    “只是不清楚,如果大家知道了自己命中注定会死,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可能性这个事实……会如何看待自己的这段经历呢?”

    纪晨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夏以调打开手里的怀表,玩儿似的转了两圈,语气沉稳,就像在阐述着一个事实:“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以极痛苦的方式死去,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是在做没有用的挣扎,他们注定会死,一定会死,只是在徒劳里重复着被折磨的命运。”

    “人的崩溃只要一瞬间,把支撑他们活着的唯一希望摧毁,就塌了。”

    “猜猜他们会恨谁?”

    纪晨曦一阵心惊。

    “愿不愿意相信,随你们,”夏以调说,“如果你们能让叶瑰彻底死亡,或者有自信集体活过第四节课……也许命运真的会因此改变。”

    “不然,就放弃吧。”

    然后,是第二十六周目。

    叶玫和范意去了楼上,去查位于高三教室的另一则怪谈。

    只留他们面对怪谈的死亡陷阱。

    早在夏以调出现的时候,纪晨曦就有预感,怪谈里可能要变天。

    他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真。

    在所有通灵者最为忐忑的第四节课,“老师”抱着电脑进入教室,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讲起语文。

    它打开投影,把怪谈挖掘而出的,有关于范意与路白月中途掺入他们之中,以及对方来自未来的真相,放给了所有人看。

    并告诉他们,过去不能被改变。

    他们是注定会死的死人。

    那一周目,这些通灵者不止死于乌鸦。

    还死于精神的崩塌。

    被迁怒的路白月杀死了那些发疯的通灵者,许淼死于乌鸦,而他最后面对的,是安静坐在位上的陈暖。

    那一瞬间,路白月想起来了。

    陈暖——

    是那个“不存在的人”。

    倘若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便如被命运困囿的囚徒般,越挣扎,就越徒劳。

    路白月何尝不知道过去难以被改变?

    不过是心有妄念。

    一念决定生死。

    第149章 Life and death 28

    “你说, 我在想什么呢?”

    路白月将这句说得很轻,比起对话,更像在自言自语。

    他讲累了, 干脆坐到旁边的位置上, 手里玩着东西, 将纸船反复拆了折,折了拆。

    路白月讲的这些, 大多是纪晨曦的视角,当时的他和范意等人一起去了高三的教室,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除了纪晨曦本人,这件事还有另外的当事人, 就是本该死去的夏以调。

    因此,是谁将第二十五周目的事告诉了路白月,答案不言而喻。

    早读课的下课铃恰好在此时响起。

    还有十分钟, 会上第一堂课。

    范意抬眸,看向夏以调。

    关于这则怪谈,还有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尚未补全。

    比如——怪谈的核心和创造这则怪谈的诡物息息相关, 既然陈暖是因“透明人”操纵下的欺凌而死, 那为何在这则怪谈里, 最重要的会是时间?

    只有违反时间相关的规则才会被杀死。

    他们又为什么会一遍遍死去重来?

    又比如,在这里的陈暖是灵鬼,是吃掉了“透明人”, 形成自己怪谈的人。

    既然如此,那夏以调又是什么?

    这家伙, 一边为他们提供线索,表达帮助,无惧死亡;一边又刻意违反规则, 挑拨离间,把他们推向深渊。

    他一直在让范意放弃其他人。

    范意还没说话,夏以调见他看过去,倒主动起来了:“这周目,你们还要动手吗?”

    “想清楚了,你已经把自己最重要的底牌展现给了那些人,同样的招数用上两次,就没有第一次那样有效果了。既然如此,你们肯定也已经抱好了这周目就结束的决心。”

    “选错了,再重来一次,可不会还像现在这么轻松。”

    范意回他:“跟我讲这些没用。”

    夏以调一静。

    范意说:“你自己最清楚,过去不会被改变。”

    “就算我选择错误,也只是在完成属于过去的一环,过程可以曲折,结局早就注定。”

    夏以调没想到范意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愣了愣,才接道:“可是在你的记忆里,这则怪谈,只有叶瑰活下来了。”

    “他一个人活,不包括你和任何人。”

    “这你也甘心吗?”

    “我看过你的记忆。”夏以调慢慢走过来,“虽然冒犯,但我们对待外来者,总是想谨慎一些。”

    他背着手,走过范意身边:“你觉得,叶瑰当初为什么救你、教你、锻炼你的本事?甚至当你在Cold Cemetery时,生怕你承担不了A+级怪谈,特地找了云见雪来帮你?”

    他裹着蛊惑力量的词句揉进声音里,落到范意耳中:“因为,叶瑰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会帮助过去的他活下来。”

    “他需要你。”

    叶玫看了眼范意。

    他不想打断两人之间的话题,只在一旁听着,按住了自己伤口狰狞的脖颈。

    碰上的那一刻,一股被不断割断,不断穿刺的恶心感瞬间涌了上来。

    他幻觉到疼痛了。

    叶玫感受了会儿这不存在的疼痛,才缓缓把手放下。

    他不露端倪地侧过身,没跟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异状,咀嚼着他们方才聊天的内容。

    倘若夏以调和路白月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许多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便都能得到解决。

    毕竟,范意没有否认。

    为什么范意会叫他老板。

    为什么范意分明可以平静地分析着他人的死亡,却总是在他死去时露出异样的神色。

    为什么……在这么多人里,范意偏偏坐在了他的身边。

    而且,即便如此,在所有的周目里,范意的选择依然“正确”。

    正确到能够哪怕被设下陷阱,被不断针对,受到那么多的指责,也坚定不移地继续着自己的路。

    叶玫扪心自问。

    自己会在未来利用这样的范意吗?

    不会。

    叶玫平静地想,自己绝不会这样做。

    哪怕死亡千百遍。

    哪怕千千万万遍。

    他有点想为自己解释。然而和范意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的他,似乎没办法笃定开口。

    “……”

    “不需要你说。”

    范意果断地从夏以调的身边擦肩而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历经了这么多周目,他的身体早就冷得像冰。尤其是现在,为破局他消耗了太多的灵异值,连情感似乎也跟着磨损。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说完了下边的话:“这周目我不碰你,夏以调,但是你记住。”

    “叶瑰不是你能诟病,并在我面前乱泼脏水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如带火星的木棍碰上了氧气,叶玫忽然觉得,他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又堵,难受得很。

    *

    这一周目,直到第四节课上课前,都没有人再出事。

    叶玫并未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而是坐在范意前面一排的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许淼也是,她的座位本该在教室中间。

    但她站不大动,干脆直接在自己休息的地方继续待着,强打着精神继续听课。

    跑操及体育课是陈暖和夏以调把她扶下去的。

    就算许淼想要自己走,同时也不太愿意让夏以调扶,可僵硬的躯体不会骗人,没人带着,她举步维艰。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在这周目松下来后,因轮回次数过多而带来的后遗症来势汹汹,最终把她吞没。

    外面的阳光明媚,暖洋洋地落到他们身上。

    第三节课下课,许淼把范意约到了教室外。

    她无力地撑着自己正流失着感知的身躯,见范意出来,很勉强地冲他扬起了一点嘴角。

    范意仿佛早预见了她要做什么般,没有过多靠近,就站在教室门口,隔了段距离。

    他竭力地忍耐着,不自主捏着自己的指头。

    许淼笑笑:“我现在找你,是不是很突兀?”

    范意:“没有。”

    “好吧。”

    许淼转身,看向楼下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

    她的脸上迎着阳光,金灿灿的,就这么停在这里,半天没有下文。

    范意也不催,就在一旁等着。

    好半晌,许淼才说了话:“……我是来道别的。”

    她的一言一语都带着冷气,无法消解,要提起两节课积攒下来的全部力气,才能讲述清楚。

    “长话短说,不用拦我,我的身体已经坏掉,总是会觉得困倦,大概只能到这里了。”

    第四节课这一关极其耗费心神,需要集中精力,在上课到第十分钟的一刹,立即把心中所想的课程切换过来。

    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不然错了时间,就会失败。

    许淼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顺利通过第四节课。

    向来不会道别,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得体,于是只能寥寥几句带过,原本她想好了遗书,打算死前交给她本来信任着的小枝。

    现在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小枝也杀了她许多次。

    她知道,她活不下来。

    “所以,如果再有下一次轮回,我可能帮不了忙了。”

    她觉得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了。

    然而她又想了下,还是多补了一句:“临昕橘,你挺对的,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

    因为她不像他们,到底……

    “不想死。”

    在第四节课前,许淼蜷坐在阳光下,翻过走廊,从三楼坠落。

    范意在她跳下之前伸出了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碰到。

    *

    不久后,第四节课结束。

    没有人在第四节课死去,夏以调不再搞幺蛾子,他们也卡上了中途换课程的时间。

    教室里还满地是没有收拾过的,那些通灵者的尸体。

    一下课,陈暖就从死者的身上踩了过去。

    整间教室都是腥气,哪怕几十个周目下来,也令人感到强烈的不适。

    陈暖走出教室,在门口停住,问他们:“要直接去高三吗?”

    “还是现在去吃饭?”

    叶玫也往外走。

    他绕过那些通灵者的尸体,顺带拉了后头的范意一把。

    “去高三吧,”范意跨出来,“吃不下东西。”

    “好吧,”陈暖说,“那就按照流程走?”

    “嗯。”范意用多了灵异值,副作用刚刚上来,此刻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尽量简短。

    陈暖却还在继续问:“说得这么干脆,你有把握吗?这周目。”

    范意懒得再演:“有没有把握,不是要看你吗?”

    陈暖微顿。

    随即她眯起眼,将后背靠在了走廊的栏杆上。

    这栏杆在以往的周目里坏了好几次,旁边还有一条难被察觉的割痕。

    所有人都因范意的话语停住,将注意力挪了过来,包括刚从教室出来的夏以调和路白月。

    叶玫看得出范意现在的心情和状态很差,碰了他一下:“不想回就不回。”

    “我还有问题要问她,”范意说,“这则怪谈的谜团没有完全解决。”

    陈暖说:“问我?”

    范意点头。

    “那你是问错了,”陈暖回答,“问我不如问夏以调,不如去小超市,找那些店里人换信息。”

    她抬手指向叶玫:“或者问他也行,他早在第一周目,就看到了。”

    叶玫:“我不记得。”

    言外之意,是认为怪谈干扰了他的记忆。

    陈暖听到这里,低下头闷闷笑了:“你不记得,干我何事?”

    “我哪来那么大本领,把真相全部藏起来。”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不存在的人,捉不住的烟,教人疑心会是幻听:

    “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你不知道,你这段记忆被放到哪了。”

    叶玫倏然抬头。

    陈暖微笑:“你以为阴间的家伙,能安什么好心。”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们哪里还有不能理解的。

    范意直接做出决定:“先不去高三了,叶瑰,我们去小超市。”

    他冰冷的手攥住叶玫,发现他们一样冷。

    叶玫停了停,要换作以前,他不会允许有人这么碰他。

    破天荒的,叶玫没有挣扎,而是吐出一个“行”。

    他俩快步往小超市去,夏以调看了眼陈暖,快步跟上。陈暖落在最后头,不紧不慢地缀着。

    看样子都是往超市走的。

    ……

    徒留路白月站在原地。

    他目送着其他人的背影远去,吹了两声口哨,把自己手里的纸船再次拆开。

    纸页的中间,写着三段话。

    【一、怪谈“不存在的人”,诞生于13年“透明人”为她设下的死局。作为灵鬼的她,在死后成为了诡物,沉睡于黑暗之中。】

    【二、怪谈“透明人”在14年再次动手,吞噬了所有的高三生,促使她的苏醒。最终,她作为“不存在的人”加入怪谈,并放走了四名学生,同时反吞噬了怪谈“透明人”,将其变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而最后一段……

    路白月把纸揉成一团,丢进了身后的血泊里。

    第150章 Life and death 29

    小超市。

    带着火焰余温的蜡泪顺着烛身滑下, 凝固在底盘里。

    一簇火焰在上方安静地燃烧着。

    夏以调和陈暖没有进到超市,在外面探头等着。

    售货员脸上挂着如面具般固定的微笑。

    它大抵早就知道叶玫和范意会有再来的时候,见到他们进来, 售货员垂下脑袋, 把一支只剩短短一截的白烛推到了叶玫面前。

    那是叶玫支付的代价。

    “您好, ”它颔首,“我们又见面了。”

    “客套话就免了, ”范意单手撑着收银台,“也别跟我装糊涂,东西呢?”

    售货员停了一下。

    随即,它说:“抱歉客人, 不是您的交易,不应该由您来问我们。”

    它们笑容灿烂,好像很高兴。

    “我来吧。”叶玫上前两步, 轻轻地推了推范意,示意范意往后。

    叶玫将桌上的残烛细细端详,抬头问:“这是我的‘代价’, 对吧?”

    这话虽是疑问, 却是笃定的语气。

    “没错。”售货员向蜡烛摊开手。

    知道他们是来兴师问罪, 它也就干脆摊牌:“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暂时存储了您换到的东西。但您的代价尚未支付完成,我们无法现在交还。”

    “而且, 您换到的事实,只能是您个人拥有。不得转让以及告知他人。”

    “他人想要知道, 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

    说完,售货员意有所指地瞥向范意。

    摆明了打算赶人。

    范意把要骂人的话往肚里咽了咽,沉默地赖在原地, 没有动作。

    售货员再次开口:“您如果一定要这样,我们也没办法,这是规定。”

    叶玫:“橘子。”

    范意用舌尖抵着牙齿,一颗一颗地数,他已经猜到了叶玫付出的是什么,心中五味杂陈。

    他把剩下的几包糖往收银台上一推,说:“这些给我退了吧,真相的代价,我也可以支付。”

    售货员:“这几包糖不值钱,送给你也无妨。”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范意想。

    这是它们的感谢,还是用不值钱的东西来“感谢”。

    感谢他,利用时间轮盘的一次次轮回,在这里创造了那么多的死生。

    叶玫轻轻地,把手搭在范意的手背上。

    他说:“别闹啊,临昕橘。”

    “得不偿失。”

    范意不想听他的,唇角压得很平,往里抿住。

    叶玫抬手,替范意拢了下他在厮杀中变得乱糟糟的头发,目光落到对方搭在收银台上的手。

    细皮嫩肉的,哪怕这么多次轮回下来,冻到略微发紫,也不难看出——这是一双娇生惯养的手。

    叶玫笑道:“你怎么不戴你那副手套了,戴着多漂亮?”

    他轻飘飘地把话题拐走,给了范意一个下坡的机会。

    范意蜷着手,指甲嵌在肉上,往里扎着,越扎越深。

    沉默片刻,他终于闷声回答:“还不是你,非要送我白的,容易脏。”

    这样啊。

    叶玫说:“白色适合你嘛,干干净净的,多好。”

    “……”

    叶玫说:“橘子,过去没法改变。”

    “但是你还可以继续走,走向未来。”

    就算叶玫现在拒绝了售货员的要求,或者范意以某种形式干涉了进程。事情也只会以另一种更曲折的方式发生。

    因为结局已定。

    范意深吸了口气,凉声道:“你还真是……”

    他转身推门,离开了小超市。

    叶玫收起了脸上多余的温和。

    “到此为止吧,”他转身面对着售货员,“我们开门见山,我为‘真相’付出的代价,是‘生命’,对吗?”

    “是的,”售货员说,“这节蜡烛就是您剩余的寿数,我们保住了。”

    不然,仅凭凡人之躯,压根无法撑过八十来个死亡轮回。

    如果叶玫没有在这里留下蜡烛,便会和许淼一样,在这周目走向死亡。

    “付出生命,不代表您会死去,”售货员说,“而是您对您生命的所有权,转移到了我们手上。”

    “这是一份契约,”售货员拿出一张纸,推到叶玫面前,“我们一直在寻找能够承受百死百生的活人,将我们的业务拓宽到人间去。”

    “虽然实际次数没有那么多,但这则怪谈已经是我们精挑细选,最符合要求的地方。”

    “签下这份契约,您将得到您交易到的东西。”

    否则就是死亡。

    售货员递给他一支笔。

    叶玫拿起笔,点在需要签名的部分,停住了。

    迟迟没有继续。

    “……您在犹豫什么?”

    售货员问:“您当初自己说过,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所谓。”

    叶玫静了静。

    他当初的确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不明白怪谈缠身的缘由,也不明白,从今往后,一直像这样被怪谈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

    很早以前,他就幻想过自己的死亡。

    叶玫对现实没有兴趣,也没有目标,如果用生命可以换到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他很乐意。

    所以第一周目,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可现在,他居然犹豫了。

    “你……”

    售货员平静地望向叶玫的双眼:“你后悔了吗?”

    *

    回去的路上,范意都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也没人敢去打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范意哪里还能不明白。

    叶玫被怪谈针对,所有人频繁轮回的死生,不断重复的痛苦——不是陈暖的原因,也不是夏以调的原因,而是小超市,在其中作祟。

    通灵古店……

    通灵古店。

    真讽刺。

    下午,他们和整个年级拍了合照。

    照片很快就在陈暖的操纵下洗了出来。

    死去的所有人都在上面,填补着五班多余的空位,只是他们面目扭曲,缺斤少两,最终以尸体的形态呈现在上。

    拍完年级合照的时候,时间已到了一点五十二,待会儿还有毕业照要拍,五人干脆就没回教室,坐在教学楼楼底的位置等着。

    “学生”们跑跑跳跳地从楼下路过,手里还端着刚刚折的纸飞机,乘着风飞过,便打了个卷落到地上。

    八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没有老师指挥,没有固定的队伍,毕业照的拍摄十分草率。

    范意瞄了眼相机。

    和前面周目他们走流程时的相机不一样,似乎被换过了。

    这时,他才悄悄从后面戳了下叶玫,提醒他见机行事。

    他们各自挑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路白月走在最后,也扭过头,看了摆在花坛边的相机一眼。

    他捏住了自己手里还泛着光的,能承载他灵魂的宝石。

    路白月坐到了拍摄的最前排。

    一切都准备就绪,相机也定好了时。陈暖和夏以调笑意盈盈,眼里亮晶晶的,似乎十分期待。

    “三、二、一……”

    在毕业照将拍下的瞬间,路白月猝然出手,将自己的外套往前丢去,挡住了相机的镜头!

    范意愣了下,收起了自己已经攥在掌间的火。

    拍出来的照片成了一团黑色。

    陈暖在最上排,见到路白月的行为,笑容僵了僵。

    旋即她的面色淡了下来,没有生气,只是用可惜的语气叹道:“你这样是违反规则的,有可能会死。”

    “干涉正常流程的进行。”

    路白月:“你试试呗。”

    他回过头,迎着陈暖居高临下的打量,同样可惜道:“不过这样一来,你们的小心思,就完不成了。”

    夏以调走下来:“何必?就算你不这样做,他们一样能活。”

    “只是多重来几次的区别。”

    路白月没有回他,而是转向了范意。

    他不再摆着自己那张假惺惺的笑脸,而是很少见地,对着范意露出了一个既无奈又难过的表情。

    “但是我不想重来了。”路白月说。

    他有好多废话想说,话到嘴边,却不自觉都消弭了。

    他说:“临昕橘,你可以活。”

    外面的结局说,这则怪谈里能活的,只有叶瑰一个。

    可那只是外人的视角。

    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范意来过。

    在他们的时间线里,范意那时候还在上高中,没有进入这则怪谈,就算范意出去,也是回到未来。

    所以他们看到的,出来的人,只有叶玫。

    就算范意出去,他们也不会知道。

    范意对此没什么反应,他的呼吸有些促,却努力稳住了,简单回了句“嗯”。

    路白月继续,解释自己的行径:“被毕业照拍下的人,灵魂会被永远地留在这里。”

    “那四个学生没有被放过,它们成为了怪谈的一员。”

    路白月找出一张纸条。

    “每个人来到这则怪谈前,口袋里都会有一张纸,是提示,临昕橘,你应该也有。”

    范意立刻想起那张在自己刚刚进入怪谈时,那张提醒他转校生身份的纸条。

    似乎到了后面,他就没有再见到过了。

    路白月说:“怪谈让我们忘记了这件事……但是好在,我也和小超市做了交易。”

    “在你们互相残杀的时候,我偷偷去的。”

    纸条在范意面前展开。

    【身份:学生。】

    【班级:高二(5)班】

    【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透明人”,两个“死者”,还有两个是谁?】

    不存在的人是陈暖,透明人是与通灵古店做出交易的叶玫,死者是夏以调和他。

    路白月说:“我们当初,也是从这张纸条上,得到这里有不存在者的信息。”

    “而其他部分,都被完全忽略了。”

    路白月说:“五个人拍摄毕业照,四个人死里逃生……”

    “可是在这里,四个存活的人,都不能被界定为活人。”

    “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会成为下一个‘死者’,加入下一轮游戏……就像夏以调那样。”

    路白月在小超市拿回记忆的时候,自然也想起了他在第一周目结束时的故事——自己为何会哭泣。

    因为当他作为“死者”继续留存时,曾借用了怪谈的力量,继承了枉死者的情感。

    也是他的调查报告上,被补全又丢进血泊的第三点。

    【三、怪谈“不存在的人”在16年首次苏醒,未诞生领域,而是以灵异事件的方式存在。受害者为德雷斯私立高中高三(5)班全体学生。德雷斯私立高中纪律严明,时常提醒学生“争分夺秒”,“时间就是金钱”。】

    *

    16年,灵异事件“不存在的人”苏醒,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班级里多了一个人。笑着打了招呼。

    那是成为诡物的陈暖第一次发现,这世界在她手中是这样小,可以被她随意拨弄。

    轻轻一碰,就能挑起人的情绪,控制猜疑,或者令其死亡。

    这是怪谈“透明人”的特性,被她学去了,同时发挥了更强大的力量——虽然范围仅限在五班之内。

    而操纵死亡的前提,是这些学生违反了规则。

    在学校里,最主要的就是校规。

    但陈暖起初并没有这样做。

    她没有作为“不存在的人”加入这些学生当中,对未来的生活生出艳羡,好奇地坐在夏以调的身边,看他偷偷带来游戏机,完着那些不被大人允许的小游戏。

    年少时的想法哪有那么复杂,当初还活着的时候,陈暖就不爱学习,每天最期待的是周末。平时最爱幻想的,无非是高考过后的暑假。

    无非是毕业。

    死了之后,她更向往活着。

    ……如果她没有在最后醒来,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话。

    陈暖和他们一起,拍下了毕业照。

    故事的最后,夏以调送了陈暖一样礼物。

    礼物是一条漂亮的链子,装在精致的小盒里,他递给她,对她说:“毕业快乐。”

    陈暖接过礼物,无神的双眼望向远处拍摄毕业照的方向。

    她把链子踩进泥里。

    她收下了毕业照上所有人的灵魂,除了夏以调。

    被她亲手杀死。

    在怪谈的遮掩之下,那一年的高考之后,高三(5)班前往毕业聚会的大巴坠江,最终无人生还。

    所以夏以调说,放弃他们吧。

    陈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深陷怪谈的深渊,牵扯着此处的魂灵一同下坠。

    坠入恶意的梦里。

    在怪谈开始屠戮时的前一周目,有通灵者曾在紫藤花长廊上见过这篇报道。

    可惜他死了,也没有把这条线索放到心上过。

    *

    路白月靠在被外套罩起来的相机旁边,手指在上边敲着,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怪谈却迟迟没有动手。

    路白月笑了笑。

    想来是他作为和范意一样的BUG,违规的次数不多,怪谈还没找到杀死他的办法。

    哪怕他已经违规,这周目无法出去了。

    ……也不会再有下一个周目给他。

    怪谈里轻飘飘地,从拍下的毕业照片背后,落下一纸书页,被路白月接过。

    上边写下了这则怪谈的最终规则。

    【“不存在的人”无法死亡,令其在某周目死亡者,将堕入永恒轮回。】

    路白月在想。

    他不仅杀过陈暖,还杀过两次。

    不如说,除了范意和叶玫,所有人都这么做过,在近八十次的杀戮里。

    学校的紫丁香开了花,缀在树头,一簇簇蔷薇在花园里相拥,被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地响。

    温暖而明亮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融在花间,校园湖的水面被吹落的花瓣激起涟漪,波光粼粼,倒映着一切的一切。

    烈阳,六月花与拂面的夏风。

    “毕业快乐。”

    路白月轻声道:“临昕橘,叶瑰。”

    一如当年。

    “毕业快乐,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