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争取 八月十五日,是林柠发工资的日……

    八月十五日, 是林柠发工资的日子,也是林柠距上次再见陈岑后的第三天。

    林柠现在已经不纠结自己的身世了,或许是一点就透,从第二天停在院中的那辆新自行车中, 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如果林柠只是初次提出购车的想法, 那么对于那辆二八大杠的出现, 林柠或许还可以稍微蒙骗自己,认为其实林爸林妈对自己不比林耀祖差的, 只是她之前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需求,加上自己过于敏感,这才让她感受到被忽视。

    可偏偏她一上班后就提过买自行车, 那时候鼓起勇气的她提出的需求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而现在有了,还是在家里的存款不如以前的情况下,这让林柠觉得那辆车过于炽热了,她拿在手里不会快乐,只会烫手,所以最终决定将车留给了林耀祖。

    想得开的林柠认为维持现状就很好,反正也无法知道结果, 那不如一切随风,只要自己心里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再天真地像以前一样祈求那些她得不到的东西就行。

    至于那心里渴求万分的自行车, 林柠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她为自己买的。

    所以,今天,林柠又做了一件大胆的事情。

    “怎么只有三十块?”林妈手里捏着林柠的工资信封,抽出里面仅有的两张, 满腹狐疑地向林柠询问,“是你们单位拖欠了?”

    林妈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会是林柠抽走了剩下的二十五块。

    “剩下的钱在我手里。”林柠不会撒谎,就直说了,但声音跟个蚊子般,透露出极度的不自信和慌张,“以后我都给自己留二十五。”

    是的,林柠私自给自己的零花多加了十五块。

    瞧,老实人吃了亏,却总不会觉得自己是吃亏,常常反而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明明是林柠自己的工资,林柠却莫名反省这样的做法是否太过自私。

    “林大妞?!你吃豹子胆了?”一听这话,反应过来林柠长了反骨的林妈立刻将信封拍在桌上,吓了众人一跳,起身就要作势去拧坐在餐桌对面的林柠的耳朵。

    林柠忙躲开林妈的攻势,扫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两人,新得了辆自行车的林耀祖在看热闹,没有管家的林爸无话可说,但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林柠的身上,想听听林柠怎么说。

    “我知道自己吃的多,这三十块其中二十块算我的家用,十块是给你们的孝敬钱。千万别嫌我的孝敬钱少,我现在只能挣这么多,以后挣更多了会给你们涨的。”林柠垂着头,声音微微发抖地说道,她做了整整两天的思想工作才敢把自己的决定当着其他人面讲出来的。

    “林大妞,你是要气死我吗?好啊,我是养了个白眼狼吗?你心太独(自私)了!”林妈捂着头,看着林柠那不争气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说,是谁教唆你的。这两天你是要翻天吗?又是要车又是要钱,干脆我把整个家都给你算了!”

    林妈此话一出,要是换做以前无欲无求的林柠自然是熄火了,但是现在的林柠不一样,她需要钱。

    她已经成年了,需要交际,需要自悦,更需要有底气,而哪怕只是比以往多十五块,她也相信她在同龄人的交际圈中也能大为改观,不再是以前那个腼腆窘迫的林柠。

    有一位陈公安对她很好,她就是不能当白眼狼,才得把自己的工资要回来些。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就像林柠记得林爸林妈对她的养育之恩般,她会孝敬两位老人,也要回报自己的朋友。在她心中,有一本清晰的账本,她欠了陈岑两顿饭,一顿是回请,一顿是感谢,两顿饭不能当做一顿,而且每一顿都要比大前天晚上的那顿好上一些才行,她如果不要回些工资,那22块1的存款肯定不够(存款23块6中有一块五被陈岑给拿走了)。而在那本账本里,也有林爸林妈这些年来对她的好,与不好。

    “没有人教唆我,只是我觉得我也二十岁了,手上该存些钱了。”林柠转而有些刻意地补充道,“不说别人家,林耀祖的工资不也捏在他自己手里吗?”

    “他那些钱你都要惦记?”

    “我没惦记。但是我留在手里的也只有25块,比林耀祖的工资还少10块。”林柠说这些话,倒也没有酸气,陈述事实罢了,同时也为自己增加筹码。林柠心里明白得很,她以前不把某些事情挂在嘴边,并不意味着她心里没有数,她经历的区别对待远比说出来的更多。以往的她是祈求林妈端平碗,现在的她知道不可能了,也不会再纠结这些事了。今天说出来也只是为了要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林柠觉得那三十块她就该给,同样,剩下的二十五块就该是她的。

    “那是为了给你存嫁妆,以后你出嫁了把这笔钱拿出来,这样不好看吗?你就非得把这钱要到自己手里?”林妈反问道,这也是当初她要林柠工资的说辞。

    林柠有些气笑,耿直说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以前交的钱都是我的嫁妆了哦?再说了,那既然是嫁妆,那一年多的工资也够了,我又没找你们要以前的工资。就算是现在,我也只是比以往多了十五块,我们家又不是全指望着这十五块吃饭。”林柠的思路很清晰,而且更戳心的话她还没说,因为那戳的是林柠自己的心,她知道嫁妆是父母给孩子的,可没听过是孩子自己存的。并且说实话,林柠根本不指望那一年多的工资会是自己的嫁妆,林柠又不是傻子,自然偷偷盘算过,家里的存款已经没多少了。

    说完,林柠偷偷抬眼打量起了众人。林妈的眼中满是怒意,正用那看不孝子的眼神瞪向林柠,左手做扇,正在给自己扇风,好像林柠的这件事,对于林妈的影响最大。也确实,这个家一直是林妈在当,即使是家里最挣钱的林爸,也一直是全部工资奉上,从未有过怨言。林柠被林妈瞪后,收回了视线,转而打量起了沉思的林爸,林爸仿佛也感受到了林柠的目光,双手握拳在大腿之上,好似在忍耐,可又刻意回避着林柠的目光,林柠感受到,林爸身上多出了几分歉意。林柠不陌生,林爸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常常蕴含的不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更多的就是这种每逢她与林妈吵架时的愧疚。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她只是想要,想要在同龄人中过得同样体面些。难道,这小小的愿景,就一定和孝道拼个你死我活吗?

    想到这,林柠不禁还是羡慕起了林耀祖,她看向林耀祖那没心没肺的神情,而林耀祖甚至还讨好地朝林柠尴尬一笑,似乎在向林柠求情,让她别把战火烧向他。

    林耀祖,她的弟弟。一个同她一般没考上高中,却花了大价钱买了名额的弟弟,一个不论做了什么事,林妈都会把他视为骄傲的弟弟,一个明明是如此的不懂事,整天在外鬼混,却常常被亲朋邻里夸性格好的弟弟。

    难道她不想成为那样的性格吗?难道她不想去读高中吗?难道她不想像林耀祖那般肆意吗?

    可她的背后,没有人啊!

    林柠红了眼眶,环视了三人,认错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最终,林柠硬下心来,原来白净红润的脸颊已是苍白如纸,通红的鼻尖吸了又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林柠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她却突然灿烂一笑,嗓音颤抖,语气带着一丝无助:“我没错……”

    “桂英,行了,就依柠柠的。”正当林妈还想要继续进攻,当鹌鹑的林耀祖还在旁观战时,一向被林妈管在手心的林爸忽然出声,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家还是谁做主了?”林妈脸色铁青,愠怒道。

    其实吧,林妈的愤怒不仅是因为少了这十五块,更因为脑袋缺根筋的林柠在做事之前没有和她商量,直接就自作主张,这完全是在挑战她当家的权威。林妈生气,更因为她觉得林柠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联想到大前天林柠说的话,这更让林妈心头不快,好吃好喝地养了好几年,最后就换来了这样一个寒心的结果,果然年纪大了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够了!桂英,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回得城吗?”林爸额头青筋暴起,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冷冽。他有时候是真的想掰开赵桂英的脑袋看一看,怎么这般拎不清,“孩子要点零花钱,你就上升到什么高度了?你真把自己当成亲妈了?”

    “碰——”

    林耀祖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急忙手忙脚乱地捡起并重新摆放好,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到家族禁忌了。林耀祖强行扯出笑脸,环视着桌旁正襟危坐的三人,他都不敢招惹,赔笑着:“我吃好了,你们慢慢聊……”话音刚落,林耀祖就像被火燎了一样迅速逃离了修罗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空气中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林卫国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回响。他双手撑在大腿之上,先是看向林柠,试图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想知道这件事了吗?自从上两个月我醉酒不小心说错话后,我就晓得瞒不过你。看你这两天的态度,应该是晓得了吧?”

    林卫国所说的醉酒失言,正是林柠不小心听到的那句“你要是我们亲生的就好了”。

    林柠垂着头,看不出表情,瓮声瓮气道:“猜到了一些,但是还是不晓得。”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林妈此刻彻底熄了火,叹了好几口气,侧着头不想看林柠,起身收拾起了晚餐的碗筷,冷漠说道:“这是你们林家的事了,我去洗碗了。”林妈也想像林耀祖一般逃走。

    “坐下!今天就把这事说开了。”林爸看向林妈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悦,“赵桂英,今天这种局面,你有很大责任!你真把林柠当成你亲闺女了?可以随便你揉捏,并且她还得无条件把你当亲妈孝敬?”

    “我怎么就不算她亲妈了?那你问问她那亲妈,柠柠生下来后她给孩子换过一次尿布吗?当年,我还怀着耀祖,就得替你林家养孩子。”林妈声音几乎是在咆哮,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的,似乎是想起了当初的不容易,泪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我当初八个月大的身子,伺候完这个,还要伺候那个,最后落得个早产的下场,我就容易吗?现在难道我就不能对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好一点?告诉你,林卫国!林耀祖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就是更偏爱他!不仅偏爱他,我就是还要林柠把我当亲妈一样伺候孝敬才行,就算是还债!”林妈被林爸的话一激,心中顿时也来了脾气,更何况林妈这些年在家里一直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地位,今天一下子被两个姓林的给挑衅了,她也真心有点发怒了,把自己的理也给搬出来了。

    “还什么债?难道人家没给我们报酬吗?赵桂英,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私。我承认那些年你确实辛苦,所以自从我们搬到城里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家里的大权交给你,每个月的工资也都交给你,就算你私下里过度地帮扶你弟弟,我也没有过问。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的今天到底是谁给的?你放任外面那些人说这一切都是你弟弟的功劳,不就是想让我让步,好让你在外人面前理所应当地补贴你弟弟吗?” 林爸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反驳林妈的观点,这个家毕竟是姓林,他不能再容忍林妈将家业改姓赵。这是他的底线,不容逾越。

    只想想为自己讨要二十五块工资的林柠头脑发昏地听着这一切,她完全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本来讨要工资的事,就让她的大脑已经超负荷,现在几乎跟不上林爸林妈的对话,感觉自己快要无法理解他们所说的内容了。

    这都是什么鬼?她就想要多十五块钱,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上升到她是不是亲生的身上了!

    反正今天,她还就犟上了。是亲生的,林妈得同意,不是亲生的,林妈就更得同意!

    等会儿,她是谁生的?

    “所以,我到底是谁亲生的?”林柠这才反应过来林爸和林妈在说些什么东西,也不想听林爸同林妈的纠纷,她就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当然,那二十五块钱她还是在乎的,但是得等等,毕竟林爸说的事说不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别到时候他们又对她三缄其口了。

    林爸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偏题,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为即将说出的话做准备,然后缓缓地对林柠说:“按血缘关系来讲,我也能算是你的父辈。其实我是你的二叔,你妈算是你的婶婶。”林爸口中的“你妈”自然指的是赵桂英。

    “啊?”林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18章 身世之谜 之后,在林爸和林妈的一……

    之后, 在林爸和林妈的一言一语中,林柠勾勒出了自己的身世。

    1965年冬,一位因□□而受牵连的干部之女被匆匆送往黑省101建设兵团农场,开始了她艰苦的改造生涯。在那个动荡的时代, 这种人是要遭受些磨难的, 诸如颈上挂个白纸黑字板游街、每月都要举行被所有人包围在台上的批斗会等等, 总之是要让人彻底低下他们的头颅,做到真正的“扪心自问”, “罪大恶极”不可。

    无法忍受接连不断的苦难的她,年仅十九的她,最终还是选择嫁给了愿意娶她的农场一队大队长——丧过偶的林爱国, 并在1966年9月9日生下了女儿林柠。

    这位林爸和林妈都不肯向林柠透露半点姓名的干部子女一开始对于这样的命运时常感到不忿,整日闭门,除了林家人谁也不愿见,更不会做哪怕一点家务,是家里两个男人和林妈三人赚工分养着她。林柠母亲总觉得她有一天能够回去,因此林柠刚生下来时,也不愿意过多亲近林柠, 是林妈帮忙照顾了起来,也就是下乡知青、同样选择嫁到林家的赵桂英。

    后来,日子久了, 这位干部子女也与林爱国的生活逐渐步入了平稳,她的心态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开始接受了这一切。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一切就这样将就生活下去时,可是等到了1977年,林柠母亲家提前平反,家里人找到了林柠母亲, 并将她带回了京市。

    然而,林柠的父亲林爱国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他带着林柠以绝食抗议,拒绝任何人的劝说和帮助,并且坚决不让林家人插手照顾林柠,并接连发了好几封电报催促林柠母亲速归,但最后那位干部子女还是不肯回来。在绝望中,林爱国选择了极端的方式,企图结束这一切。

    深秋时节,他带着年仅十一岁的林柠,将林柠用麻绳捆绑在身后,一同跳入了黑江的一条支流中。

    黑省的深秋绝不是在开玩笑,尽管林卫国偶然发现江面上的异常,及时赶到,但他跑过去一看,林爱国已经死在了只有零下几度的江水中,被他绑在身后的林柠也一息尚存,几乎快要没了。

    林卫国将林柠救下,送到医院抢救。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撑不过这一劫。但令人意外的是,经过一个月的重病折磨,林柠虽然烧坏了脑子,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反应也比以前慢了许多,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作为林爱国的亲弟弟,林卫国别无选择,只能承担起抚养林柠的责任。

    可林妈对那位干部子女的身份和地位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平日里也时常讨好,知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更何况这骆驼马上就又要“容光焕发”了。在她的怂恿下,林爸和她将林柠和林耀祖先留给亲戚照顾,之后一同乘坐老旧的绿皮火车,在77年十月底的尾声匆匆赶往京城。

    林妈和林爸找到了那位干部子女,想让她承担起赡养林柠的责任。可林柠母亲已经迅速同一位前途光明的男人订了婚,自然不可能赡养林柠,更不想让人知道林柠的存在。

    经过一番艰难的谈判,那位干部子女提出了条件:她可以帮助林妈调回京城工作,并为林爸解决京城户口和工作问题,以此为交换,作为抚养林柠的酬劳,但要求林爸林妈必须对于林柠的身世守口如瓶,绝不能透露出去。林柠母亲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对于抚养孩子一事,她的态度也是明确的——不可能。

    林妈在还不知道78年就会允许知青回城的情况下,对于林柠母亲开出的报酬心动不已,毕竟林妈已经在乡下呆了整整九年。林妈心里其实很害怕,害怕这辈子都永远回不了家,林柠母亲的报酬可谓正中林妈下怀,因此林妈逼着林爸同意了林柠母亲的要求和报酬。

    当然,等到林妈和林爸真正拿到户口本,并且返回黑省准备好搬家事宜后,已经是78年的事了。这件事也就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林柠的事更因此被隐瞒得极好。

    这是林爸林妈口中的故事。

    “所以,我们不能告诉你母亲的姓名。”林卫国叹了口气,直言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你们以前告诉我,是我自己贪玩掉河里,结果这才是真相?”林柠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却又想起了林耀祖的反应,继续追问道,“林耀祖也知道?”

    “他只知道你是他大爷的孩子,同样不晓得他大娘的事情,我们怎么敢让他知道你母亲的事。”林卫国又不是不了解林耀祖的性子,这要是让林耀祖知道林柠的母亲是个有身份地位的,那第二天整个巷子的人家就都知道了。随后,林爸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林柠的脸上,浓眉大眼,带有一股子英气,那是林家人的独特长相。

    在这个家里,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最像林卫国的,不是林耀祖,反而是他这个大哥的闺女,这也正是血脉相连的证明。

    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林卫国对待林柠,是真心已经视如己出。可是,他对于赵桂英有愧,在黑省的时候,赵桂英一人撑起了林家的后勤,让林爱国和林卫国能够充裕时间去挣工分养家。面对有些任性的嫂子也是十分包容,虽然林爸知道这其中有讨好的意味,但林妈当真是该干的活没少干,该骂的话背地里也没少骂。

    回京多年来,只要林妈的行为没有逾越底线,林卫国是绝对不会干涉林妈的当家权,并且主动地每月上交全部工资和外快。有时候,只要看见林妈在旁人面前神气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更是拼命地学技术,揽私活,只为了林妈在人前的得意。

    林卫国不抽烟不喝酒,什么不良爱好都没有,吃穿住行更是一个不挑,主打一个林妈给他吃啥他就吃,给他穿啥他就穿。当然,林卫国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指望他这个大男人能注意到林柠会有需求吗?

    林卫国对林柠的爱,就像典型的中国式父亲那样,沉默也不会插手孩子的管教,但是绝对不是不爱。

    如今,把这些真相说出来,林卫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首先就是这个家,他不确定这些真相是否会成为家庭分崩离析的导火索。其次是对于他那前嫂子的承诺,他一直坚守着这个秘密,即使面对外界将赵江河视为林家的救星,林卫国也未曾为了纠正这一切而泄露半点风声。就连当初九岁的林耀祖都被林卫国打得来皮开肉绽,活活高烧了好几天,就是为了林耀祖明白这件事的严肃性。最后,就是对于林柠这个孩子,他们瞒了好些年,甚至每逢过年他都不愿意回黑省,为的就是让林柠永远忘记以前,更不想让那些村子里的知情人揭露出这一点,影响孩子的成长。

    这也是这九年来林耀祖从未用这件事刺激过林柠的原因,一是林爱国的死对于小小的林耀祖也有心理阴影,二就是林卫国的棍棒教育让他不敢造次。所以刚才林耀祖一听到这件事,就忙跑进房间躲了起来,不敢听这些东西。

    林柠嘴唇微张,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口憋闷不已,最终还是把很多想问的问题活生生咽下,只是开口:“我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一会儿。”

    林卫国脸色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拍了拍林柠的肩膀,郑重地承诺:“现在,你年纪也大了。我和你妈会为你做好作为父母的最后一关,一定尽我们所能,替你选个好丈夫。至于以后,你对我们的态度,全凭你自己决定。你可以不认我们,这完全没关系,你母亲已经为你交纳了足够的赡养费。当然,也可以把我们当做叔婶来看,反正我不确定林耀祖那个混球将来会如何对你,但只要林家有我在一天,那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我会永远为你保留。至于你妈那边,你就不要、不要想了,那都跟我们不是一类的,我们,高攀不起的……”

    林卫国口中的房间,正是林柠的卧室,一个由客厅阳台用砖头水泥隔断改造的房间。空间有限,林家本就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和客厅,就连林耀祖的房间也是隔断了一半客厅改造的。房间确实不大,但也比林柠知道的、很多同自己弟弟妹妹住在一起、用一层布帘子隔断房间的、机电厂里的同龄女孩们的私人空间好上一些。

    就像林爸和林妈对于林柠的爱一般,不多,但也有。如果以父母的身份来衡量,这份爱或许显得不足,但如果只是叔婶,那就完完全全足够了。

    人要常怀感恩之心,不是吗?倘若当初不是林爸救下林柠,林柠早就死在了深秋的江水之中。

    此刻,林柠如此劝慰自己。她的内心感受颇为复杂,由于记忆的丧失,她对林爸提及的父母完全没有印象,听这个故事也如同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没有感觉。林柠也并不是那种在得知真相后会感到极度不公而要死要活的人,相反,这一切倒让林柠卸下了很多原来心中不平衡的坏情绪。

    说实话,林柠是真心对于亲生父母的事情没有太大感触,反而,林柠对于林爸林妈不是自己亲爸妈的事情,即使是早有预料,可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如今的林柠,还能强求什么呢?明明早就猜到了,现在听到了真相,她只能逼着自己去适应这一切。

    “爸,妈,你们放心。我是肯定不会去打扰我亲生母亲的。我也感激爸能告诉我这些真相,这至少让我有了了解这一切的权利。”林柠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微笑,仿佛以往对于林耀祖的那些许的嫉妒都烟消云散,“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能同意那25块以后都归我,那就更好了。”

    林妈和林爸闻言,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这个孩子还是那个脑袋缺根筋的林柠。

    本来还想要教育教育林柠的林妈也只能悻悻然同意,生怕林柠这丫头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事到如今,一切都揭开,林妈对于林柠的微妙心思也被林爸戳破,林妈自然不敢再对林柠提什么过分要求,林柠的需求也自然被满足。

    林柠就这样抱着她的存款,四十七块一,美美地进入梦乡,期待起了明天同陈岑的见面。

    但同样回到房间的林爸和林妈可就睡不着了。

    “你真不该告诉林柠这件事。”林妈又开始马后炮了起来,习惯性地数落起了自己的丈夫。

    林爸躺在床上,斜撇了林妈一眼,带着一丝嘲讽:“你不是说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吗?你现在又管起来了?说开了也好,免得你什么都想管,不该管的也要管!”

    林爸显然说的是正是之前林妈想要收缴林柠工资的事情,而林妈哪听不出来,她也来劲了:“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她的条件,谁知道第二年知青就可以回城了啊!这一家子里,我明明付出的也不算少,结果到头来,偏偏我啥都没捞着。还不让我管,当初不是我逼着你上京,你还能有现在的工作和户口?我才是倒霉的那个,操心了那么多事,倒不如什么都不管,等第二年我就可以带着耀祖回京来,等你和林柠在乡下自生自灭!那我不管也行呀,林柠的婚事,你去找别人好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认识什么好人家。”

    林爸是外地人,这些年也是在赵桂英之前的社交圈里生活,周围全是赵桂英的亲戚或是同学好友,也说不上什么话,更不认识什么人家,这是林卫国的短处,也是林妈能够控制林卫国的原因之一。

    果然,听到这里的林爸也泄了气,他的气势明显减弱,原本因为今天的事件而稍显强硬的态度又被打回了原形,过了好半天,示弱道:“那毕竟也是你的亲侄女。你也要多操心操心,别让那些像王什么峰那样的人占了林柠的便宜。”

    “哼,王红梅真是舔着她那张大脸,什么人都敢介绍。你以为我像她?我一定要给林柠找个整个机电厂里最好的亲事,嫁个高枝,让那些人羡慕去吧!”林妈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外人可不知道自家事,就算今天家里说开了,外面的人还不是一样不知道,同以往一般只知道林柠是她的闺女,那么林柠以后也只会是她自己的闺女,由不得林柠说了算。

    儿女和丈夫一直是林妈的骄傲。当初她回城时,那些能够留在城里相熟的人家都是在感叹带着嘲讽林妈一手烂牌打烂。这些记忆林妈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种上等人评价下等人的唏嘘,是优越感十足的城里人对林妈的同情。

    在林妈眼里,最艰难的时间从不是下乡的时候,正是刚回城的时候,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她受够了那些人的眼神和同情,势必要活得比所有人好。这也造就了林妈这些年畸形的生活态度,就比如只要是林耀祖同学拥有的东西,就算林耀祖还没提,那就都要给林耀祖配置上。

    而对于林柠,林妈的感情更加复杂,虽然有时候林柠能把她气得岔气,但还能怎么办,这毕竟也是家里人。这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自己一手带大和看大的。因此,她绝对不允许林柠过得比其他人差。

    当然,最好就是给她找一个金龟婿,让林妈能够在她的圈子里风光依旧,让那些曾经优越感十足的亲朋继续仰望她。

    可林爸则要更纯粹一些,他听到林妈得意的语气,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微微提醒道:“倒也不用太好,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

    不过,在林家没有话语权的林爸只能提意见,至于林妈听没听进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19章 风评被害 1986年8月16日,天气……

    1986年8月16日, 天气晴,心情佳。

    今天,林柠起了个大早,早上五点便起床烧水洗头。

    不知道为什么, 林柠特别期待今天的到来, 特别是经过昨天的事情后, 明明只是前去邀请陈公安,可是林柠还是想要保持最干净的状态, 甚至平时不舍得用的手霜都用上了。

    她想,这应该是对待陈公安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当然, 这其中也难免包含着对新生活的热烈憧憬。

    如今的美加净可谓是中国第一化妆品品牌,由于是上海的牌子,在京市同样少见和抢手。但相比于美加净其他紧俏热门的产品而言,它的手霜还是比较好买的,林柠也能够承担得起。不过林柠一般都省着留着冬天用,以免双手冻得开裂。

    林柠闻着手上不时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心情也是越发愉快了。现在嘛, 她终于不用省了,她有的是钱呢!以后她就要天天用手霜,一点也不带心疼的, 用完了她就买新的,让每一天的手都是香香的。

    心情格外美妙的林柠已经也难得地磨蹭了起来,当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时,时针已指向6点。

    今天她还要先去派出所一趟,问问陈公安什么时候有空去吃饭然后再去上班,因此林柠来不及吃早饭, 依旧是打包带走,赶忙出了家门。

    但等到林柠赶到安平街道派出所时,却见铁门锁得紧紧的,看来是公安们都还没有到岗。林柠靠近了些,透过铁门往派出所内四周张望,她记得是有人在值班的。

    果然,正在屋檐下洗漱的老石见林柠忽然出现在院外,走近问道:“妮子,你是干啥的?”

    “您好,我找陈岑公安,他在吗?”

    老石仔细打量,见林柠脸熟,又是来找陈岑的,老石这才想起这是与陈岑值班那晚时出现的姑娘,恍然道:“他不在,妮子。他没给你说?”

    “啊?”林柠有些发懵,为什么要给她说?

    不过林柠还是没有反驳,只是继续补充道:“他不在也没关系的,麻烦叔帮我转达一下就行。”林柠以为陈岑只是还没有到岗,不禁有些遗憾今天可能见不到陈岑了,但因为她要赶着去上班也不能等下去了。

    老石摇了摇头,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凑近林柠:“他请假了,大概要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都不会来了。”

    “一个月?”

    “对,他哥是当兵的,受伤了回来修养。他们家大人工作忙,都脱不开身,就给陈岑请假去照顾他哥了。你要是想找他,可以直接去军区医院找他。”上次陈岑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老石误以为林柠是陈岑的对象,便主动向林柠解释清楚了陈岑的动向,否则换其他人来,老石才不会透露陈岑这般多的情况。

    “行,那能麻烦告诉我床位吗?”

    “这个?我也不晓得,只晓得是在军区医院呐。哦,对了,他哥叫陈子安,你到时候可以问问……”

    “没关系的,那我到时候去看看能不能遇上,感谢您了。”

    “没事。你说陈岑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他肯定是太急了才忘记跟你说了,毕竟他哥也是昨天才搭专机回来的。”

    最后,在老石不断替陈岑的解释中,不明白老石误会了的林柠懵懵懂懂地离开了派出所。

    但当林柠赶往书店路上回想起老石的话时,林柠只觉得原来不止陈公安很热心,安平街道的公安们都是有一副热心肠的。

    ……

    军区医院某单人病房内

    陈岑独自躺在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止不住地打哈欠。昨天晚上陈子安刚被送入军区医院,陈父就把陈岑打包给陈子安送过来守夜。而这可收缩的行军床实在太短,又硌人得很,加上陈岑还得随时注意他哥的尿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在这单人病房里,陈岑的行军床对面,就是病床。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同样感到不适,他的双脚几乎完全侧靠在床边。由于长时间卧床,他原本短硬的寸头已经长得和陈岑的头发长度相近,虽然要比陈岑矮上一些,但气势逼人,不似平常人。如果不是他脸上那道粉色的疤痕和那眉宇间散发着的凶色,以及那黝黑的肤色,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区分他们两人。

    陈子安用平静的眼神幽幽看向正在听收音机的陈岑,一时恍惚不已。自从他参军以来就一直驻扎在云南,好几年没有回过家,虽然书信联系从未间断,关于这个弟弟的一切也都被父母不厌其烦地写在信纸之中。可当看到这个已经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弟弟时,不由得还是感慨起时光荏苒。

    “有没有问护士,她们什么时候会过来帮我拔掉导尿管?” 陈子安瘫坐在床上,感受到私/处的异常,直言道。他并不是因为让陈岑帮忙处理尿壶而感到尴尬,在雨林里大家光着身子打仗都是时有的事,陈子安对于这些治病的事情从不感到羞耻。

    而陈子安也不仅仅是中弹,身上伴还有多处骨折,腿上打了钢钉,因此短时间不能够下床,在云南那边的医院他也是这样度过的。但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因为需要转院坐飞机,又把尿管给他插上了。

    现在,只有把导尿管取下来,他才能够重新下床活动。

    “问过了,她们说下午来拔。”陈岑唉声叹气地回应道。

    “你叹什么气?”

    “无聊。”

    “那就吃水果。”陈子安指了指一旁那些个果篮,都是来看望的亲朋送的。

    陈岑一听这话,看了看病床上一脸正气凛然的陈子安,暗自吐槽:毫无营养的对话。

    两人相视无言,同时侧过头不去看对方的那张脸。

    过了一会儿,陈岑没话找话道:“等会儿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医院里的饭不行吗?”

    “我是要出去吃的,你要想吃医院里的也行。”

    “那就你吃什么也给我带一份就行。”陈子安说完,顿了一会儿,望着这个在自己记忆里停留在十岁的小孩,像是叮嘱孩子般问道:“钱,你那够吗?”

    陈岑挑眉,其实陈父已经给了他三百的营养费。但听到陈子安这么问,作为家中老幺的的陈岑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陈岑就这样看着陈子安,等待陈子安的下文。

    果不其然,掉钱眼的陈岑就听到陈子安说:“我那背包左边有个暗袋,里面有两百块,你先拿着用。”

    “好嘞,哥。我这就找找。”陈岑顿时眉开眼笑道,并没有这是他哥血汗钱的觉悟,同时身子已经从行军床上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那两百块钱塞入囊中。

    这才第一天呐,陈岑就已经堂而皇之地拿到了五百块钱,他突然觉得照顾陈子安这件事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稳赚不赔!

    陈子安瞧见陈岑激动的神色,扬眉一笑,他又不是傻子,通过陈岑的反应自然知道陈父或是陈母之前已经拿过钱给陈岑了。

    但是,他作为当哥的,又多年未曾归家,给的钱意义又不一样,给弟弟一些零花钱自然是理所当然。

    “你十九了吧?”给了钱后,或许是因为陈岑嘴角带笑,陈子安明显感觉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和谐多了,也开始聊天。

    “嗯,对。”陈岑随手挑了个果篮,拿了个苹果削了起来,回应着陈子安。

    “那处没处过对象?”

    陈岑的苹果皮削断了,他抬头迎上陈子安那双波澜不惊的目光,作为男人的自尊,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正在处”又硬生生地咽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瞒不过陈子安,带着些气恼地说道:“还没处过,不过快了。”

    陈子安听罢,一声笑意从胸膛里传出,嗓音沙哑,滞后又拖带着长长的腔调:“快了?这是什么意思,正在追求?”

    一股莫名不爽的情绪从陈岑的心中涌出,他望着这个战功赫赫、比他更有男人味、而且长得跟他差不多俊朗的男人,直感觉陈子安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

    陈岑一口咬下了原本是他替陈子安削的苹果,对上那双戏谑的眼神,散漫而不以为意地说道:“不,是她在追求我。虽然人家姑娘给我的印象还算可以,但我还是想要在考察一段时间,不能让人太快得逞了,不是吗?”

    陈子安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向陈岑手中的苹果,嗓子有些痒,半带轻笑道:“哦,是这样的吗?那祝她好运吧。”

    陈岑的笑容缓缓僵硬,他能听出陈子安语气中的嘲讽,而且,“祝他好运吧”是什么鬼?这句话说得实在不吉利。

    正当陈岑还想要反击时,病房外的值班台突然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女声,熟悉到陈岑这些天的美梦里都时常梦到在他耳边厮语的程度:“您好,我想问问一个叫陈子安的病人是不是在这里呀?”

    值班台的护士瞥见林柠手里提着的果篮,心里已经猜到她是来探病的亲朋,这类访客不清楚具体的病床号码也是常有的事。于是护士主动查看了一下,告诉她:“就在斜对面,021病房。”

    “好的,麻烦了。”

    林柠实际上并不认识陈子安,她此行的目的只是想确认陈岑是否在这儿。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陈公安家里有人生病了,那就算是不认识病人,带上果篮作为礼节性的慰问也是恰当的。

    瞧,有钱的好处又体现出来了,否则她一个月除开买公交票后仅有五块钱的零花钱,哪还有余钱去买额外的果篮呢?

    但由于她对陈子安以及陈岑的其他家人都不熟悉,她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选择透过玻璃门向内张望,试图找到陈岑的身影。如果陈岑不在,她就不打算进去了,毕竟如果误闯了别人的病房,那场面会相当尴尬。

    可林柠刚踮起脚尖往病房里窥视,病房的门却在这时突然就从里面打开了。这出其不意的情况让林柠吓了一大跳,她一时没站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病房内倾斜。

    “啊!”林柠惊呼一声,以为自己即将失去平衡跌倒,却没想到那开门的男人眼疾手快,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

    刹那间。

    林柠被拥入男人的环抱之中,那莫名熟悉的气息让她感到格外的心安,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但却是温暖的,柔软的,舒服的。

    柔软的?舒服的?

    林柠抬眼望去,发现她的头正枕在男人那两块块状的胸肌之间,那柔软的触觉直冲林柠大脑,顿时,林柠的脸颊分外羞红。

    而这男人,也正是她要找的陈岑。

    陈岑挺拔的身姿将林柠完全笼罩,在背光之下,脸庞明暗分明,看不清神色,但依旧是礼貌而绅士地关心道:“要小心点,柠柠。”

    不知道陈岑早就发现她了的林柠带着歉意,脸上忽地泛起一抹难为情的笑容,轻轻地挠了挠头,以掩饰刚才快要摔倒和不小心脸贴在人家胸上了的窘迫。

    陈岑嘴角微勾,这才缓缓放开了搭在林柠后背的双手,眼里却蔓延开了无尽的笑意……

    正在屋外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的同时,屋内的陈子安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他望着被陈岑挡得严严实实的出口,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投怀送抱那一幕。

    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陈子安意识到,陈岑说的可能是真的。

    陈子安也不禁纳闷,好几年没有回来了,现在京市的女同志都这么开放了吗?

    第20章 得意忘形 “柠柠,我本还想着过几天……

    “柠柠, 我本还想着过几天等我哥安顿下来,我有空了就去找你,倒是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陈岑同林柠漫步在医院背后的小花园里,两人一高一低, 有说有笑, 尤其是男方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那姑娘, 供人一看就晓得又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

    林柠听着陈岑带着些许雀跃的解释,眼皮莫名一跳。

    自从今天林柠去派出所寻找陈岑之后, 一种怪异的感觉就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不论是与那位公安老叔的对话和刚才躺在病床上的男同志的眼神,还是陈岑此刻的解释,都让林柠心中产生了某一瞬间的错乱感。

    尽管林柠不懂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产生的, 但她明白一个道理:不对劲,那就纠正。

    “陈公安,你不用找我的。”林柠停下脚步,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对上陈岑那双凤眼,很认真而又甜甜地说。

    语气亲近,但说出话却显得生分极了。

    陈岑那嘴角的弧度缓缓放下,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可就在林柠又抬头看向他时,那温和有礼的面具又出现了,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阴鸷根本不存在过。陈岑带着不解, 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是我给你造成了困扰了吗?”

    说罢,男人的睫毛低垂,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好似在强撑着笑意。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当然是朋友。”林柠一听陈岑的反问,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茫然而又无助地安慰道,“我的意思是,我怕你麻烦,所以不用来找我,我自己就来找您了。”说到最后,林柠甚至用上了敬语,可见其心何等真挚地想解开误会。

    “你自己就来找我了?”男人咬字清晰地重复着林柠的话,那睫毛扫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味,又似乎在考虑是否原谅林柠。

    等待着陈公安考核的林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和迷茫,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还带了救命解药,忙往自己的布包里搜寻,然后在陈岑那带着一丝惊讶和几分复杂的目光中,拿出了徐子佩为她准备的进口巧克力。

    “陈公安,这是我的谢礼,希望你能喜欢。”林柠含着笑,双手将那盒花了她一个月公交车月票的巧克力恭敬递出。

    巧克力不是普通供销点卖的散装包装,而是被一个精美的铁盒子盛着,是个外国的牌子货。

    陈岑记得,这不便宜。

    陈岑还记得,在国外,巧克力,是送给恋人的。

    所以林柠应该是知道这意思的吧,这才会放着那么多种糖不选,偏偏选一个外国的巧克力。

    陈岑的嘴角缓缓上扬,紧握住手中的巧克力盒,藏在盒子背后的手竟止不住摩挲,眼里也满是感动。

    他,这还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难免不知所措了起来。

    陈岑埋下头,脸颊两边泛起了红晕,下一步,应该是热吻吧?可是,这里是医院的后花园诶,有很多人散步的。如果林柠要是吻过来,他该不该躲开呢?又或者说,林柠现在是不是在等待他的回应呢,他要吻过去吗?

    陈岑的心头处登时涌起一股暖意,脸上露出一抹不值钱的傻笑,心里却想着既然这样,那以后若是生个女儿,小名就叫巧克力好了。

    就在陈岑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巧克力之时,林柠继续补充道:“陈公安,不知道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有!我愿意做你……”陈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当话说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了林柠的意思。

    “?”

    怎么和想象的发展不一样?

    哦,陈岑明白了,一定是临到头林柠又害羞了,所以才故意扯开话题。

    真是的,表白这种事情,害羞的话就让他来做好了。

    现在他和林柠应该算是心意相通了吧,虽然这次表白有些过于隐晦,但他和林柠的劲都使在了一块,也算是两厢情悦了。

    不过嘛,男人还是得稳重一些,别搞得林柠以为他非她不可似的。

    “咳咳。”陈岑掩饰住一时冒出的激动,捂着嘴咳了咳,然后矜持地说道,“应该有吧,还不确定。”

    “就我们俩吗?”陈岑抬头望天,似乎是随口问道,指尖却一直在摩挲着那盒刚得到的巧克力。

    林柠实话实说,还带着一丝求夸赞的语气:“放心,陈公安。还有我的同事。”

    “啊?”陈岑诧异道,神色里带了些困惑,“为什么还有人?男的女的?”

    时下,两人的心思各异。

    陈岑:什么意思,我们俩对象吃饭还得带外人?

    林柠:陈公安今天的问题好多……

    涉及到徐子佩,林柠心头闪过一丝不快,为什么不能有其他人?她不明白陈公安的脑回路,不过秉着宽容的心态,她解释道:“我的同事她特意同我作陪,就是想感谢陈公安之前对我的帮助。”

    “男的女的?”陈岑又问了一遍,但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比较冷硬,转而为难道,“我这个人不太擅长同陌生人相处。或许,我们简单吃个便饭就行。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陈岑本想说他和林柠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就不要再计较这些了。可是临到头,又莫名改口成了朋友,这让陈岑又羞又愤,突然觉得这样说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之后,陈岑更是为自己辩解,说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不太喜欢和其他人接触,大意就是不论男女,他都不想接触。接着他又看了看时间,提议道:“现在差不多快一点了,你下午还要上班,对吗?我们就去医院外面随便吃点吧,吃完我送你回去就不用急着赶路了。”

    “不用了,陈公安。”林柠摇头拒绝,陈公安在照顾病人,自己不能耽误他的时间,“我已经吃过饭了,而且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得跟着赶回去了。”

    被拒绝的陈岑皱着眉头,有些无奈。但不一会儿,他又直接揽住林柠的肩膀,心里却有底气极了,觉得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揽个肩膀也是正大光明的,就不由分说地领着林柠往医院背后的停车棚走去,“那我现在就送你吧。”

    林柠如同上赶的鸭子般被陈岑带着走,她偷偷打量了一眼陈岑放在她肩头的右手。陈岑的手指修长,指甲也是红润干净,那皮肤更是白里透红,是养尊处优的手。

    很好看。

    林柠那空白的脑袋瓜只冒出了这三个字,她一边被陈岑领着走,一边低头打量起自己的手来,是双干粗活的手,尤其到了冬天,带着手套不好搬货拿书,更是时常冻得开裂。

    没陈公安的好看。

    忽然,林柠弯下腰,躲开了陈岑的揽怀,紧接着退步三米之外,垂着眸子,不敢去看陈岑此刻的表情,轻声而礼貌地回绝道:“还是不麻烦陈公安了,我先走了。”

    说完,就如同背后又人追杀般,疯狂甩着自己的两条腿,火速逃离了现场。

    只是,到了拐角时,还是回头看向陈岑,挥手告别,并提醒道:“陈公安,别忘了明天下午,在国营饭店!”

    “陈公安?怎么还叫我陈公安?”陈岑看着林柠火急火燎地跑走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问道:“柠柠,你为什么要送我巧克力!”

    林柠停下脚步,不疑有他,甜甜一笑:“感谢你啊,陈公安。明天我再来找你,再见!”说完,林柠彻底消失在了陈岑的眼前。

    若是熟悉陈岑的人,此刻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陈岑双唇紧闭,眼眸低压,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残留的温暖,又抬眼看了看那人早已消失的拐角。陈岑脸色不虞,显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自作多情,可碍于面子,他又无处倾诉,只能硬生生咽在肚中,再也不提刚才的事情,只冷冷地笑了笑,自嘲低语:“可恶,我是什么怪物吗?跑这么快?”

    五楼的病房里

    、

    陈岑站在窗户前,面无表情。透过玻璃窗,医院的正门一览无余。门外不远处,大约十米左右的位置,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着。

    林柠就站在那个站牌下,手里似乎拿着某种看不清的食物,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从轮廓上看,似乎是一根玉米。

    陈岑眼皮不自控地抽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好像被戏弄了般,眼眸间以染上一层薄怒:“骗子。”

    就是不知陈岑的这声骗子是在说他自作多情被林柠骗了的事,还是林柠骗了他已经吃完了午餐的事。

    语罢,陈岑明明有几分恼怒,可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露出一丝轻慢的笑意,自言自语:“自己就来找我了?”

    陈岑有一种直觉,等明天那所谓的答谢结束后,林柠会很快和自己划清界限。

    陈岑是天生的商人,他已经开始投入,就必须要有收回。于柠柠他也是直接奔着结婚的目的去了,不然呢,追着玩吗?陈岑的思维跟很多同圈层的同龄人都不一样,有很多子弟早就谈了不少个女朋友了,但陈岑当真是一个没谈过,别人给他介绍他也不要。

    甚至陈岑从没有对人说过,他很瞧不起谈过很多个男朋友的女友人或是谈过很多个女朋友的男友人,他都一视同仁地看不起。

    为什么?

    陈岑觉得搞笑得很,你当处对象是过家家啊,玩嘛呢你们,不知道看好再谈啊?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感情,甚至浪费金钱!

    也有人说,那你不处怎么知道适不适合呢?万一对方有什么方面是你适应不了的呢?

    屁话!那都是不够爱,要是两人真心相爱,不说对方,就说他,怎么着也得为对方把习惯或是不知道的陋习给改了。如果对方同样爱你,你就算改不了,但是你积极改正的态度也会让对方软化。

    爱是什么?爱就是相互包容啊。如果有人以什么某某方面不合适的借口提分手,那么陈岑就晓得,那根本就不是那个原因,只是因为不爱了,找借口!

    而他自始至终,可不是想要同林柠做那可笑的、玩伴性质的男女朋友,也从不是在陪着林柠玩什么过家家游戏。

    等着吧,这表白,他还真就犟上了,他就得帮助林柠让他开口,一洗今日之耻!

    终有一日,陈岑相信,他一定会听到那句“陈岑,可以做我的对象吗?”

    哈哈哈哈!陈岑突然发出哈嘿的惊悚笑声……

    “喂。”躺在病床上的陈子安看向站在窗户前,把光都挡完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委屈的陈岑,问道,“我的饭呢?”

    “着什么急?等会儿餐车来了给你打一份就是了。”陈岑侧头回应,语气却有些发冲。

    莫名被怼的病患一脸懵,男人继续问道:“你们出去吃饭,没给我带?”

    陈岑出去的时间也有个半小时了,陈子安觉得应该是去吃饭了,所以刚才看陈岑手里只拿了一盒巧克力回来,故而询问。

    陈岑眉头紧皱,一听到出去吃饭了这几个字,心头更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火焰,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也没吃。你要是饿了,先吃点水果吧。”

    “你不是带了盒巧克力回来了吗?”陈子安瞥向陈岑那行军床上放着的巧克力盒,意味再明显不过。

    这该死的巧克力!

    今天是都跟巧克力过不去吗?他就不该让他哥看见这份该死的、可恶的、让他丢脸极了的巧克力!

    陈岑吐出一口浊气,本想直接拒绝,但这也毕竟是他亲哥,还是个没饭吃的病患,于是无奈地走向行军床,小心翼翼地打开巧克力盒。陈岑郁闷地看了看,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朝陈子安的方向扔了一颗:“就一颗,你先垫垫肚子,多的我也没了。”

    陈子安不满地啧了啧,看向在手中显得那小的可怜的巧克力,又抬头看向防贼似的,已经把巧克力盒放入柜子中锁存的陈岑,感觉被羞辱,直言道:“倒不如不给。”

    陈岑一记眼刀甩了过来,陈子安瞬间熄火,叹了口气,将巧克力丢入嘴中,嘴里还小声喃喃道:“亲哥也比不过。”

    听着陈子安这话,陈岑也反应过来,警告道:“她的事,你先别告诉爸妈。”

    陈子安扬眉:“为什么?”

    “那要不要把你皮包里那张照片给爸妈看看?”陈岑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看样子是少数民族吧?云南那边的?什么族?傣族?”

    陈子安嘴里嚼着泛甜的巧克力,不说话。

    吃饭时,陈子安的病床上摆了个小桌板,桌上是医院卖的盒饭,一块钱一盒,有肉有菜,味道也不错。可陈子安没吃,一直看向陈岑。

    陈岑停下吃饭的动作,撩起眼皮:“你还吃不吃?”自从陈岑提起那种照片后,陈子安就维持着低气压,也让陈岑有些不高兴,这比他还小气。

    “你有一个车队。”陈子安肯定道。

    “你怎么知道?”陈岑微愣,这件事连陈父都不知道。

    “从北京到深市的通行证,得通过军方的检查。我有个同学,正好是管这个的。而且你的车队购买汽油需要的介绍信,是阿爷给解决的吧?刚好,阿爷认识的人,我也认识。”陈子安读的是军校,他的同学自然也是军官,同时陈子安本就隶属阿爷以前的军区,对于这些事也是门清儿。

    “所以?”陈岑眼神逐渐变得警惕,等待着陈子安的下文。

    陈子安轻哼了一声,定定看向陈岑,缓缓开口:“照片里的人,已经结婚了。”

    “啊?”陈岑正纳闷他哥竟然还单相思呢,结果就又听到陈子安开口:

    “可她丈夫死了,现在是个寡妇。”

    陈岑倒吸一口凉气,无措地抬头望向病床里的天花板,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一脸认真的陈子安。他顿时后悔自己的嘴贱,当真是自己的那一波未平,又把他哥的一波掀起了,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