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昏睡(一更)

    胤祺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破旧、潮湿的石头巷,他气喘吁吁地跑着,长长的巷子好像没有尽头,天地辽阔,但在他的视野之间,除了眼前幽深而寂寥的巷子,其他地方全是混沌,被灰蒙蒙的雾色笼罩,再无其他。

    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追着而来,他竭尽全力地奔跑着,一刻也不敢停下,只知道向前,向前,心中隐隐一个声音告诉他,跑出这个巷子,就能得救。

    然而好不容易跑到巷子的尽头,再一转弯,又是同样长的没有尽头的巷子。

    布满汗毛的手掌从身后伸出,像猫戏老鼠一般,将胤祺从背后拎起,他应激地一挥手,有什么东西扑了他满脸,黏腻而猩红。

    不!

    胤祺呓语着醒来,脸上由于发热泛起的阵阵潮红尚未退却,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贴身的衣裳被紧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已。

    “五阿哥,您醒了。”眼不错地盯着胤祺的乌若,瞬间变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忙忙扑了上来,将一直煨着的温水从炉子上取下,便要喂胤祺喝。

    胤祺嗓子正干地难受,他皱着眉,拒绝了乌若的喂水,咕咚咕咚喝到底,加了蜂蜜的水甜蜜而温暖,顺着嗓子滋润到四肢百骸,此时他才终于从梦中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鸟儿清脆地在青翠的梢头鸣叫,早已是天光大亮之时。

    胤祺仍然感觉头晕乎乎的,他难耐地揉着额头,入手只觉潮热一片。

    “阿哥,现在是辰时。”乌若看了眼不远处桌面上摆着的黄金嵌珐琅自鸣钟,迅速换算了一遭,回答了胤祺的问题。

    “辰时了。”胤祺一惊:“怎么不叫醒我,今儿请安又晚了。”说着,胤祺将盖在身上的香云纱堆被子掀开,便要从床上起身,却突然觉着天旋地转,他又重重地倒在床上。

    “您还在发热呢。”乌若急急地制止胤祺的动作:“太后娘娘特特下了旨意,让您好好歇着,免了您的请安。”

    “发热?”胤祺肖似宜妃的桃花眼睁地大大的,一直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晰起来,前一天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浮现,胤祺揉着额头的手一顿,连忙问道:“林家妹妹怎么样了?”

    “你自己身体还没养好,就有心思关系其他人了?”乌若还未说话,歇在外间的宜妃听见这话,扬声问道。

    “额娘。”胤祺冲着宜妃露出乖巧的笑容。

    “你啊,真是要急死我不成,昨儿明明喝了安神汤,大半夜的还是发热,你皇阿玛都守了你一晚上,实在要走了才离开,你可不能再这么吓额娘了。”

    想到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宜妃犹自后怕,胤祺是她的第一个儿子,虽然从小就送给皇太后抚养,但实打实的母子亲缘是骗不得人的,好好的出去看灯会被歹人掳走,就已经让她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半夜里又突然病了,将宜妃刚放下的心又吓到得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到时,春晖堂灯火通明,不仅皇太后,就连康熙也收了消息在这儿守着了,这实在是个稀罕事。对康熙而言,这么多的儿子,只有他亲自带大的太子才能得到他的关心,在出天花的时候同吃同住的照顾。而其余儿子,除了在考较学业上能看出康熙是个父亲,在生活中,别说生病了,就算人都没了,康熙都吝啬于去看一眼,康熙早年夭折了那么多的阿哥、格格,也不过就是一副棺材草草了事。

    对于这等差别对待,宜妃自是不愉,但这份不愉也只能深深压在心里,谁让那是太子,是大清的储君,是万里江山的主人,太子享有特殊待遇,就是那么天经地义。

    没想到这次,在姑苏甄家,康熙居然动了慈父之心,半夜里赶到发热的儿子床前照顾。

    “万岁爷。”宜妃见了康熙,漂浮的心有了依靠,已经红肿不已的眼中,再次掉下泪来。

    “你来了。”康熙微微点头,示意宜妃坐下:“皇额娘年纪大了,朕刚劝她去休息。”

    宜妃侧坐到胤祺床前,摸着他被子里的手,哽咽着说道:“应该的,倘若劳累地太后娘娘病了,这就是胤祺的罪过了。”

    康熙日间听了太子的回禀,又找人调查一番,知道胤祺在被掳后的种种行为,在听说石头巷刘家的那两个人,全是一击毙命后,康熙的眼中终于有了这个一直被疏忽的儿子。

    康熙膝下的子女实在不少,不算夭折的,就已经有了七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对康熙而言,送给皇太后教养的五阿哥,在刚进宁寿宫的时候,就注定了对他没有任何期待,只要能解皇太后的深宫寂寥,之后给他荣华富贵,保一世平安也就罢了。

    但江南之事,让康熙惊讶地发现,他这个学识一塌糊涂的儿子,居然沉着冷静,有勇有谋,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想出逃生计谋,并顺利实施,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好生教养着,等大了能成太子的好帮手。

    因此,康熙在收到胤祺发热消息时,难得的到春晖堂守着,不等宜妃央求,便主动吩咐:“胤祺是朕的儿子,绝不会有事,南巡路上颠簸,胤祺身子还虚着,要好生养着,明儿个你便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胤祺。”

    “额娘,额娘。”胤祺见宜妃说了一句后,思绪不知陷到哪里,拖长了声音喊了两声,将宜妃从前一日夜间的回忆里唤回。

    “额娘在呢。”宜妃亲昵地将胤祺额头上汗湿的头发拂开,感受着仍然偏高的温度,在胤祺见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说出的话却依然温柔:“胤祺要好好吃药,可别辜负了你皇阿玛的期望。”

    此时的胤祺哪里还顾得上康熙的期望,他扯着宜妃的袖子撒娇:“额娘,您就告诉我,林家妹妹以及其他人怎么样了。”

    “要我告诉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床头银红色的茜云纱帐子被撩起,宜妃靠着床柱,脸上的难掩的疲色,她从乌若手中接过刚放温药:“你乖乖的将这碗药喝了,额娘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房间中燃烧着的百合香,清新雅致,却全然压不住药味,胤祺皱着脸,他用手背感受了一下药的温度,干脆地一饮而尽,蜜水的甜全被冲散,从舌头到嗓子全部酸涩发苦,胤祺忍不住地咳嗽几声,含了颗蜜饯,才将苦涩味道压下。

    “额娘,我喝完了。”胤祺眼巴巴地望着宜妃。

    宜妃拿他没有办法:“林家姑娘被林大人接回去了,贾夫人都急病了,至于其他人,还在甄家前院住着呢,只能找到了家里人,再送回去。”

    胤祺虽然有点可惜,他和黛玉连告别都没有就不见,但黛玉能够回家,对她是最好的,胤祺放下心来,随后又想起一事,对着宜妃再三叮嘱:“额娘,里面有个眉心有胭脂痣的,她帮了儿子颇多,儿子答应了一定会为她找到家人,额娘您帮帮我。”

    宜妃只知道胤祺从人贩子手中逃了出来,却不知具体细节,见着胤祺精神尚好,多问了两句,听到是英莲帮着药倒了一人,饶是宜妃,也赞叹道:“这人倒有点我们满人姑奶奶的风范,你放心,我这就吩咐他们,让那些人上点心,一定帮她找着家人。”

    宜妃自己就是个爽朗的性子,对于英莲的行为颇为欣赏,又怜惜她小小年纪被掳走,对胤祺的嘱托也不敷衍,当即就让贴身宫女去前边传信,务必对英莲的事上心。

    胤祺见着悬在心中的两件事都有了结果,一直强撑着的精神很快就散了,当皇太后收到消息,让宫人抬着过来时,见到的就只有胤祺昏睡的身影。

    就这样,胤祺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之中,一日日的难得有个情形的时候,最开始太医还劝皇太后和宜妃安心,说五阿哥发热不厉害,许是受的惊吓太大,好好睡几天,养足精气神便好。

    然而同样的话说了几天,说道最后不仅皇太后和宜妃不信,就连太医自己说出来都没什么信心。

    五阿哥这病生得奇怪,摸着脉象一切如常,不过就是温度略微高点罢了,却不知为何,一日日的醒不过来,早几日清醒时候还算多点,能趁机进食,到了这两天,却是整日的昏睡,连用膳都没有办法,只能让宫女用竹馆喂些牛乳,脸上好容易养起的婴儿肥,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就消了。

    皇太后是个好性子的人,几乎不对宫人发怒,但这次见着胤祺一日比一日尖的下巴,她控制不住怒火:“皇上说你们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将你们留在这儿照顾胤祺,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每次我问你们胤祺怎么样,你们只劝我没事,说嗜睡是正常的,现在这样还叫没事?”

    皇太后再怎么慈和,地位放在那儿,太医们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太后娘娘饶命。”

    “你们赶紧拿出方子出来,倘若胤祺一直这样,别怪我罚你们。”皇太后冷哼着,上位者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出,太医院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对于胤祺更加上心,在春晖堂隔壁的小院子住了下来,甚至每日里还有一个太医轮流在胤祺身旁打地铺,随身照顾着。

    然而,太医的照顾并未起到作用,胤祺依然一日日的昏睡着。

    皇太后和宜妃的怒火愈发汹涌,正当她们快控制不住情绪时,皇太后突然接到贾夫人的折子,折子很长,花团锦簇的,核心意思就是请五阿哥胤祺救贾夫人的女儿黛玉一命。

    第26章 变数(二更)

    “这贾夫人,怎么这么糊涂!”此时的皇太后如同一个火药罐,正是一碰就炸的时候,贾夫人的这封折子,正好撞上了她的枪口,皇太后黑着脸,愤怒地斥责:“胤祺都已经这样了,我不信她就没有听过信,居然敢还敢让胤祺救她家女儿,她是不要命了不成。”

    说着,皇太后便让苏曼对贾夫人下旨申斥。

    宫中的申斥,对贵妇人而言,几乎可以说是要命的事,得了皇太后这番训斥,日后贾夫人在交际中永远也抬不起头。

    同样为了胤祺病情焦心的宜妃侍立在一旁,她乍一见到贾敏送上来的折子,和皇太后是同样的愤怒,但宜妃到底比皇太后多想上几分,贾夫人在荣国府也是精心培养的,做不出那种不着四六的事,贾夫人既然敢上这折子,想必事出有因。

    罢了,便当作是为胤祺积德,宜妃暗自想着。

    “这可巧了。”宜妃一拍巴掌,吸引了皇太后的注意,看在宜妃是胤祺生母的份上,皇太后还是给她几分脸面,神色依旧不虞,却也等着听宜妃的下文:“胤祺之前醒着的时候,问过我好几次林家姑娘如何,对她可上心着呢,看贾夫人折子的意思,莫非林家姑娘也病了?”

    “是吗?”皇太后淡淡地问道。

    “娘娘,”苏曼一直不急不缓地语调难得的急切了几分,她之所以将这个胡闹的折子递寄来,也是有原因的:“奴婢也问了贾夫人,贾夫人说林家姑娘从回去后,便一直在昏睡中,姑苏城里有名的大夫不知找了多少个,都说姑娘身子没有大碍,但就是醒不过来。”

    皇太后倒退一步,重重坐在椅子上,同样的昏睡不醒,同样的没有大碍,同样被掳回来,若说中间没有猫腻,谁都不信。

    “叫贾敏给我滚进来。”皇太后余怒未消,当即便让贾敏觐见。

    贾敏自从递了折子后,便坐在马车里,在甄家的大门口等着,眼见着日头从东边转到了正午,温度越来越高,坐在马车里都要喘不上气来,贾敏终于收到了太后接见的消息。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拜见宜妃娘娘。”贾夫人脸色惨白,被宫女搀扶着走了进来,全无之前见面时的神采,跪拜之时摇摇欲坠,好似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但这番模样并未让皇太后软了心肠,清宫日常,皇太后日日念经听讲消磨时光,对佛教笃信起来,听着胤祺和黛玉遇见的事情,镇魇二字浮现出来,这让皇太后怒不可遏。

    “贾敏,你折子上说让五阿哥救你家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没有叫起,任贾敏在地上跪着,她褪去慈爱后的眼神如针一般,清凌凌地刺着贾敏。

    “太后明鉴。”贾夫人重重磕了个头,随即说起黛玉遇见的怪事。

    原来自黛玉被掳走后,贾夫人忧心不已,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见着就要大病一场,好在次日收到在外寻找女儿的夫君林海传信,言说已经找到了女儿,很快便能回家。

    贾敏喜得不成样子,如同在油锅里煎熬的心被捞了出来,盼了又盼,终于等回了女儿黛玉。

    然而黛玉刚回来的时候好好的,不仅懂事地安慰了贾敏许久,还口齿清楚地和她说了在石头巷的遭遇,这让贾敏对五阿哥感激不已,暗自琢磨着要给宜妃娘娘送些什么东西才能表达她的谢意。

    然而到了夜间,黛玉却突然泪流不止,任如何喊叫也醒不过来。

    这让刚从从女儿找回来喜悦中的林海夫妇如临冰窖,只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膝下唯一的女儿也要理他们而去。

    贾敏守着黛玉日日啜泣,一应照顾不假人手,却只能见着黛玉一日比一日昏沉,至于林海,早就不去衙门,除了每日让人将重要文件送至家中,便是将全姑苏城的名医全找到林府,为黛玉看病。

    然而无论是久负盛名的神医,还是崭露头角的新人,所有大夫都对黛玉的情况束手无策,如是几天后,再请来的名医便暗示他们为黛玉准备后世,当然说的没有那么直白。

    但林海夫妇在听见大夫说,还请主人家准备好白布权当冲喜的时候,他们连站都站不住,跪坐在院子里,相对痛哭,恨老天爷为什么要将他们膝下唯一的女儿也收走。

    院子里的下人都不忍心看,正在这时,却听见“阿弥陀佛”之声从门外传来。

    说也奇怪,林家在姑苏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黛玉的院子挨着贾敏,在后院之处,按理来说街上的声音是半点也听不着的,然而这个佛偈之声却听地格外清楚,好似在空中炸开一般。

    这必然是得道高僧!

    想到这,贾敏和林海对视一眼,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处,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指挥小厮开了大门,却见一个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癞头和尚,正对着他们笑。

    “阿弥陀佛!”又是一声佛偈,林海和贾敏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一阵,灵台清明,好似累年的迷障都被拨开。

    “高僧!”林海对这和尚再不敢轻视,他忙忙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理:“敢问高僧所为何事?”

    “我为你家女儿而来。”林海和贾敏喜不自胜,忙将中门打开,将癞头和尚迎了进去。

    “还请高僧救救小女。”刚进正厅,贾敏顾不上贵妇人的仪态,流着泪弯着身子哀求。

    “痴儿。”癞头和尚拿出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你家女儿本非这世间人,何必苦留,不如让她干干净净的去了,也免得日后吃苦。”

    癞头和尚这番话让林海心神俱震,浑浊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入乱糟糟的胡须,昔日的美髯公,如今却是如此狼狈模样,但林海却已经顾不上了,他恳切地说着:“林海与夫人年过半百,膝下只此一女,还望高僧垂怜,为某指出一条生路。”

    癞头和尚长叹口气:“我见你夫妻俩心诚,你家女儿命薄,受不了人间气,将你家女儿交给我,随我去青梗峰中,不见日月,不知春秋,但能保得一世平安。”

    “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林海尚未言语,贾敏已经撕心裂肺地起来:“我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如何能吃那种苦。”

    林海同样苦着脸:“高僧,我佛慈悲,还请您渡化我夫妻与苦海之中,林海必为佛祖塑立金身。”

    癞头和尚哈哈大笑:“世人只道人间好,却不知贪嗔痴怨,欲海生波,人间再苦不过。”

    “我与你家女儿有缘,既然你们想留她在这人间,那且记着,必须将她养在家中,从此之后再不能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1)。”

    “不可不可。”贾敏再次哀泣:“高僧,我如何能眼睁睁见着女儿一世被关在家中呢,日后姑娘还要嫁人的。”

    癞头和尚冷笑道:“贾夫人何其贪心,能平安了此一世,已经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命数了,我念着这段缘分,为你们指出一条明路,心太贪也不怕落得万事皆空。”

    贾敏如遭雷击,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从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辛辛苦苦养成了如今模样,恨不得将她所有好东西都留给她,无论是让黛玉出家,还是一辈子将黛玉关在家中,对她而是都是钻心的疼。

    她女儿还这么小,为何便要遇到如此残忍之事。

    贾夫人伤心不已,这份悲恸甚至都不能用言语形容,林海皱着眉,冷笑道:“我当你是高僧,对你礼遇有加,谁成想说出的话却没个道理,满嘴的胡言乱语,你说我家女儿命薄,却不知宫中的阿哥也如我女儿一般昏睡多日,龙子凤孙命格何其贵重,难道他也承受不住人间气不成。”

    林海连消带打地方一番话,让癞头和尚呆在原地,他脏兮兮的手指结出无数手印,一时间只见两手上下翻飞。

    终于,癞头和尚停下动作,他狂笑出声,状若疯癫:“世外之人竟带来这番变数,警幻你可想到这遭。”

    林海再忍不住,当即便要找人将这癞头和尚轰出去,却听见癞头和尚又说:“是我错了。”

    不等林海和贾敏诧异,癞头和尚疯狂大笑:“你们女儿的命数已经变了,上天垂怜,给了第三条路,若想你家女儿醒,便去找宫中那位阿哥。”

    说完这话,任林海和贾敏如何追问,癞头和尚再不说话,只说道若能让他见着宫中的阿哥,自有计较。

    说完,癞头和尚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倒入嘴中,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影瞬间到了远方,飘飘荡荡不见踪迹。

    林海令人去找,却再找不到踪迹。

    这让林海和贾敏认可了这疯癫和尚的本事,夫妻俩一商量,想着大不了便丢官不做,大着胆子向皇太后上了折子。

    这也是贾敏为何没有守在黛玉床前,反而在这儿陈情的原因。

    皇太后早就怀疑胤祺遇见的事情非人力所及,令伴驾僧人念了好几日的经,并无作用,乍一听见贾敏说的奇事,她见到贾敏折子时的怒气平息下去,再看着贾敏涕泗横流的样子,终是软了肚肠,对苏曼吩咐道:“春晖堂地方不小,你找人去林府,将林家姑娘接过来。”

    “是。”苏曼领命而去,姑苏城不大,更何况是奉皇太后懿旨而行,没多久,黛玉便接进了甄家,躺在胤祺卧室的贵妃榻上。

    说也奇怪,黛玉刚躺好没多久,甄家小厮便来传话,有个癞头和尚在外面。

    第27章 注定(三更)

    “是他,就是他!”泪水再次从贾敏脸上留下,从癞头和尚走了之后便一直忐忑着的贾敏,心中终于踏实了几分。

    “快让他进来。”皇太后连忙吩咐。

    宜妃和贾敏带着期盼地望着门口,甄家盘踞姑苏许多年,屋子虽比不上紫禁城,但也不小,从大门口到春晖堂,很是需要些时间,然而,在皇太后刚说出口这句话的瞬间,癞头和尚立时便出现在了春晖堂前。

    一旁的护卫齐刷刷地将刀拔出,这妖僧行事诡谲,必不能让他伤了主子。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慌张。”癞头和尚却只念着佛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都是世人的妄想,我在此处,我在他间又有何妨。”

    皇太后对这癞头和尚的本事更加相信:“五阿哥和林家姑娘都在里间躺着,你将他们救回来,我重重有赏。”

    癞头和尚却一改疯癫模样:“我与那人有缘,免不得多说上几句。”

    “里间之人,命格贵重,是这世道压不住的命数,亦是早夭之相。”

    此言一出,皇太后当即变了脸色,立时变想找人将他打出去,但想到一直昏睡不醒的胤祺,皇太后眉心跳了几跳,忍住了这份冲动,冷声说道:“你既能瞧出命数,想必有破解之法,将这告诉我,重重有赏。”

    癞头和尚又疯癫起来:“最好的办法,自是与我同归青梗峰去,斩断尘缘,从此世间种种于他而言再不存在,命数再也无法束住这方外之人。”

    皇太后脸色骤变:“这都是什么骗人的话,别拿这些糊弄我。”

    宜妃却笑了,她对着皇太后树轻声劝着:“娘娘,这却好办呢,找个与胤祺同一时辰出生的,去佛祖前替身出家便得了。”

    皇太后脸色这才好转,她正要点头,却见癞头和尚指着宜妃哈哈大笑,全没有半点尊崇。

    “可笑,可笑,世人多痴傻,难道你们真以为佛祖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欺瞒不成。”

    宜妃嗤笑:“让胤祺出家,那是万万不可的,还有其他什么法子?不拘天材地宝,只要你说出来,我便让人找到。”

    癞头和尚冷笑不已:“真是享了几日的富贵,便狂妄自大,若我要龙髓凤胆,你又去何处找去。”

    宜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换了态度:“是我年轻不懂事,高僧不要计较,胤祺到底如何才能好,还请您指条明路。”

    癞头和尚这才止住脸上的讥讽:“这也好办,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五阿哥这命格,自有与他相配的。”

    宜妃和贾敏互望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皇太后心急问道:“谁的命格与胤祺相配。”

    顿了顿,想到特意送来的黛玉,皇太后追问:“是林家姑娘吗?”

    “阿弥陀佛。”癞头和尚又念了句佛偈:“贵人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五阿哥和林家姑娘的命格,却是天然互补之数,两人命数缠绕才是长久之相,再经不得更多。”

    命数缠绕,如何才能命数缠绕,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成亲。宜妃心平气和的想着,她早已知道胤祺的婚事不能由她做主,林家也是康熙的心腹人家,胤祺和林家姑娘的婚事她没什么意见。

    贾敏却倒吸口凉气,贾敏对黛玉这独生女,确实是捧在手心的,荣国府中不是没有姑娘选秀进宫博个前途,但贾敏却完全不忍心黛玉去宫中那不得见人的地方,早早的便筹划起来,不然林海又如何会借着给五阿哥启蒙的机会,向康熙请求黛玉免选之事。

    贾敏只希望黛玉能够嫁给体贴的夫君,平安圆满的过完一生,而不是在宫中用命争夺那一份富贵。

    皇太后的脸色就更加难看,她早就想好了,以后一定要为胤祺求娶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蒙古的姑娘活泼大方,明媚矫健,这才是皇太后喜欢的女子,然而按这和尚的话,却是要让胤祺娶林家女儿,那林家女儿瞧着就不是多么康健的模样,一望便知有不足之症。

    一时间,几人神色各异,却没人有喜色。

    “另外。”癞头和尚投下巨石,搅乱了屋子里三个女人的思绪,但这还没结束,癞头和尚接着说着他的疯言疯语:“皇宫有真龙之气,五阿哥住在其中难免消耗自身命数,若想保一世安康,必须尽快搬出宫中。”

    倘若之前与黛玉的婚事,皇太后还在犹豫,听了让胤祺搬出去的说法后,皇太后再忍不住,她厉声斥到:“哪里来的妖僧,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把他打出去。”

    癞头和尚却不慌不忙,迎着满屋子挥刀的侍卫,脚下几个挪动,不知如何便飘到了侧间,皇太后忙吩咐人扶着她过去,宜妃和贾敏匆匆跟上,却只见侧间服侍的人全呆在当场,对着癞头和尚视若不见,而癞头和尚手掌分别在胤祺和黛玉额头上拂过,唤一声:“痴儿,该醒了。”

    癞头和尚这话一出,一直飘飘荡荡在迷雾之间的胤祺应声而醒,黛玉也揉着眼睛,笑着说道:“姐姐,等等我。”

    说完之后,黛玉也醒了过来。

    再一抬头,却见这癞头和尚拿着桌上的烧鸡,撕咬着大鸡腿,飘飘然到了远方。

    这是妖僧或者高僧,皇太后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她的胤祺醒了。

    “太医,快宣太医!”春晖堂里本就有太医一直值守,癞头和尚那遭神叨叨地操作也看在眼中,他恭敬地为胤祺和黛玉检查一番,目瞪口呆地发现,五阿哥和林家姑娘,居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皇玛嬷,我饿了。”胤祺一睁开眼,便只觉得巨大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他吞噬,皇太后听了这话,当即将想问之语全部咽下,令御膳房送上膳食。

    而贾敏却顾不得这是在皇太后和宜妃面前,她见着醒过来的黛玉,忙扑上去,将黛玉紧紧搂住:“玉儿,你要吓死娘了。”

    黛玉却笑得甜甜的:“娘,我去了神仙洞府,有好多姐姐陪我玩呢。”

    胤祺这才发现,黛玉就躺在他身旁的榻上:“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呢。”黛玉和胤祺有过共患难的情谊,对胤祺很是信赖,她侧着头想了想:“我记得我之前在薄命司呢,那儿可好了。”

    薄命司!

    这三个字一出,屋中再无人保持镇定。

    胤祺是想起宝玉云游太虚幻境一事,而贾敏等人,听着“薄命司”三字,只觉是不祥之兆,对着癞头和尚的话,不由更信了几分。

    说话间,御膳房特意做好的膳食已经送了过来,胤祺和黛玉被伺候着坐在桌前,埋头吃了起来,胤祺还时不时地令人将他觉得好吃的食物送到黛玉那儿。

    瞧着这对小儿女模样,皇太后叹了口气,对着宜妃和贾敏说道:“我们去外面说。”

    第28章 商议婚事

    春晖堂正厅,斜阳射在黄梨木家具上,为桌椅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芒,热气从茶盏里冒出,袅袅升上空中,渐渐不见,慢慢地,这热气越来越少,茶水彻底凉了下来,却无一人喝上一口。

    可惜了这特特送来的金骏眉。

    “这事,都给我烂在心里,谁也不许说出去。”阴着脸坐在椅子上琢磨许久的皇太后终于说话,低沉的声音中满满都是威严,宜妃和贾敏立即应声。

    “还有你们,都给我把皮绷紧了,但凡外面有一丝流言,别怪我心狠。”皇太后望着伺候了她许多年的宫人,说出的话丝毫没有温情。

    “奴婢遵旨。”苏曼几人立时跪了下去,恨不得赌咒发誓表着忠心。

    幸好,听见那癫和尚话的人,都是服侍多年的心腹,侍卫一直守在门外,只最后才领命进来捉拿那和尚,和尚说的话应是没有听见。

    这是这一日糟心消息里的好消息。

    “那疯和尚说话疯疯癫癫,不成章法,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我年轻时候见得多了去了,他说的话简直可笑,谁又会当真。”皇太后做出生气模样。

    贾敏心急如焚,那癞头和尚对黛玉的批语没半个好字,按着那和尚指出的三条路,嫁给五阿哥对黛玉最好的办法。但,贾敏苦笑着,皇家贵胄的亲事,哪有她置喙之地,听皇太后之语隐有拒绝之意,贾敏恨不得剖心掏肺的求皇太后垂怜,然而此时哪有她说话的地方,贾敏的泪在眼中不断转圈,又担忧惹得皇太后不快,只能深深地将头低下,将红了的眼圈藏住。

    而此时能和皇太后说上几句话的宜妃,暗自觉着这和尚是个有真本事的,虽说话不怎么好听,但也说了胤祺命格贵重,她内心正式得意的时候。也不知为何,太后要如此言语,但既然皇太后都那么说了,宜妃也是识趣之人,她将自己的想法藏住,笑着恭维道:“要不怎么说还得有老人家掌事,我们年轻,没经过事,若非太后娘娘在,您说不得就要被这和尚给骗了去。”

    皇太后扫一眼宜妃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看了苏曼一眼,苏曼服侍太后多年,瞬间明了太后意思,忙带着厅内服侍着的宫人悄悄退下。

    “你年轻见识少,还以为这和尚说的是什么好话。”皇太后瞪了宜妃一眼:“你也不想想,天下命格贵重者,谁能贵得过万岁爷,如今这疯和尚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若传了出去,胤祺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更别说那疯和尚还说,胤祺住在宫中恐有妨碍,到底是什么妨碍,又会妨碍到何人,处处都是讲究,先帝爷在的时候,宫中闹出了多少的乱子,我绝不允许他们算计到胤祺身上,我们胤祺只要富贵安康地过完这辈子就行了。”皇太后平日在宫中不声不响,但后宫中的风波哪一样她没见过,只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癞头和尚这番话,其心可诛,如今康熙千秋正盛,东宫已立,在出个命格贵重的阿哥,胤祺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好说。

    皇太后这番话说出,宜妃悚然一惊,如今大阿哥的野心已经连后宫都能看出来,虽说康熙对太子还是独一份的宠爱,但他对大阿哥亦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甚至已经将大阿哥扔进了军营里领差事,大阿哥和太子之间争端迟早会摆在明面上。

    宜妃半点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卷入其中,尽管她是后宫女子,但历朝历代夺嫡何其凶险,一不小心便没了性命,细细密密的白毛汗出了一身,她慌乱地说道:“娘娘,可是那和尚话已经说了,该怎么办。”

    “定下心来。”此时的皇太后,就是宜妃的主心骨,她盯着宜妃和贾敏:“你们俩都是聪明人,那个和尚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他说了什么,你们都是聪明人,这还要我教吗?”

    “至于我宫中的人,无需担心。”皇太后耷拉着的眼皮下,眼睛精光四射。

    谁也别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害了胤祺。

    “太后娘娘。”宜妃想着宫中形式,越想越觉心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屋中唯有沉默,贾敏挣扎着,一边是皇家威严,一边是黛玉性命,她终是定了决心,豁出去般的,直直跪下,冲着皇太后重重磕下:“臣妇之女黛玉自幼便被夫君亲自启蒙,说句自夸的话,满姑苏城都没有我女儿那么灵慧的姑娘,臣妇瞧着黛玉和五阿哥处得极好,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听到黛玉咳嗽一声,五阿哥实在是黛玉的贵人,臣妇厚着脸皮求您,让黛玉陪着五阿哥读书。”

    好一招以退为进,若这话中涉及的人不是自己儿子,宜妃都想为贾敏喝彩,什么叫让黛玉陪阿哥读书,什么人才能陪阿哥读书,最正经的,当然是伴读,这些人出自八旗大姓,和阿哥从小一道长大,是阿哥天然的密友;另外便是书童,这是伺候阿哥读书习字的奴才;此外,还有一种,便是做红袖添香夜读书之人。

    林家世代列候,本人又是探花出身,领巡盐御史之职,深得康熙信任,这样人家的姑娘,绝不可能为奴为婢,就算对方是阿哥也一样。

    林家姑娘的身份,当太子妃或许不够,但当个皇子妃却绰绰有余。

    更别提贾敏看似说黛玉在胤祺身旁身子变好,又何尝不是在提醒皇太后,癞头和尚说的胤祺也是早夭之相,若要安康,必须和黛玉的命格交缠这话。

    贾敏这番话看似谦卑,实际上却是在暗暗逼迫皇太后,只要皇太后对癞头和尚的话信了一分,凭着她对胤祺的宠溺,胤祺和林家姑娘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果然,不出宜妃所料。

    皇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她确实想让胤祺娶蒙古女儿,既是她更喜欢蒙古女子的矫健活泼,更是她想借此机会让胤祺和蒙古亲近,也算有个依靠,但万般打算说到底,胤祺的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里宫中没了太多的阿哥、格格,好些人前一日还笑兮兮的请安,第二日宁寿宫便收到人没了的消息,人命实在比纸还要薄。

    罢了,只要对胤祺好就行。

    “你起来吧。”皇太后淡淡吩咐,贾敏急得五内俱焚,没有收到答复的她,跪着不想起,还是宜妃察言观色,看明白了皇太后的意图,不愿日后的亲家惹恼了皇太后,忙几步走到贾敏旁边,弯下腰略一使劲,将贾敏扶起。

    贾敏见着宜妃这番动作,也不敢再犟,宜妃亲自搀扶,她不顺势起来,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抬起头的贾敏,打眼瞧着宜妃,只觉她神色里添了几分的亲近,贾敏本就是玲珑心肠的人,见着这几分的亲近,心头一跳,强自忍住心头的喜悦。

    皇太后重又变得慈眉善目的:“可怜见的被吓着了,我这儿从来没有那么些讲究,不用有事没事的跪下,宜妃你还不快扶着贾夫人坐好。”

    “谢太后恩典。”贾敏避开宜妃搀扶的手,侧着身子在绣墩上轻轻坐下,宜妃是宫中四妃之一,有子有宠,皇太后这么说是天家气度,若贾敏真应了,那就是她没有分寸。

    贾敏脊背挺得笔直,身子向皇太后方向倾斜着,只听见皇太后说道:“黛玉是个好的,我很是喜欢。”

    皇太后这几个字听在贾敏耳中,如同仙乐一般,她连忙代黛玉谢恩,耳朵竖起,对皇太后说的话一个字也不敢错过,接着便只听见皇太后说道:“万岁爷早答应过,胤祺的亲事由我做主,我瞧着黛玉品性纯良,聪慧过人,倒也堪为皇子妃。”

    皇太后这话一说出口,冥冥之中命运线条交织改变,一条闪着金光的线条骤然冲进交织缠绕好的命数之中,将原有命数缠绕扰乱。

    太虚幻境,薄命司中,记载着金陵闺阁女子的正册、副册,又副册,骤然凌空而起,青色的冷焰从这几本册子中迸出,纸张上花容月貌的女子,肝肠寸断的判词,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最终只余冰冷的灰烬。

    “谢太后娘娘恩典。”有救了,黛玉有救了,贾敏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黛玉出身便体弱,这些年她真是操碎了心,唯恐养不住这唯一的女儿,得了皇太后的金口玉言,总算能放心了。

    那疯和尚的本事她是亲眼见到的,既然他说黛玉和五阿哥命格互补,那就一定没问题。

    “太子尚未成亲,胤褆也没有婚配。”贾敏的激动没有动摇皇太后的想法,正如同贾敏一心想着黛玉,皇太后只要胤祺好,她冷静地吩咐着:“若我现在就给胤祺赐婚,难免招人眼,等过些年几个年长的阿哥都成亲了,黛玉也到了年纪,我再为他们赐婚。”

    皇太后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贾敏却欲言又止,皇太后看出她的顾虑,淡淡说着:“你本就出自京中荣国府,这几年便让黛玉去京中住着,正好让他们俩亲近亲近。”

    贾敏咬着牙,知道这是皇太后的底线,不敢再得寸进尺,叩谢了皇太后的恩典,在心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和林海说此事。

    皇太后和贾敏的这番对话,胤祺和黛玉全然不知,他们躺了许多日子,一人只用了小碗荷叶粳米粥,便被哄着放下了碗,两人多日没见,坐在床边的榻上,欢欢喜喜地说起话来。

    “五阿哥,林妹妹,你看我带谁来了!”正当胤祺和黛玉说道兴头上时,甄宝玉突然从门外走进,指着身后跟着的人大声说道。

    第29章 小儿女事

    “宝玉,你怎么来了?”胤祺和黛玉忙从榻上下来,笑着将甄宝玉迎进来,胤祺这几日在床上昏昏沉沉躺着,不知今夕何夕,见着了宝玉自是高兴。

    “五阿哥,林家妹妹,快坐好,别下来。”宝玉三两步走了进来,劝住胤祺和黛玉的动作,端正地向胤祺行礼,随后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不知五阿哥身体可痊愈了,听说您最近偶感风寒,我实在忧心不已。”

    宝玉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着关心的话,实在是周到不已。

    才怪。

    胤祺脸颊抽动着,强忍着心头的笑意,宝玉的言语动作,若是让大人做出来,再妥帖不过了,然而宝玉才几岁,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模样,这般老气横秋的模样,就像是穿了不合身的戏服在登台唱戏。

    实在可爱。

    “噗嗤。”胤祺掐着手心,使劲忍着笑意,一旁的黛玉却直接笑了出来,她侧倚着榻上的靛青色金丝菊花引枕,笑意盈满脸颊,红晕悄然浮现,被暗沉的布料衬托得更是明媚。

    “甄家哥哥,你这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吗?”黛玉笑意不止地歪头看向甄宝玉。

    宝玉最是怜香惜玉的人,被黛玉打趣,毫不见恼怒,反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倒是宁愿被精怪附身了,这样也不会让你们被掳走,就留下我一个人。”

    说着,宝玉的眼角逐渐浮上红色,他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他上下打量着胤祺和黛玉,渐渐红了眼圈:“那日我醒后,他们告诉我你们都被掳走,我都快吓死了。”

    宝玉抽噎着,要哭不哭的模样很是招人怜爱,胤祺暗叹口气,心软地安慰:“别哭了,我们这不都没有事情吗?”

    胤祺温和的声音更加让宝玉愧疚,他抛开装模作样,大哭起来:“我真的太害怕,但他们都说我命大,我也不敢说,只好拼命学着怎么懂事,别让我阿玛操心。”

    尽管宝玉被救回来,但他也差点被掳走,受到的惊吓并不小,然而回来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追查刺客和寻找失踪的阿哥上,没有人安抚他,惊恐害怕的情绪排解不出,等到胤祺和黛玉被救回,宝玉还没放下心多久,他们俩又双双病了,这让宝玉更加难受,满脑子都是倘若救的不是他,胤祺或者黛玉就不要遭这番罪。

    种种念头让宝玉煎熬地不行,愧疚、惶恐、害怕种种情绪交织,但环境又不允许他崩溃,他只能学着大人,强自戴上面具。

    “没事了,没事了。”胤祺拍着宝玉的背,轻声安抚着。

    是了,宝玉目睹了便吓成这般模样,亲历此事的黛玉还不知如何害怕,一会儿得找机会劝解劝解,胤祺边安慰着宝玉,边盘算着。

    黛玉却不耐烦宝玉这番作态,她笑着打断:“甄家哥哥,你刚刚说带了人来,是谁啊?”

    “是了,”宝玉打了个嗝,想起正事,勉强止住哭泣,忙令人将一直等在门外的人叫了进来,声音里隐隐带着得意:“我将她带来了。”

    胤祺和黛玉闻言望去,却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惊喜地喊道:“英莲姐姐!”

    “当不得贵人这么称呼。”英莲忙摇手拒绝,在刘仁家的时候,她瞧着那俩人的言谈举止,便觉不是一般人,也正是那份清贵之气,让英莲狠下心来,赌了这一遭。

    好在赌对了!他们的身份比她能想到的更高,任英莲再如何猜测,也猜不到刘仁的随手一掳,会将深宫之中的阿哥掳来,难怪他有底气说出一定会帮她找到家人之语。

    住进甄家已经许多日子,眼见着被绑的人一个个的都找到了家人,被送回了家,但英莲的家人迟迟没有消息,甚至连原先答应帮他找家人的小公子,都不见了人影,英莲心内不是不慌的。

    直到今日,被甄家少爷找到,告知了胤祺和黛玉的真实身份,又被带到园子里,见到了两人,英莲心头的忐忑总算是去了几分,若是皇子阿哥都不能帮他找到家人,那她也就死了回家的心罢了。

    黛玉却不管英莲的摇手,从榻上跳下来,亲自扯着英莲的袖子,噙笑着嗔道:“英莲姐姐还和我客气什么,之前要不是有你,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快快坐下。”

    胤祺亦含着笑示意,至于宝玉,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瞧着英莲这般姝色,更是酥了身子,殷勤地掸着榻上不存在的灰。

    英莲也是个胆大的,不然也不会做出将刘仁药倒的事,她略想了想,索性也坐了下来,和几个人说起话来。

    胤祺、黛玉和宝玉年岁相仿,英莲虽说虚长几岁,又被刘仁磋磨了这么些年,却仍是不改天真浪漫的本性,几人越说越高兴,胤祺索性命人又取了点心过来,玫瑰卤子泡出的水甜滋滋的,鹅油炸出的卷子酥脆可口,更有绿豆糕、驴打滚、枣泥糕等京中的手艺,几人说说笑笑的,将这一桌的点心吃得七七八八。

    清脆地鸟儿啼叫声突然从室内传来,原本正兴高采烈说着话的宝玉,听着这声音叹了口气,兴致全然消了下来,手舞足蹈的模样瞬间消失。

    “你这是怎么了?”胤祺见着宝玉这般霜打的茄子一般模样,忍不住问道。

    黛玉捂着嘴笑了,她是继宝玉这个主人之后,第二个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家的西洋钟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胤祺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不经意间,夕阳已经西斜,拉长的光从雕花的窗户中投入,在地上投下长长长长的影子,将地板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我不想走。”宝玉可怜巴巴地看着胤祺:“今日这么快乐,却要散了,明儿个我要去读书,又见不着你们。”

    胤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说这个厌学儿童,黛玉却睨着宝玉:“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今日就这般哭哭啼啼的,等过几天五阿哥回京了,我们也家去了,那你待如何?”

    宝玉如遭雷击,他这时才想起来,他视为挚友的五阿哥,他放在心上的林妹妹,只不过是在他借住的过客罢了,离开的日子近在咫尺。

    宝玉脸色青灰,嘴唇嗫嚅着,想让他们别走,却也知道这是天方夜谈,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走罢,都走罢。”

    黛玉见着宝玉这番模样,伸手推了下:“人生聚散本就平常,何必做如此小儿女态。”

    宝玉却顺着黛玉的力度直直往榻上倒去,胤祺本以为两人是在玩闹,却见着宝玉的双眼已经发直,他忙扶住宝玉,拍着他肩膀说到:“宝玉,你着相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此时的快乐是真实的足矣。”

    宝玉略微回过神来,却只呆呆地说着:“可是这般快乐时光,你们还能享受好几日,我明日却必须去上学,不能来找你了。”

    甄宝玉不想上课,只想和胤祺、黛玉厮混,若放在出事前,甄家见此情景,绝对暗自欣喜,能和宫中阿哥处好关系,对甄宝玉的未来大有好处。然而一切都在胤祺和黛玉被掳走,宝玉被救回那刻变了,虽说太后是出了名的慈和人,但宝玉毕竟是唯一没遭罪的人,甄家唯恐太后将孙儿受罪的怒火转移到宝玉身上,将他看得牢牢地,压着每日去读书,决不许乱跑,这一日都是求了又求,甄家想着五阿哥好不容易醒了,宝玉也得露一面,才许了他来找胤祺。

    再多放几天假,让宝玉时时刻刻黏着胤祺,那绝不可能,甄家为了这个宝贝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然而甄家人的苦心,宝玉是丝毫不知,他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如丧考妣。

    胤祺不知甄家所想,但对于宝玉的痛苦,却有缓解的法子:“这又有何难,明日里我陪你去上课不就可以了。”

    和宝玉的厌学不同,胤祺巴不得学得越多越好,学越多越不怕露馅,康熙去杭州将林海带走,已经让胤祺没了先生,只不过前些日子他病着,乱糟糟的没个章程,现在刚醒没多久,也没人顾得上给他找新的先生,宝玉的这番话,简直就是瞌睡了碰到枕头。

    “这个好!”宝玉转哀为喜,他拍着手乐了半天,又觉不对:“可是我们俩去上课,林家妹妹一个人多寂寞。”

    胤祺扶额,叹了口气,宝玉这个傻子,都和黛玉见了这么多次,还没看明白。

    果然,黛玉冲着宝玉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甄家哥哥莫要太小看人,我在家里被充作儿子养的,自小就念书习字,背诗写文,说不得你学问还不如我呢。”

    宝玉受了这个白眼,却更加高兴:“明日我们都去,我也有几个同窗了。”

    说话间,宝玉见到英莲期盼地眼神,他怜香惜玉的本性又涌了上来,当即说道:“英莲姐姐也一道去。”

    说完,宝玉才觉失言,忙捂住嘴,皇子在此,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做主,这英莲又如何能与阿哥同进学堂。

    这事往大了说,就是大不敬!

    宝玉惊恐地望着胤祺,胤祺并不以为忤,有向学之心怎么都是好事,既然英莲有心,一道上课又有何妨,胤祺笑着点了点头:“对,明日里英莲也和我们一道去。”

    宝玉喜色更明显,他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心中已经盘算着要给新同窗送些什么东西。

    就这样,皇太后、宜妃和贾敏还在为疯和尚的话发愁,商量着应对之法的时候,胤祺几人却将之后的日子安排好了。

    此时的胤祺还不知道,这番心血来潮却有了意外之喜,英莲居然找着了家人。

    第30章 英莲

    翌日,天刚蒙蒙亮,胤祺便被乌若轻柔地叫醒,待他收拾妥当坐到桌前时,黛玉已经在等着了。

    “五阿哥。”黛玉夜间睡得轻,醒得早,毫无晨起的困乏。

    “妹妹昨儿晚上在这里睡得可好?”胤祺瞧着黛玉略带倦容的脸,轻声询问。

    是的,在听了癞头和尚那番话后,尽管皇太后斥责为疯言疯语的无稽之谈,但她还是将黛玉留在了甄家,唯恐黛玉回家后,胤祺又陷入昏睡之中。

    “承蒙皇太后和五阿哥恩典,”黛玉想着贾敏离开时交代她的话,皇太后和五阿哥都是贵人,对他们万不能有失礼之处,为了让忧心忡忡地母亲放心,黛玉回忆着教养嬷嬷昔日里教的规矩,力求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来:“园子里环境舒适,服侍的姐姐也很贴心,我睡得很好。”

    胤祺眼见着前一日还和自己谈笑无忌的黛玉,突然规矩起来,失落感浮现心头。

    他叹了口气,望着黛玉眼下的青黑:“妹妹难道和我也生分了不成,在这儿有什么不习惯的,直说便可,让你睡得舒服点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黛玉本就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更没觉得一直护着自己的胤祺就是贾敏所说的,不能冒犯的贵人,听了胤祺温和地询问,很快便将那副恭敬模样扔了,苦着脸诉苦:“五阿哥,这儿的褥子我睡不习惯。”

    被贾敏留下,守着黛玉的嬷嬷脸色煞白,皇家为黛玉留宿,这是多大的恩典,哪有她家姑娘挑三拣四的余地,嬷嬷当即便要跪下请罪,被看出她动作的胤祺抬手阻止:“你也都是服侍姑娘的老人了,怎么让姑娘睡舒服还知道?”

    胤祺的话不重,却让嬷嬷牙咬得咯咯作响,黛玉从小便是她带着,又如何不清楚黛玉择席的毛病,不过是想着天家威严不能冒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劝着黛玉忍下来,谁承想,金尊玉贵的五阿哥竟然连这等小事都如此上心。

    嬷嬷两股战战,等着贵人的责罚,五阿哥却不再理她,对着大宫女吩咐:“待会儿领些人去林家,将妹妹用惯的东西都搬过来。”

    “对了,让贾夫人再送个厨子过来,免得妹妹吃不习惯。”胤祺瞥了眼黛玉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吃食,继续吩咐。

    乌若行个礼,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妹妹放心,今儿晚上必让你睡个安稳觉。”黛玉是皇太后亲自开口留下来的,让她回林家胤祺做不到,但若只是让黛玉在甄家住的舒服,方法可多了去了,甚者都不需要胤祺费神,只要他吩咐下去,一定会有尽善尽美的完成好。

    早间的插曲就这么过去,朦胧的晨曦逐渐明亮,天边的云朵被红霞染透,眼见着就要到说好的上课时辰。

    胤祺派人去春晖堂正厅,听说皇太后已经起了,遂领着黛玉向皇太后请安,顺便说上一句他们去学堂了,交代当日的行踪。

    前一日的时候,皇太后便知道了胤祺想去甄家学堂和甄宝玉一同读书的事,皇太后只觉着这是胤祺在屋里闷久了,憋得难受,想出去转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至于胤祺说的,黛玉也和他们一同读书一事,皇太后更是秉承着只要孙子高兴便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答应。

    莫说黛玉年岁还小,没到男女大妨的年纪,就说满族,蒙古族的女子,也没有不见外人的规矩。

    因此,在胤祺和黛玉向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笑眯眯地一人赏了套笔墨纸砚,拉着胤祺的手叮嘱:“上课可别太累了,不想上就让先生停下,可知道?”

    这老太太,胤祺无奈地直摇头,按着皇太后的这个宠溺法子,但凡定力弱一点的人,未来变成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都是轻的。

    “皇玛嬷放心,孙儿知道的。”无奈归无奈,对着皇太后的叮嘱,胤祺还是要好好回应的。

    皇太后这才点头,允许他们离开,胤祺和黛玉自然地手牵手离开。

    春晖堂外,英莲早便在等着黛玉了,前一日事情说定后,甄宝玉直接将英莲带回了她一直住的院子,其他被拐的人都找着了家,偌大的院子只英莲一个人住,她却丝毫不觉着害怕,反而欢喜地一晚上都没敢合眼,只想着她也能正经的读书习字。

    欣喜若狂地英莲天还没亮便摸黑起了,从甄家为她新添的衣裳里找出最整齐的一身,心急如焚地等到天刚微微亮,便吹着微凉的晨风,在春晖堂外虔诚地等待着。

    “英莲姐姐。”黛玉见着英莲发间沾上的露珠,微微一愣,随即恍若未察,笑着和英莲问好。

    英莲羞涩地笑着:“五阿哥安,林家姑娘安。”不见在刘仁家的瑟缩,含情双目中满是期待。

    “走吧。”胤祺想着英莲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甄士隐再如何也是乡宦之家,算是当地望族(1),若没有那该死的拐子,没有往后的那番变故,好好的千金小姐,又如何会听见读书习字便如此激动。

    真是可惜,可叹,可恨红楼看得不仔细,只知道英莲是被拐的,父亲姓甄,其余细节再不记得,找起人来费事颇多,但幸好还有这么点信息,只要坚持,总能将人找到,只不过多费点时间罢了。

    胤祺心中琢磨着,脚下也不停,他顺着甄家丫鬟指的路往甄家学堂走去。

    甄家不愧是姑苏大户之家,屋子占地格外大,就连学堂都设在府中,放在西北角处。

    胤祺牵着黛玉的手,走了一盏茶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黛玉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脸上由于走动已经浮起红晕,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打量着眼前的园子。

    眼前是被花木掩映着的精巧屋子,白墙灰瓦,格外清幽,宝玉正站在门前翘首以盼。

    “你们可算来了,我都等你们好久了!”一见着人,宝玉立时便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就连英莲也没有疏忽。

    说着,宝玉便在前头引路,将几人带到那精巧屋子里,这屋子在外看便很是清幽,走到里面,更是匠心独运。

    屋子里并未焚香,正对着门的黄梨木桌案上摆着个景德甜白瓷盘子,光影在薄透的釉色中明灭,将盘中的散发着清香的佛手衬得格外醒目,不远处的角落里摆放着鱼戏莲叶花色的青花瓷画缸,里面随意扔着着几卷字画。

    “给五阿哥请安。”正当胤祺默默打量着这学堂时,突然有人从门外匆匆而来,甫一站定,连气都没喘匀,连忙向胤祺行礼。

    胤祺抬眼望去,只见来人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2),瞧着便是个伟岸丈夫。

    “无需多礼。”胤祺笑着免了礼:“想必你就是宝玉的先生了?”

    “回五阿哥的话,在下贾化,承蒙甄大人不弃,忝为小公子之师。”贾化,也就是贾雨村恭敬地答着,半点也不敢因为胤祺年岁小而轻视。

    宝玉见着平日里威严的先生这般模样,乐得直笑,又指着紧跟在贾雨村身后的人问道:“先生,今儿个您怎么将师娘也带来了。”

    说着,宝玉好似想起了什么,大声嚷嚷道:“先生,不会是您听我说,今儿个还有姐姐妹妹要听课,您便找了师娘来教针凿女工吧,这可不行,我们要一道上课的。”

    贾雨村早便知晓这学生怜香惜玉、张狂放诞的本性,对着宝玉的嚷嚷也不生气,只略微苦笑着解释:“小少爷想多了,您刚刚说还有女眷要听课,我赶紧回家将夫人找来,也好服侍姑娘们。”

    这也是贾雨村为何比胤祺来得还晚的原因,他话说得委婉,但这些少爷姑娘们,谁不是一步动八步随的,难道还缺他夫人伺候不成,不过是想着有女眷授课不便,为了避险将她夫人找来两相传达罢了。

    说着,贾雨村便示意他夫人娇杏向贵人行礼,却只见娇杏呆立原地,双眼大睁地看着英莲,眼中含泪,嘴唇颤抖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夫人?”贾雨村轻轻地扯了扯娇杏的袖子,脸上依然带着谦卑的笑容,眼中却已经不见笑意,向娇杏瞧去的眼神满是冷意。

    娇杏被这眼神一扫,冻得打了个哆嗦,从呆立状态中回过神来,伸出手指着英莲,声音颤抖着:“老爷,你看”

    不等娇杏将话说完,贾雨村吓出一身冷汗,对面的可全是贵人,娇杏用手这么指着,无论指谁,都是大不敬。

    贾雨村一把将娇杏的手拍掉,抖着声音请罪:“五阿哥恕罪。”

    胤祺却从娇杏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他温和笑了笑:“无妨,你想说什么?”

    娇杏听见贾雨村的请罪,已经知道她做了错事,正惴惴不安,听见眼前的贵人的询问,她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贵人容禀,那位姑娘我瞧着实在眼熟,在贵人面前失态了。”

    娇杏这话一出,胤祺几人眼都亮了,同时向娇杏望去,特别是英莲,她期待又不敢置信地望着,眼中已经含了一泡眼泪。

    “你在胡沁些什么。”贾雨村听着娇杏说得话,只觉眼前一黑,不由后悔当年为色所迷,讨了甄家丫鬟当二房,遇事毫无眼力见的,也不看是什么地方就胡言乱语。

    “五阿哥恕罪,妇人无知,我会好好教导。”贾雨村满是羞愧地说道。

    娇杏被贾雨村这么一喝,瑟缩着讷讷不敢言。

    “闭嘴。”胤祺正是心急的时候,被贾雨村这么打断,毫不犹豫呵斥出声,待贾雨村闭了嘴,又期待地看着娇杏。

    “贵人,”娇杏望着被呵斥一句再不敢开口的夫君,深吸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