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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拉扯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看着腿边还在胡闹的楚延熙。屋里,两名男子,与福慧公主同处一室,而且是以当下如此情景,屋外来人,无论是谁,若是撞上了,这消息一传开,只怕楚家是要出大祸事了。然而这时候,离开是来不及了,何况楚延熙这般情况,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感觉到越发清晰的喧闹声,楚延琛来不及多想,他甚至顾不得腿边缠着自己的赵清婉,伸手精准地摁住楚延熙的脖颈处,掌下使了巧劲,楚延熙尚来不及挣扎,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朝着屋里扫了一眼,能够避开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只有床底下。楚延琛稍作斟酌,他看向哀哀戚戚抱着他的腿部不放的赵清婉,正打算下手将人打晕,只是在他下手的时候,陡然间,赵清婉仿佛是早有所觉,她身子轻轻巧巧地避开,霍然就站了起来。

    赵清婉反手劈掌,一边抽噎着,一边朝着楚延琛的手腕处劈去。这是她习武多年的本能。

    楚延琛面色微变,他沉腕折掌,对上赵清婉的掌风,旁人总以为楚延琛是一个文弱的文臣,却不知道楚延琛是懂功夫的。世家子弟,大多是文武双全。楚延琛天资聪慧,根骨绝佳,若不是当年的意外,这一身的功夫可不会比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差。纵然曾经的意外,使得他的功夫废了大半,但是这底子总还是有的。所谓的‘花拳绣腿’也还是能招架住人的。

    早些年,他体内的心脉和五脏六腑都损伤得厉害,吃药比吃饭还多,自然所有人便都忽略了他其实是会功夫的,而到了后来,他入了朝堂,身边的护卫更是多不胜数,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出手,久而久之的,所有人的记忆里,便是闻名京都的楚家子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嘭嘭嘭——掌风相对,空气里传来极有节奏的对掌声,屋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随着掌风飘散,赵清婉的碎发随风飘散,凌乱地落在面颊边。

    转身进退间,似乎激荡起了一圈圈的劲气,令她绣着精致云纹的裙摆微微荡起,宛若步步生莲的小仙女。

    赵清婉双眼婆娑地看着楚延琛,她扁了扁嘴,委屈地道:“你、你要打我?”

    她话是这般说的,仿佛是受尽了委屈,柔弱漂亮的面容上满是不可思议,可是骨子里那不肯吃亏的性子,驱使着她当即又作出了反击。

    却见她脚尖一点,白皙的手握成了一只精巧的拳头,朝着楚延琛冲了过去,只是在对准楚延琛那张清隽的面容时,大抵是爱美之心发作,下意识地偏了下方向。

    楚延琛肃着脸,抿了抿唇,他连反驳的话语都来不及出口,不过是须臾之间,那只小巧却充满力道的拳头已然到了身前,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在那只拳头触及他的时候,身子微微一折,仿若是轻飘飘的鸿羽,他抽了一缕护着心脉的内息,伸手轻轻地扯住赵清婉的手腕,随后他脚下一蹬,覆盖着一抹清浅的劲气的足尖勾住软倒在地上的楚延熙的腰身,骤然一提劲,一股气浪冲荡开来。

    楚延熙整个人顺着这股气浪,忽而就入了那古朴的雕花大床的床底下。

    而扯住了赵清婉手腕处的楚延琛,不着痕迹地扣住她的衣袖,轻轻一拖,将人拉近,轻抬另一只手,轻柔却又不失力道地拍向赵清婉的颈部。

    楚延琛的这一掌意在将人拍晕,只是他并未想到赵清婉的反应会如此灵敏,更是低估了赵清婉的武力。

    赵清婉缩了缩手,撕拉一声,在劲气的拉扯之下,外罩衫不堪重负地扯裂开来,而后赵清婉整个人顺着楚延琛的力道撞进他的怀里,推着他一同落入结实而宽大的雕花木床上。两个人重重地砸在床上的时候,楚延琛脑子里想的是,陛下确实是疼爱福慧公主,给福慧公主寻的武道师父,是个实打实的高手。

    原来这一位福慧公主说的自个儿功夫高强,并不是自吹自擂,而是自知之明。

    沉重的冲击,令楚延琛一时间有些恍惚,闷闷的钝痛从心脉处扩散开来,气闷的感觉让他不由得侧头咳了数声,而后呛咳出一口猩红,溅落在素色的床单上。

    整个人扑在楚延琛身上的赵清婉,懵懂地抬起头,她看着近在眼前一脸煞白,唇边还沾染着血渍的楚延琛,一直迷迷糊糊的脑子仿佛是要炸开了一般,她分不清梦和现实,就连眼前的人,她也觉得是虚幻不清的。

    她呢喃着道:“文卿哥哥?不你不是你是”

    他是谁?她说不清。

    赵清婉在楚延琛的怀中挣扎着,刚刚的内息凝聚,混杂着她身上沾染着的异香,令她整个人仿佛是燃起了一团火焰,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让她不由得伏低身子,贴着所能触及的冰凉躯体,她的双手环抱住楚延琛,眉眼间涌起一团艳丽的魅惑,红润的双唇贴向楚延琛白皙的脖颈

    “殿下!”楚延琛略微低头,只觉得下巴处一阵温润,他心头一惊,就对上了赵清婉略微迷蒙的双眼,那双眸子水润而后透着一抹诱人的情思,懵懂天真,仿佛是一汪清甜的泉水,点点滴滴渗入人的心尖。

    屋子里的香气已经开始慢慢地散开了,一阵风过,香气逐渐消散,只是赵清婉却还未清醒过来。

    那下巴处的温润,正是赵清婉柔软的唇印了上去,楚延琛的脑子不由得一蒙,但很快又清醒过来,他当即伸手扯开赵清婉,只是他这么一个举动,却是惹怒了那迷迷糊糊的小姑娘。

    赵清婉不依不饶地扯住楚延琛的衣襟,泪水簌簌地落下来,她控诉地拽扯着楚延琛的衣裳,含糊地哭道:“你刚刚要打我!你居然要打我!你欺负我,呜呜你怎么可以欺负我”

    在这时候,她仿佛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絮絮叨叨,又呜呜咽咽。

    楚延琛脑子一阵阵地抽痛,他伸手拉住赵清婉几乎要扯裂他衣裳的手,赵清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那白嫩的小手紧紧拽着楚延琛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便听得刺啦一声,她竟是将楚延琛的外衫撕开了

    便是在这时候,楚延琛清晰地听到先前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随着吱呀一声响,紧紧掩着的门被推开,而此刻,他和福慧公主正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纠缠。

    第37章 定局

    “皎皎!”皇后娘娘的声音在看清屋子里的情况的这一刹那,不由地惊声喊了一句。

    皇后娘娘的的声音仿佛是一道响雷,在瞬间砸醒了一片迷蒙的赵清婉,她看着让自己压在身下的楚延琛,凌乱撕扯开的衣裳,苍白而稍显孱弱的面容,脑海里挤出来的一些破碎混乱的画面

    赵清婉只觉得耳畔边一声轰鸣声,乱糟糟的思绪最后汇总成一道极为突兀的想法,她把楚家子给睡了!

    皇后娘娘和谢幼微来的时候,只以为一切按着计划进行,便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但是万万想不到,打开门的这一刻,看到的情景会是如此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只是皇后的反应很快,她厉声一喝,迅速上前:“哪里来的宵小,打扰了殿下赏花?”

    她只言未语‘冒犯’,用了‘打扰’二字,想着随自己来的人都是心腹随从,便先将此事掩盖过去,可是她尚未来得及上前将赵清婉从床上拉扯开,便听得屋外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不由地浑身一僵,她回头一看,却见着跪了一地的众人,而站在人群里明黄身影,正一脸冰冷地盯着她看。

    来人正是宁惠帝。

    而最糟糕的不止是宁惠帝的出现,而是宁惠帝身后已然跪下的右相何惠,皇后娘娘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清婉这时候虽然脑子依旧一片混乱,可是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事儿,怕是和她的母后有关,她与楚延琛相对一眼,随即咬着牙道:“对不住。”

    而后稍一提气,赵清婉便轻巧利索地脱开楚延琛的怀抱,从床上翻了下来,她沉默地整了整撕裂开的衣裳,低低地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楚延琛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事成定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动作略微缓慢地从床上下来,将凌乱的衣裳稍作整理,而后也跪在了赵清婉的身边。

    “臣,楚延琛,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稍低,带着一丝气音,是中气不足的表现。只是这时候这声音落在场中众人的耳中,颇有些许侍儿将起娇无力的感觉,宁惠帝面上的神情越发冷硬,而皇后的眸中闪过一缕说不出的愤恨。

    其余众人却是屏息垂眸,不敢看上一眼,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恨不得自己是一个隐形人,消失不见。

    楚家子和福慧公主私通,这可是一个劲爆的消息。尤其是在戎朝使者团提出和亲一事,朝中风向也是有意和亲的情况下,这消息传了出去

    皇后娘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番情况,与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宁惠帝的视线一扫,看着衣裳撕裂的赵清婉,又看了看一脸苍白明显气虚的楚延琛,最后的视线落在素色床上的点点猩红,他抿着唇,闭了闭眼,只得阴沉地道了一句:“让人下去换一身衣裳。”

    说罢,他甚至不再多看一眼,便压着满腔的怒火转身离开。

    抱着‘七星连珠’牡丹的高公公,看了一眼皇后娘娘,他小心翼翼地将牡丹花放在了门口,随后躬身一礼,就悄然跟着宁惠帝离开。

    右相何惠低着头爬起来,他是个风雅人,今日进宫恰逢宁惠帝要去欣赏那少见的‘绿玉牡丹’,便想着随同宁惠帝一起去见见,可没想到这‘绿玉牡丹’尚未欣赏到,倒是撞见了这么一桩风月之事,此时此刻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那跪得姿态雅致的楚延琛一眼,心头不由得转过几个纷杂的念头,也不知是小儿女间的恋奸情热,还是说是楚家的谋算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屋子里的情况,匆匆对着皇后娘娘躬身一礼,而后紧随高公公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幼微知道此事儿是出了纰漏的,藏在袖中握紧的手,显示出她心头的慌乱,只是多年的教养令她面上的神情勉强保持着平静,她知道事已至此,是无可挽回了,那么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该如何收尾?她并没有离开,只是福了福身,便在门口候着。

    皇后娘娘看着一同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落在赵清婉的身上,嫣红的双唇抿了起来,她的眉眼处流露出一抹酸楚,对着沉默不语的赵清婉,温声道:“皎皎,你先同周姑姑下去梳洗梳洗,一切,都由母后在。”

    她的话说得艰涩,眸光闪动,愧疚与心疼纠缠在一起,结成一团哽在心间。

    赵清婉并未回答,她低着头,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都来不及理清,思绪一直浮浮沉沉,整个人都显得呆滞。

    “殿下,随姑姑来。”周姑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赵清婉。

    赵清婉低垂着眼,她动了动脚,忽而转头看向跪着的楚延琛,眼眸发红,将脑子里的各种繁杂的念头压下,而后咬紧牙关,沙哑着道:“我、我会负责的。”

    话音落下,她便踉跄着脚步,随周姑姑离开。

    皇后娘娘面上一片冷冽,她不知道楚延琛到底是怎么会混到这里面来的,或许是无辜的,但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迁怒总是会有的。

    “你,很好!”皇后娘娘从唇齿间挤出来些许字句,语音凌厉,“楚家,很好!”

    “皇后娘娘,谬赞了。”楚延琛的声音并不大,沉稳有度,那周身的气势平稳若山渊,如果不是牵扯进了今日这般境况,皇后娘娘对于楚延琛这人,说不上什么不满,不仅没什么不满,而且还赞誉有加。

    在她心底,楚家子除了身子骨不大好以外,可以说是一等一的世间难求的好儿郎,甚至比她从小看到大的谢嘉安,更胜一筹。

    只是,此时此刻再好的楚家子,在她眼里,都是不顺眼的。她冷冷瞧了楚延琛一眼,目光寒若冰霜,低哼一声,便甩袖走了出去。

    一时间,混乱的屋子里,仅仅落下了孤单单的楚延琛一人。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倚靠着床栏,稍稍闭了闭眼,肺腑间还带着一丝闷闷的钝痛,他勉强从袖间取出一瓶药,咽下两枚药丸,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他清晰地察觉到屋子里先前浓郁的香气,此刻半分不剩,唯有些许若隐若现的花香味飘动,楚延琛眉头一拧,真是好手段,时间把握得极其精准,想来待会儿就算有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对劲了。

    那么先前发生的一切,便是小儿女间的情难自禁了!

    楚延琛眸色深沉,脑中一时间转过数个念头。他没有去看床底下的楚延熙,因为他知道马上就有人来了。而楚延熙在这屋子里,反而更安全,等到他离开后,再安排人将其接应离开。

    果不其然,一名小内侍从门口走了进来,对着楚延琛行了一礼,随后恭敬地道:“楚大人,高公公命小的带您下去换一身衣裳。”

    楚延琛没有推却,他确实需要换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待会儿面圣,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起身的一刻,他的脑中忽然浮起刚刚赵清婉那委屈却又倔强地说‘我会负责’的模样,唇角不由得勾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心中荡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

    然而回想到先前赵清婉口口声声喊着的‘文卿哥哥’,他心头又是一叹,只怕这一遭是无法如了这福慧公主的愿了。

    却说赵清婉神色黯然地随着周姑姑绕道从回廊的另一端行去,转过角落,她不经意地抬头,忽而间看到相对屹立的清音苑的阁楼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如竹,正是赵清婉心心念念的‘文卿哥哥’。

    赵清婉怔怔停下,望着那一方人影,半晌没有动静。她不知道谢嘉安何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儿,心神一片恍惚。

    周姑姑循着赵清婉的视线看过去,骤然就看到了那道人影,她急忙回头看向赵清婉,望着赵清婉面上的恍神,她心头一酸,伸手轻轻地抚过赵清婉的背脊,小声道:“殿下,咱们先回去吧。”

    赵清婉收回眼神,她看向周姑姑,眸中浮起一丝泪花,刚刚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此时翻涌起来,她还记得谢嘉安出口的誓言,那一句句的‘我娶你’,宛如美梦,然而如今,却似美梦幻灭

    “好。”赵清婉沙哑着嗓音,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离开。她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一直凝滞在她的身上,只是想着他们之间,从此以后再无可能,每一步的迈出,心头就浮起一丝凄然,她抿着唇,任由眼角的泪水滑下,眼前的视线迷蒙一片。

    谢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幽远清冷,似乎在看着赵清婉,可是仔细去看,又觉得他的目光是空虚的。他是什么时候到的,便是在赵清婉与楚延琛纠缠的那一刻。

    远远的,他看着那两人落在偌大的床上,模糊地看着两人间的拉扯,他想冲过去,可是双腿却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丝毫动惮不得。他看着赵清婉与楚延琛唇齿悱恻,举止亲昵,一股嫉恨赫然升腾起来,而后慢慢地转为一丝恶心,他的双眸微微发红,双拳紧握,分明不想再看,可是那双眸子却死死地盯着,直到皇后娘娘的到来

    谢嘉安看着赵清婉愈走愈远的身影,双唇微动,隐隐约约地似乎要唤上一句‘皎皎’,但是那一声呼唤却是在出口的刹那,凝在了心间,脑海里始终翻腾着赵清婉落在他人的怀抱里的情景,将要出口的话语,最后终究是未能出声,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38章 功过赏罚

    楚延琛随着小内侍离开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床底下,心中微微一叹,随后就转身离开。等到他换好了一身干净的墨色衣裳,便有内侍来领着他去清和殿。

    楚延琛进殿的时候,神态平稳,一举一动间始终带着世家的风仪,行动举止均是赏心悦目。如若不是冒犯了宁惠帝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宁惠帝怕是就要赞一句翩翩佳公子了。

    殿中的气氛不是很好,楚延琛抬眸扫了一眼面色冷然的宁惠帝一眼,而后便垂下眼,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宁朝虽然礼仪严谨,但非重大日子,一般是不行跪拜之礼的。宁朝的帝王体恤下臣,故而平日里仅仅只是躬身行礼,有时甚至仅需颔首示意。

    只是此时,楚延琛自知自己是请罪,因此并未如同往日里的行礼。

    “臣,楚延琛,拜见陛下。”楚延琛俯身叩首,然而没有听到宁惠帝的回应,他没有起身,保持着伏地的姿态。

    殿里恍如无人一般,毫无声息。

    宁惠帝沉着脸,冰冷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殿中的气氛越发冷凝严肃。这般僵硬的氛围,仿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高公公垂眸站在一旁,丝毫动作不敢有,这时候的他,与殿中的石柱一般,呼吸轻浅,安安静静地等着。殿中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在,毕竟今日这事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惠帝要兴师问罪,自然不会让旁人在场。

    宁惠帝静静地看着下首伏地的楚延琛,眼神锐利,带着一丝探究,楚延琛不需要抬头,都能感受到这一丝尖锐和质疑。

    沉默了许久,久到高公公都以为宁惠帝可能是睡着了,他掀了掀眼帘,小觑了一眼,便见宁惠帝一言不发地坐着,双眼依旧是盯着伏地叩首的楚延琛。

    偶尔间透出的不满,令高公公急忙别看眼神,屏息垂首。

    楚延琛却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叩首着,他仿若成了一尊冰雕,沉静而又冷漠。

    然而这一抹的沉稳,落在宁惠帝的眼中,便是早有预谋,他双眼微微眯起,冷着声道:“今日这事儿,你可知罪?”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楚延琛没有做任何的辩解,他仍旧是伏地姿态,话语沉沉地道。

    宁惠帝忽而将桌上的茶杯摔了出去,茶杯砸在了楚延琛的肩膀处,杯中的凉茶水落了他半身,茶杯磕在地上,上好的瓷器磕出来一道口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

    楚延琛低着头微微拧了拧眉,茶杯砸的位置恰好是先前伤到的地方,骤然而来的尖锐的疼痛令他面色一白,他抿了抿唇,脑中却是想着,好在先前换的衣裳是深色的,茶水浸了上去,倒也不显得狼狈。

    “知罪?好一句知罪!”宁惠帝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怒意,“说说,来,给朕说说,你知的是什么罪?”

    楚延琛直起身子,拱手道:“福慧公主为天之骄女,臣心生爱慕,一时之间,情难自禁,冒犯了公主,是臣的不是,还请陛下责罚。”

    他只字不言是有人算计下药,毕竟这药下得精巧,且能在盛和殿里算计福慧公主,这幕后之人,只怕便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他将事儿闹大了,不过是徒增罪名罢了。

    “你也知道,皎皎身份尊贵,你、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宁惠帝虽然察觉得出之前的情况不大对劲,但是事情到了现下,他也只能将罪名摁在了楚延琛的头上。

    然而木已成舟,为了赵清婉考虑,况且,楚延琛毕竟是楚家人,纵然是气恼,宁惠帝也不能将人推出去砍了。

    “臣知罪。”楚延琛淡淡地应了一句,他面上应景地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宁惠帝对于楚延琛面上的神色视而不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开口又问道:“朕记得,今日并未宣你入宫,不知楚卿因何入宫,又为何到了青竹园?”

    他这话问得平淡,但是出口的问题却是异常尖锐。楚延琛不能说是与福慧公主相约而来,毕竟他们俩确实是毫无私情。前半句的因何入宫,尚还好编个理由,只是这后半句的为何到青竹园,却是不好回答。

    一个不小心,只怕是要连累他人。

    “回陛下,臣”楚延琛脑中思绪纷纷,数个想法转瞬而过,他不可能沉默许久,只能斟酌着回答。

    然而就在他开口回答之时,殿外有内侍大声通禀道:“回禀陛下,二皇子殿下求见。”

    宁惠帝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二皇子会来凑热闹,他想了想,皱着眉头道:“朕现下有事,让他先回去吧。”

    高公公听见宁惠帝的吩咐,躬身应道:“是,奴这就请二皇子回去。”

    看着高公公走了出去,宁惠帝又将目光落回楚延琛身上,冷淡地道:“说吧。”

    “回陛下,臣今日入宫,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见高公公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着宁惠帝躬身行礼,而后凑近宁惠帝的耳边,小声私语。

    宁惠帝面上的神情一凝,而后又沉着脸,点了点头,道:“把他喊进来。”

    很快,内侍宣进。

    一名身形略微单薄的少年郎走了进来,眉宇间与福慧公主有三分肖似,面容秀雅,面上神情稍显焦躁,这便是福慧公主的同胞弟弟赵勤暄。

    赵勤暄入了大殿,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宁惠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入殿的赵勤暄,虽然心中稍有不虞,但是面色还是有所缓和。宁惠帝的子嗣不多,倒也不是没有子嗣出生,不过是养不大罢了,故而如今真正立住的也不过是一女三子。而其中最为优秀的便会福慧公主赵清婉与二皇子赵勤暄。

    赵勤暄是赵清婉一母同胞的弟弟,正是皇后所处的嫡子,在宁惠帝的心中分量自然不同,而赵勤暄也算是不负宁惠帝的精心培育,成长得出类拔萃。

    唯一令宁惠帝不满的地方,便是赵勤暄的身子骨不大好,当初皇后生他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早产。故而赵勤暄自出生起,身子骨就不结实,虽然皇家精心调养,却也免不了一年病上两三场。

    宁惠帝收敛了心中的怒意,稍显冷淡地看了一眼赵勤暄,开口问道:“你刚说有什么紧要事,要同朕说的?”

    赵勤暄低头瞥了一眼楚延琛,见着楚延琛一脸淡漠的神情,他心神一动,随后对着宁惠帝躬身,恭敬地道:“回父皇,儿臣来此,是为楚大人来的。”

    “今日楚大人会入宫,是受儿臣邀请。”赵勤暄想了一下,而后斟酌着言语道,“儿臣平日里,对楚大人的学识极为钦佩,只是不知该如何与楚大人请教。听闻楚大人是一个风雅之人,故而知晓宫中进了一株稀罕的绿玉牡丹,儿臣便想着借此机会,请楚大人入宫赏花,也以此与楚大人探讨一番。”

    “只是,没想到,楚大人会因此遇上了皇姐,故而冒犯了皇姐。”

    听着赵勤暄的话,宁惠帝的双瞳微微一缩,眸中闪过一抹寒芒,而后意有所指地问道:“秉德,你是说,今日楚卿入宫,是受你所邀?”

    秉德是赵勤暄的字。

    赵勤暄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回父皇,是的。”

    宁惠帝的双眼扫过脸上未有任何变化的楚延琛,而后视线又绕到赵勤暄的身上,眸子里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后轻声道:“既然如此,怎么只有楚卿一人在青竹园?”

    二皇子赵勤暄似乎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父皇,儿臣本是要去的,只是途中稍感腹中不适,故而前去更衣,儿臣令身边的小喜子先去青竹园告知楚大人一声,未曾想小喜子半途扭了腿,这才耽搁了时间。”

    赵勤暄的面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眼中满是歉意,而后又对着宁惠帝深深地躬身一礼,道:“父皇,此事,是儿臣行事欠妥,还请父皇责罚。”

    宁惠帝扯了扯唇角,眼底带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但是他并未对赵勤暄有丝毫的怒意,反而是透出一抹柔和,而后叹息道:“秉德,你可知,楚卿犯了何事?”

    赵勤暄抬起头来,与宁惠帝的双眼对上,他惊诧地道:“不是说楚大人撞见了皇姐,无意间冒犯了皇姐。父皇,无心之失,想来皇姐也是不在意的,还请父皇饶了楚大人。”

    待听到赵勤暄的回答,宁惠帝抬眸盯着他看了片刻,从二皇子的双眸中看到的均是真切,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好了,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父皇,楚大人他”

    赵勤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宁惠帝却是不想再听了,他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心中有数。”

    赵勤暄侧目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楚延琛,眼见着宁惠帝面上染上一抹不悦,他的耳畔传来高公公的小声提醒:“二殿下,陛下也是关心您,您先回去歇着吧。”

    赵勤暄心头一叹,知道宁惠帝是有了决断了,他匆匆来此并非是为了楚延琛,而是为了他的母后,如今,能做的都做了,再闹腾下去,怕是要惹得父皇厌恶了。他只能无奈地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儿臣这就告退了。”

    话语落下,他便干净利落地退出大殿。

    看着赵勤暄离开的身影,宁惠帝沉默了许久,大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宁惠帝注视着跪在下首,纵然是在此时此景下,却依旧是风姿绰约的佳公子,眼中似有些许思量。

    而楚延琛自二皇子赵勤暄到来的时候,心中的思绪便不断盘算,平日里他与赵勤暄并无什么交集,毕竟赵勤暄是如今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而他又是世家之首的楚家下一任榜上钉钉的家主,两人的身份都有些敏感,多加来往,只怕是要惹得宁惠帝多想了。

    那么这时候二皇子前来为他解围又是为何呢?

    楚延琛脑中灵光一闪,忽而间一个想法浮起,其他的事或许说不清楚,但是如今可以确定一件事,那便是这一桩算计的幕后之人必定是有皇后娘娘,或许谢家也出了手。而二皇子此时前来,不是为了替他解围,是为了替皇后娘娘收尾。

    不过,有一点不大对,楚延琛心中思忖,微拧了下眉头,若是皇后娘娘出手,那么算计的不该是楚家。他知道皇后娘娘钟意的人是谢家子,那么是不会想着将福慧公主下嫁楚家的,那么这一串事儿

    楚延琛心中流露出一抹嘲讽,无论如何,这一次,皇后娘娘和谢家,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他们楚家被搅和得着实冤枉。

    只是,或许这也是一个机遇。

    宁惠帝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他微微闭了一会儿眼,而后开口道:“楚卿,朕之明珠,既落于楚家,望你珍之重之。”

    这时候的宁惠帝的话语似乎软和了许多,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疼爱闺女的老父亲。但是,楚延琛却是知道这一位老父亲可不简单。

    “陛下能将明珠赐下,是臣之荣幸,定会爱之护之。”楚延琛脸上绽开一抹笑,眼中盛满欣喜,郑重地叩谢道。

    宁惠帝睁眼看着叩首的楚延琛,他挥了挥手,道:“去殿外跪着吧,朕的明珠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赐了下去,这朝廷上下都看着呢。跪上一宿,既算是罚你今日的冒犯之罪,也是让人看看你的诚意,你可有怨言?”

    宁惠帝这话说得直白,话语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臣叩谢陛下。”楚延琛低下头,遮掩住唇边的讥讽。

    在楚延琛略微不稳地起身退出去之际,宁惠帝忽而又开口淡淡地道:“明日,到刑部将楚延勤的事儿备个案。”

    楚延琛退出去的脚步一顿,他自然是知道楚家的祸事是瞒不住陛下的,他也没想着瞒着人,不然便不会放任人将事儿闹成这般,只是没想到宁惠帝会在这时候将事提了出来。

    “朕素来,是赏罚分明的。楚卿大义灭亲,当赏。”宁惠帝接过高公公重新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道了一句。

    “臣谢过陛下。”楚延琛拱手道谢,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他抬眸看了一眼宁惠帝,那张脸落在明灭不定的灯火阴影中,显出一份森冷。

    果真是好手段!楚延琛脚步轻缓,心头一寒。功过赏罚,呵,如今以他大义灭亲的功,来赏个赐婚。再添上一句是他楚家所求,这般做法,他们楚家旁支会如何看如何想?而偏偏这事儿,他们还无法辩驳,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在刑部里备个案,过个明路,才能彻底将他们楚家从那一团污泥中扯出来。

    楚延琛心思沉沉,面上却始终是一片平静,他整了整衣裳,在夜风簌簌中,端端正正地跪在清和殿外。他抬眸看了一眼月色,不知不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楚延琛这时候便觉得先前压下的疼痛零零碎碎地涌了上来,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来是冷还是疼,只是觉得疲惫不堪。他沉默地看着无声无息地清和殿,心中想着,也不知道楚延熙那小子现下醒来了没有?今夜他不回去,只怕楚府里又是一夜难眠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一段时间,三次元将又要开始忙碌,更新得比较慢。放心,隔日更还是做得到的,不会坑的。

    第39章 云里雾里

    楚延熙让人送回楚家的时候,本该卧病在床的楚大老爷和楚二老爷已然得了消息,此时两人正候在大厅里了。

    等到看到脚步依旧还有些不稳的楚延熙,楚二夫人柳氏迅速上前扶住楚延熙,心疼地道:“子瑜,可是身子不适?”

    楚延熙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难受,只是脑子里略微还有些迷糊,就像是人刚刚睡醒,睡不饱时的那种昏昏沉沉。

    他抬眸看去,见着厅中坐着的众人,尤其是大伯父,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儒雅稳重,双眼带着血丝,脸色泛白,稍显凌乱的发丝,给人一种脆弱疲乏的感觉。

    楚大老爷这时候甚至顾不上多问一句楚延熙的身子情况,而后直白地开口问道:“子瑜,宫中是何情况?怀瑾呢?”

    他的声音满是沙哑,话语中带着丝丝紧张与忐忑。

    楚延熙迟疑片刻,却是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并非是他不想说,而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大清楚自己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下脑子里回想起来的零碎的画面,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虚幻的,而且后边他醒来的时候,更是在出宫的路上了。他回想了一番,脑海中却是不断地浮现着自己抱着楚延琛的腿,高呼着‘大仙女’‘小仙女’的情景这让他怎么说出口?

    看着楚延熙支支吾吾的模样,楚二老爷气恼地拍了一下楚延熙的臂膀,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在磨蹭!”

    若是在平时,楚二老爷这一巴掌,楚延熙定然早就大呼小叫起来了,可是今日他却是半分没有动弹。看着盯着他的众人,半晌,他垂下眼眸,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边,我没看到大哥,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楚延熙说到这儿,话语低沉了下来,他鼻头微酸,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才让楚延琛冒险了。

    听楚延熙这般说,楚大老爷脸色微变,他稳了稳心头纷乱的情绪,而后拉着楚延熙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子瑜,你将入宫之后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都说一遍。”

    楚延熙低头想了想,他拧着眉头,回忆着宫中的一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当时我回了宫中,便去了御庭卫所,过了一阵子,魏廷令并遣人来唤我。平日里魏廷令与我没什么交集,我当时也没多想,但是心头就是觉得不大对劲,所以我和虞文杰交代,若是下值之前,我还没回来,便让他找人来寻我。”

    楚延琛后边是怎么来的,他确实不知道。

    “魏廷令寻我,倒也没什么事,他倒了茶,不过是询我近来当值情况,说的不多,但是断断续续的,现在想想,就好像,”楚延熙想了想,不知道该说怎么说,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过了下值的时间,我数次起身告辞,魏廷令都含糊其辞,直到我强行要走,”楚延熙想着当时,他几乎是要和魏廷令闹起来了,桌上的杯子,他差点就摔出去了,“魏廷令才冷着脸,放了我离开。”

    话说到这里,楚延熙抬起头来,看着注视着他的众人,他咽了下口水,脑子里的迷糊开始褪去,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依旧是觉得朦朦胧胧的,仿佛记忆是笼罩了一层纱,怎么都无法清晰地想起来。

    “我是随着小内侍走的。后来,”楚延熙的脑子里一阵钝疼,他伸手拍了拍脑袋,呢喃着,“后来”

    “我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随着人走,然后好像就到了”

    楚延熙眨了眨眼,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可是脑子里回想起来的画面却是混混沌沌的,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脑子嗡嗡地作疼。

    柳氏看出楚延熙的不对劲,她疾步上前,伸手抚住楚延熙的面颊,焦急地问道:“子瑜,你怎么了?”

    “娘,我、我头好疼。”楚延熙的双眸是空洞洞的,他只觉得脑子里的隐隐作痛变成了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敲鼓一般,咚咚咚的,一下一下,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子瑜,没事的,没事的,娘这就喊大夫来。”柳氏扶着面容惨白的楚延熙,柔声安抚着。

    这时候,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早就令人去喊了大夫来,楚二老爷满心忧虑地走上前来,他伸手摸了下楚延熙的额头,额上很凉,带着细细的汗水。

    厅中的众人虽然心中焦虑楚延琛的情况,可是这时候楚延熙的模样,分明是不适合再询问下去了。

    “子瑜?子瑜!”

    府医尚未到来,柳氏忽而手边一沉,转头就见到楚延熙失了意识地靠了过来,她不由得惊声喊了起来。

    一时间,安静的楚府登时就闹腾了起来。

    “人没事,好好睡上一觉,明儿起来就好了。”哑医低着嗓子说道。

    柳氏在床榻旁,动作轻柔地拭去楚延熙额上的细汗,她抬眸看向正低声向哑医询问的楚二老爷。

    “哑先生,小儿这是怎么回事?”楚二老爷的眸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宫中的楚延琛暂且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楚延熙这毫无预兆地倒下,着实是令他心头不安。

    哑医也只是把了把脉,并未开任何的药方,楚延熙的情况,若是遇着其他的医者,怕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是这时间短,楚延熙体内的药效尚未完全散尽,他才模模糊糊地从脉象中摸出些许异常。

    “二公子的情况,”哑医斟酌着言语,想了想,才接着道,“不知道你们,可曾听闻过迷梦香?”

    楚大老爷和大夫人一听这个词,脸上的神情微变,两人面面相觑,走过来的柳氏似乎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她看了一眼同样是一脸疑惑的二老爷。

    楚二老爷可以说是在楚大老爷的呵护之下成长起来的,就连在朝廷任职,那也是楚大老爷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入了一个清闲自在的国子监,对于这些旁门邪道的东西,素来没有接触,这一听,自然是不懂得。

    而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却是不一样的,他们经历得多,很多世家之间的隐秘之事也都清楚,这迷梦香曾经在世家中流传过一阵子,后来闹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丑闻,故而也就成了禁忌。他们倒是没想到今天会再次听到迷梦香这东西。

    见到楚大老爷的模样,哑医便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哑医低声道:“二公子,是入了迷梦香,量有点大,似乎又搅和了一丝其他的,不过对身体影响不大,过了时间,今晚睡一觉起来,明儿就都没事了。”

    听到哑医这般说,楚大老爷他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等到哑医离开以后,楚二老爷开口便问道:“大哥,什么是迷梦香?还有怀瑾还在宫中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楚大老爷看了楚二夫妇俩一眼,而后叹了一口气,道:“迷梦香是禁药,用之可让人神魂入梦,梦是美梦,或为所欲为,或任人摆布。这药,不留遗患,不伤身,暗算人于无形……”

    楚大夫人见柳氏面上的神情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她轻轻地道了一句:“淑慎,想来你曾经也听过林家三房主母病逝,嫡女入寺清修一事。”

    柳氏轻轻点了点头,这事儿是十八年前发生的,那时候闹得很大,只是具体情况,她却并不知晓。

    “那便是因为迷梦香,搅和出的不伦苟且之事,可怜那林家主母,因着这香,身侍林家父子却不知,嫡出的姑娘,也不知是谁的血脉……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懂,那事儿搅进去的人要么死,要么疯,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是发生在醉芳阁……一些不孝子弟,绑了俩落单的公子哥,用了这香……”楚大夫人没有说完,只言片语便让柳氏变了脸色。

    “这、这般肮脏的东西,今日怎么,怎么就出现在子瑜身上?子瑜从宫中出来,莫不是宫中有人要对付……”柳氏心头一惊,不由得惊声道,“那怀瑾呢?”

    楚二老爷思绪纷乱,他伸手搭住大老爷的手,哑声道:“大哥,怀瑾,可还没回来?宫中也没消息……”

    楚大老爷眸色深沉,他抿了抿唇,而后站起身来:“存志,你且在家守着,若是子瑜醒得早,你再问上一问,看看子瑜是否还记得些什么?我就深夜去叨唠一番虞家了。”

    楚大老爷想着子瑜先前说的虞家人同他一起,想来虞家人也是知晓些什么的。宫中并非毫无他楚家的人,只是这个时候,天色已晚,下了宫禁了,要想探得消息,也要等到天明。

    只是,如今这般情况,坐等天明,他是坐不住的。

    “诶,好的,我晓得。大哥,注意身体。”楚二老爷应了一声,看着匆匆忙忙离开的楚大老爷夫妻俩,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的楚延熙,这时候无比憎恶自己过去的不求上进。

    宫中的消息,因着宫禁,一时之间,并未传出来,只是宫中的气氛已然变了个天地,褪去了所剩不多的柔和,一股萧瑟冷肃的气息弥漫开来。

    周姑姑替梳洗了一番的赵清婉拢了下头发,望着面上神情疲惫的赵清婉,她心疼地道:“殿下,先去睡一会儿吧。”

    赵清婉的脑中空荡荡的,她似乎想了很多,可是脑子里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妙锦回来了吗?”赵清婉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虽然今儿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也太过混乱,可她却还是知道楚延琛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她担心父皇为难人,才特地遣了妙锦出去打探情况。

    “殿下。”旁的人还未回答,便见着妙锦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对着赵清婉福了福身,站起来时见着周姑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那双眸里的神色带着一分冷淡。

    妙锦握了握手,心头一紧,垂下眼眸,而后又疾走两步,凑近赵清婉身边,小声低语数句。

    赵清婉忽而间脸色一变,连头发都未等周姑姑梳起来,便起身奔出了房间。

    第40章 代价

    赵清婉的步伐很快,她功夫好,不过平日里也是守着规矩,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是稳重大方,今日这般疾驰奔跑的动作,已然算是逾矩了。

    只是这时候,她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妙锦给她传来的消息,便是楚延琛跪至清和殿外。赵清婉知道楚延琛这一跪,定然是有她的缘故。她曾说过‘她会负责’,那就断然不可能留楚延琛一人担下这无妄之灾。

    赵清婉赶到清和殿外的时候,便看着夜幕孤灯下那道单薄的身影,他跪得笔直,深色的衣裳让他看起来更加清瘦,可是通身的风仪让他不曾有丝毫柔弱的感觉。

    她顿了下脚步,但又很快走了上去。

    楚延琛微微闭着眼,他的脸色透出一抹苍白,在晕黄的灯影下,宛若一尊白玉,精致而又清冷。

    楚延琛似有所觉,他睁开双眼,身上冷得有点僵硬,意识在浮沉之间,略微恍惚,侧脸看去的时候,一时间有些迟钝,盯着身侧的赵清婉看了好一会儿。

    夜幕下的赵清婉,发丝微微飞扬,眼尾还带着些许嫣红,看起来是哭了一场,透亮的眸子,盯着人的时候,因着这一抹的嫣红,自然带出了一抹我见犹怜。

    难怪子瑜会喊‘小仙女’楚延琛的脑中忽而间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赵清婉,拱手轻声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气音,唇色极淡,看起来给人一股孤冷的感觉。

    赵清婉看着楚延琛强撑着身子对她行礼,她心头一颤,侧了侧身,垂下眼眸,心怀愧疚地道:“楚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我连累大人了,大人稍候,我这就去找父皇。”

    在那混乱而令人羞耻的记忆里,她清楚地记着,是自己拉着这人不放的,如今这情况,她总是有责任的。

    赵清婉转身朝着殿内走去,到了大殿门口,对着候着门的小内侍,道了一句:“我要见我父皇。”

    小内侍躬身一礼,便朝着殿内走去。不过一会儿,就见到那名小内侍走了出来,恭声道:“陛下有请,殿下请入内。”

    赵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就迈步往里走去。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入殿的背影,他凝滞的思绪才缓缓流转起来,不用多想,都知道赵清婉是为何而来,倒是想不到这娇娇柔柔的福慧公主,性子上刚强得很,脾气也犟得很。

    只是,木已成舟。

    赵清婉走进清和殿的时候,宁惠帝已经收敛了情绪,藏起眉宇间的疲惫,带着浅浅的笑,走了下来。

    “皎皎,怎么不在殿里好好休息,今日受了惊,可是怕了?”宁惠帝招了招手,让赵清婉坐了下来。

    赵清婉才坐下一会儿,高公公便端着一盘新制的点心,以及喷香的杏仁奶上来。

    宁惠帝将温热的杏仁奶递了过去,望着赵清婉低头不语的模样,他伸手接过高公公递过来的披风,将之罩在衣裳单薄的赵清婉的身上,道:“夜风寒凉,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裳?”

    话语间一如既往地慈爱,半分不曾有责骂的意思。

    赵清婉握着着手中的杯子,掌心里的热度令她略微僵硬的手脚暖和了些许,她抿了抿唇,而后抬起头来,看向宁惠帝的双眸,小声道:“父皇,今儿这事,错在儿臣,与楚大人无关,您”

    “他冒犯了你。”宁惠帝的眸色冷淡,未等赵清婉将话说完,便截断了话语。

    “不是的,”赵清婉不由地着急了起来,她摇了摇头,“他那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又如何冒犯得了儿臣?若要说冒犯,那也是儿臣冒犯了他。”

    宁惠帝神色莫名地看着赵清婉,随后又接着道:“他要娶你。”

    “他”赵清婉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没有接上话,今日发生的这事儿,她尚来不及仔仔细细地想一想,这时候听着宁惠帝说出的‘他要娶她’,她的脑子里忽而一蒙。

    赵清婉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她不能嫁给文卿哥哥了。而后她的脑子里慢慢地浮现先前见到的谢嘉安的样子,是了,她本来就不可能嫁给文卿哥哥了。

    她咬了咬牙,低低地道:“父皇,儿臣”

    “朕允了。”宁惠帝缓缓站起身,眸色深沉,微微一叹,“皎皎,你和楚延琛的婚事,朕允了。”

    “可是,可是”赵清婉看着宁惠帝眉宇间遮掩不住的疲乏,她想着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想着尚未离京的戎朝使者团,想着渐行渐远的谢嘉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和亲呢?”

    宁惠帝沉默地看着赵清婉,在赵清婉来之前,裕亲王已经来过一趟了。

    “戎朝和亲一事,势在必行。”宁惠帝的眼前仿佛又浮出裕亲王老泪纵横的模样,他也是有闺女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得裕亲王心中的痛楚,谁家女儿不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只是身为皇室子弟,这是他们的责任。

    宁惠帝轻轻抚过赵清婉的额发,道:“裕亲王才离开没多久。”

    赵清婉素来聪慧,宁惠帝的话虽然并未明说,可是这只言片语,仿若是一道晴空霹雳,砸在她的脑中,让她心头一颤。

    她用力抿着微微颤抖的双唇,眼眶略显发红,轻声问道:“父皇,你、你是说和亲,是阿薇,阿薇替我去?”

    赵清婉仿佛是溺水的人一般,她伸手拽紧宁惠帝的衣袖,双眸定定地盯着宁惠帝,执拗得等待一个答复。

    宁惠帝伸手拂去赵清婉眼角落下的泪水,温声道:“皎皎,怪朕太过偏疼你,从小到大,没有告知你,越是地位尊贵,越要谨言慎行,一旦行差踏错,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巨大的。”

    他望着赵清婉几近绝望的面容,眸色淡漠,他太懂得她和赵云薇之间的情谊,但也太清楚赵清婉的性子,在赵清婉的双眸里显现出一抹决绝之色的时候,接着道:“你若是不愿嫁给楚延琛,那朕便只能杀了他,杀了今日宫中在场的那些人。”

    “唯有死人,才能彻底闭嘴。”

    宁惠帝的话虽然说得平平淡淡,可是这话语里带着的戾气让赵清婉觉得陌生,她从未见过如此轻描淡写地掌控人命的宁惠帝,褪去了过往的温情和慈爱,赤裸裸地呈现出掌权者的狠辣。

    她第一次认识到,眼前的人,不仅仅是父亲的身份,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赵清婉的脸上涌起复杂而艰难的表情,到口的话语,却都被哽在了喉咙间,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到了最后,她只是泪眼模糊地沉默着。

    “好了,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这段时间,就在宫中好好休息。”宁惠帝终究是不忍心赵清婉如此为难,并未再开口说什么,只是缓和了语气,拍了拍赵清婉的肩膀。

    宁惠帝并未将皇后娘娘和谢家所做之事袒露出来,想着有些事还是不必让她知道了。

    赵清婉心头满是仓皇和无助,她的手脚都是冰冷的,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甜的杏仁奶味,似乎变得苦涩难闻。

    虽然宁惠帝的面上依旧是平淡的,没有怒气没有冰霜,可是赵清婉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宁惠帝的坚决和冷硬的态度。

    多说无益……这是赵清婉此时陡然浮起的一丝念头。

    她压着浑身的冰冷,颤抖着声音,喃喃道:“父皇,让楚大人回去吧。”

    “小惩大诫,到了时候自然会让人回去。”

    宁惠帝随意地回了一句。会被人算计到,那便是楚延琛的错。

    赵清婉站起身来,她扶着桌子默然静立,好半天才哽咽着道:“儿臣,告退。”

    她福了福身,而后脚步不稳地退出大殿,宁惠帝看着仿佛失了心气的赵清婉,长叹了一声,“高进,让太医给公主好好看看,那些乌七八糟的药,可别拍伤了人身子。”

    “是。”高公公低头应了一声。

    等到高公公走出了大殿以后,宁惠帝朝着角落里候着的男子看了一眼,沉声道:“杨熙,宫里谢家的线摸出来了吗?”

    “回陛下,摸得差不多了。”杨熙面无表情地躬身应道。

    宁惠帝沉默地坐回位置上,他的面容隐没在昏沉的光影中,低头看着桌角一旁那层层叠叠的折子,这一叠的折子里,没有谢相的折子,但是,半数以上呈上来的折子却都是谢相先前提出的意见。

    呵,一手遮天,不为如是。若不是这次宫中的事儿起得太急,谢相为了谢嘉安,这才着急将埋在宫中的线露了出来,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摸出一条谢家的线来。

    当然,楚家也同样,只不过,楚家子亲自入了套,抽手把楚家的线给抹了个干净。

    楚家子,确实不错。他与皇后的看法不同,若是将楚延琛与谢嘉安来对比,他更看好楚延琛。

    也罢,好歹也是皎皎的夫婿了。

    宁惠帝漠然地又看了一眼堆起来的折子,冷冷一笑,道:“都除干净了。”

    “那皇后娘娘宫中的……”

    杨熙看向宁惠帝,谨慎地问了一句。

    宁惠帝的神思略微飘散,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桌角处一跳一跳的灯芯,心里想着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情景,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相濡以沫。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皇后那里,就不必管了。”

    “是。”杨熙未有一丝的疑惑,习惯性地点头应下。

    突然间,高公公从殿外匆匆走进来。他对于殿中站着的杨熙没有看上一眼,径直走到宁惠帝的面前,躬身一礼,道:“陛下,公主殿下在殿外陪楚大人跪着,奴劝不回去,殿下说,她有错在身,理应小惩大诫。”

    宁惠帝听着高公公的话,他的眉头一拧,站了起来,只是才走出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这丫头……”宁惠帝摆了摆手,道,“罢了,随她吧。你去请秦院正来一趟,就在外边给皎皎把把脉。”

    “是。”高公公恭敬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