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连几天都是雨,外面的燥热散去。密闭的病房里却变得湿热,每
一连几天都是雨,外面的燥热散去。
密闭的病房里却变得湿热,每一根头发丝都腌浸着消毒水的味道。
“姐姐,吃饭了。”
麦籽提着饭盒走进来,她把窗户推得更开了些,让微末的雨带着新鲜的泥土味飘进来。
她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林藤枝扶坐起来,注意着不碰到背部的伤口。
药的味道夹杂着几分血腥味。
她皱了眉,凑近了闻,鼻尖几乎蹭到林藤枝单薄的背。
“姐姐,你是不是又偷偷下床了。”
麦籽退开,声音有些沉。
林藤枝本坐得好好的,等着自家小孩伺候,听到这话,身体都僵硬了一点。
“没有啊。”她舔了下唇。
又倏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弯了眼尾。
“小籽,我很听话的。”女人放柔了声音,故意学麦籽以前卖乖的样子。
她在撒娇。
麦籽的心都有些飘飘然了,又想到了什么,被一双无形的手恶狠狠地扯落下来,碎得不成样子。
麦籽低垂了眼睛,睫毛微颤。
“我饿了,吃饭吧。”林藤枝轻咬了下唇,她心里总是有几分坚持的,撒完娇,自己也不太适应。
脸悄然微红,她偏头不敢看麦籽的反应。
无法克制地放缓了语气,麦籽低声道:“医生说伤在背部,要好好养着,不要乱动。”
她叹了一口气,意识到林藤枝似乎有些变了。
女人在她面前一点点卸下了姐姐的身份,袒露了几分脆弱。
这样的改变,该是令人欣喜的。
她没再继续说,只是顺着林藤枝的意思做事。
三层盒饭在床桌上一字排开,菜色丰富。
里脊肉裹着晶亮的糖色,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另外两道菜倒是简单,一份蒸鸡蛋,一份炒土豆。
平时,麦籽都会去外面买饭带到医院。
林藤枝夹了一块里脊,咬了半口。
麦籽的手捏紧了些,背在身后,有些紧张。
“好吃!”林藤枝笑,这一份醋放得并不多,加了更多的白糖,很合她的口味。
“今天的午饭,是小籽做的吗?”里脊肉过油时,炸得有些焦。
“嗯,学会了。”麦籽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说得轻松。
林藤枝想到什么,看向麦籽的胳膊。
她早注意到小姑娘穿了一件长袖。
“我看看。”
被她的视线一看,麦籽顿时僵住,下意识装傻,背在身后的手又往后移了移。
“刚刚医生说要找我——”
“麦籽。”林藤枝的声音蓦地沉下去,喊她的名字,显露出这些年做姐姐的威严。
麦籽低下头,缓缓地抬起胳膊。
衣袖被轻柔地向上卷,露出白皙的皮肤,油点溅射的水泡已然破开,落了伤口,结了疤。
麦籽练了好几天,即使注意着,但是初次学厨的人总要受点火焰和热油的折磨。
胳膊上的疼痛,并不让麦籽感到难受,反而是愉悦的。
这是一种象征,代表着她在做一些对林藤枝好的事情。
她不只是一个——
累赘。
“一眼没看着。”
林藤枝想责问,又对麦籽说不出重话。
“怎么就学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刚刚倒是会对着我凶,不知道我也会心疼的吗?”
麦籽低着头听训。
下一秒——
胳膊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女人轻轻地吹着气。
轻柔的呼吸抚在皮肤上,心里的痛意都减轻些。
“之前不是说,姐姐吹吹就好了。”林藤枝抬眼看她,狐狸眼的柔情足以将麦籽溺毙。
“好些了吗?”
麦籽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快要赢得这场她以为会很漫长的拉锯战。
她明白,因为那场意外的车祸,不止唤醒她一个人对死亡的感知。
林藤枝也在畏惧着失去。
所以,她愿意去尝试,接纳自己。
早那么几天,麦籽会高兴的哭出声,她长久的坚持,终于有了点回报。
可,急救室门前的质问成为了经久不散的梦魇。
她每时每刻都听到自己的心在叩问。
你的存在,到底给林藤枝带来了什么。
是十五岁时,妈妈的死亡。
是这八年来,少女的累赘。
日子过得艰难,旧衣服穿了又穿。
世人的可怜与嘲笑,压得原本活泼天真的人,变成沉默的枯藤。
这一切,本不该由林藤枝承受。
我却要她爱我。
要她连正常的恋爱都放弃,要她同我一起受世人谩骂。
承担姐姐蛊惑妹妹的坏名声。
在心爱之人的温柔眼波里,麦籽心泛着彻骨的寒。
她不能再一错再错。
“姐姐。”
“嗯”林藤枝抬眼看她,嘴角沾了点点酱汁。
麦籽的手指下意识地凑过去,又迅速定住。
抽了张纸,递到林藤枝面前,麦籽指了指她的唇角。
“这里有酱汁。”
林藤枝淡然地舔了一下,舌尖像是熟透的浆果,晕开了唇角的酱汁。
“没有……擦干净。”
麦籽的舌尖在牙齿上抵了一下,她轻声说。
“那小籽帮我擦一下吧。好吗?”
女人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她昂起头,唇抬得很轻,动作微不可察,在诱惑着猎物。
麦籽的呼吸都停滞一瞬,她咬了下唇。
林藤枝就是这样的。
做姐姐的时候,她能克己守礼到戒律清规烂熟于心,受了伤也不让麦籽近她半分。
她想开了,潜意识流出来的魅,像是堕了魔的仙,勾人魂魄。
她等着麦籽上钩,等着麦籽问她态度的转变,等着她们水到渠成。
合该是两情相悦。
可——
“姐姐。”
林藤枝应了一声。
麦籽的手指在颤抖,指腹轻柔地蹭上女人的唇角。
最后再放纵一次吧。
顺从自己的心,碰一碰心上人的唇。
柔软,是无数次想亲上去的。
亲密的接触,暧昧的氛围在密闭的空间里流转。
雨下得猛烈起来,风从窗口涌入,吹开帘子。
麦籽倏地收回手。
“前几天我去,填了志愿。”
她的话题陡然转变,声音发抖,走到窗前。
“放心,你的成绩一定可以上B大的。“林藤枝以为她紧张,轻声安慰。
“我填了A大。”
轰隆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关上窗户的那瞬间,雨磅礴落下,剧烈地敲击着。
“什么”林藤枝的唇动了下,疑问声倾泻而出。
似乎是自己幻听。
“姐姐,我报了A大。”麦籽重复了一句。
她看着林藤枝,眼里的挣扎一闪而过。
牙紧紧咬着,血腥味溢满口腔。
没关系的,不用再迁就。
不用抛弃你的道德标准,不用抛弃你的处事原则。
你该获得更幸福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
不必有我。
“为什么”
林藤枝终于缓过神来,她的睫毛颤了颤。
紧接着自问自答:“对,A大确实比B大更好一点。”
“没事的,我可以——”
“林穗跟我表白了。”麦籽打断她的话。
林藤枝的呼吸顿住。
“那——”
“我答应了。”麦籽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压在林藤枝的心口。
她的手猛地握紧,用力之下,扯动了背部的伤,筋脉相连,心脏都撕裂的疼。
林藤枝像是被抛弃的兽,她瘦弱的身体静静地维持着坐着的姿势,背却弯了些。
麦籽站在窗前,用力收紧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都能在柔软的手心掐出印记。
抱她啊。
你该说爱她。
你怎么敢又让她难过。
心在责问,癫狂的情绪在撕扯理智。
血腥味缠斗着消毒水的气味。
“姐姐。”麦籽开口。
“以前是我错了,经过这场,车祸,我才发现我到底有多任性。”
理智压制着情感,麦籽的眼神是麻木的。
“以前,是我错了。”
“以后,我会好好做你的妹妹,报答这些年——”
“你对我的养育之恩。”
她话说得平淡,心却在滴血。
她知道自己在伤害。
对不起,姐姐。
但——
没关系的,林藤枝,你不爱我。
她看到泪水的滴落。
或许,有那么一点心动。
但是就像丢掉沈雪雀那样,轻而易举的,当断其断的——
把我这个累赘,也丢掉吧。
“春城很暖和,叶穗说她很喜欢那里的天气。”
她故意说着这样的话,让这场告白听起来更为真实。
“姐姐。”
麦籽的表情忽然慌乱了起来,她快步走到床前。
“是不是伤口疼了”
泪滴落到手背,她的脸颊有些发干。
林藤枝恍然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早该知道,麦籽对她来说,比她想的,重要的多得多。
但一切都迟了。
就像她明白那些阿姨们的好意太晚,她想清自己的情意也太迟。
“我去叫医生。”麦籽焦急万分。
林藤枝捂着心口,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一把抓住麦籽的手,扣得很紧。
睫毛挂着泪,瞳孔在颤。
“没事,没事。”她轻声开口。
“姐姐只是……”
“太为你高兴了。”
林藤枝在笑,泪却流个不停,她抬头,看着麦籽。
她没追问原因,只尊重眼前人的一切选择。
“别担心。”
“你知道的,姐姐就是怕疼。”
“刚刚伤口有些疼了,才会哭。”
她的手忽然轻缓地松开。
“可能是伤口……快要长好了。”
“姐姐,”林藤枝闭了下眼睛。
“忍一忍,就好了。”
麦籽的手垂落在身侧,她站在原地。
是啊。
伤口……
会长好的。
第22章 湿润的毛巾掉落在被子上,压出浅浅的水痕。
黎城的六月即将进入尾声,雨水没能驱散高温,热气熏得人很是烦躁。
医院老旧的中央空调在运作,发出响声,却没能把温度降低。
毛躁干硬的病服罩在身上,林藤枝无意识地把被子往下扯了扯,仍旧感觉呼吸闷着,抬手解开了一个扣子。
口有些干,她睁开眼,想坐起来。
几乎是同时,一双手贴在她的腰部,扶着她坐起来。
眼前陡然出现一杯水。
“姐姐,渴了吗?”
林藤枝的视线顺着那只手移到麦籽的脸上,眼下的青紫晕出来,是浓重的疲惫。
目光一闪即过,她接过那杯水。
“怎么”,女人的嗓子发干,声音有些哑,她抿了一口水,温热的。
“怎么还不睡?”
“睡了。只是刚刚感觉有些渴。”麦籽应声,她坐回到靠近窗户的折叠床,只盯着地面。
当然是骗人的假话,她好几个晚上没睡了,合起来大概十个小时都不到。
寂静的夜晚,她就坐在床边,守着林藤枝。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看,那双不敢直视的眼睛,精致的鼻子,漂亮的唇。
眼前人独属于她。
林藤枝沉默了一会,又喝了口水,温水进入咽喉的时候擦出轻微的疼。
“明天该出录取结果了吧。”她轻声问。
麦籽的手倏地握紧,骨头发出微不可察的脆响。
“嗯。”
“上了大学”林藤枝双手握住杯子,手心是陶瓷冰凉的触感,“就算是成年人了。”
“做什么事情前,要考虑清楚。”
林藤枝的声音依旧温柔,对即将远行的雏鸟叮嘱。
“春城——”她顿了一下,声线拉得有点长,“很远。”
麦籽抬头,只看到女人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在颤。
“姐姐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她说的越多,离别的气息越重。
这些告别的的叮嘱,麦籽有些难以听下去,她闭了下眼睛。
因此错过激起温水波澜的那滴泪,再睁眼,只看到女人的眼圈有些红。
“我会回来的。”麦籽急匆匆地开口宽慰。
“回来?”林藤枝笑了一下,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你该好好考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对你来说,留在春城是个好选择。”
“你以后的人生——”
麦籽抬起头,被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盯住,呼吸都暂停。
“一定要过得很好。”
这话是诚挚的祝福,林藤枝的眼睛里却含着点怨。
“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不要后悔。”
“我”麦籽张了下口,却被打断。
“睡吧,不早了。”
在麦籽站起身想扶的时候,林藤枝已经躺了回去,脊背的疼痛密密麻麻,又泛着痒。
麦籽只好又坐回去。
其实志愿填下的时候,她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但那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已经后悔到想把前一秒的自己灭口。
离别的时间越近,她越恐慌。
恐惧着和林藤枝的离别。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她的手盖在脸上,泪水从指间争前恐后地挤出来。
不知何时,呼吸平稳下来。
泪水止了,雨水停了。
阳光透进病房,门被敲响。
“伤口养得不好,人瞧着也瘦了一圈。”主治医生脸色不太好,她剪开缠在林藤枝背上的绷带。
绷带染着血,药味浓重。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林藤枝倒是淡然,没听见似的,只问了句。
“出院?你这情况,再等个半月吧。”
重新换了药,医生一把拉开帘子。
“你这个做家属的怎么照顾的。”她板着脸,看向麦籽。
看到她的状态怔了一瞬,想到了什么,拔高了声音:“你不是住在301病房?”
“你才刚出院,就来照顾病人?”
“医生,我没什么事情,我姐姐怎么样?”麦籽有些急,看向林藤枝。
“我没——”林藤枝刚想开口。
“你们家没有别人了吗?要你这个生了病娃娃在这看着,简直胡闹。”医生的眉都拧起来。
“你们两个小孩子住了这么久,都没人来看看。”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怔住。
这样的话她们听了太多次,善意的,恶意的。
“没妈的小孩!”
“石头里蹦出来的怪物!”
在麦籽没学会打架之前,总有人这么叫她。
后来,她一拳一拳地把他们揍到服气,看到她都躲着走。
“抱歉,医生,给您添麻烦了。”
先反应过来的是林藤枝,成年之后,她再没听过这样的话。
独自面对时,她会忍耐。
但作为姐姐,她会挡在妹妹面前,去处理一切。
“我们家里没有其他人了,我妹妹就是担心我,她很乖的。”
医生被她的第一句话哽住,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林藤枝摇摇头,她知道医生是好意。
“我会好好养病的。”
“或许,我可以洗澡吗?”她又问了句,岔开了话题缓解尴尬的氛围。
“可以简单擦拭下,背部不要沾水,不要拉扯到伤口。”
医生点了点头,走出门之前,又回头道:“其实心情好坏也是影响恢复的因素。”
门被关上,病房安静下来。
麦籽还站在原地,为着医生临走之前的那句话。
“姐姐——”她开口。
“我没事。”林藤枝像是知道她问什么,冷淡地开口断了话头。
沉默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着,阳光变得猛烈起来,把人的皮肤晒得发烫。
麦籽坐在那发呆,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异样的栗色。
“把窗帘拉上吧。”林藤枝注意到,轻声说道。
麦籽回神的时候,手已经拉住了窗帘。
窗帘被拉上,但劣质的布料有些透光,仍然能看清女人的眼睛。
视线一触即分,现在的她们,连对视都难以做到。
“小籽,帮我打一盆水好吗?”
许是黏腻的皮肤太难以忍受,林藤枝挣扎了一会,还是开口。
麦籽应了声,水很快端来,她把盆放在床头柜上。
“要我帮——”
“你出去——”
两个人异口同声,此刻的默契倒显得有些讽刺。
“出去吧。”林藤枝的声音很是疲惫,淡得听不轻。
麦籽恍若未闻,把毛巾放进水里,拧半干就要碰上女人的脸。
她的性格其实是强硬的,但面对林藤枝,一味地放软了性子,顺从无比。
一些时刻,骨子里的强硬又冒出头来。
“医生说了,不能扯到了伤口。”
“医生还说,不要影响我心情。”林藤枝的眉头紧蹙,眉心的一点痣压在皱起的眉川上,有些烦躁。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她说着哽咽了,泪水打转着,又落下来。
她的委屈压都压不住,做姐姐的从来不愿在妹妹面前哭。
可是呢——
在她终于迈了那道坎,愿意把脆弱的自己袒露的时候。
她却忘了——
真心是钻石,它的棱角却是锋利的,会把脆弱的自己割伤。
麦籽的动作僵住,她无措极了,这些天她看到了无数次林藤枝的眼泪。
遮掩着的,睡梦中的,无法克制的泪。
林藤枝深呼吸一口气,温热的毛巾被轻柔地压在脸上。
她怔了一瞬,没抬头,闷声道:“小籽。”
“我真的,累了。”
麦籽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手握着毛巾,林藤枝的话一字一句的压在她心上,压得千疮百孔。
林藤枝去扯她手里的毛巾,感到些微阻力。
“你就听听姐姐的话吧。”
最后一句落下,麦籽的手指松开。
“出去吧。”林藤枝略微松了口气,轻声道。
麦籽抬眼看她,刚养回几分的肉又清减不少,夜夜难眠,泪水把眼睛都熬红。
又是因为自己。
小姑娘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她以为自己想得很好,林藤枝会很快地接受妹妹终于想明白的事实,开开心心地回归自己的生活。
正如林藤枝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她以为自己的离开,能让麦籽轻而易举地放下错误的情感,过好自己的生活。
两个人都没人教她们如何正确去爱,只凭着一股子为她*好的想法,把对方伤得遍体鳞伤。
她们都以为对方爱得很浅,实际上——
她们都爱得刻骨。
这是十几年来积攒起来的,相依为命的,缠绕在骨肉里的,比血缘更为深刻的爱。
麦籽沉默地转身,病房门被拉开一条缝,更加灼热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
她突然有种想问清一切的勇气。
“姐姐。”
林藤枝看着她的背影,应了一声,毛巾又被她手忙脚乱地压回到脸上。
“林姨——”麦籽的话语从唇齿间艰难地掉出来,“你为什么。”
她想问,你为什么愿意原谅我,为什么愿意重新带我回家。
我是——
累赘吗?
林藤枝疑惑地抬眼,不理解妹妹为什么突然提到去世的母亲。
“你为什么,愿意——”
“麦籽!”
故事的第三人已然到达,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打着招呼,声音雀跃。
“你怎么在门口站着?”
叶穗的手里提着水果,头微微歪着,绑着漂亮的公主发型。
“你怎么来了?”麦籽稳了下呼吸,轻声问。
“恭喜你,麦籽!”
“你被A大录取了!”
湿润的毛巾掉落在被子上,压出浅浅的水痕。
一切,尘埃落定。
第23章 “不是说水滴石穿吗?你要放弃了吗!?”
“麦籽”
“你不高兴吗?”
眼前人的脸色称不上好看,叶穗的笑容收敛,声音放低。
麦籽摇了下头,努力挑起一点笑。
“怎么会。”
“我很高兴。”
注意到叶穗小幅度地松动手腕,她伸手去提叶穗手里的果篮,有些重量。
“谢谢你。”叶穗抿了下唇,眼里有愉悦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麦籽往前走了一步,另一只手把门带上。
这次的车祸,她没告诉任何人。
叶穗被她的动作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又被圆亮的眼睛盯住,漆黑的瞳孔在走廊的白炽灯照射下,微微收缩。
“我小姨说的。”小姑娘仰头回答得很快,急匆匆的。
她见麦籽的脸色缓和下来,又抬手比了比,嘟囔道:“麦籽,你吃的什么啊,怎么比我高这么多。”
麦籽没应声,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天来的警官,又想到叶穗母亲说的妹妹在公安局工作。
好像叫
“叶礼。”她的声音很轻,在嘴里过了一遍,女人的眼神太具攻击性,她不喜欢。
叶穗没听清,想追问,果篮又被塞回怀里。
“心意领了,水果你拿回去吧。我姐姐在休息,现在不便见客——”
“是小穗吗?”门的阻隔下,女人的声音莫名有些闷哑,打断了麦籽的话。
“你们进来吧。”
麦籽沉默一瞬,只好转身打开门。
她抬眼和坐在床上的人对视,狐狸眼先行避开。
小麻雀紧随其后,进了门却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双羽之中,全然不复之前活泼热烈的模样。
叶穗站在麦籽身后,低着头,腼腆地喊了声:“林姐姐好。”
“你好,小穗。”林藤枝温声开口,两个小姑娘正是恋爱的年纪,样貌都不落俗,般配得很。
她在叶家借住过一段时间,知晓叶穗的脾性,是个软和的温吞小孩,总是沉默的。
但——
她想到刚刚听到的,小姑娘热情得很。
她注意到叶穗的眼睛总是无意识地落在麦籽身上,几乎没有离开过。
大概是很喜欢吧。
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又开始发涩,努力**呼吸,手指紧紧攥住已然发凉的毛巾。
“林姐姐,你身体好点了吗?我妈妈让我来看看你。”叶穗问。
林藤枝点了下头。
“叶女士太客气了。”她抿了下唇,对着叶穗开口:“对了,你妈妈知道你们——”
麦籽的动作顿了一下,把果篮放在地上,又倒了杯水给叶穗。
“喝口水吧。”
“谢谢。”叶穗接过,有些疑惑地看向林藤枝。
“林姐姐,你说什么?”她又看向麦籽,“我妈妈知道我和麦籽——”
麦籽的手倏地按在她的手上,催促道:“正喝,一会凉了。”
叶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看着那只手,又抬头和麦籽对视。
她看到麦籽的口型:帮我。
正疑惑着,下一秒就听到眼前人说道:“姐姐,叶穗还不敢和她妈妈说我们在一起了。”
“你能帮我们保密吗?”
叶穗的瞳孔剧烈震动,水杯都差点没握住,好在麦籽也握着。
她张了下嘴,在麦籽的注视之下,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对,对对。”
“林姐姐帮我们保密。”
林藤枝的视线久久地放在那对交叠的手上,她微低了下头,苦笑了一下。
“这样啊。”
“放心,我会帮你们保密的。”
“我有些累了。”她移开视线,攥的发白的手指轻缓地松开。
麦籽松开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向叶穗:“我送你出去。”
叶穗点点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很急的模样。
喜欢的人面前才展露的鲜活灵动,林藤枝闭了下眼睛。
“对了。”她睁开眼,话说得温柔。
“忘了祝贺你们考上A大了,等我出院,请你和林女士一起吃饭。”
叶穗的步子停住,她没应声,胳膊被轻微地撞了下,她抬眼看着麦籽。
“我没上A大。”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我记得叶女士说你的成绩走特招,是稳上A大的。”林藤枝第一时间看向麦籽。
异地恋是很难熬的。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无人说话。
叶穗的眼睛慢慢红了,泪水颗颗往下坠。
“对不起,嘶——”
意识到自己失言,林藤枝有些慌张。
她下意识想从病床上起来给小姑娘擦眼泪,却扯到了伤口。
疼痛从脊背散开,传向全身,剧烈的疼痛让林藤枝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无力地向外倾倒。
血腥味浓重起来。
麦籽的速度很快,她猛地抽回手,往前扑,人砸在她的身上。
怕压到林藤枝的伤口,她不敢用手去抱,只能自己做肉垫去接。
热气从脖颈处传来,林藤枝使不上力气,唇压在麦籽的颈间。
她第一反应是想拉离,却被麦籽双手扣住腰,按在身上。
“别动。”
“林姐姐。”叶穗也吓了一跳,她伸手去扶,却被麦籽的目光定住。
她的眉皱着,有些冷。
“去喊医生来。”
护士的动作很是熟练,她们把林藤枝抬上床。
疼痛缓解些,林藤枝适应了几分,恢复了力气。
她的脸色发白,额角的汗止都止不住,却对着吓得呆站着的叶穗笑。
“没,事,别哭。”她说话都轻喘,“我就是,怕疼。”
麦籽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既是气的,也是心疼的。
林藤枝总是这样不注意,明明自己天生痛觉敏感,不操心自己,还管别人哭不哭。
“你先走吧。”她对着叶穗下逐客令,声音很冷。
麦籽知道不能迁怒,但还是怕自己难以保持理智。
“对不起,林姐姐。”叶穗哭得更狠了,眼泪雨水一样下得瓢泼。
她鞠了一躬,转身走了,边走边抹着泪。
“小籽。”林藤枝看着麦籽,皱着眉,疼痛让她的声音显得低哑。
“你既然,答应了她,就好好对人家,去看看。”
麦籽偏头不理,只看向医生。
林藤枝长得白,光洁白皙的后背,肩胛骨像是合拢的蝴蝶。
在脊椎右侧,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边缘长好了点,结了疤。
却被撕裂开来,冒出血珠。
“麦籽!”她振声,一动气,又牵动身体。
“你别动!”医生显然比她更急更气,毕竟前一秒刚嘱咐,后面就来这一遭。
“好,我去。”麦籽也被吓到,她急声道:“姐姐,别动气。”
她一步三回头,到了门口还想转身,看到林藤枝的眉又皱起来,只好被迫先离开病房。
神情恍惚着转个拐角,猝不及防的,叶穗没走。
小姑娘蹲在地上,头埋在腿上哭。
“对不起。”
叶穗抬起头,看到麦籽站在自己面前。
“没,没关系。”她哽咽着。
“我刚刚不该凶你,姐姐受伤,我有些急了。”麦籽看到叶穗眼睛都哭肿了些,心中的愧疚翻涌。
她知道一切跟叶穗都没有关系。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叶穗没走,因为她有疑问。
“我们,在一起?”
麦籽哑然,她抿了下唇。
“只是借口。”一个临时想出来的,斩断情缘的,让林藤枝信服的理由。
她这段时间心神都在林藤枝身上,忘了和叶穗商量。
“什么意思?”叶穗显然不能接受,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为什么要报A大?不是说会选B大吗?你知不知道——”她的话戛然而止,用力咬了下唇。
“你不是喜欢林姐姐吗?为什么要离她那么远?”
“不是说水滴石穿吗?你要放弃了吗!?”
她的声音越拔越高,引起一群人的目光。
“不是!”麦籽的声音在颤,又倏地压低,压抑着。
“不是。”
手心传来刺痛,指甲嵌入皮肤。
疼痛让理智恢复些,她看了眼身后的病房,把叶穗拉离。
雨水淅淅沥沥,顺着风斜吹进长廊。
“我,”似乎在斟酌措辞,缓了一会,麦籽低下头,“我配不上她。”
她不知从何开口,过去的那些事情,她理不清头绪。
不知道因为什么,林藤枝最终原谅了她,接纳了她。
但那又如何呢?
她确实只给林藤枝带来了——
伤害。
就像今天。
叶穗怔住,她面前的麦籽总是洒脱又张扬的。
那晚上的笑,印在脑海里,经久不散。
但现在,那个人,自卑到了极点。
红着眼眶说,配不上。
她急匆匆道:“不是的,你很优秀。你成绩多好啊,长得也好,好多人都喜欢你——”
“呵”麦籽苦笑一声。
“这不重要。”
“我,是孤儿。”
“一出生,我就没有爹。不过,我不在意那劳什子父亲,我有妈妈就够了。”
“可是,她死了,被一场大火带走了。”
雨水飘在麦籽的脸上,把泪都冲掉,又好像融了进去。
“后来啊,我遇到了姐姐。”
“她太心软了,就那么把我捡回了家。”麦籽笑,唇角勾着,眼睛却在哭泣。
“没想到,我是个祸害。”
“因为我,林姨,走了。”唇齿之间溢出来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林姨?是林姐姐的母亲吗?”叶穗有些糊涂了,她没想到自己会听到麦籽的身世。
麦籽点头。
“所以,我要离她越远越好。”
“我不想,她因为我再受伤害。”
叶穗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怕她不相信,你不爱她,所以借口,我们在一起了?”
“很抱歉,是我一时情急。”
“你放心,我姐姐不是多话的人。过段时间,我会告诉她,我们分手了——”麦籽看她,解释道。
“然后你再编造出一个新的,不存在的女友?”叶穗抿了唇,质问。
“麦籽,你知道的,这不是长久之计。”
麦籽闷声,犬齿在舌尖咬噬,铁锈味在口腔涌现。
“走一步,算一步。”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变得更强大一点。”
“强大到,任何伤害不能越过我,碰到她。”
她的手指在口袋的纸张上摩挲,一张张医院的缴费单。
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人情冷暖看得更为透彻。
麦籽厌恶着,弱小的自己。
还需要林藤枝供养的——
自己。
等她有资本给林藤枝提供优渥的生活,她也许才能坦然地把爱说出口。
可以是爱人。
而不是,累赘。
第24章 麦籽这个不听话的小孩,还是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黎城的漫长雨季里。
“回家注意饮食,忌生冷辛辣。”
“最好就继续按住院时的吃食。”
医生笔下生风,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张张注意事项,仔细叮嘱着。
“其实可以再住段时间,医药费,你们不用担心。”圆珠笔停下,她皱着眉建议。
她不懂为什么两个人急着办出院。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觉得回家更利于我恢复。”林藤枝轻微地摇头,她坐在凳子上,身体想往前倾。
“姐姐。”下一秒,麦籽的声音低着,手贴在她的颈间,不敢用力,只缓缓地把人往后带。
“妹妹心疼你,你就靠着吧。”医生抬头看了一眼,“你回家最好还是躺着,久坐容易伤到脊背。”
都这么说,林藤枝叹了一口气,只得倚靠在麦籽身上。
她还穿着单薄的病服,身体因为疼痛变得极为敏感,细微的触碰都分外清晰。
她能感受到颈间温热的手,和——
胸口的柔软。
这让她如坐针毡。
麦籽不仅长高了,也在发育。
她开始把小孩当做一个女人看待。
林藤枝不是木头,成年人的欲望,她也拥有。
当防线崩塌之后,林藤枝的视线变了。
以往她只会关注麦籽的眼睛,心疼她的眼泪。
而现在,
她开始在意肌肤的接触,在意手心的温度,在意唇瓣的水光。
林藤枝绷着身体,脊背又开始疼痛,她站起身,和麦籽保持了距离。
道德感是不能触碰的底线。
以前,她把麦籽当妹妹,不敢跨也不能跨。
现在,麦籽有了女朋友,新的防线又建立起来了。
麦籽意识到林藤枝的疏离,她垂眼,并未紧跟,只虚贴着。
刚好,医生写完了注意事项,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办公桌前接过,看了几眼。
“谢谢您。”林藤枝道谢,她话音刚落,麦籽已经弯腰鞠了一躬,也道了声谢。
“那我们就先走了。”
医生想送,又被拒绝,她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才回过头。
桌上的医学书籍里夹着什么,走近一看,是信封。
信封里面装着一小沓现金。
“给了吗?”
七月中,黎城的雨季急切地逼近,又是阴雨连绵的坏天气。
两个人站在门口等车,细密的雨水染湿了发丝。
林藤枝皱着眉,总觉得鼻腔里都是泥土的腥湿味,她抬眼看了下麦籽。
“嗯,放在桌上了。”
麦籽点了点头,把雨伞撑开,挡住倾斜飘来的雨。
“她真的是个好人,那天起一直给我们送病号餐。”林藤枝感慨着,突然喊了声麦籽:“小籽。”
麦籽低头看她,应了一句:“嗯?”
“其实我们还是挺幸运的,遇到了”林藤枝的唇轻微上扬,“很多好人。”
女人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好像任何挫折都无法磋磨她半分。
麦籽知道,林藤枝表面看起来冷冷的,但心软得一塌糊涂。
特别容易被伤害,也特别容易——
感到幸福。
而麦籽只觉得那个医生的做法,仅仅是因为说错了话而愧疚,她的心泛不起丝毫的波澜。
我只遇到了,你这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麦籽抿了下唇,把伞又往林藤枝那偏了几分。
“车来了。”她没应声,远远看到了空车的绿灯透过雨幕。
麦籽拉开车门,等林藤枝坐上车,才收起伞,抖了抖雨水,她才上了车。
“去老城区。”
“唉,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司机看到乘客上来,想着搭话。
没人应声,林藤枝的背不能压,坐得很正。
麦籽伸手想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被林藤枝看了一眼,动作钉住。
女人摇了摇头,拒绝道:“很快就到了。”
“好。”麦籽没再坚持,她现在要学着真的乖乖听话。
车厢一时间静默下来,昏暗的天气让狭窄的空间氛围有些压抑。
麦籽闭上眼,佯装休息。
自叶穗那天到来之后,她和林藤枝一直是这样相处的。
安静,沉默,无人说话。
明明处在同一个空间,但彼此却都当对方好像根本不存在。
就像现在,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但心却远到隔着黎城和春城的两千三百公里。
雨越下越大,离别的日子近了。
“咳咳咳。”
打开老旧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浮起的灰尘。
估算着有一个月未曾回家,麦籽挡在林藤枝面前,转头说了句:“姐姐,你等会。”
她走进去,搬了个椅子出来,又递给林藤枝口罩。
“我很快。”
林藤枝知道自己的伤口,也注意着,没强求着跟进去。
麦籽把门掩上,她收拾得很快,窗户被拉开,空气里的腐旧味道被冲淡。
湿抹布把床头都擦得干干净净。
第一时间要收拾好林藤枝的房间,她熟练地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床单。
换好枕套,她松了松枕头。
这场景有些熟悉,过年的前一天,她就是这样急匆匆地收拾房间。
为了不让林藤枝发现,在她离家的那段时间,自己一直住在她的房间。
因为,贪恋她的温度和味道。
“姐姐,我把你房间收拾好了,你先进来吧。”
“好。”林藤枝站起身,下意识想端椅子,手放在椅背上被压住,抬眼对上麦籽的眼睛。
怒气若隐若现,但麦籽只是咬了下唇,“进去吧,我来。”
林藤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才走进去。
麦籽在她面前,要么卖乖,要么哭泣。
鲜少有那副样子,眼神训斥,像个大人。
林藤枝低头轻笑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又抿起唇。
“姐姐?”麦籽等不到人,又走出来,“是伤口疼了吗?”
“没有。”林藤枝摇头。
确实很疼,她的视线从心口极快地飘过。
麦籽看着林藤枝躺回到床上,才放心地出去收拾。
等她收拾好,敲门的时候,没人应声。
麦籽走进去,才发现林藤枝已经睡着了,该是出院的事情琐碎,累了。
她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又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小了些,才轻手轻脚地关门。
雨一夜都没停,拍打着玻璃。
整天窝在床上,日子过得迅速,雨没停,八月的天气俞加湿热。
伤口生长,半夜的时候总是发痒。
好在脊背的疼痛散了。
“姐姐,吃饭了。”
看到端来的东西,林藤枝皱着眉,“又吃排骨汤?”
“不是有句话说以形补形。”麦籽不太会炒菜,但是炖菜却很拿手,她火候把握得很好。
看着递过来的勺子,林藤枝摇了摇头,抬手去拿:“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喝。”
之前胳膊老是举着,容易牵扯到伤口。
林藤枝又忍不了疼,一疼就红眼圈,被麦籽发现了之后,就强制性地喂。
手被握住,麦籽的手心因为刚刚端过热汤,温度灼热。
“姐姐,马上就要开学了。”她突然说了不相干的话。
“我也照顾不了你几天了。”声音低落,她明白林藤枝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林藤枝抽回手的动作倏地停了,沉默了一会,她张开了嘴。
汤匙被轻柔地放进口腔,麦籽喂得专注。
她极其珍惜这样的时刻,毕竟所剩无几。
喝完汤,麦籽的指尖贴近女人的唇,轻轻擦去唇角的汤渍。
林藤枝一直沉默着,只在她转身的时候,突然开口:“什么时候开学?”
“月底,我报了勤工俭学,导员让我早点去学校熟悉。”麦籽的脚步一顿,说得很快。
“钱不够用吗?”林藤枝听着皱了眉,想去拿床头柜里放着的银行卡。
林藤枝这一年,在宠物医院确实赚得不少,养宠人舍得花钱,沈雪雀又私心重,给的提成很高。
两个人的优秀,足够她们负担起自己的学业。
如果她们没车祸的话,是够用的。
住院的费用几乎花光了林藤枝的积蓄,她现在伤着,也不能去兼职或者实验室工作。
“我够用。”麦籽实际上是申请了提前拿到奖学金,才被要求提前到校。
“我申请了助学贷款,所以学费不用你交。”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林藤枝面前:“这里是十万块钱,因为我考上了A大,中学给的奖励还有我的奖学金。”
林藤枝的眉拧得更深,她的声音在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和我断绝关系?”
显然她会错了意,但她的话让麦籽的呼吸都停滞。
“不是,不是。你现在在读研,又受伤,不好赚钱。”麦籽急匆匆开口,“我就是想做些什么,回报——”
“我不需要。”林藤枝的手在抖,“我养你,从来就不求什么回报。”
“可是,姐姐,我需要。我需要你让我为你做点什么。”麦籽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克制不住地往下坠。
“这会,让我好过些。”
林藤枝蓦地收紧手指,她看着那双蓄满泪珠的眼睛。
最终,她让步了。
她收下了那张,并不会让她好过的银行卡。
原本和缓了些的氛围再次冰冻,两个人连平时的一两句搭话都不再存在。
但麦籽站在登机口的时候,林藤枝还是没能忍住。
“好好照顾自己。”
她抱上去的时候,麦籽的手臂迫不及待地把人圈住,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她等这个拥抱等了很久。
“林藤枝。”她喊她的名字。
“你也是。”
飞机陡然划破天际,破开黑云,留下一道长长的云线。
林藤枝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等到她回家拉开门,忽然觉得分外冷清。
小小的屋子,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受不了这种寂静,她把电视打开,随便换了几个台,又觉得无趣,只好缩回房间睡觉。
“今日小雨,温度25摄氏度到30摄氏度”
林藤枝醒的时候,听到房间外面在播报天气。
她看向窗外,细雨连绵,天空依旧阴沉。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点开天气,把城市切换。
【春城,今日晴】
被子被拉到盖过头顶,狐狸眼睁着,又蓄满了泪。
麦籽这个不听话的小孩,还是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黎城的漫长雨季里。
第25章 斟酌的措辞,还是显露直白的想念。
落地春城,阴雨连绵的天气被清晨的阳光陡然驱散。
麦籽站在机场的门口,雾气在她的头发上凝结成露,硕大的指引路牌的阴影下,等着联系的人来接。
腿站得有点酸,她刚要活动活动。
“是麦籽吗?”
她抬起头,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微卷的头发高高扎起,脸上不施粉黛,带着一副银框眼镜。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抬起头笑着道:“真人比照片还漂亮呢。”
见麦籽皱眉,她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我叫李声声,是你的辅导员。”
“你好。”麦籽眉头轻微地跳了一下,有些惊讶,毕竟她看起来很年轻。
“其实我是代班,你可以叫我辅导员,也可以叫我师姐,我也在A大读研究生。”李声声笑,伸手想去拉麦籽的行李箱。
没能拉动,麦籽的手按在上面,“多谢,我自己可以的。”
她觉得李声声的态度有点奇怪,太过热情。
“没事,那我们快走吧。”李声声也不尴尬,指了指停在那的车。
“这个是导师给的公车,我导对学生,真的没话说。”
麦籽刚系上安全带,就听到驾驶座的人开口。
“我导是我们学院的院长”李声声侃侃而谈,积极地推销着。
心里划过几分了然,沉默地听了一会,她看向李声声:“我还没入学,应该没有被你的导师看上的价值?”
“怎么会!你可是今年的状元,更何况人才嘛,都要提早入手才行。”李声声摇了摇头,“你这脑子,很有培养的价值。”
麦籽没应声,她只是在网上查资料,了解到计算机是很有前景的专业。
未来要做什么,她其实还是迷茫的。
“学计算机能赚钱吗?”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李声声一愣,她偏头看了麦籽一眼,有些惊奇。
“难道不能吗?”麦籽的抿了下唇,她不是爱财如命的人,但她不得不承认,她需要金钱给林藤枝好的生活。
“能啊,能能能。”李声声愣了一下,车载电台播报着晨间新闻。
她忽然意识到这小孩来得早,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好学生自律,珍惜时间。
麦籽买的是红眼航班,因为便宜。
“我们这个专业,就是费脑细胞,赚钱肯定是没问题的。”李声声说着,有些踌躇地开口:“学妹,是需要钱吗?”
麦籽倒是淡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窘迫。
“如果,有什么可以赚钱的工作,麻烦您给我留意留意。”
只要能买机票,两千三百公里,也就是一晚上的时间。
算不得远。
麦籽抬手,揉了下眼睛,熬夜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好说,好说。”李声声点头,“那小学妹,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麦籽点头,从怀里拿出手机,是最近流行的新款。
“学妹的手机不便宜吧?”李声声看了一眼,又疑惑了。
麦籽的手指扣在屏幕上,“是我姐姐给我买的。”
她真的分文未带,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放在了那张银行卡里。
手机她本来想用林藤枝毕业时的旧款,但是等她过安检的时候被拦下,说包里有电子设备,她才发现林藤枝早给她准备了。
新手机和现金,麦籽觉得林藤枝没放那张卡,只是因为怕自己再寄回去。
至于这张机票,是麦籽背着林藤枝自己改签的时间。
恰巧屏幕亮起,微信置顶的人回了消息。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我到春城了。】
【林藤枝:注意安全。】
林藤枝在外形象是规规矩矩的,过时地如同老电影里的人物,微信昵称也正经地用着“林藤枝”三个大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麦籽却看了半天,最终挑挑拣拣地回了个收到的可爱小猫表情包。
A大占地很广,老校区在春城市中心的好地段,新校区建在开发区。
“我们先去老校区报道,买点生活用品,然后带你去我们新建的实验室转转”李声声滔滔不绝地说着计划,麦籽的眼皮坠了坠,有些犯困。
“学妹?”
终于注意到麦籽一直没说话,李声声压低了声音。
油门松了松,车速减下来,她把车窗往上关了一点,关闭了车载电台。
一连半个月,车就这么平缓地开着,从老校区到新校区。
李声声每天都带着麦籽到处跑,几乎把春城都逛了个遍。
“学妹,刚刚导师打电话来,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去。”
麦籽点头,准备往寝室走。
“滴滴!”
刚走进楼道,车鸣笛两声,她回过头,看到李声声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子,跟她挥手,又指了指手机。
麦籽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声声入人心:小学妹,你之前问赚钱的事情,有着落了。明天8点,我到宿舍楼下接你。】
她怔了一瞬,其实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李声声真的在意。
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麦籽觉得这个人真的做事妥帖到深入人心。
她抬起头,人早已经走了。
【我是一株小麦:谢谢学姐。】干涩地道了声谢,麦籽仍旧站在原地。
这份好意沉甸甸的,压得麦籽不知道怎么办。
她下意识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去寻求林藤枝的帮助,可界面还停留在落地那天。
话不知从何开口。
【姐姐,你最近怎么样——】
删除。
【姐姐,好像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挺幸运的——】
删除。
【姐姐——】
删除。
【林藤枝,我好想你。】
想念在疯长,潜意识泄露出来的情感。
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麦籽盯着那个对话框。
最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掉。
小猫表情包可爱得很,得意洋洋地昂着脑袋,想到了什么,麦籽终于发了出去。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汤圆最近还好吗?】
住院的时候把汤圆送去寄养,现在应该接回家了。
谁都知道,她想问的是,你过得好不好。
【林藤枝:很好。】
让麦籽有点高兴的是,林藤枝回得很快。
难过的是,这天聊死了。
好在,林藤枝又发了一张图片。
小白团子窝在沙发上,正在舔毛。
麦籽把照片放大了看,边角里照到了女人的腿,穿着牛仔裤。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黎城最近还在下雨吗?】
林藤枝是酷爱穿裙子的,除了下雨天。
她讨厌雨水溅湿皮肤的感觉。
【林藤枝:自你走后,下了半个月了。】
麦籽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阳光充足的天气,她真的很想念雨天。
【林藤枝:最近过得好吗?】
没有你,我过得不好。
【我是一株小麦:我很好。】
【我是一株小麦:有个学姐人很好,帮了我很多,她一直给我做专业课辅导,学习没什么压力。春城一直是晴天,到处都是花,很漂亮。】
麦籽打开摄像头,对准寝室楼下花坛里开得正盛的花。
按下拍摄键的手顿了下,她把镜头翻转,找了好几个角度,删掉好几张。
她乖巧地拍了张自拍照,漂亮的小姑娘,背后是繁花似锦。
踌躇了一会,还是发了出去。
那头半响没回应,麦籽抿了下唇,刚要回点什么,手机震动一声。
【林藤枝:确实很漂亮。】
麦籽的手指上下滑动着,把信息看了又看,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什么时候来看看。】
乐极生悲,林藤枝没再回应她的话。
麦籽等了一会,屏幕熄灭了又亮,最后上了楼。
室友都很忙碌,寝室没人。
麦籽把床帘拉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她懊恼地咬了下唇。
“笨——”她骂自己的得意忘形。
头埋进枕头里,麦籽深呼吸一口气,泪水就要溢出来,硬生生忍住。
“嗡嗡。”手机震动两声,她速度很快地拿起来。
【林藤枝:可以啊,等我有时间就去。】
【我是一株小麦:我等姐姐。】
斟酌的措辞,还是显露直白的想念。
话题终于结束。
窗外的阳光依旧很好,人的心情也陡然转晴。
麦籽看了一会,突然发现林藤枝更新了朋友圈。
【林藤枝:希望雨可以快点停。】
林藤枝拍了张窗户的照片,玻璃被雨水冲刷地分外干净,映照出她眉心的小痣。
泪水滴在屏幕上,晕花了女人的脸。
好想她,好想见她。
赚了钱,就买机票回去。
麦籽的手用力地握紧,她点了个赞。
想了想,又把照片保存下来,设为了屏保*。
春城地如其名,四季如春。
说着要回,但转眼已到九月末,校园里依旧是百花齐放,空气中浮动着花粉的香气。
麦籽把口罩往上提了提,脸都有些发痒。
“麦籽?”
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过头,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在这?”
小姑娘穿得一身鹅黄色的仙女裙,背后系着超大的蝴蝶结,头上带着的钻石王冠闪闪发亮。
“我在你们学校有个表演。”叶穗原地转了一圈,笑得很欢,“怎么样,好看吗?”
麦籽点点头,脸色平静:“挺好看。”
叶穗看出她敷衍的态度,不满地撇了下嘴,又问:“你裹这么紧做什么?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麦籽把连帽卫衣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几乎把眼睛都遮住:“有点过敏。”
她的过敏症状比较轻微,是身上一直痒,被李声声拉去了医院才发现是花粉过敏。
最近花开得艳,脸上也起了红疹子,密密麻麻的,很是吓人。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敏,她回家的计划搁置了。
不过好在吃了药,疹子已经消了。
“你什么时候回黎城?”麦籽避开叶穗想查看的手,轻声问。
叶穗的手顿在半空,她抿了下唇,收回手,又扬起笑容:“今天演出结束,明天我请了一天假,可以在春城玩一天。”
“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导游啊?”
“我买了今晚的机票。”麦籽摇头。
叶穗的笑僵在脸上,问道:“机票?你去哪?”
“回黎城。”
第26章 “怪不得能和自己的养妹搞在一起,没有血缘的束缚,就是这样肆无忌惮
黎城的风湿漉漉的,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些阴冷。
雨水热烈地欢迎着飞机的降落,像是一颗颗水晶下坠,又在触碰到掌心的瞬间碎开,渗进还未结疤的伤痕。
“麦籽!你快往里面站站,那边雨都飘进来了。”
胳膊被拉了一下,麦籽收回手,但并未往后退,反而往前小跨了一步。
“没关系。”她偏头看了叶穗一眼,又闭上眼睛。
她深呼吸一口气,雨水的咸湿味,又夹杂着泥土的清香。
“我喜欢雨。”
麦籽睁开眼,笑着开口。
“你往后站站吧,小心衣服淋湿了。”她言语关切,并未强求她人和自己一样。
叶穗看着麦籽,沉默了几秒,倏地也站到了她身边。
麦籽有些惊讶,却并未多言,她又转头看雨,淅淅沥沥,雨幕迷人。
雨水斜斜地吹着,时间一久,有人精心打扮的妆都晕染了些。
“你就是,不愿意放弃——”
叶穗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嗯?”
麦籽回神,没有听清。
她有些疑惑地偏头,眼里陡然出现了几分慌张。
“叶穗,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小姑娘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眼泪掉个不停,比雨水还要凶猛。
麦籽有些急了,她仔细回想了下自己今天的行为。
“你怎么也在机场”
“你都不在春城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从春城走的时候,遇到的叶穗,她拉着行李箱,突然出现在麦籽面前,跟她打招呼。
她们一起飞回了黎城,一个等车回家,一个等着妈妈来接。
那时候叶穗是高兴的,甚至几分钟前,她都是笑着的。
“我,做错什么了吗?”麦籽因为叶穗突如其来的情绪很是无措。
但她第一反应是认错,麦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总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是我,错了。”叶穗猛地抬头看她,泪水浸湿的眼睛有些发红。
“你知不知道,我,”她哽咽着,伸出手想抹掉遮住视线的泪水,怎么抹都止不净。
“我喜欢你啊。”
麦籽僵在原地,嘴巴微张,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
她抿了下唇,她根本没有察觉。
“对不起,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愿意接受我吗?”叶穗的声音在抖,眼睛去眨都不眨地盯着,问的勇敢。
“对不起。”麦籽沉默了几秒,还是说出口。
“呵——”
叶穗苦笑一声,“早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我还是问了。
该知道的啊,你的眼睛里除了林姐姐,还能看到谁呢?”
麦籽沉默,这是事实。
林藤枝是触发麦籽反应神经的开关。
而她人对她而言,总是迟钝。
因为不在意,不重要。
“一开始,我不想说的。”
“我不想说的。”叶穗蹲下来,头埋进腿里。
“我不想介入到你和林姐姐之间,我只想着陪在你身边,当个朋友也好啊。”
这话讲得心酸,麦籽的心脏被轻微地扯动了几分。
好像有相同的情绪在共鸣。
她也曾想,只做林藤枝的妹妹,就好。
“你知道吗?我没报A大。”叶穗抬眼,泪水是少女碎掉的真心。
“我喜欢春天,喜欢温暖的地方。”
“但我舍不得你。”
“因为我想,待在你身边。”
麦籽的心猛地一跳,她的眼睛倏地移开,根本不敢看叶穗。
真心这东西太贵重,她不知道如何回应。
再一次理解林藤枝的想法,此时此刻,她只想逃跑。
强制性地克制自己站在原地。
“你去了A大,我不伤心,我甚至觉得,我有机会了。”叶穗的声音很轻很轻,麦籽依旧听了个分明。
“可你,总是不愿意放弃——”
“去做在别人看来,不正常的事情。”
麦籽的手倏地握紧。
她明白叶穗的话中所言,突然意识到小姑娘情绪崩溃的原因。
喜欢淋雨
不算正常。
喜欢上养大自己的姐姐,
更不正常。
但麦籽,就是不愿意放弃。
“你都飞到两千多公里外的春城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叶穗抬起头,几乎是吼出来的,她鲜少情绪这么激动。
“那你呢?”麦籽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她缓缓蹲下,纸巾轻柔的擦去小姑娘的泪。
叶穗咬唇,麦籽笑了下,眼圈也有点红。
“回来的原因,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叶穗飞了这两千公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场迎新表演吗?
“叶穗,你是喜欢。”麦籽皱着眉,泪水擦不净,她是有些心疼的。
叶穗是她拥有的第一个朋友。
“喜欢,是可以放弃的。”麦籽想劝。
“是啊。”叶穗却一下子站起身,她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雨水。
“所以麦籽,我放弃了。”
叶穗不爱说话,舞台上闪闪发光,台下沉默无闻。
但她比谁都看得清楚明白。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叶穗的泪没干,她抽了下鼻子,眉眼仍未褪去青涩。
麦籽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她动了下嘴,没问出声。
她有点预料到问题的答案。
“我确实因为你不喜欢我而难过。”
“也因为我放弃了你而难过。”
“但我更因为你没放弃而难过。”
“你说放弃喜欢很容易,放弃爱却很难,对吧。”
麦籽爱林藤枝,就像是深根于皮肤里的血管,缠在骨肉里。
“麦籽,我心疼你。”叶穗叹了口气,还带着哭腔。
因为喜欢她,因为不被她喜欢。
所以知道眼前人究竟还要受多少的折磨。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拜托你。”她咬了下唇,“放掉你那些胡思乱想。”
“不是已经见到曙光了吗?”
麦籽的睫毛颤了颤,雨珠滚下去。
是她先逃跑的,在林藤枝有所回应的时候。
因为恐惧着林姨的死,不敢去问。
“不要再逃跑。”叶穗轻声道。
麦籽的眼前倏地出现一只手,她的视线顺着胳膊定在叶穗的脸上。
“当然,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作为朋友,我想看到你们修成正果。”
她只是个18岁的小姑娘,恋爱的滋味还没有尝过,就已经无疾而终。
“你之前教我勇敢,所以我勇敢地告白了。”
“虽然失败了,但我不后悔。”叶穗笑,眼睛还泛着泪。
“滴滴!”汽笛声响起,昂贵的迈巴赫车窗落下,女人的眉眼比叶穗更为成熟,犀利。
“所以你要不要试着,勇敢点”
麦籽沉默。
叶穗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她也不恼。
“滴。”又是一声鸣笛声,麦籽叫的车也到了。
被唤醒般,麦籽握住那只手。
“还是,朋友。”
叶穗松了口气,她一把将人拉起来,又轻柔地抱了一下。
眼泪还在流,麦籽感到肩头的湿润。
下一秒,衣服被胡乱地蹭了几下。
“真的很讨厌下雨天!”叶穗松开手。
头上的雨水陡然截断,她抬头看到妈妈温柔的脸。
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里,叶女士一手撑伞,一只手竟能把并不瘦弱的女儿抱起来。
麦籽抬眼和她对视,并未避开,女人的红唇绷着,有些不悦。
“抱歉。”她话未尽,两个人已经走了。
雨细细密密。
“滴。”司机在催促。
雨水又砸落在车窗上,映照出麦籽的眼睛。
叶穗的话还在心头缠绕,她用力地掐了下手心。
最终抬起头,对着司机道:“不去酒店了,麻烦把我送到B大,谢谢。”
雨下得更猛烈些,车窗上的影子看不清了。
校园里零星几人,打着伞也都急匆匆的。
麦籽走得很慢。
“血缘决定论是以偏概全。”
教室里,争论正在展开。
麦籽偷摸溜到了最后一排坐着,她下意识抬眼往第一排看,林藤枝站得很直,正和一个同学辩论。
她知道林藤枝上课时一向认真,即使是选修课,也坐第一排。
麦籽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女人,肆无忌惮地贪食着。
她瘦了一点,不过依旧精神,谈及喜欢的事情,狐狸眼烫得发亮。
“许多动物都有共同养育幼崽的习惯,面对随时可能丧命的自然环境,养母把幼崽养大之后,和生母没有区别。血缘确实是一道联系,但是这不代表它决定着情感的产生和联系。”
林藤枝说得沉稳,平淡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你这是动物之间的,人类不一样,有没有常识。”在课堂上大肆宣扬血缘决定论的同学被驳了面子,他面色阴沉。
“人也是动物。”林藤枝淡淡反驳,她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下。
她很喜欢这门选修课,但这段时间在讨论课题的时候,这个不长眼的人总会跳出来,针对她。
不是一次两次。
“稳固的收养关系,更利于情感的产生。光凭借血缘来咬定人类情感的深浅,有失偏颇。”
她说得有理有据,很多人都赞同地点头。
“什么情感畸形的情感吗?“男人气急败坏。
麦籽的目光陡然凝聚到那人身上,呼吸一顿。
“怪不得能和自己的养妹搞在一起,没有血缘的束缚,就是这样肆无忌惮,道德败坏!”男人怒骂道,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什么”
“她真的……”
“她和沈学姐分手……”
一时间,闲言碎语如狂风暴雨般向着林藤枝拍打而去。
那人笑得奸邪,得意洋洋地挑起眉头。
麦籽猛地站起身,她大跨步地往前走。
下一秒,又因为林藤枝的话停住。
第27章 “她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我现在更觉得血缘决定论是个笑话了。”
面对谣言,自证是愚蠢又无用的。
“唉。”林藤枝倏地很轻地叹了口气,“李教授家门不幸啊。”
这话一出,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咬牙道:“你不敢回应?这可是沈雪雀亲口说的。”
林藤枝眉心的痣极快地压住眉峰,随即又淡然起来,她嗤笑一声。
“你造谣之前不先调查清楚吗?”
“我妹妹已经有女朋友了。”
“雪雀可不是爱乱嚼舌根的人,你是诽谤有瘾吗?”
这人的针对不是一次两次,之前她懒得计较,但这番话要是传了出去,受影响的不只是她自己。
她要为麦籽考虑。
“沈学姐那么喜欢林学姐,怎么可能对别人说这种话。”
“是啊,我就说林学姐不是这样的人啊。”
“还不允许别人姐妹关系好?”
课堂里的窃窃私语又陡然转了风向,林藤枝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李教授的学术成就令人仰慕,却被你这个蠢笨如猪的东西败坏了名声,你不觉得羞愧吗?”女人眼尾似刀,话说得刻薄。
“你!”男人憋红了脸,被噎得说不出话,足像只蒸熟的猪元宝。
“怎么敢!”
他猛地站起身,向林藤枝那边冲过去,拳头举着,凶神恶煞。
“砰!”
下一秒,男人却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在地上,如同一只癞蛤蟆。
林藤枝站在一旁,极为淡定地收回一只腿。
“话说不利索,路也不会走了?”她冷笑一声,抬手掸了下裤子,“还想动手,你有这个本事吗?”
瞬间引起一片哄笑声。
“啊啊啊!”男人大吼一声,又要站起来。
“你闹够了没有!”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门口,女人五十多岁,她头发梳得板正,几分花白。
“妈。”男人坐在地上,懦声开口。
“李教授啊,您这儿子,我也不好管教,只得把您给请来。”选修课老师早早察觉不对,“你看,现在都动起手来了。”
李教授闷声不语,她走到男人面前,在他唯唯诺诺的眼神中,冷声道:“下个星期,我将会去别的国家交流学习。”
“我和你的父亲已经离婚,并且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在男人怔愣时,她看向选修课老师,态度倒温和了些,声音放轻:“以后请不要因为一个陌生人来打扰我的研究。”
这话相当于断绝关系的宣言,男人回过神,眼睛瞪得很大,红了一圈:“我可是你血脉相连的小孩啊!”
李教授理都没理,转身走到门口,她停了一下:“血缘不是你的免死金牌,你让我失望了太多次,我放弃你这个累赘,是理所应当。”
“你,你就不怕被世人耻笑,抨击你抛夫弃子吗!?”男人全然没有之前趾高气扬的样子了,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哭喊着。
“世人只会记得我的学术成就,就算有人看不惯——”
“他们仍要尊我一句教授好。”
女人的声音振聋发聩,她的身影消失在课堂,余下经久未散的沉默。
等男人追了出去,选修课老师才回过神,她走到讲台上,先看向林藤枝,眨了下眼睛:“看来你的观点有强有力的实证了。”
林藤枝也没预料到这事情的发展,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后面那位同学,坐回去。”
她听到老师的话,似有所觉地回头,只看到被同学遮挡着的半个胳膊。
麦籽把头埋低了些,心跳得有几分快。
再抬起头时,林藤枝已经转了过去,坐得端正。
她就呆呆地盯着女人的背影,微卷的长发快要垂到后桌上。
麦籽知道林藤枝会处理得很好,还是无法克制地想站在她面前,保护她。
“血亲,”她轻声呢喃了一句,“也会被放弃吗?”
那我呢?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有让你失望吗?
没人能回答,林藤枝再没回过头。
“铃铃铃!”
刚下课,林藤枝被两个小女生围住。
“学姐,我们今天有个发动保传单的活动缺志愿者,请问你有空吗?”
林藤枝想了想,看了眼窗外,雨停了。
“可以,在哪里?”
“在中央广场,那里人很多,六点半集合,学姐可以先去吃饭。”
“对了,到时候还有个志愿者会过来。”
林藤枝动作一顿,她沉默了几秒,问道:“是谁?”
“好像是今年的新生吧,挺热情的。”
“知道了,我会准时去的。”林藤枝应了声,往食堂走。
许是雨停了,校园里的人又多了起来,情侣,朋友,多是结伴而行,只有她孤身一人。
“一份糖醋里脊,一份青菜,一份米饭。”
端着菜离开窗口,远看着选好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人坐上,已然习惯,她调转方向,在满是人的食堂找空位。
雨水的咸湿味突然闯进一股微弱的花香味,胳膊被轻轻碰了下。
那人没端餐盘,帽子几乎把眼睛都盖住,又带了口罩,略微弯着背。
“抱歉。”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得了重感冒。
没等林藤枝回应,人就已经走了。
空出一个位置来。
林藤枝没再多想,急忙坐过去。
她吃得很慢,斯斯文文的,距离六点半还有一段时间,全当消磨时间。
中央广场是黎城最繁华的地段,下过雨的街头,积水映照着霓虹灯,耀眼夺目。
林藤枝皱着眉,抬手看了下表,指针已然划到了六点四十。
她没再等下去,开始发传单。
“关注野生动物生存环境”
沿着商业街往前走,林藤枝手上的传单也没减去多少。
发传单是极为低效的宣传方式,但是对于她来说,尽一份力算一份力。
“啪叽!”
鞋跟踩到了水坑,裤脚溅湿了些。
林藤枝叹了口气,烦闷地抬起腿。
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出现,拿着几张纸巾。
爪子有些笨拙地在裤腿上擦拭,林藤枝回神,接过纸巾,自己擦干净。
“谢谢。”她抬眼。
毛茸茸的小熊摇了摇脑袋,耳朵在晃。
穿着熊熊玩偶服的人从挎着的小包里拿着一个可擦板,爪子抓着小小的笔,写着什么。
【不客气】
【我也是志愿者】
林藤枝愣了一下,又看到她写:【感冒,嗓子哑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小熊写完,毛茸茸的脑袋还低下来,双手作揖,道着歉。
“没事,没事。”林藤枝的心都软了几分,这小熊道歉的模样特别像小时候的麦籽,那时候犯了错,她也爱这样卖乖。
【我来发】
【你休息】
爪子迅速地拿走林藤枝手里的传单,就钻入人群,林藤枝只来得及看到一小团熊尾巴。
她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原本因为这人不守时的略微不悦无影无踪。
“我们一起。”她小跑过去。
大概是玩偶可爱,传单散得快了些。
酒吧里的歌声越来越响,饭店的老板已经在收拾卫生。
“九点了。”林藤枝低头看表,抬眼看向身边的小熊。
【歇一歇】
【我去买水】
林藤枝一把拉住熊的胳膊,毛茸茸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捏了一下。
“我去买吧,你这不方便。”
“你要喝什么?”
【柠檬水】小熊爪子写得很快,又突然停住。
林藤枝应了声,跑去商店。
“给。”
她把水递出去,“这个品种很多,我不知道你喜欢哪款。这款我妹妹喜欢喝,应该味道不错。”
熊爪子把瓶子握得很紧,又塞进小包里。
【我也喜欢】
林藤枝自己开了瓶矿泉水,喝得很急,站了两个小时,确实出了汗。
她的脖颈修长白皙,脸上的汗珠滑落下来,遁进衣领没了踪影。
注意到身旁的目光,黑玻璃珠的眼睛直愣愣的,有些呆。
“怎么看着我?不渴么?”
【连体的衣服,等一会喝】
林藤枝点了点头,没多劝。
手被轻轻牵了下,林藤枝疑惑地偏头。
【去那边坐】熊爪子指了指花台。
“有水——”女人话头截住,只看到笨拙的熊已经蹲在那用胳膊擦拭。
【没水了】
毛茸茸的脑袋晃了晃,板子举得老高,似乎在邀功。
林藤枝的眼尾弯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走过去坐下。
小熊紧跟着坐在她旁边,见她没反感,又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些。
距离近在咫尺,林藤枝的几根发丝因为静电粘到毛茸茸的玩偶服上。
“她们说你是今年的新生,是哪个专业的?”
许是有着一层玩偶服的遮挡,又因为她的细心,林藤枝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学妹好感十足,出乎意料地开始搭话。
小熊也愣了下,才缓缓地写到:【计算机】
“好巧,我妹妹也是学计算机的!”林藤枝的声音扬了几分,又低下去,“不过,她在A大,很远。”
【不要难过,毕业就回来了】
林藤枝看小熊慌张安慰的模样,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
“没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走。”
熊爪子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笔攥得死紧。
最终板子翻过来,林藤枝看到内容愣了一下。
【你的妹妹有让你失望过吗】
这话问得突兀,她看着那双黑亮的眸子,玻璃反光映出女人的脸。
“她是个很好的小孩——”
本应该不回答,但也许面对的是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林藤枝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脸,她低下头看着湿漉漉的地面。
有快两个月没见到了,那些挣扎和痛苦都暗淡了,孤独带来的只有甜蜜又珍惜的回忆。
“她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板子掉落在地面,溅起细微的水花。
“那你会——”小熊的声音很轻,有些哑。
“林学姐!”
被高声的呼唤压过,林藤枝抬头,看到学妹对自己招手,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小雨又很快地下起来了,黎城的夜晚依旧是阴雨连绵。
第28章 这根本不是去新生寝室楼的路,她还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她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透过被透气孔蒙着的玩偶小熊的眼睛,麦籽看不清林藤枝的表情。
霓虹灯光折射在女人的脸上,睫毛像是结了一层银霜。
心脏因为这句话跳快了几分,闷热的狭小空间里,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你会——”
放弃我吗?
麦籽的声音低哑,无法克制地开口,手不自觉地抬起,她想取下头套,告诉眼前人,自己是谁。
下一秒,她猛地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翻涌。
疼痛让人清醒,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因为恐惧被抛弃,慌不择路,用谎言拒绝,伤了一次她的心。
现在陡然出现在林藤枝面前,说一句那些都是假的,我一直爱你,我只是害怕。
简直——
“你说什么?”林藤枝没听清,凑近了些。
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麦籽甚至能看见她瞳孔里映照出的自己。
想见她,想和她说话,还要穿上玩偶服。
一个披着伪装的人,无能又可笑。
“林学姐!”
麦籽看向声音来处,课堂上的那个学妹正站在那。
她看着她们一步步走过来,这漫长的几秒钟,麦籽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摘下头套。
并不是休息日,远在千里外的妹妹,以这幅模样出现在这。
原本捕风捉影的事情,会成为实证。
课堂上,林藤枝确实能很好地处理别人的恶意中伤。
她们没在一起,算是风言风语,若是真的在一起了,那些恶意——
她想起空旷的教室里,只身站着的林藤枝。
孤立无援。
我有站到她身边的资格吗?
“学姐,真不好意思,这小学妹学生会临时有个事情,没能来得成。”
学妹旁边的女生很是歉意地凑了上来,“对不起,学姐,我没想到今天会有事情。”
她的动作很急切,离林藤枝很近。
麦籽倏地站起身,厚重的玩偶服挡开了些距离。
“她,不是你们安排的新生吗?”女人的眉微蹙,抬眼看向身边人。
被三道目光同时盯住,麦籽的心提了几分,她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板子,动作有些笨拙。
空气寂静下来,有飘渺的歌声传来。
【是露露学姐让我来的】
毛茸茸的爪子已然习惯了,写得飞快,举到林藤枝眼前。
“露露?”
学妹听到有些疑惑,她走到林藤枝旁边。
“这样啊。”
她拍了下手,对着林藤枝开口:“应该是我朋友,就是今天跟我一起的那个学生,她怕学姐一个人忙不过来,才请了这位——”
“额,你怎么称呼?哪个系的啊?怎么穿着玩偶服?”
一连三问,比盘户口还要仔细。
【林木子】
麦籽特别淡然地诌了个名字,小时候一直想和姐姐姓,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如愿。
看到板子上的内容,林藤枝抿了下唇。
【计算机系】
【学姐说这样方便宣传】
她写得胸有成竹,就像真有一个林木子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回应她的,是沉默。
学妹盯着那个板子看了很久,久到麦籽都开始怀疑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突然,她看到学妹伸出手,努力让自己站在原地,不躲开。
头上传来重量。
“真好摸。”学妹笑着揉了揉,有些疑惑地开口:“你怎么不说话,用板子写?现在还得维持人,熊设?”
麦籽松了口气,又写到:【感冒,嗓子哑了】
“那你们赶紧回去吧。”
她恍然般点了点头,去拿放在一旁的传单。
“就剩这么点了,我和她一会就能发完。”
麦籽转向林藤枝,征求她的意见。
“林学姐,我今天还挺不好意思的,要不我请你们一起吃个夜宵吧。”
出乎意料的,那个新生开口了。
她说着你们,却只看着林藤枝,眼里的神情,麦籽见过太多次。
追求者,沈雪雀,还有镜子里的自己。
是喜欢。
林藤枝长得好看,脾性虽然在外人面前一贯地保持冷淡,但实际上接触了就能发现,她很温柔。
这很正常,她值得所有人的喜欢。
麦籽告诫自己。
“不用了。”林藤枝摇了摇头。
“学姐是不想原谅我吗?”小学妹瞬间委屈,眼眶都红了一圈。
麦籽轻微地啧了一声,几乎听不见,但后槽牙都咬紧。
装模作样。
【我不舒服,不去】
她把板子横在两个人之间,几乎把林藤枝的脸都挡住,小学妹抬眼看她,撇了下嘴。
“那真的太不巧了,祝你早日康复。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
话说得好听,眼神却夹枪带棒。
麦籽知道自己占有欲作祟,这样的行为很容易被同类察觉到,她也喜欢林藤枝。
“多谢学妹的好意,但我今天确实累了,站了两个多小时。”
听到身边人的话,麦籽的嘴角挑起,毛茸茸的脑袋都随风晃了晃,得意洋洋的模样。
“学姐——”
“没事,有机会的。”另一个学妹出来打圆场,她撞了一下身边人,又对着林藤枝笑:“学姐,那你们好好休息,我改天喊你们聚餐。”
林藤枝点了点头,往前走。
她走了几步,倏地回头盯住穿着小熊玩偶服的人。
“你不是也回学校,一起吧。”
麦籽伺机逃跑的想法被彻底扼杀,她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上出租车的时候,犯了难。
车门太小,衣服太大,麦籽感觉自己被团成一团,硬生生地塞进了狭窄的车厢。
“娃娃哦,这衣服不能脱掉吗?”
出租车司机帮的忙,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后视镜道。
“她穿的连体的,不好脱。”女人的声音淡淡的,夹杂着几分笑意。
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熊脑袋都被压成了扁圆。
麦籽的心情因为她语气里的这点笑,一下子变好。
她调整了下姿势,透过玩偶服眼睛的透气孔看着坐在副驾驶的人。
盯了一路,下车时候脖子都有点酸。
上车下车耽误了不少时间,麦籽的脑袋有些发昏。
到学校已经十点多,但门口学生不少,大概是快到宵禁了。
“林木子,我之前都忘掉问你的名字了。”
“我们都姓林,真巧。”
女人的话让她清醒,她点了点头应和。
“这么有缘,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是试探。
麦籽很轻微地叹了口气,林藤枝的素养不会让她做出强行把人衣服扒开的事情,但她人有所怀疑。
她的手机是林藤枝买的,密码用的都是林藤枝的生日,拿出来肯定露馅。
【手机在里衣口袋,不好拿】
【我把联系方式记在板子上】
【回去加】
麦籽有所预料,淡然地应对。
“好。”
“159,5603,1777。”
这理由正当,林藤枝点了点头,开始报号码。
她没注意到眼前人落笔是比她报的快一些的。
麦籽自己的号码都不太在意,但林藤枝的,她记的很牢固。
“走吧,我送你回寝室。下雨路滑,你这衣服看不清路,容易摔。”
林藤枝没再多说,在前面带路。
麦籽抿了下唇,这样的热情,不该出现在眼前人身上。
大学校园,爱情的氛围分外浓重。
走几步就能遇到几对小情侣,麦籽像只被驯服的大熊,跟在驯兽师的身后。
没有铁链和枷锁,自愿跟随。
她享受这样静静漫步的时刻,但也知道该到此为止了。
麦籽伸手,拉住了林藤枝的胳膊。
“怎么了?”
麦籽低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号码,在边角写:【走错了】
还是试探。
这根本不是去新生寝室楼的路,她还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
但就算有些熟悉,林藤枝也不会往麦籽身上去想。
毕竟春城,很远。
“是吗?天太黑了,我一时没看清路。”林藤枝没有被戳破的窘迫,她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眼里的警惕散掉。
【我自己回去可以的】
【要宵禁了】
“没事,我送你。”
这回麦籽在前面走,她走得很快,对道路很是熟悉。
“你对学校的路这么熟吗?”林藤枝有些惊奇,她踢开小道上的石子,“走慢点吧,小心绊了脚。”
【参加了定向越野社团】麦籽放慢了步子,和林藤枝并肩。
【学校是地图】
“年轻就是好,精力无限。”林藤枝似是感慨。
【你也年轻】
“算了算,我比你大五岁。”
身边的人突然停住,麦籽偏头,看到林藤枝笑了一下,又大跨步走上来。
【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
麦籽没敢多问,想到了谁,她心知肚明。
等到看到楼道的灯光,麦籽停下脚步。
【我到了】
“进去吧。”林藤枝点点头,站在原地。
下一秒,麦籽的瞳孔猛地收缩。
林藤枝的手靠过来。
“有个叶子。”
女人的声音很是温柔。
“摸起来真的很舒服呢。”
头顶被揉了揉,像是小时候。
麦籽僵住的身体慢慢回温,她缓慢地走进寝室楼。
“同学,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宿管阿姨注意到,走出来拦住了她。
麦籽没回应,她站在窗户边上,看到林藤枝的身影渐渐消失。
头套被摘下,汗水几乎把头发都打湿。
“阿姨,我一会就走了。”
她要回春城了,一个没有雨的地方。
麦籽的脸已然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眼里的稚嫩褪去,眼尾略微拉长,长出些成年人的风霜。
十月将至,她要迎来十九岁的生日。
第29章 这两天在和林藤枝商量程序的事情,这个微信号一直登的是林木子的身份
九月末,春城的风吹得人皮肤都发干。
“还有两天!”
李声声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她靠坐在桌子上,偏头看向专心致志工作的人。
“学妹,你国庆有什么打算?”
麦籽的注意力仍旧放在电脑屏幕上,一串串代码映照在她黑亮的瞳孔里。
“工作。”
“唉——”李声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工作狂,你都在这窝多久了,不回家吗?”
回家?
敲击键盘的速度缓了几分,麦籽用力地攥了下右手:“嗯,家太远。”
“也对,黎城是挺远的。”李声声站起身,她凑上前盯着屏幕问:“最近一直看你在写这个程序,很麻烦?”
女人贴得有些近,麦籽按住滑轮椅往后退了下,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还好,我就是想做得更完善一点。”
“这单子很值钱?”李声声问,她笑了笑:“值得我们大学霸这么费神。”
她再次感慨麦籽的天资过人。
她给麦籽找的兼职,是帮别人写一些简单的小程序。
在她教会麦籽基础的课程之后,就指导了一两次,麦籽就能胜任。
没过多久,麦籽就能独立写一些复杂的程序,并且进步的越来越快。
麦籽也笑,却摇了摇头,又坐回去继续工作,她轻飘飘来了一句:“免费。”
“免——不收钱?!”
李声声愣了一瞬,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出声。
“学妹,你这怎么开始打黑工啊,哪家公司?不应该啊。”
麦籽抬头,看到李声声正在划拉手机屏幕,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模样。
她急声解释:“学姐推荐的公司人都挺好的,我最近没接她们的单子,这个是我想送人的。”
“送人?不会是心上人吧?”李声声调侃着。
麦籽怔住,她抿了唇,笑了一下,笑意苦涩。
“不是。”
“是我姐姐。”
话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下。
她低头看了一会,手指捏紧,半晌不说话。
“谁啊?”
她的沉默让李声声有些疑惑,麦籽摇摇头,把屏幕锁住。
“家里人。”麦籽顿了顿,“问我国庆回不回去。”
“是吧,国庆假期挺长的。你这个程序也不是很急,反正也是送给你姐姐,要不就回家?”
“你这连轴转的,休息休息也好。”
“再说吧。”麦籽点点头,却没应,“快完工了。”
“行,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李声声轻轻拍了拍麦籽的肩膀,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麦籽站起身,又被按住。
“不用送我,怎么还学会客气了。”李声声笑着摇摇头。
麦籽抿唇,抬眼看她:“谢谢学姐。”
人走得很快,房间里又只剩麦籽一个。
她靠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看了又看。
【林藤枝:国庆回来吗?】
她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头发。
麦籽想回去,但不敢和林藤枝见面,她怕自己说错做错。
但拒绝,林藤枝一定会伤心。
点开搜索软件,麦籽斟酌着打下:【怎么样委婉地表达——】
【怎么对家人说不回家——】
她打了又删,看到上面几行搜索的字:【如何对学姐表示感谢和尊重】
麦籽又想到李声声的态度,叹了口气,退出不靠谱的搜索软件。
她看着输入框发呆。
【我是一株小麦:李学姐,就是我上次跟姐姐说的,我遇到一些专业课上的问题,她准备这段时间帮我恶补一下】
麦籽发了出去,那边回得很快。
【林藤枝:所以是不回来了吗?】
女人的话语就问得很直白,麦籽咬了下唇,还没回答,手机又震动一下。
【林藤枝:我知道了。】
像是看到林藤枝皱起眉头的样子,麦籽的心倏地提了起来,她的手指迅速地敲击着,唇瓣传来刺痛感,她恍然回神。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回来,我回来的】
删除。
她总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在冲动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
不能再这样了。
要成长到能够给林藤枝提供好的生活,她才有资格去求,去争取。
【我是一株小麦:我不回来了。】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照顾好自己。】
对面许久没回,麦籽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头靠在椅背,胳膊把眼睛盖住。
唇瓣上的咬痕清晰可见,渗出血珠。
深呼吸一口气,她压住眼眶的红,目光又重新投入到屏幕上。
从这份礼物开始。
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流动着,照在麦籽脸上的屏幕光越来越亮。
胃部蓦地抽痛几下,她一只手按住腹部,看到时间,才发现已经凌晨。
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暗,只有电脑屏幕还泛着光。
她站起身,去开灯。
白炽灯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擦掉因为刺激流出的泪。
她走回到桌子边,从柜子里拿出泡面。
好在学校有24小时热水供应,不至于吃冷泡的。
热乎的东西下肚,疼痛缓解些,麦籽走到窗边。
往日她喜欢在窗边看雨,喜欢雨珠拍打玻璃的声音。
春城和黎城之间隔的是两千公里。
黎城的雨,从小小的窗户是看不见的。
春城暖和,麦籽就睡在工作室,厚外套一披,也就从寝室带了个枕头。
去外面吃饭的时候,再去寝室洗个澡。
“终于。”
假期都过了三天,关掉电脑的时候,屏幕映照出麦籽的脸。
眼皮很肿,熬了几辈子的夜一般,但眼睛亮得灼人。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作品。
麦籽打开微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林藤枝分享。
手在发抖,手指触及屏幕的时候,又停下。
她换了个号,是她为了圆林木子这个谎创的。
【forest:学姐,我是林木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想做的是,藤枝可以依靠的树木,甚至是森林。
而不是一株小小的,脆弱的麦子。
【forest:我做了一个小程序,觉得可能会对你们救助有帮助。】
【林藤枝:你好,林学妹。当然记得,请问是什么程序?】
林藤枝的回答带着公式化的冷漠,但麦籽知道这已经很好,因为女人几乎不会同意别人加好友。
之前曾被追求者狂热的联系,让她对此深恶痛绝。
通讯录里除了麦籽,导师,只有零星几个救助流浪猫认识的朋友。
【forest:可以用来定位猫车。】
这个设想,从很早麦籽就在思考,那次林藤枝出事更是让她后怕。
她希望能有更快捷的,更安全的方式。
【林藤枝:真的吗?】
【林藤枝:具体怎么操作呢?】
显然林藤枝很激动,因为这个问题也困扰她很久,一连发了两条信息。
麦籽正准备回,又因为下一条消息停住。
【林藤枝:学妹,你现在在学校吗?我们见面详谈?】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回:【forest:我不在,这个使用很简单,我一会发给你。】
程序的运作很简单,就是靠抓取网络平台上的信息,当然还有一些联网的监控。
模型录入了整个黎城的高清地图,并且会根据路人上传的信息,给出几条车辆可能行驶的路线。
再通过道路监控,精准定位。
【forest:这个程序的运行,如果有更多的人提供信息,会更精确。】
【forest:所以学姐可以发到一些救助群,扩散一下。】
【forest:目前,我只更新了黎城的地图,以后会增加。】
麦籽打得很快,她想了想:【forest:因为是测试版,我不知道具体作用,希望能帮到学姐。】
她这话说得不假,即使她尽力去做到完美,但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林藤枝:学妹,你很厉害。】
【林藤枝:真的很感谢你。】
【林藤枝:我先联系下协会的人。】
手指按在第一句话上,麦籽截屏,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她有些欢快地敲了敲屏幕:【forest: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事情了结,麦籽心松快不少。
她点开购票软件,想看看还有没有回黎城的票。
虽然说了不回去,但要是有机会,看她两眼也很好。
“得有——”麦籽也扳着指头数,上次回去是九月中,她轻声呢喃着:“十天没见了。”
她下意识咬住唇,结疤的唇瓣又撕扯开来。
可惜的是,没有余票。
国庆假期的恐怖,连平日被嫌弃的红眼航班都抢购一口。
麦籽只好回寝室,室友有旅游的,有回家的,寝室空无一人。
百无聊赖地过了两天,她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熬大夜消耗精力,正好养养精神。
床帘紧闭,光线昏暗的寝室突然想起一阵手机铃声。
麦籽迷迷糊糊地摸到冰冷的铁块,她看了下。
下一秒,手机砸在脸上,有些疼。
麦籽慌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捧起手机,她看着打来的微信电话。
是林藤枝。
她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小心翼翼地按下接通,她却倏地停住。
这两天在和林藤枝商量程序的事情,这个微信号一直登的是林木子的身份。
但已经来不及反应,微信那头传来女人熟悉的声音:
“林学妹,你好。”
第30章 她没有松手,只紧紧抱着,唇瓣几乎吻到林藤枝的侧颈。
“咳咳。”
麦籽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她咳了两声,确保变声器的声音和自己的本音有一定的差别,才松了口气。
“林——学姐,怎么了?”手攥得死紧,她保持声线平静。
“学妹的感冒还没好吗?”林藤枝关心了句。
“已经没事了,就是还有点咳嗽。”麦籽说着,又继续问:“学姐,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你之前做的那个程序——”电话那头停顿了下,林藤枝踌躇着:“好像崩掉了。”
麦籽的眉头倏地收紧,她对着电话缓声开口:“学姐,你等一下,我看看。”
她动作利落地从上铺下来,跑到书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
看着页面上网络已断开的标识,她点进后台,瞳孔轻微地震动。
使用频次怎么会这么高?她这几天没去维护运行。
“程序承载不了,崩溃了。”麦籽轻声道,又开口:“我当时没考虑到会有这么多使用者。”
“学妹——”林藤枝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嘈杂。
“登——能修好吗?”
“可以的,不过需要一点时间。”麦籽回答,下意识问:“学姐不在学校吗?”
刚说出口,她咬了下舌尖。
什么笨问题,现在在假期。
“是有事,要见面谈吗?”林藤枝没在意,“这两天不行,国庆后,可以吗?”
“不是不是,我就是问问。”麦籽急忙开口,她的手指划在屏幕上林藤枝的头像上。
见面?如何见面。
谎言越说越多,假面越戴越深。
“很抱歉,学妹,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用这个程序,又麻烦你了。”
“怎么会是学姐的问题,是我考虑不周。”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有几分低落,麦籽急声安慰。
“今晚——”麦籽看了眼时钟,又道:“明天就能重新使用了。”
她不敢打包票,毕竟她学艺也不算精通。
“多谢学妹了,我这边还有事情,等国庆后,一定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
麦籽呼吸一滞,她怯笑一声,刚要拒绝。
“学妹不来的话,就是不愿意原谅我。”
现学现卖啊,姐姐。
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麦籽只得应声。
“好的,学姐。”
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再找理由拖。
林藤枝电话挂断得很快,好像是有急事。
麦籽看着屏幕逐渐熄灭,脑海中翻涌着女人的面容。
想了想,她切了号。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我想看看汤圆。】
固定开头,麦籽感恩家里养了只猫,算是有话题切入点。
消息往上翻,断断续续的,隔个一两天,姐妹两个都有聊天,话些家常。
但自那天说了不回,就再没聊过。
隔了一会,那头发了个图片,麦籽打开仔仔细细地看,汤圆窝在沙发上,头埋进毛茸茸的肚子,真像个圆子。
“不是,今天。”麦籽抿唇,照片拍到了客厅的窗户,玻璃上沾着水珠,该是雨天。
但她刚刚看了黎城的天气,难得放晴。
往年的假期,林藤枝会在家里窝着补剧,因为忙碌的工作没时间看的,能看一整天。
不在家,也不在学校。
是和别人出去了吗?
麦籽的唇被咬得有些疼,她不想胡思乱想,但占有欲作祟,脑海里冒出无数张脸。
她们都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我是一株小麦:姐姐在家吗?可以视频吗?】
沉默地打着字,麦籽的眼睛盯着屏幕。
她看到“正在输入中”一次次地出现又消失,林藤枝思索了半天。
【林藤枝:在家,现在不方便,准备去洗澡。】
撒谎
手指即将按上视频电话的拨通键,屏幕被倏地按灭。
麦籽深呼吸一口气,她用力地掐住自己的手心,看到皮肤渗出血珠,眼睛眨都不眨,平静又冷漠。
“这很,正常。”她告诫自己,“你有所隐瞒,又怎么敢要求她——”
“坦诚相待。”
她喃喃自语,光线阴暗的寝室里,咬着牙说出来的,自我安慰。
“不去想。”麦籽的视线投放到电脑屏幕上。
一串串代码在眼睛里逐渐组成了女人的笑意盈盈的脸。
“小籽,这是我的女朋友,雪雀。”
回忆里,她放学回家,熟悉的领地被陌生人闯入。
林藤枝拉着沈雪雀的手,有些期待地介绍爱人给自己的妹妹。
林藤枝的人生,会有第一个沈雪雀,也会有第二个。
血液从掌心滑落,滴到键盘上。
麦籽恍然回神,她慌张地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
这不是她的电脑,是李声声借给她的,很贵重,不能弄脏。
擦拭的动作逐渐缓慢,她静静地坐在原地,像是被冻住的人。
她要去说清一切,然后让林藤枝挡在自己身前,承担世人的闲言碎语。
还是一退再退,就把这份心藏在心底,从林藤枝的人生退出,只要她好,就行。
进退两难,麦籽低头,睫毛轻颤,泪珠滑落。
“你还,会——”她的声音在抖,“等我吗?”
音量轻到被呼吸冲散,遁入空气中。
她的手重新放在键盘上,情绪被压制,噼里啪啦地敲击起来。
黑暗里,屏幕的光线照在脸上,麦籽的眉紧蹙着。
腹部传来的痛越来越深,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噬咬,她咬着唇,一只手按在胃部。
好在,终于弄完。
她打开手机,翻找通讯录,拨通。
“学姐,我这个程序崩了,现在重新维护过,麻烦您帮我看看。”
电话隔了好一会,即将自动挂断的前几秒才接通,麦籽说得很快。
那头沉默了一会,长长地叹息一声,又惊叫道:“学妹啊,你修仙吗?”
“还没毕业呢,怎么就提前过程序员作息了,你看看时间,几点了!”
麦籽怔了一瞬,眼睛酸涩地眨了眨,她看向屏幕右下角:03:40
“对不起,学姐,我没注意。你休息,对不起。”她说着,就要按下挂断键。
“别挂!”李声声知晓她的性子,急声开口。
“我来帮你看看,学妹,我可是帮人帮到底,你一定要请我吃一顿好的。”她笑了一声,嗓音有点哑,睡梦中叫醒的。
“等有机会见到你姐姐,我可要好好问问她,怎么把妹妹教得这么好。”
麦籽抿唇,下意识摇头。
不好。
“我看了下,没大问题,定期维护就行,你之前应该是两三天没去清理数据,用户又多。”李声声说着,又疑惑道:“这程序做的挺好的,怎么不起个名字,一长串数字看着不太像样。”
“Vine。”几乎是脱口而出,麦籽闷声。
“藤蔓?”李声声下意识翻译。
“怎么叫这个名字?”
【forest:这个程序就像是藤蔓,把致力于救助事业的人们联系起来。】
麦籽自认为解释合理极了,却绷紧了唇。
李声声接受了这个解释,但麦籽第二天在林藤枝发出同样的询问时,莫名地有些心虚。
她把窗户打开,温热的风吹进来把密闭空间的浊气吹干。
麦籽靠在窗台上,手指滑动着屏幕,点了点小猫头像。
【林藤枝:名副其实。】
麦籽低头笑,视线偏移了几分,瞳孔猛地剧烈收缩。
林藤枝穿了一件驼色大衣,许是春城的天气太热,原本披着的头发被随意地盘扎起来。
麦籽揉了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出幻觉了吗?
她苦笑一声,嘲讽自己不切实际。
直到林藤枝抬眼,漂亮的狐狸眼被光线刺激地眯了一下。
麦籽恍惚间能闻到雨的气息。
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半个身子都悬出窗外。
“姐姐!”她高声喊,心情的欢跃像是飞出窗的麻雀。
“小籽!”
女人的声音惊慌极了,她的眼睛睁大,瞳孔在光的折射下呈现出琥珀色,轻微震动。
“快回去!”林藤枝喊。
麦籽这才惊醒,悬空感让她呼吸一滞,心情依旧激动,她往后退了一步。
又探出身子对着楼下喊了一句:“姐姐,等等我!”
拉开门的速度从来没那么快过,从五楼到一楼,麦籽只用了一分钟。
小腿肚子被剧烈拉扯,甚至泛着细微的针扎感。
麦籽全然不在意,她像只归鸟,扑进了林藤枝的怀里。
她被搂住。
她们从来没有分离过这么长时间,距离这么远,见一面都变得奢侈。
麦籽的脸颊贴在林藤枝的脖颈处,像是小时候的撒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林藤枝皮肤的温度,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好了。”林藤枝的语气里也有掩盖不住的笑意,“都多大的人了,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她说着这样的话,麦籽却感受到女人的手又在她的腰间搂紧了些。
恍惚间,她庆幸自己还有林藤枝妹妹这个身份。
姐妹之间的联系,总是割不断的。
她注意到别人的眼光,宿舍楼底下的情侣不少。
少数人对此深恶痛绝,她们打量着,只是不满。
但若是知道了麦籽是林藤枝养大的,窃窃私语又会冒出来了,目光是淬了毒的。
许是会说一句世风日下,什么人都能搞在一起。
她来找我了。
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了麦籽的头脑,她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没有松手,只紧紧抱着,唇瓣几乎吻到林藤枝的侧颈。
“麦籽?”
这份亲密的安宁终究被打破。
麦籽感觉到林藤枝的手倏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