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那你还在等什么?”……

    完蛋了。

    这是江铃儿脑海里晃过的第一个想法。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逼仄的稻草垛后。

    “他们一定会搜查到这里的……怎么办?”

    江铃儿和小毒物大眼对小眼的,浑然不觉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么亲密,身前是充盈着草木气的稻草香,脊背紧贴着身后人带着清冽冷香的胸膛,江铃儿几乎整个人被小毒物嵌进了怀里,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缝隙。

    憋闷、逼仄、不舒服。

    还有,怪怪的。

    说不清哪儿怪,江铃儿眉头一蹙,忍不住挣了挣,很快身后传来凉凉的声音:“想被发现啊?”

    因挣扎坠落的些许稻草碎屑被身后伸出的玉白大手振袖一挥,草木碎屑便随着晚风飘向远方,了去无痕。

    江铃儿登时不动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纪云舒、杨大娘和高阳之间的对话被他们尽收耳里,当然他们的动静也会被对方察觉,自然越小心越好。眼见众日月堡弟子分散各处挨家去寻,江铃儿是知道日月堡弟子从来训练有素,定不会放过任何角落,也一定会找到这儿的。

    届时……怎么办?

    怎么办???

    她是绝对不会跟纪云舒走的。且不论她现在必须捆绑小毒物才能活下来,最重要的是纪云舒已经不是她认识的纪云舒了。

    或许现在这个好似剥去了人皮露出艳鬼模样的,才是他。

    果不其然遍寻不到他们,众日月堡弟子铩羽而归,所有人都在等纪云舒定夺,包括江铃儿。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六载夫妻那点儿微末的心有灵犀,她越是盯着纪云舒,越在心中默念着“赶紧走赶紧走”,眼瞅着人明明就要走了,猛不丁扭过头,差点四目相视,江铃儿一怔后连忙缩回头,额头抵在厚实的稻草垛上,屏住了呼吸,心脏怦怦乱跳几乎跃出胸腔。

    【那里还没搜过吧?】

    【去搜。】

    听到“去搜”两字,江铃儿心里一颤,反而平静了下来。比起暗恨时运不济,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果然如此”。

    成婚六载,没人比江铃儿更清楚纪云舒是何等心细如发的人。

    发现不了才是怪事。

    同样,要想瞒过他绝非易事,更何况他人多势众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她们就两人,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而那厢,“锵——”的一声,高阳已然抽出腰间佩剑,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好像踩在江铃儿心尖上一样,心陡的又揪了起来,不禁咬住下唇,指甲紧紧扣进掌心的皮肉内。忽而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串肉眼几不可见的小虫子从小毒物严丝合缝的领子里钻出来,沿着修长的颈子一直往上爬,蓦的,钻进了皮肤里!

    所到之处留下一条条红痕,红痕逐渐变深、变黑,本光洁如玉的肌肤好像瞬间衰老了十岁!

    尤其小虫子停住在眼角的红痣上,那粒鲜红的朱砂痣眨眼变成黑痣,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江铃儿都看傻了,眼睁睁看着小毒物变了一个人,变得其貌不扬,变得……就和她平日所见的每一个乡野农夫相差无几。唯有一双墨瞳一如往昔隽永澄澈,也只有细看才能从他秀致的眉眼中看出几分熟悉的昳丽风姿。

    是啊,她怎么忘了?

    小毒物是使毒高手,既然他能,那么她也能……

    江铃儿眼中乍起光亮,因两人实在贴得太近,双手不由伏在他的胸膛前,却听见小毒物转眼无情道:

    “你不行。”

    江铃儿:“……”

    她愣了下,怒而仰头,本虚虚扶着的两只手猛地向下抓紧他的衣领,小毒物微微一错愕,下一秒被揪着衣领拽了下来!

    本有着一个头的高度差倏然在了一个水平线,几乎是额间相抵,江铃儿瞪着他,杏眼燃起两簇怒火,压低了嗓音:

    “为什么我不行?!”

    小毒物怔愣在地:“……”他长睫飞快眨了眨,直直盯着咫尺前怒火昭彰的女子好一会儿,气笑了:

    “好一个无情又……粗鄙的小娘子。”

    话落的瞬间两手撑在她颊边两侧,反手将她压在稻草垛上!

    稻草垛高低晃荡了一下,稻草屑簌簌落下。

    几乎同一时间高阳本缓慢的步伐陡地凌厉起来,逼近眼前!

    江铃儿咬唇怒视,就是不松手,彼此僵持着。

    小毒物眼帘下垂,瞥了一眼揪着他的两只素手挑了挑眉,竟然不生气,甚至称得上脾气极好,慢条斯理道:

    “这些小虫儿皆由我的血液喂养,即便是我也只能堪堪撑过一炷香的时间,必须将它们逼出体外。而你,不用说强撑了,只要沾上,必死无疑。”

    江铃儿顿了下,缓缓松开抓紧他衣领的手:“那我……怎么办?”

    小毒物答得很快:“不知道啊。”

    江铃儿:“……”

    那厢高阳的脚步声更近了,迫在眉睫,几乎一步之遥!

    而小毒物浑然没听到似的,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

    “你怕什么?该怕的是我吧?你大可以跟你的老相好走,你们夫妻重修旧好伉俪情深,而我才是笼中之鸟,任由你们宰割不是么?”

    小毒物嘴上这么说着,微微敛起的眸子却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咫尺前的女子,撑在她脸颊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搏起一根根突兀的青筋。

    小毒物话里有讥笑有恨,江铃儿却一副神

    游天外、全然没听见的模样,视线钉在小毒物的左肩上忽然就不动了。

    因衣领方才被她拉扯过,微微敞开,露出线条流畅的左肩。左肩“奴”字印记上赫然一圈小小的牙印,那是她上回在小树林里咬下的到现在居然还残留着些微泛红的牙印,她盯着这小小牙印福至灵心,眸光微闪,竟然出了神。喃喃着: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早该想到的!”

    小毒物一怔,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后随即变得凶恶,霍然抬眸的同时,脖颈却好像被两条水蛇缠住,紧接着携带着皂角香的温香软玉撞进怀里,他惊愕之下一时不妨,骤然失去了支撑被扑倒在身后一片稻草地里!

    只听“砰!”的一声响,草屑飞扬,高阳不再迟疑,飞身纵步至稻草垛前,举剑欲刺进面前硕高的稻草垛里,倏然一道猫叫似的呻、吟声响起,让他举剑的手僵在了半空。

    就悬在那稻草垛前迟迟没有刺进去。

    在他身后十米开外的纪云舒目睹着高阳的怪异行径长眉微蹙,小小金色飞镖在长指间绕了数圈之后被他捏紧在掌心里,淡淡询问道:

    “出了何事,高先生?”

    高阳紧盯着面前已然恢复平静的稻草垛,眉头拧成川字纹。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无声摇了摇头,攥紧了手中剑,正欲复提剑刺向稻草垛时,那道猫叫似的——

    呻、吟声又响了起来。

    极低的声响却百转千回,宛若夜莺哀鸣,短暂却又像只小勾子钻进了耳里,消弭于最后令人心头酥痒的……难耐里。

    高阳彻底僵在了原地。

    高阳,日月堡的一把手,之所以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高先生”不光是因其武学高深、为人又德高望重,更因其是一片赤手空拳的莽汉中难得的儒生,使得一手君子剑,甚至比老夫子更讲究一些狗屁不通的繁文缛节,当下听到这……这引人遐想的靡靡之音,当即就像被雷劈了一半,僵在原地,再未动半分。

    果然,全在江铃儿的意料中。

    硕大的稻草垛后——

    知道高阳这样与其说大剑客不如说是老古董,是绝对不会再向前一步了,江铃儿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快了些,也便……

    也便能全神贯注先对付身下人了。

    此刻她跨坐在小毒物身上,倒不是第一次跨了,所以这次尤其的娴熟,甚至,说得上熟门熟路了。小毒物被她衣衫不整的压在身下的稻草堆上,而她就像只鸵鸟般埋首在小毒物的胸膛前,方才那两声……呻、吟,便是她半咬着小毒物散落的衣襟这么……来的。

    ……头疼。

    头太疼了!

    全是权宜之计,只是耳听高阳不会再有动静后她就该起来的,但是她还是埋首在他胸膛前,一动不动像个龟孙子,不是她不想起,是一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对付小毒物可一点儿不比对付那个迂腐的高阳轻松,她从来只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当然都是从一些老镖师嘴里听来的,她心里不服气又一时嘴笨说不出反驳的话,可现在她知道怎么反驳了!

    世人常说最毒妇人心却忘了多疑男子性!尤其是这样的少年心气!

    天知道哪句又要惹他不快!

    到底拖延不了多久,即便她能无声喝退高阳,但纪云舒可不是那么容易喝退的,任思绪百转千回也不过在一念之间,她埋首在小毒物胸膛前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缓缓抬起了头,却在见到小毒物一双红得几乎洇出血的耳垂愣住了。

    她长睫颤了颤,很快改了主意。

    江铃儿没再抬头,而是又垂下了头颅,伸出指尖在小毒物玉白的胸膛前逗弄似的,画着圈玩:

    “你……你不用再试探我……”不过才吐出半句话,她指尖划过的一小片肌肤倏然泛起鸡皮疙瘩,她顿了下,方才视若无睹一般继续在那一小片泛着鸡皮疙瘩的肌肤上圈圈画画着什么,好商好量道,“我是绝对不会跟他走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一旦离开你就气绝身亡,即便没有这层关系,我曾立了誓,你是主我是仆这是不会……”

    头顶上方沉默了许久的人,忽然冷笑开口:

    “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几次以下犯上了?你看看你有一分奴仆的样么?”

    江铃儿:“……”

    江铃儿抿了抿唇,有些心虚:“……我可以学。”

    小毒物冷嘲着打断她:“还要我教你?”

    江铃儿:“……”

    江铃儿一边耳听身后的动静,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火气,言归正传加快语速:

    “纪云舒可不是高阳那样叫人可笑的童子鸡,要想骗过他就必须……必须……”

    江铃儿瞧不见小毒物的面容,听到“童子鸡”三个字小毒物俊容有一瞬间僵硬,还是“叫、人、可、笑”的“童子鸡”。血气涌上喉间,黑了脸,口气莫名恶劣起来,夹枪带棒的:

    “必须什么?”

    身前的小小头颅终于动了动,仰起一张养了许久终显俏白的小脸,江铃儿盯着他一双墨瞳,抿了抿干涩的唇,嗓音也有些干涩,朱唇上下一合:

    “必须……来真的。”

    指尖下的肌肤不知何时恢复如常,还有那双本红的滴血的耳垂。任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却别有一番颓唐之气。小毒物单手枕在脑后,明明屈在人下却自有睥睨万物的气势,垂眸觑着她,语气不耐:

    “那你还在等什么?”

    额角蓦的鼓起青筋,江铃儿咬牙,皮笑肉不笑:

    “那我就得罪了,事后可不能怪我。”

    小毒物轻嗤了一声,可这声儿才吐出半声儿蓦地梗住了,长睫振翅的蝶一般陡的一颤,因外衫忽然毫无预兆的如云团一样堆在他身上,不是他的,是……

    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样的青葱玉指。那只手修长却布满了细碎的伤口还有连日来练拳留下的茧子。

    那手摊开掌心在他眼底,还朝他扬了扬。小毒物僵住的瞳眸这才动了动,抬起眼——

    只见江铃儿一手朝他身来,另一手虚虚护住胸,身上未着寸缕。此刻虽夜幕低垂却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水的银月光似乎都倾注在了眼前这具……这具纤细的、因久不见日光欺霜赛雪的身子里。

    到底多多少少觉得有些羞耻,下意识便掩住了,可眼下情况紧急到了这一步也顾不得许多了,江铃儿本欲放下掩住胸的那只手,挪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僵在半空中,顿住了。杏眼圆睁直直盯着身下人一脸狐疑:

    “你……你不会也是童子**?”

    想着小毒物曾经是昆仑奴的身份应该不至于,可又想起他方才泛红的耳垂忽然不确定了。眼神很快又从狐疑转为鄙夷,鄙夷小毒物空有一副毒舌却临到头不顶事,当然这是极其细微乃至瞬间演化的情绪,快到江铃儿自己都未察觉,却叫小毒物抢先一步品出来了。

    也不知他品出了什么,眼神倏然变得凶恶,在江铃儿还没反应过来时,以迅雷之势一手抓住了摊在他眼前的纤细的小手,顺势将身上人拽了下来,而另一只手极快的握住眼前人柔韧的腰肢,直接埋首在面前的温香馥郁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道惊痛之下的疾呼骤现又短促的消失了间或夹杂着一些骂人的粗鄙之语。

    不过很快这些怪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奇怪的声音。

    江铃儿脚趾都跟着蜷了起来,双手水蛇一般抱紧了胸前耸动的

    头颅,哼哼唧唧了两声:

    “……倒是我错了。”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恶狠狠揉了揉眼下的发顶,压低了嗓音暗骂,“原来你也……挺会的嘛。”——

    不过隔着一方稻草垛的距离,而稻草垛后源源不断传来的叫人羞煞的声响完全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高阳脸色越来越难看,好似被人生生刮了一耳光,再也待不住了,利刃回鞘,转身便大步离去,甚至都未禀示纪云舒径直就走了。

    见高先生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众人虽有疑惑,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而纪云舒并未计较高阳的失礼,只是眉间拧下的褶皱更深,他拿过身侧一名弟子手中的火把,淡淡道:

    “在这别动,我去就行。”

    弟子点头退下。

    纪云舒举着火把缓步走向那稻草垛,难怪。

    越走向那稻草垛,那稻草垛背后不堪入耳的声音便越加清晰,也难怪高先生如此。

    他耳听靡靡之音,足下速度不变,眉眼更无半分波动,即便融融的火光映在脸上,俊容也像化不开的寒冰似的,阴暗、森然,叫人望之生畏。他虽面上不显,然越是接近稻草垛,握紧火把的手用力之大,指骨泛白,到最后只剩一个转角时更呼吸一滞,几乎是屏着气踏步而去,火把探了进去——

    与此同时夜风刮过,焰心抖动的瞬间小毒物一招釜底抽薪快成一道残影,江铃儿用于束发的枝条便被抽了下来,鸦羽似的青丝散了满背。

    纪云舒惊鸿一瞥只看到一抹俏白的水蛇腰便很快瞧不见了,因为女子好似受到了惊吓,尖叫着娇娇滴滴唤了一声“大郎”便投入了男子的怀抱。

    男子将她牢牢抱了个满怀,囫囵用衣物裹住她,连发丝都不肯露出半根。扭过头露出一张淳朴又黝黑的面庞,眼角一颗硕大的黑痣在火光的映照下好像狗皮膏药一样,他操着乡音语气不善,高声骂道:

    “没看到正在办事?!”

    杨大娘耳朵尖,小毒物一出声立马循声疾步走来:“大郎?大郎你回来了?”

    纪云舒一如高先生,甚至比高阳脸色更差,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那紧握火把的手却是骤然一松,仿佛松了口气,直接将火把丢在地上,一脸嫌恶地扭头离开,只冲着满院的日月堡弟子简短的丢下一句:

    “走。”

    不消片刻,浩浩荡荡的一群不速之客终于走了。

    江铃儿悄摸听着动静终于松了口气,也只有等他们走了她才敢钻出来,不过窝在小毒物怀里久了,腿也麻了,而且……

    “…喂!”她不住地拍着小毒物的脊背,“你那里……戳到我了。”

    小毒物闻言,霎时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江铃儿苦不堪言,见人都木头似的杵着不动,只能下狠手狠狠拧了对方劲瘦的腰,好嘛,小毒物看着消瘦倒也一身腱子肉,她居然拧不动!

    她只好从他囫囵裹住她的衣物里钻出半颗头来,瞪着他,咆哮着:

    “竹笛……是你那破竹笛!硌死我了都!!!”

    第32章 032“……属狗的么?!!”……

    江铃儿话音刚落,感觉到拥着自己的这具年轻的躯体极轻微的顿了下,就好像……好像是松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依她的话去做,而是反问了她一句:

    “胆子挺大,你就不怕被你那老相……”小毒物忽的顿了下,嗤笑着换了个称谓,“那病痨鬼细究?”

    嗓音喑哑顺着暖风拂过耳畔,好像一片鸿毛搔了搔耳道,痒痒的。

    江铃儿忍住痒意,闻言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莫名笃定:

    “他不会的。”

    不假思索的回答,脱口而出的不单是简简单单的四字回应,更是全然的信任。

    话音刚落便能感觉到拥着自己的这具年轻又蓬勃的躯体蓦的紧绷了一瞬,不过江铃儿没有放在心上,她完全陷入了思绪里。

    即便她极力隐藏,可她骗不了自己,她不得不承认再次见到纪云舒恍如隔世一般,还是给了她极大的冲击力。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冲出去,冲到他怀里去……可也就仅仅这么一瞬间,如梦幻泡影,一触就散了。

    想什么呢。

    她和纪云舒虽然聚少离多,可也成婚六载,不是六天、六个月,是整整六年六个春夏秋冬,就像他熟知她的脾气,她再粗枝大叶也能摸透这厮一点秉性,自从他认祖归宗成了日月堡少堡主后,便师从高阳,高先生。明面上两人为主仆,实则是跟比他名义上的爹日月堡堡主纪良丞更亲的师徒,江铃儿不知他跟着高阳学了多少日月堡的功夫,但高阳一板一眼的迂腐学究做派是学了十成十。

    况且打她认识他起,还是那个住在桥洞下的他时,纪云舒就是一副恪守礼节的穷酸书生模样,他从未变过。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在他眼里的她——

    是不会、也绝不可能这样。

    这是她最大的底气,她最大的底气与其说来自纪云舒,不如说来自她自己,曾经的“她”。

    曾经的她在纪云舒面前,哪怕到“死”之前都是作威作福的大小姐做派,怎么可能委身……莫说小毒物或者乡野村夫了,她江铃儿绝不可能委身任何人,她身为天下第一镖的少镖主未来的总镖头,宁折不屈,心气儿比天高,更是绝无可能做出这种有辱家风的事!

    更何况她于房/事上向来更喜欢主导亦或坐享其成,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当然这不值一提,总之,她赌对了。

    赌的是曾经的她在他心里愚蠢的、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姿态,赌一个出其不意,还他娘的赌对了!

    江铃儿兀自沉思着,嘴角一抽,竟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心。

    当然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没有告诉小毒物,既费唇舌又没有必要,估计小毒物也不乐意听,最重要的是她嫌麻烦。

    果然便听见他又阴阳怪气地刺了她一句:

    “也是,毕竟是曾经的枕边人,是该了解的。”

    只怪他们贴得太近,小毒物几乎是贴着她的发鬓呢喃低语着,暖风带着讥讽的话语不断扫过耳畔,就像把小刷子不停地挠,痒得很。她终于忍不住歪头掏了掏耳朵,顺便将那些个阴阳怪调都扫出去、倒出去,相当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了个干净。

    反正这些日子都听惯了的,现在非一般的冷嘲热讽都是不痛不痒的,毕竟年长了他六岁,让他就是了!

    她还能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鬼计较不成?!

    说他“毛都没长齐”其实过分了,小毒物至少成了年的,个头也比她足足高了半个头。江铃儿原来一直当小毒物是个半大不小的臭小子,见他跟照镜子似的,他虽名为“小毒物”,可经过这段时日以来和他的朝夕相处,以及将他和杨大娘相处的点滴都看在了眼里,他虽然脾气差了点儿但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相反还有许多人……都没有的恻隐之心。尤其他和袁藻这丫头年纪相仿,江铃儿看他更像看一个脾气恶劣需要抽一顿的弟弟而已,然而经过这一遭——

    她被半拥在怀里,靠在小毒物的胸膛前,小毒物看着消瘦,但是薄薄的外衫下胸膛硬得跟石头一样,兼之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感受到埋藏在如玉肌肤下强而有力的心跳,还有紧紧抓住她胳膊将他护在身前的手,遒劲而有力,薄薄肌理之下青筋犹如苍龙绵延起伏,她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半大的臭小子?

    怎么会???

    这厮明明是个男人,还是个,相当危险的男人。

    江铃儿一双眉几不可见的,拧了一下。

    “哎你们……你们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害为娘好生操心!”

    察觉到抵在她腰腹上的竹笛一动  ,箍在她腰上的大手跟着松了。江铃儿思绪被打乱,千幸万幸杨大娘双眼瞧不见,不然她真是……真是无脸见她了!

    江铃儿慌乱地胡乱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就往身上套,余光瞥见小毒物倒是衣衫齐楚的模样,只是衣领被她扯得松散了些罢了,牙根不由咬了咬,气的。所幸杨大娘没有追问,又因天色实在太晚,将他们赶回了屋叮嘱了几句便打着呵欠回了自己屋内。

    江铃儿耳听杨大娘房门合上的声音,抱起一旁的薄被正要去门外像往常一样席地而睡时,小毒物却率先一步踏出屋,阴着脸匆匆丢下一句话:

    “回屋睡去。”

    “砰”的一声,门合上了。

    江铃儿:“……”

    江铃儿抱着薄被杏眼飞快眨了眨,呆在原地怔松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啊”了一声,了然了。

    她记起小毒物说过的,即便是他也需将颜面上的蛊虫逼出来,因为天然被小毒物身上的冥火所吸引,她能感觉到小毒物就离她不远处,虽然此刻不知道在哪儿逼出毒素,但定离她不远。这么一想心下稍安,紧绷了大半夜的神经顿松,困顿便袭了过来。

    她当然不会上小毒物的床,而是在床下打了地铺,方才整理好囫囵套在身上的衣衫,将腰带紧紧一束蓦的轻嘶了一声,眉头登时蹙了起来。

    她瞥了眼静悄悄的四周,静得只有蜡烛燃烧得极轻微的声音,她微微松了口气转而眼帘微垂盯着胸前瞧了一会儿,指尖顿了下还是将腰带解了,将合拢严密的衣衫又掀了开,只见烛火暖融的光好似在她纤细的身子上镀了层蜜,只见精致的锁骨下、隆起的山丘上布满了青红,甚至那处还有紫红的牙印……

    江铃儿不过看了一眼,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又将衣襟合拢了,然衣襟磨蹭到那处又痛得她轻嘶了一声。

    她终忍不住,咬牙暗骂道:

    “……属狗的么?!!”——

    与此同时被骂的某人骤然打了个喷嚏:

    “哈——欠!”

    到底是寒凉的深更半夜,尤其冰凉的溪水拍打在脸上还是叫人有些受不住,然而少年人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寒冷,甚至赤着胸膛走进了溪水中,整个人都沉浸在冷的出奇的溪水里。

    许久许久才骤然从水底探出身子,剧烈喘息之余长发湿漉漉的像水草一般吸附在身上,余光瞥见水面上挂着水珠面容苍白的自己,墨瞳仍然却仍有一丝残余的情/欲未褪……

    在挣扎、在汹涌、在嘲笑他的失控、他的无能,他的缴械投降。

    苍白的昳丽的俊容有一瞬间扭曲,手背骤然暴起数根青筋猛地一拳将水上浮影砸个一干二净!

    第33章 033你小子……别落在我手上!!!……

    转眼最热的三伏天过去了,昨夜日月堡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就下了场暴雨。

    暴雨之后带来久违的凉意,竟然不知不觉,立秋了。

    在江铃儿醒来时,小毒物早就回来了喝着杨大娘煮好的粥,江铃儿瞥了眼纹丝不动的被褥,顿了下,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也落了座。纪云舒一行人走就走吧,还把偶人顺走了,兼之昨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清晨难得放了一次假,可不过才歇了一会儿,自双手开始浑身像蚂蚁在爬一样焦躁起来。

    偶人丢了没关系,她可以对着树桩打、可以跟着麻雀乌鸦等等飞禽练腿法、大不了蒙眼和自己左右手互博……总之可以练得太多了!

    她一刻也不想、不肯甚至不能停下来,因为只有争分夺秒才能将以前丢失的浪费的时间都抢回来!

    这么一想竟片刻都等不得,囫囵灌下一碗白粥就想去练武,然而对面幽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制止了她:

    “准备下,三日后离开。”

    江铃儿愣了下差点呛着,拍了半天胸脯才勉强将喉头的白粥咽下去,霍然起身双手撑在案桌上,俯身盯着面前人,杏眼圆鼓鼓的:

    “离开……哪儿?”

    小毒物慢条斯理饮下最后一口粥才施施然放下碗,闻言好像看白痴一样抬眸觑了她一眼,不过抬眸先看到的是眼前人挺立胸脯前赫然沾染的白米粒,粥水濡/湿了一点内衫,两人相距不过案上的方寸之间,他极细微的一怔后不自然的偏过眼神,盯着窗外雨水顺着林叶滴落在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温热白粥入腹,方才轻嗤了声:

    “还能离开哪儿?难不成在这小山村呆一辈子?”

    江铃儿闻言一顿,下一瞬指甲紧紧扣紧桌角,朱唇抿得发白。

    他……说得对。

    他们不可能在这儿呆一辈子。

    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去追寻在屋外正在浣洗衣物的杨大娘。杨大娘目盲干不了精细的活,江铃儿原想让她休息的,可她闲不住,说姑娘家的手精细要养的,怎么说都不肯让她干粗活,家里的杂事一并揽了过去。她和小毒物的到来就好像给原来这具名为“杨大娘”的苍老躯体注入了新的生机,她渐渐不再那么“糊涂”,生活也越来越有盼头,可现在……他们又要把这份生机收回去。

    江铃儿没说话,唯有指甲在紧扣着的案桌下划下一道刺耳的划痕。

    小毒物耳朵尖得很,略微一顿后终于回眸看向面前人。这次刻意避过面前人沾上米粒的前襟,眉梢一挑瞥了她一眼,见人神情落寞,抿了抿唇难得解释道:

    “纪云舒一旦出现说明这里不能久待了,既然纪云舒找得到,地清也迟早会寻来。”说着一顿,忽然道,“不过走之前还得办件重要的事……”

    江铃儿竖着耳朵听着,可等了半天人又不讲了。

    她知道小毒物向来惜字如金,往日晨食都是半天撬不开一字半句的,今日还是破天荒说了许多。

    他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撬开他嘴也没用。

    江铃儿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只是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干巴巴道:

    “那……她怎么办?”

    这个“她”,不言而喻。

    然小毒物并未回答她,只挑眉睨着她,冷笑了一声反问她一句:

    “与我何干?”

    江铃儿一怔,齿关死死咬住下唇,攥住案桌的手之用力,指骨泛白。她扭头盯着窗外的杨大娘,朱唇抿得紧紧的,不再说话——

    囫囵喝下一碗粥后江铃儿没去练功,而是将后院的柴全劈了。光劈了今明的量还不够,直接将未来一个月的量都劈了。这次难得强硬拒绝了杨大娘,砍完柴后又开始满屋找活,把能做的都做了之后才背起背篓出了门。

    期间小毒物一直默默盯着她,到最后双手抬起背在后脑勺上,懒洋洋地跟着她到了田野间。

    一路沉默只有到了江铃儿弯腰要卷起裤脚时,忽然头发丝儿被人扯了扯。

    江铃儿:“……”

    江铃儿顿了下,没理。继续卷起左边裤脚,卷好左边的正要卷右边时头发又被人扯了下,她眉头一拧还是没理。

    很快又扯了第三下、第四下。

    终于在第五次时忍不住了,在小毒物又要去扯她发时反手拨开,然而小毒物动作更快,或许他早就在等这时刻,本手欠去揪她发顺势扣住她回拨来的手腕儿,一拽一拉江铃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起了身,动作快得几乎成一道残影,下一刻背在她身后的背篓转眼就落在了他手里!

    这一手极其漂亮,漂亮到江铃儿都忍不住眼睛一亮在心底叫了声“好”!不过她只滞了下很快反应了过来,纤细又坚韧的腰

    肢像被微风拂过的麦浪,在空中轻晃了下,小马步一扎便稳住了身形,拽住小背篓末梢的肩带又扯回了半寸!

    这回换小毒物一顿,眯起眼盯了她一会儿,盯着她扯着肩带不放的较他小了一圈的手,哼了一声:

    “看来这一天天的……没白练。”

    “那当然!”反手拽着那肩带又扯过来了些,江铃儿眸光晶亮,杏眼里仿佛燃着两簇火苗,“反正都要走了不用你再装什么好官人……还我!”

    她还憋着一股无名火。

    虽然知道早晚都会离开这个小乡村,可是小毒物简简单单、毫无人情味的四字“与我何干”还是刺痛了她。

    难道平常的相处都是假的吗?

    难道他的恻隐之心是假的吗?

    难道……难道他就是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了!

    似乎看出她所想,小毒物眸色渐深,浓黑的眸里全是讥讽,薄唇上下一碰吐出两字:

    “不、还。”

    话落倏然用力,江铃儿被扯得踉跄地撞到了他怀里,一抬眸对上小毒物俯视着她的浓如墨潭的双眸,里头映着她错愕的、俏白的小脸。

    小毒物睥睨着靠在他胸膛前的她,薄唇一咧,笑了。吐出的话却如刮骨刀,字字往人痛处里戳:

    “生气啊?气什么?第一天认识我啊?我无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是真气我的无情还是……自己的无能?”

    江铃儿咬牙,眼都气红了。用一招马踏飞燕的轻功绕过他的胸膛,松了拽住肩带的手,转而两手发了狠似的抓着背篓不放,还用上了三成内力!

    小毒物也不甘示弱,他紧抓着背篓一侧肩带,藤条编织的肩带在他玉白的手上勾勒出艳红,衬着手背浮起的青筋有种诡异又凄艳的美感。

    很快小小背篓在他们的拉扯中绷到极致,两人都不愿率先松手,互相较着劲。僵持不下时,身旁农夫们谈笑的声音落进耳旁。

    “哎呦,你可知道金陵天下第一镖老镖头的事?”

    “那可不,昨个传开了!想当初老镖头还在我们这儿开设粥铺救过灾呢,那可是鼎鼎大名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呐!想不到……想不到呐……”

    天才第一镖的事终于还是传到这个小乡村里来,想必,已经天下皆知了。

    听得“老镖头”三字,江铃儿略微一顿,江湖好手过招往往都在毫厘之间,她不过走神一瞬,小毒物的内力便反噬过来,她闷哼一声震得手背发麻,下意识松手,背篓便在她眼前震碎成一节一节的藤条碎末。

    她盯着满地的藤条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蹲下腰来一点一点将这些藤条拾起收进怀里。

    倒不是被小毒物打败的挫败感,也不是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贬损她爹的那种无力和愤怒。

    她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完了。

    杨大娘就这么一个背篓还给他们整坏了。

    走之前一定要补上一个,不,两个。

    算了,还是三个吧。

    多备几个总不是坏事。

    那厢农夫们的闲聊还在继续:

    “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是江湖豪杰,哪成想是这样一个勾结金人、勾结魔教的阴险小……”那嫌恶的话语突兀的卡住,忽然化作了求饶,“救……救命!”

    江铃儿顿住,抬眸只见小毒物不知何时起居然走到农夫面前,还一手掐住一名农夫的脖颈举了起来,一寸寸收紧扼住他脖颈的手,声音很冷: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铃儿:“……”

    他……在干嘛?

    江铃儿杏眼飞快地眨了眨,两眼茫然。见农夫面容由红转青,而其他农夫吆喝着围了过来,眼见事态失控,她腾地起身踱步到小毒物身边拽着他扼住农夫脖颈的手……居然拽不动!

    只见小毒物眉目森然盯着掌中喘息的农夫,即便方才、亦或之前吵得再凶……都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她毫不意外下一刻小毒物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其实旁人如何贬低老镖头的话江铃儿现在已经视若无睹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一点就燃的她,反而是小毒物不对付。

    好奇怪。

    江铃儿多看了他一眼,小毒物昳丽非常又苍白的俊容古井无波,好像在看一只蝼蚁一般睨着掌中徒劳挣扎的农夫。

    可江铃儿知道,小毒物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他越是面无表情,心中便越是盛怒。

    为的……什么?

    骂的又不是他爹,他激动个什么劲?

    她可没忘记当初在客栈那车夫同样痛骂他爹是阴险小人,而那一次小毒物甚至都不准她出头,那日警告她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别给我随便添麻烦啊。你要是被这种人缠上了,我是不会救你的,知道么?我不仅不会救你,还会亲手剜了你的眼赠给他。记住了么?】

    怎么,不过过了这十几二十天自己说的话全忘了?

    江铃儿盯着小毒物俊美无俦的侧脸杏眼飞快眨了眨,更茫然了。

    其实发生在小毒物身上这些怪异的举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今天不再遮掩或者说……来不及遮掩。

    她也无法装作没看到或是说服自己看错了,好像是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湖面,心弦一动的瞬间,长睫陡的一颤。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几不可见的拧了一下,又舒展了开来。

    可眼见农夫的面色由青转黑了,都有人奔走喊着报官了,江铃儿只好按下不表,见拽不动小毒物只好在他耳边咬牙低声道:

    “不是……不是你说要息事宁人、别惹麻烦吗!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快……”江铃儿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恶狠狠道,“你快松手啊!”

    江铃儿手上力道不小,小毒物眉心一蹙,松了手。

    那农夫落在地上捂着脖颈剧烈咳着,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农夫一面咳着一面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赵、赵大郎你……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我这就去报官……”

    江铃儿本想上前拦住农夫,小毒物却比她更快,长腿一迈两步路就挡在了农夫身前,农夫浑身一颤,惊犹未定,就连江铃儿心里也暗道了声:“不好!”

    可小毒物却是恭恭敬敬地向农夫行了个礼,别说农夫,江铃儿都愣在原地呆住了。

    小毒物像是换了个人,俊容上挂着诚挚又歉意的笑,连连向农夫赔罪,甚至搜刮了身上仅存的几枚铜板塞进农夫手里:

    “叔,你原谅我吧。实在是家母……家母得了重病,小侄实在心焦不免失了态……”

    江铃儿一怔,愣住了,连忙道:“重病?杨大娘什么时候……”

    小毒物回眸看了她一眼,江铃儿一顿,闭上了嘴。

    农夫得了钱这才缓了面色,又见“杨大郎”态度诚恳甚至窝窝囊囊、如丧考妣的模样,脸上忧心不似作伪,心想关心则乱,狗急了都会跳墙,想必杨大娘病得不轻,不然也不能叫这样的病秧子改了性子。

    可见这杨大郎倒确实是个孝子。

    他将铜钱塞进了怀里,骂骂咧咧痛斥了“杨大郎”好一会儿,见“杨大郎”始终垂着头颅一并收下不曾反驳过一句,这才舒坦了,终于放行挥了挥手驱赶他们:

    “行了行了,也是你叔人好,换了旁人哪能就这么善了!今日就放过你一次。你娘本就身子不好,这一病如山倒又是这一大把年纪……哎,你们快回去吧。”

    小毒物低声说了句:“谢谢叔。”话落扯着江铃儿的袖子扭头就往回走。

    被扯着走了几十步路,见周围没了旁人江铃儿才一脸莫名所以地盯着身旁人: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骗他杨大娘生了重病?”

    明明走之前杨大娘还好好的,难道仅仅是为了扯谎让那农夫舍了报官的念头?

    可小毒物哪会怕他报官,更不像会为了圆一个谎给人赔礼道歉的人。

    除非有所图。

    可小毒物完全没打算回她,一双长腿走的飞快,她还得疾步走着才能跟上。

    小毒物实在太反常她不由不起疑,难不成……杨大娘真生了重病?

    江铃儿一怔,不敢再耽搁,直接推开小毒物,一手直接扯起长裙在小腿上打了个结,就这样跑了回去!

    猛不丁被推到一旁连连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的小毒物:“……”

    他盯着那不出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身影半会儿,气笑了,也不走了,弯腰拾起一片落叶,直接靠在路旁的树上一手用落叶遮住双眼,闭目养息。

    果

    然不出半息的时间,遥遥一道纤细的人影火烧屁股那般狂奔而来,人未至声先到,用吼的:

    “……你快走啊你!”

    落叶下的薄唇微微一勾,他好像没听到似的,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才将覆面的落叶拿下——

    视线重获光明,本空落落的身前也多了个人。

    江铃儿白着一张脸,弯着腰,扎着马步,两手撑在双膝上喘息着,冷汗濡湿了她的双鬓,好半天她才仰起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

    “您老……可以走了么?”

    落叶被人弹指一挥悠悠落下。

    小毒物这才幽幽从树荫下钻出来,施恩似的眯眼一笑,冲她伸出两指招了招,堪称温柔:

    “过来。”

    江铃儿:“……”

    江铃儿咬牙忍气,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然而才不过走了半步被人一手抓住左肩就像逮住一只小鸡一般逮到了身前,钳制住她左肩的大手骤然松了开,转而抚上她的发顶,江铃儿一顿,愣住了。

    然而下一秒那只大手用力地揉着她的发,直到揉成鸡窝一般才松了手,陌生的爽朗的大笑响在耳侧:

    “走吧。”

    ……这臭小子!!!

    江铃儿震怒,瞪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而小毒物笑得更欢了,艳阳下那笑颜绚烂的几乎刺眼。话落转身就走了,身姿挺拔,脚步生风,哪有半点刚来这小村庄弱柳扶风、病入膏肓的模样?

    看来内伤是真养好了。

    江铃儿郁郁吐出一口气,察觉到随着小毒物离开身上生气又在不断流失,又又又又是这样!!!

    气得她踢了虚空一脚,咬牙追了上去!

    你小子……别落在我手上!!!

    第34章 034“昨夜……你冲了一晚上凉水吧……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家。

    江铃儿踹开门的时候杨大娘佝偻而苍老的应声倒了下来,江铃儿一顿,瞳孔剧烈紧缩,纵身一跃抢在杨大娘摔倒之前接住了她:

    “……杨大娘!杨大娘你怎么样了!”

    见杨大娘白着一张脸,一手哆哆嗦嗦抓着她的手,嘴唇颤颤许久说不出话来。江铃儿一怔,回眸怒视临窗坐着的,正在给自己斟茶的小毒物:

    “明明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你是不是给她下毒了?!”

    执着茶壶的修长如玉的长指一顿,茶水洒了出来。

    小毒物眼一抬,方才眼角眉梢显而易见的好心情瞬间全散了,额角鼓起一道青筋。茶壶被他重重搁在桌上,他侧过身来一手置在案桌上,指尖点了点桌面,一手托腮,盯着她,漂亮的瞳眸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

    “大婶,你说什么?”

    江铃儿一点不怵,拔高了声音,杏眼简直能喷出火来:“你是不是想毒死了杨大娘掩盖住我们的踪迹,不论是纪云舒还是地清就再也找不到我们对不对?”

    “是啊,我是这么想过。”

    见小毒物应得倒是快,江铃儿一顿,眸中更怒焰高涨,小毒物觑着她的神色,薄唇一扯气笑了。站了起来踱步走来,单膝屈下,蹲在江铃儿二人面前,瞥了眼江铃儿怀里面色苍白哆哆嗖嗖说不出话的杨大娘轻嗤了声,抬眸盯了江铃一会儿,眼一眯,薄唇轻启,浓黑的眸里全是嘲讽,轻声反问她:

    “我若真想这么做,可以让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懂么?”

    江铃儿一顿,眼都气红了:“……你!”

    掌风随心起,小毒物垂落在身前的几缕碎发无风自动,江铃儿气极正要反手一掌打去,适时响起杨大娘的声音:

    “咳……咳你们、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娘没事……”

    杨大娘哆嗦半天的手终于抓住江铃儿的,梗在喉间的气散了,血色便也跟着回笼,口齿也清晰了许多:

    “方才被你吓得,回来就回来吧好大一声响……娘没事,娘缓一缓就好了……”

    见杨大娘没事,江铃儿这才松了口气,回想起是因为她的冒冒失失才这般的,脸一僵,感觉到面前犹如实质的几乎将人洞穿的阴冷视线——

    江铃儿:“……”

    “哎,阿奴、大郎,你们方才说的什么……什么‘毒’?”

    江铃儿一顿,没有回答,只是将杨大娘搀扶起来低声道:

    “娘,天色不早了,你该睡了,我送你回屋休息吧。”

    总算将杨大娘哄回了屋,看着她入睡了江铃儿才悄悄踱步出门。愧疚使然,倒也全不是。江铃儿这辈子都没体贴过,完全是为了躲着门外的人。

    她在杨大娘屋里逗留好久,以为小毒物也该回去睡了,没想到人还在,临窗坐着,月色透光窗棱落了小毒物满身,灯火的光跃映在他清逸出尘的俊容上,他指尖拨动着油灯的灯芯,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仿佛与无边夜色融为了一体。

    总归是她冤枉了人,肯定免不得被这小子冷嘲热讽一顿,江铃儿本想装作没看到的,走了几步到底忍不住扭头大步走到小毒物面前,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错怪了你是我不对,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传出杨大娘身染重病的消息?”

    村民们除了务农平时也没什么消遣,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隔天就一传十的都知道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小毒物闻言,听到江铃儿说到“错怪你是我不对”时,薄唇扯起一道讽刺的弧度,轻嗤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说:

    “等着。”

    江铃儿愣了下,更近一步走向他:

    “等什么?”

    走近后才发现他并非用指尖把玩着灯芯的火苗,那指腹下捏着一根银针,那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那是从偶人口中吐出的银针,她原以为小毒物早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小毒物曾说过,“青竹蛇儿口”指的是老毒物公冶赤,“黄蜂尾后针”指魔教八大杀手之一的火舞。

    江铃儿长睫颤了下,失声道:“难道你等的是……”

    小毒物眼一眯,忽然道:

    “来了。”

    话落的瞬间,指腹下银针穿过灯芯倏然飞去,钉在了窗棱上。

    一室陷入黑暗中。

    与此同时江铃儿耳尖一动,得益于日日来仿着杨大娘,用布带遮眼,练这一双耳视物,倒真让她练出一些名堂来。

    耳听房顶传来的动静,借助屋内铺陈几个跃步上了房梁,这乡间老宅多是稻草、木板搭建,横梁顶上也只单铺了一层瓦,江铃儿耳听得动静,一把从瓦片间隙中伸出手抓住来人脚踝!

    直接从屋顶上拽了下来!

    那人不妨甚至头着地就这么摔了下来!黑暗中两人还过来几次手,准确说是江铃儿单方面将他摁在地上打,出乎意料的是,这人虽然身高腿长还有几分腱子肉,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但空有一身蛮力,招式毫无技巧,不是江湖中人,甚至连个练家子都不是。

    直到对方不再挣扎后,江铃儿才反手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从发生到结束也不过半息的时间。

    灯火亮起时映出一张出乎意料的稚嫩面庞。

    江铃儿和小毒物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果然是你。”

    上一句是江铃儿说的,下一句是小毒物说的。

    被江铃儿压在身下的人赫然是那日田地里帮她的少年!

    叫……叫什么来着?

    杨三儿还是杨四儿来着??

    江铃儿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许是头着地的原因,被她反手压在身下的少年流了满头满脸的血,看上去甚是吓人,见挣脱不了只能冲着江铃儿和小毒物大笑着吼着,面容扭曲而瘆人:

    “我娘呢?!你们把她怎么了?!杀人灭口是么!哈哈哈哈哈你们完了!谁

    叫你们敢冒充我!魔教马上杀来了!火舞马上来了,你们一个也休想逃……”

    少年话还没说完被小毒物一脚踹在脑门上直接晕了过去。

    江铃儿急道:“诶,他话都没说……”

    小毒物一手托着油灯,一手握着竹笛,横了她一眼:

    “你想吵醒杨大娘不成?”

    江铃儿登时乖乖噤了声。

    又见小毒物就这么立在她面前,自上而下睨着她,暖融的光映在他面上也丝毫消弭不了眉眼间覆盖的霜寒,甚至肉眼可见的一张俊容越来越难看,隐隐有铁青之色。

    江铃儿一脸莫名:“???”

    小毒物冷笑一声,终于矜傲吐出字句来:

    “骑驴呢?还要骑在他身上多久?”

    江铃儿一顿,愣住了。

    看了眼身下瘫软的少年,再看看自己因方才的搏斗显得凌乱的衣衫,莫名的,昨夜稻草垛里的……里的一切闯进脑海里。

    见人僵在原地,还骑在那少年身上不动,小毒物眉心一拧,狠戾之色一闪而过,油灯被他丢在地上,灯火熄灭,一室顷刻间又陷入黑暗中。

    所幸浮云转眼过,银月的光透过窗棱撒了进来,落了一地清辉。

    小毒物直接上手犹如抓小鸡仔似的,一把抓起她的腕子扯了起来,甚是粗鲁。

    “……疼。”

    听见面前人低低叫了声疼,小毒物微不可见的顿了下,丢开了她的手,好像丢开什么脏东西,甚至从袖内抽出一条巾帕矜持又嫌弃地擦拭着方才碰过她腕子的手指。

    地上那坨脏东西是脏的臭的,碰了那坨脏东西,那么她也脏了臭了。

    这么一想,本就恶劣的心情更差了。小毒物恶狠狠擦拭着自己的指尖,余光却在盯着另一侧不断搓揉自己腕子的江铃儿。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力气之大,手背还有突兀的浮起的青筋。

    他居然,又失控了。

    大手缓缓收紧,背在了身后。

    他抬眸直直盯着面前人,好像藏匿在暗中的毒蛇盯着自己的猎物,好半天没说话。

    他脾气不好,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会儿应当骂他才是,怎么沉默不语?

    是在心里咒骂他么?

    “怎么,怪我瞒你私自定下诱敌之计?你不过一个自甘为奴的人,我有必要告诉你么?”

    他说得咄咄逼人故意激怒她,她却丝毫不动怒。

    黑暗中小毒物咬紧牙关,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只见江铃儿沉默许久,忽然反问他:

    “你……有一天也会骗我吗?”

    小毒物顿了下,负在身后的手一瞬间攥紧了。

    他紧盯着同样藏匿在暗中的江铃儿,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他本可以回答的。

    可是一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他,他说什么重要么?

    何必多此一问。

    本偃旗息鼓的邪火蓦的又烧了起来,小毒物心一横,彻底沉默下来。

    相当于默认了。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不像他们所谓的正派人士什么狗屁的三不许,头天他就告诉她,他行事百无禁忌,她不知道么?

    一室死寂。

    等了许久,沉默伫立的江铃儿终于动了。

    她走了两步正好走到窗前,他的面前。

    银月的光落了她一身。

    她歪头盯着小毒物,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莫名的,小毒物有些紧张。

    他明明传达的那么清楚,她不是应该和他冷战么?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见人还盯着他,却又不说话,终于小毒物开始不耐起来,盯着她,本就浓黑的双眸愈加黑的出奇,语气很凶:

    “怎么,还有问题?”

    江铃儿一顿,清了清嗓子方道:

    “我……我想问你……”

    见小毒物一张俊脸黑如锅底,怕人不耐一走了之,她连忙伸开双臂,上前一步堵住他的去路,抬眸问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小毒物登时错愕甚至僵住,疑心自己听错了:

    “……什么?”

    负在背后的双手,指甲盖一瞬间嵌进皮肉内。

    喉结艰涩地上下滑动了下。

    他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出声来,带着少年青涩气的磁性而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幽暗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你说谁喜欢你?我喜欢你?我能喜欢你?呵,我看你是……”

    江铃儿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直直盯着他的双眸,打断了他的话:

    “昨夜……你冲了一晚上凉水吧?”

    第35章 035两人无声较量着。

    话落的瞬间,小毒物长睫如振翅的蝶颤了一下。

    江铃儿短短一句话就像一枚石子砸进水里,小毒物密密匝匝的长睫下本就浓黑的眸陡的变深,深幽如墨潭,愈加显得深不可测。

    短暂波澜震荡后一切归于平静,静的只有窗外蝉鸣伴着夜风钻进屋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彼此。

    只是小毒物像是蛰伏隐忍在平静水面下的夜行动物……或者说他就是墨潭本身,不见底的深渊。

    而江铃儿眼神毫不避讳,甚至可以说是挑衅,咄咄逼人,直直盯着他。

    盯着那墨色的深渊。

    两人无声较量着。

    虽然江铃儿很不想再想起何庸,可是自小她的功夫就是何庸教的,何庸不仅是她的何五叔,更是她二十多年来耳提面命的师父,何庸时常挂在嘴边的——“先人有夺人之心①”她自然也记在了心里。

    她本就不是忍耐的性子,自然要主动出击。

    譬如现在。

    她上前逼近一步,本就狭窄的距离更加逼仄,近无可近。紧盯着她的小毒物眯了眯眼,未有动作,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初秋仍燥热的夜里似乎有什么,一触即燃。

    江铃儿张了张唇,小毒物紧盯着她双眸的视线顺势落在了她的唇上。随着江铃儿正要说什么,本就浓黑的眸愈加晦暗,借着暗夜的隐藏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弦……

    “啊!”

    倏然一道恐惧到极点的尖叫声传来打破了胶着的战场。江铃儿和小毒物皆是一顿,循声看去,只见杨大娘不知何时竟然出了房门,外头的动静终究惊动了她,而他们竟然谁都没发现。

    许是被昏倒的杨三儿绊倒,杨大娘跌倒在地,倒在少年流注的血泊中。她双手慌乱地抓着,恰巧抓住了杨三儿昏迷的被血污覆盖的脸,许是惊吓太过,她双手怔怔的捧着少年的脸,愣在原地。

    江铃儿暗道“不好!”,终于放过小毒物扭头疾步走向杨大娘。

    在她身后,小毒物紧绷的双肩如骤然崩塌的山丘颓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脸色却更臭了,他眸色深深地盯着江铃儿疾步走向杨大娘的背影,嗤了一声跟了上去。

    江铃儿一边踱步走向杨大娘一边暗暗怪自己居然忘了杨大娘的存在,哪个老人家受得住这样三天两头的吓?前脚日月堡一行人带来的惊吓还没过去呢,万一真吓出个好歹呢?!早就知道她就……不对,都怪小毒物!

    他若早些告知杨大娘至于受这许多惊吓么!

    果然杨大娘在最初的惊骇后,双手颤抖着摩挲着少年的面庞,蓦的爆发出极其悲鸣的哭声,即便是早有准备的江铃儿都被吓了一跳。

    “大郎……我的大郎!”

    其字字泣血,其哀声恸哭前所未有,她定是将这少年认成了小毒物,认成了“大郎”。

    江铃儿越发急得赶到杨大娘身边可陡得被身旁的人抓住了胳膊,被桎梏在了原地。

    她横了小毒物一眼,没好气道:

    “干什么?”

    小毒物凉凉瞥了她一眼:

    “忘了那小子说过什么?”

    江铃儿闻言一顿,好像僧人撞钟一般被砸了下脑袋,终于想起杨三儿昏迷前留下的话——

    【我娘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杀人灭口是么!哈哈哈哈哈你们完了!谁叫你们敢冒充我!魔教马上杀来了!火舞马上来了,你们一个也休想逃……】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你是说……”

    江铃儿喃喃着复将视线移到杨大娘和昏倒的少年身上。

    江铃儿和少年有过几次一面之缘,都是在田野里。现在想来是少年有意接近,少年每次都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她只记得一张黝黑的稚嫩的脸却记不得细节,现在见杨大娘一双苍老的手细细摩挲着少年的面庞,反复摩挲着额角和眼下,血迹被擦去了些露出了原来的轮廓——

    眼下一粒黑痣,还有额角一道鲜明的疤……

    【你见着我家大郎了吗?六年啦,整整六年啦,我家大郎也已十八啦是个大小伙啦,他脸上有道小时候磕的疤,如果你们见到了一定要告诉他,娘在家里等着他,等好久了……】

    江铃儿愣了下,杏眼瞪得圆圆的:

    “他是‘杨大郎’?!”

    小毒物意味不明轻哼了一声,松开了禁锢江铃儿的手,提步缓缓走到杨大娘身边,准确说走向昏迷的少年。

    “如果他是杨大郎,很多事就能解释清楚了。比如多年来是谁暗中接济杨大娘,又是谁数年如一日好心给这老宅除杂草了。”

    江铃儿不解:“既然他是杨大郎,既然他知道杨大娘等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藏着不……”她说着一顿,杏眸骤亮,“因为偶人!他早就知道会有埋伏,所以不敢也不能和杨大娘相认!”

    可话音刚落,不等小毒物回答自己又愣住了,搔了搔脑袋,丈二摸不到头脑,喃喃着:

    “可他不过一个半大少年怎么会惹到魔教的人?魔教八大杀手之一的火舞至于为了一个半点功夫都不会的小鬼布下天罗地网?至于么?”

    小毒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见他点了杨大娘睡穴,杨大娘顺势倒在了少年身上。

    江铃儿瞧见连忙小跑过去扶起杨大娘,才将杨大娘半拥着靠在自己身上,余光却瞥见少年凌乱衣衫后裸/露的一小块黑色的污渍。

    不,细看下那似乎是块……刺青?

    瞧着似乎,不算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矣。即便是墨刑也没刺这么大片的,因实在太过好奇,她将少年翻过身,挑开少年的衣襟,映入眼帘的——

    赫然是一大片密密麻麻好似蚂蚁般的经文,细看下这些蝇头小字好像是活着的会蠕动的小虫,再细看又是板板正正的经文,经文沿着少年劲瘦的脊背行至肋下三寸好像被横腰截断一般戛然而止,透不出的诡谲。

    有点渗人。

    江铃儿哑然许久,才喃喃出声:

    “这……什么啊?”

    小毒物一双浓黑的眸凝着这大片的刺青,眼神倏然变深,嘴角却勾起笑:

    “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话落毫无预兆的,一脚狠狠踩在少年的手上!

    本昏迷的少年因为剧痛倏然睁开双眼!

    小毒物一边居高临下盯着他,一边缓缓用鞋底碾着他的五指,低沉的嗓音既轻且冷:

    “说吧,火舞为何会盯上你?你背上刺得是什么?”

    十指连心,杨三儿一张黝黑的脸顷刻间布满冷汗,可他死咬着唇,哪怕咬到血迹斑斑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有视线落到一侧沉睡的杨大娘身上,双眸亮了起来。

    小毒物瞥了江铃儿一眼,只一眼江铃儿心领神会,反手扣在杨大娘颈上,盯着杨三儿阴着脸道:

    “说不说?”

    小毒物:“……”

    小毒物嘴角隐蔽地勾了起来见江铃儿视线瞥来又很快抿成一条线。

    果然下一秒听见杨三儿带着慌张的声音:

    “我说……我说!是《长生诀》,全都是因为《长生诀》!你们放了我娘!”

    话音刚落江铃儿和小毒物不约而同默了下来。

    不同的是小毒物本就浓黑的眸更加幽深莫测,而江铃儿一双杏眸好似燃起两簇火苗,火焰高涨熠熠生辉,银牙咬碎。

    又是他娘的《长生诀》!!!

    第36章 036“要走你走,我不走了。”……

    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老镖头一世英名最后落个自戕身亡的下场,还害得杨大娘苦守一世,明明儿子就在身边却不敢相认……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该死的《长生诀》!

    江铃儿恨得杏眸浮起一层红,更因此她非要弄清楚这本人人趋之若鹜的破书到底什么来头!

    不过这杨三儿倒是个难得的孝子,不枉杨大娘多年心心念念等着他。江铃儿心中对这少年越是赞许,姣好又英气的面容却越是凶恶。

    “说清楚点儿!否则……”

    她作势扣紧了杨大娘的脖颈实则掐紧了自己的虎口。

    果然少年陡的面色铁青:“我说就是了,别动我娘!”

    江铃儿学着小毒物平时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作势松开了手,可五指还扣在杨大娘颈上不放。

    小毒物:“……”

    小毒物觑了江铃儿一眼,唇角悄然勾起。

    杨三儿气愤之下冷冷开口,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和阴冷:

    “六年前,我爹将我卖给了云游四方的当世第一人华阳子真人徐苻……”

    江铃儿忍不住打断他:“你确定是华阳子徐苻而不是同名同姓之人?”

    不怪江铃儿怀疑,一来实是华阳子徐苻之名实在如雷贯耳,几乎已经是神话中的人物了。

    天下武学若分十斗,华阳子徐苻独占八斗,不仅是因其武学高深臻入化境,更是因其早年云游四海于西域得到奇书,就是这部——《孔雀明王长生诀》。

    据传《孔雀明王长生诀》记载天下至高武学,修成之日羽化登仙亦不是难事,六年前华阳子真人徐苻于众人面前肉身成圣羽化登仙似乎更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江铃儿没亲眼瞧见,可传言传到这个份儿上难怪人人对《长生诀》趋之若鹜。

    二来六年前杨三儿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记错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而杨三儿的回答是一声冷笑:

    “爱信不信。”

    江铃儿一顿,怒了:“你……”

    她正要发作,一条臂忽地搭在了肩上。是小毒物好像无骨似的又懒洋洋挂在她身上,眼神却是盯着杨三儿,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继续说。”

    江铃儿瞥了眼小毒物玉白的侧脸,心里暗骂,一个两个都是臭小子!

    虽心中腹诽,终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不知为何杨三儿明显更怕小毒物,没方才那么冲了,甚至看上去有点慌乱,老老实实交代着:

    “后面的事想你们也猜到了。徐苻受先皇所托前往蓬莱求仙药,而我就是随行的十六名道童之一。出发前一日他将《长生诀》一分为十六式分别纹在我们背上……”杨三儿余光瞥到自己肩上裸/露的刺青冷笑了一声,“你们已经看到了。”

    六年前老皇帝宋慧宗缠绵病榻,徐苻奉命携一十六名仙童前往仙山求药之事天下皆知。只可惜不日便传出华阳子徐苻羽化登仙一事,跟随他的一十六名仙童也随之销声匿迹,也有人传是随侍华阳子步入九霄仙境……无论如何,随着惠宗驾崩新皇登基后,求仙问药一事也被搁浅了,无人问津,到最后只成为世人口中的一桩笑谈罢了。

    江铃儿不解:“徐苻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三儿答得很快:“不知道。”

    江铃儿:“…

    …”

    徐苻这么做的原因肯定提前知道有人来抢,可转念一想,华阳子武功盖世,若真习得《长生诀》又怎么会怕旁人来抢?即便真怕,何不纹在武功高深的大汉身上更好?何故纹在一群豆丁大的孩童身上?

    想不通,无论如何想不通。

    可见杨三儿神情不似作伪,江铃儿只好按下不表,继续道:“那火舞呢?你怎么和火舞扯上关系的?”

    “自然为了我身上的《长生诀》而来。”少年话锋一转,阴恻恻盯着江铃儿,双眸逐渐被红雾遮盖,逐渐癫狂,“怎么?你也想要是么?来啊,将我背上的肉割下啊!”

    说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居然朝江铃儿生扑过去!

    事发突然兼之身前还有杨大娘,江铃儿避之不及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杨三儿自袖中露出一把匕首向她刺来!

    她咬了咬牙正欲把身前的杨大娘推开,正面迎上那把匕首。倏然搭在她肩上的手猛地握住她的肩,一个推拉江铃儿和杨大娘二人就转而被小毒物护在了身后,小毒物一脚当胸直接将杨三儿踹飞出去!

    须臾杨三儿脊背撞在墙上又呕出一口血,匕首落在地上。

    就在方寸的距离,他双手挣扎着欲捡起匕首,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率先拾起了匕首。

    小毒物两指捻那匕首,在掌心上抛着玩儿。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杨三儿,一双眸黑得出奇。

    江铃儿知道,小毒物本就乖戾无常脾气差,他若一反常态面无表情,便是气到了极点。

    可杨三儿不知,他怔怔地望着与他一边大的小毒物。明明是相似的年纪,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明明……

    当那匕首被抛至高处时,杨三儿视线不由跟着凝在匕首上,江铃儿甚至来不及警醒他,只见小毒物忽而抓住匕首竖直向下狠狠刺向杨三儿!

    “别伤他!”

    一道尖利的哭喊声刺破夜的死寂。

    寒光划过杨三儿怔怔地惊慌未定的稚嫩脸庞,匕首的剑刃就悬在少年瞳眸一寸的上方定住了。

    少年瞳孔震荡着,好似竭泽的鱼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不敢大口喘气,生怕匕首的尖刃刺进瞳眸里。

    喝斥住小毒物的不是江铃儿,是杨大娘。

    杨大娘因目盲多年练就了一双听力极佳的双耳,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此刻她循声抱住了小毒物的双腿,苦苦哀求着他:

    “娘求求你别伤他……别伤他……”

    一道血渍沿着杨大娘的嘴角淌下,江铃儿忽然明白杨大娘为何没有中小毒物的睡穴昏睡下去了。

    因为她咬了自己的舌头,靠着剧痛清醒,也听到了所有。

    杨大娘松开了环抱住小毒物双腿的手,转而双手伏地,一遍又一遍地冲小毒物磕头:

    “娘求你了,求你放过他……求你放过他……”

    “杨大……”江铃儿正要疾步上前扶起杨大娘,忽地顿住。

    只见沉默伫立许久的小毒物缓缓侧过眸盯着跪在他身前杨大娘,音色浅淡,听不出喜怒:

    “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杨大郎’了,不是么?”

    杨大娘肉眼可见的浑身一抖,苍老的面庞茫然无措,下一刻陡得衰败,好像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她佝偻着身子更深的向小毒物跪伏下来,颤着嗓音道:

    “……我……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儿一命……”

    “……娘!娘你别跪他们!”那厢杨三儿……不,应该说是真正的杨大郎在最初的恐惧中回过了神,即便匕首仍悬在他双目上,他在今夜终于第一次敢直视小毒物,“你以为你们杀了我夺取《长生诀》后逃的了吗?火舞的人已经将村子包围了,一只飞蝇都飞不出去!你、我,我们都得死!谁都跑不了哈哈哈哈哈!”

    小毒物回过头盯着冲他癫狂咒骂的杨大郎,昳丽的俊容森然一片,蓦的双眸微眯粲然一笑,匕首的寒光再次晃过杨大郎稚嫩的脸庞,杨大郎瞳孔紧缩骇地闭上了眼。小毒物还未有动作倏然双腿又被人抱住了。

    小毒物一顿,是杨大娘扯着他的衣袂,焦急道:

    “是谁……是谁要害你们?是日月堡的人还是谁?哪个要害你们?打紧不打紧?”

    杨大娘问得急切,而小毒物却僵在了原地。

    不光小毒物僵在原地,江铃儿甚至杨大郎都愣住了。

    “是仇家么?很厉害么?你们……你们会死么?”杨大娘越说越是害怕,本就苍白的脸越发失了血色,抖着嘴唇道,“你们今夜就走罢!走罢!万不可再耽搁了……放心,不论谁寻来由娘……由我顶着!你们快走罢!”

    话落狠狠推了小毒物一把。

    尖刃的寒光又一次从杨大郎面门晃过,好险没有戳瞎他的眼!

    一阵难言的死寂后还是杨大郎忍不住大叫出声,比之刀悬眼前更加崩溃:

    “……娘!我才是你的儿子啊娘!他们是冒充我的贼人……你清醒一点啊娘!!!”

    而杨大娘的回答是:

    “娘知道……”

    “娘知道他们是好孩子……”

    杨大郎:“……”

    杨大郎一梗,彻底崩溃,连眼前的匕首都不顾了,怒吼声几欲冲破茅草屋顶:

    “娘!!!!”

    怒吼声后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最后还是江铃儿打破沉默,忽然道:

    “我决定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来的问题。

    江铃儿低头吸了吸鼻子,复抬眸定定地看着小毒物:

    “要走你走,我不走了。”

    她不能留杨大娘一个人等死。

    即便离了小毒物,甚至等不到火舞出现,她就会死。

    小毒物静静与她对视良久,忽而扯唇嗤笑了一声,匕首被他扔在了地上发出“铿——”的一声轻响。

    他抬脚毫不客气踹了杨大郎一脚:

    “滚开。”

    杨大郎愣了下,下一刻连滚带爬爬到杨大娘身边,将杨大娘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他:

    “你……你想干嘛?”

    “放心,不会杀你。”小毒物嗤了一声,眸光越过杨大郎落在杨大娘仍忧心忡忡的面上顿了下,声音不由低了下来,带着点儿宽慰轻声道,“我们不走。”

    话落的一瞬,江铃儿怔愣在地,杏眸飞快地眨了眨。

    不走……了?

    她没听错么???

    所以小毒物同意留在这儿一同对抗火舞……

    江铃儿一双英气的杏眸乍亮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还未捋清思路,小毒物忽而长臂一勾,勾住了她的肩,将她重重揽了过来。

    江铃儿一顿,一脸茫然:“???”

    小毒物几乎是半挟持地,揽着她走了。江铃儿忍不住仰头觑着他:

    “去哪儿?”

    小毒物闻言想也不想,脚步轻快:

    “不是要死了么?再做一夜快活夫妻。”

    江铃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实也不是非要得到答案,因为依小毒物这臭脾气不一定告诉她。反正小毒物年纪虽小,可比她靠谱多了,无论做什么定有他的道理……这么想着猛然才回过味来发现小毒物说了什么!

    再……再做一夜快活夫妻??

    做哪门子夫妻?!!

    她脚步一颤,要不是小毒物半挟持着她走,定然摔了个狗吃屎!

    而小毒物快步挟着她进了屋,方踏进门槛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横了仍瞠目结舌的杨大郎一眼,语气不善:

    “小孩儿,敢过来听墙角……在火舞来之前我先扒你一层皮。”

    话落,关了门,落了锁。

    而杨大郎怔怔地盯着那落锁的门扉盯了半天才晃过神来,只觉得脖颈一凉,下意识猛地缩紧脖子藏在杨大娘身后,片刻后才从杨大娘身后探出身来,盯着那不过片刻就熄了烛火的房屋,喃喃着: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档子事……”

    厉害啊——

    那厢小毒物拥着江铃儿甫一踏进屋就松了手。

    他自顾自地走到床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褥子,优越的下颚扬起冲她点了点,定定地盯着她,眸色有些深,薄唇上下一抿,倨傲又不耐:

    “把衣服脱了。”

    第37章 037“可怜我啊?”

    到这时江铃儿才确定方才听到的……

    【不是要死了么?再做一夜快活夫妻。】

    不是错觉。

    见人还楞在原地,傻傻盯着自己,小毒物笑出了声,一手摸了摸高耸的鼻梁一手仍置于榻上,指节有规律地轻点着早已染了夜露霜寒的薄被:

    “一脸蠢样。怎么,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么?”

    江铃儿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没说话。

    见人还是毫无反应,小毒物面上神情不变,然本规律轻点着被褥的指尖错乱了一个拍子,停了下来。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被褥被指尖紧紧绞住,卷进掌心中。

    玉白手背悄然搏起一条青筋。

    “要我帮你回忆么?”他冷笑着盯着江铃儿,双眸黑得离奇,“是谁曾大言不惭要与我双/修?是谁缠着我……”

    声音突兀的卡住,见江铃儿还是一脸木楞盯着他的模样,浑然不记得的模样,倒像是他上赶着……

    小毒物气结,胸膛微微上下起伏后偏过头不再看她,兀自直接躺倒在床上,单手枕在脑后,背对着她,闭上双眼,恶劣驱逐她:

    “滚出去!”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习武之人耳朵尖,等了许久没等到意料中开门声,唯有……衣物坠落在地的声音响起。

    小毒物睁开了眼。

    “不是……我啥都没说,你气什么?”

    江铃儿泄愤似的解开了外衫丢在地上,转而又埋头与自己内衫衣带上的结较着劲。

    说是内衫,其实只单单一件抹胸,薄薄的抹胸勾勒着细瘦的腰肢,露出一片因久不见天光瓷白又精致的肩颈和锁骨,本该扣在身前的结不知怎的跑到了身后。

    江铃儿觉得莫名又冤枉,破天荒般难得的机会,她还真怕被小毒物扫地出门。可越是想解开越是解不开。

    她胡乱扯了一通反倒将内衫上的衣带打了个死结,没想到最后卡在了这儿!江铃儿盯着这小小的死结眉头拢成一道山丘,忽而一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容忽视的视线钉在她身上——

    江铃儿侧眸看去,不期然和小毒物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小毒物不知何时起半坐起身,半靠在床头,浓黑的双眸幽幽盯着她。

    江铃儿:“……”

    她的手还搁在身后的结上呢,忽然不知是该解了好还是捡起衣服滚出去。

    不过——

    江铃儿又抬眸看了小毒物一眼,小毒物应该还在气头上,俊容有些阴沉,可到底没再说出让她滚的话,只静静盯着她……

    江铃儿忽的眉心一动,松开了搁在死结上的手。

    脚踩过方才落在地上的外衫,徐徐向床榻靠近。期间小毒物半靠在床头,沉默注视着她,始终未置一词,直到江铃儿走到他跟前,像只猫儿似的单膝跪在榻前,双手攀在榻上,下巴也搭在榻上,枕在自己双手上歪着脑袋仰望着半靠在床头的少年。朱唇上下一抿,轻声道:

    “我解不开……你帮我,好不好?”

    小毒物极细微的一顿,唇角下压,抿成了一条线。

    他不答,只静静俯视着眼下这双猫似的杏眼,看似俊容波澜不惊实则脊背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若说江铃儿像猫,小毒物更像一只猫。

    一只炸毛的猫。

    不答就是默认了。

    江铃儿唇角微微一勾,又极快的抿了下来。她倾身过去,将额就抵在小毒物绞着被褥的手边,一把拂过发挽在颈侧,露出一截久不见天光的腻白的颈子,那缠绕的结恰就落在后颈上。

    细细的、暗红色的小小的结好像一滴血像一滴蜡落在小而精致的后颈上,激得他瞳孔一缩,绞着一角薄被的手神经质的一颤后猛地握紧了,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肉内。

    面上却不显,唯有一双墨瞳越加深不见底。

    他曾见过的。

    在那个火把憧憧、燥热的夜里。

    只要轻轻一挑,只要轻轻一挑……

    那绞着薄被的手骤然松开,指尖微颤了一下,伸了过去。正要触及那小小的结时——

    “不可以撕哦。”

    一步之遥的距离,指尖一顿,僵在了空中。

    已是入秋的季节,许是深夜寒凉,江铃儿吸了吸鼻子才略带点儿自嘲的意味凉凉道:

    “咱可没钱买新的。”

    说实话这是江铃儿活了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示弱服软。

    准确说是像一个女子,像一个文人骚客笔下弱柳如风般惹人怜爱的女子般示弱服软。

    可她没经验,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她学的正是陶娘。

    她不得不承认,难怪文人骚客就爱红袖添香,难怪纪云舒也会学着养外室陶娘。

    如果是她,如果有哪个娇娇娘对她温柔小意、低眉浅笑……她保不齐也会心动。

    更不用说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可别说装十天半个月,她连一天、一刻钟都装不下去了。因为……

    因为他娘的她已经脖子酸了!

    尤其昨夜睡着染着小毒物身上冷香气的褥子,其实翻来覆去大半夜并未睡好,还因此落了枕!

    此刻江铃儿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仍埋着首,像扼颈的天鹅自愿献身自愿将命门送到他手里,实则在小毒物看不到角度,她蹙着眉,忍耐着落枕的酸痛,也不知小毒物在磨蹭什么,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她只能忍耐着,另一方面她装不下去了,也实在好奇,忍不住扬起头颅看向他,小毒物不妨她骤然抬头,他本悬在她后颈上的指尖就这么顺势落在了她扭过来的锁骨上。

    沁凉的指尖触上温热肌肤的一瞬,两人都愣了下。

    小毒物这一举动仿佛证实了她心中某种猜想,江铃儿一双杏眼瞪大了些:

    “所以双/修真能涨功力不成?”

    小毒物一顿,愣住了。半晌蹙眉,才愕然道:

    “你说……什么?”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还装什么?

    江铃儿直接将鞋子踢开跨坐在榻上,甚至觉得离小毒物太远,另一条腿也跨了上来,两腿屈膝跪坐在榻上,甚至还嫌不够,又往小毒物那儿急急用膝盖挪了两步,逼得小毒物连连后仰,脊背贴在墙角,眼都瞪大了,难得露出几分稚气:

    “……干什么?!”

    江铃儿双手握在膝上像个好好学生的模样跪坐在他面前,仰望着他,一双杏眸亮的惊人:

    “我从来只知道习武练功习武练功起早贪黑习武练功……你们睡睡觉就能涨功力了?”

    小毒物:“……”

    小毒物彻底顿住,不说话了。如果细看的话,一张昳丽的俊容沉如锅底,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江铃儿又仰着脖子逼近一步,几乎凑到小毒物眼皮子底下,眸中的光几乎慑人:

    “好生奇怪的修炼法子!采阴补阳……跟山中精怪学的不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倘若睡上个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女子,还抢什么长生诀???”

    小毒物:“…………”

    江铃儿越说越起劲,甚至越说越不忿,小毒物也听得额角一突一突的:

    “客栈那夜我可听人说了,为了你们那门邪功死在老毒物公冶赤身下的女子不下百人……”江铃儿说着横了他一眼,直起了身,伸出一指指着他,眯眼盯着他,“那你呢?作为老毒物的关门弟子,你小小年纪睡了多少女子?害得多少女子丧……”

    话未说完,倏然她伸出的指尖就被人纳入掌心,接着被拽进眼前人的怀里,江铃儿反应极快另一手反掌就往小毒物胸膛前打了过去,小毒物硬生生受了下来,闷哼了一声却不肯松手,另一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圈在怀里,见她还在挣扎,小毒物似乎忍无可忍,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

    “没有,就你一个!”

    江铃儿愣了下,继而挣扎地更凶,原来只用了三分力,现在全用上了,恨不得将奔雷掌全在这厮身上使一遍!然而小毒物早就防着她,将她锁的紧紧的,两人就像藤蔓一般紧紧绞在一块儿,江铃儿使不上劲就开始骂他:

    “松手!我不要跟你双/修了!放开我!”

    小毒物顿了下,箍住她腰的手陡然用力,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腰折了,浓黑的双眸好像燃烧着两团黑色的火焰瞪着她,本消瘦的脸颊都气鼓了:

    “呵,果然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明明是你求着和我双/修,现在又说话不算数了,耍我?!”

    小毒物气,江铃儿比他更气,热气喷洒在彼此之间,就像一把火,要死也两人一起烧死才好!

    “我是说了和你双/修可我没说求死!你原先碰一根指头都要扬言把我手剁了!现下还不是因为惧怕魔教三藏杀手之一的火舞?我可不想成为你采阴补阳的对象死在你床上……”

    几乎江铃儿话音刚落,小毒物就接过话头:

    “谁说要你死了?”

    江铃儿自然不信他的。

    曾经她也信纪云舒,可是在她眼里浊世佳公子般的纪云舒也会豢养外室。曾经她也信与她亦师亦友的何五叔何庸师叔,比之纪云舒更甚,可正是她视之为亚父的何庸师叔一剑贯穿了她的胸膛,结果了她的命。

    现在的她不信任何人。

    江铃儿气得眼都红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她绝不能死!她又踢又打小毒物,可惜被眼前人锁的紧紧地,动弹不得她就用咬的!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她又一次狠狠咬上他的左肩,力气之大,恨不得将他肩上的肉咬下来!

    小毒物登时眉头紧锁,闷哼一声后反而将她拥得更紧,脸庞埋在她发间,薄唇擦过她的耳畔,饱含剧痛的、带着哑意的嗓音拂过:

    “……这样就好。”

    江铃儿一愣,叼住他左肩的唇不由松了一分。

    熟悉的冷嘲热讽响在耳边:“谁说要睡……”他蓦的顿了下,声音忽然降低了,有些哑,“你就这样好好地……”

    短暂的沉默后,破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吼道:“呆着别动就行了!”

    江铃儿:“……”

    江铃儿一双杏眼飞快地眨了眨,彻底愣住了。怔松之际,余光瞥见小毒物光滑的颈侧忽而鼓起一颗米粒大小的鼓包,那鼓包甚至还会游动!

    细看下是一只虫子在他皮下游动!

    比她更快的是,她才发现而小毒物已然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枚银针,已然扎在那鼓包之上,本快速游动的小虫瞬间动不了了。

    很快小毒物又连连用三根银针在身体的不同处桎梏了三只游动的小虫。

    江铃儿早就松了口,看得目瞪口呆。那日小毒物易容之时也曾任蛊虫钻入自己皮肤下,但显然此刻在他体内游走的蛊虫并不是由他精血喂养的蛊虫。

    “这是老毒物放在我体内的蛊虫。一共七只,每七七四十九天发作一次。第一次遇见你的雨天,正是它第一次发作。我原意在你们天下第一镖的戒律堂捞些内功高强的人练练我的蛊,以毒攻毒看能不能克制老东西种在我体内的蛊虫……不曾想被你搅了局又接连害得我遭了阵法反噬。”小毒物又一枚银针定住一只蛊虫,方才凉凉觑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你坏我好事,我当然不会放过你。”

    原来如此。

    江铃儿恍然大悟,难怪小毒物身体总是时好时不好,原来是因为体内被下了蛊虫的缘故。

    她想着想着猛地直起身,抓住他的双臂,不知何时起小毒物也不像方才那样紧箍着她了。

    “不对……你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么?他就不怕你死了,后继无人?”

    话落刚落,江铃儿恍惚想起,小毒物好像……没有唤过老毒物“师父”。

    “如果毒发身亡是我没本事。”明明关乎身家性命小毒物说的倒是浑不在意,他瞥了江铃儿一眼,自嘲一笑,浓黑的双眸极快掠过一抹诡谲的光,“呵,唯一的关门弟子?如果前头死的百十个孩童都不算我师哥的话,那我确实算是老东西唯一的关门弟子。公冶赤为什么叫‘老毒物’?老东西毒得很,不光对别人,对自己更甚。他将本命蛊植入我体内的第一天起,就意味着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唯有炼出比他更凶残的本命蛊将其蚕食,这才算解了蛊。本命蛊死老东西也活不成,我也才算真正出师……”

    小毒物说到一半蓦的顿住,见江铃儿望着自己眉间微蹙,似笼着一层烟云,镇日的凌厉蛮横化作了天边一抹烟云,悠悠荡荡飘进他眼里,钻进他心里。

    比之之前她故作女子的扭捏姿态更甚。

    好像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怦然心动。

    小毒物抬眸盯着江铃儿,声音浅淡,意味不明:“可怜我啊?”

    自然是可怜的。

    江铃儿活到这个年岁从来只听说师门之间兄友弟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未听说像这般豆萁相煎的师徒关系。也难怪小毒物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正替这厮不值呢,忽然又听见小毒物不轻不重刺了她一下:

    “你可怜我,我还可怜你呢。我被下了蛊虫起码还有挣扎喘息还有一线生机,而你不声不响被自家师父捅了对穿,我看是你更可……”

    江铃儿咬牙,伸手就是一掌“惊雷”打过去,小毒物早有准备侧身避过,反手又擒住江铃儿手腕制住她,眸色很深,俊容已然没有半丝调笑执意,沉声道:

    “算时间,马上又到蛊虫发作之日。如若撞上这时撞上火舞,我们半丝胜算也无。”

    江铃儿怒气未消,瞪着他:

    “既然不打算睡我涨功力,我又不能给你捉蛊虫,那你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小毒物本要张口说什么,却又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字句都滚到了舌尖又咽了进去。

    老毒物在他体内种下的蛊虫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在发作之日咬他一口,除了炼出比它更强的本命蛊或不断吸食他人内功他想不出其他法子,然而和江铃儿的几次亲密接触让他无意中发现了漏洞。

    即是在亲密无间的接触中亦如那夜在稻草垛后那般……不断攀升的体温会叫体内老东西的本命蛊无所遁形,他便能找到七只本命蛊施以银针,应能暂缓几日毒发。

    当然这些……他没法和她说。

    等了许久,等到江铃儿以为小毒物不会再说话时,低低传来小毒物略带喑哑的声音:

    “还有两只。”

    江铃儿愣了下:“……什么?”

    小毒物松开钳制住她的手,抬眸直直盯着她,眼神有些莫测:

    “如果不想死在火舞手下就得听我的。”

    江铃儿:“……”

    江铃儿不耐得掏了掏耳朵:“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快说吧!”

    小毒物:“抱我。”

    江铃儿:“……”

    江铃儿梗住,见小毒物仍直直盯着自己,大有她不松口就不放自己走的架势,她挠了挠发,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认命地两手一张,用力地抱住了小毒物!

    “这样行了吧!”

    小毒物没回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小毒物做什么,居然真的只要她抱着他就行。江铃儿乐得轻松,也懒得再揣测他的心思了,不管他什么心思,只要不打她这条小命的心思一切都好说!

    沁凉撞上温热的一瞬,她怀抱着的散发着冷香的身躯体温不断攀升着,就像怀抱一个巨大的暖炉,抱着一团火,事实上她就是抱着一团火。小毒物身上的冥火不断烘烤、修复着她的身躯,全身由里到外被这团火炙烤着、包围着,舒服得脚趾不由蜷了起来,像只八爪鱼似的抱着小毒物,不断把自己的身躯往小毒物怀里塞,往那团火最炙热的火芯里塞……

    因为太过舒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等到小毒物两枚银针落下之时,天方既白。

    灯烬天明。

    晨曦的光透过窗棱落在小毒物胸膛前的江铃儿身上。

    她正枕在他胸膛前睡得香甜,一缕碎发落在她的长睫上,她似乎有些不适地蹙眉却并没有睁眼。

    小毒物垂眸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抬起,正要撩开她长睫上的碎发时,余光瞥见本缠在她后颈的结不知何时散了。

    抹胸落在他膝上。

    本该替她撩开碎发的手陡的好似被烫了一般缩了回去。

    呼吸跟着错乱了几分——

    与此同时,天尚未大亮,隐隐一抹鱼肚白自天边升起。

    遥遥

    一扎着双头髻的女童缓缓推着一木质轮椅而来,由远及近,终于得见木椅上的花甲老婆婆。

    老婆婆似乎倦极,神情困顿地窝在木椅上睡着了。而推着她的女童神情呆滞,动作僵硬,细看下那竟是……由木头做成的偶人!

    女童沉默地推着老婆婆前行,而在她们身后是数排整整三十人与女童一模一样的偶人沉默同行!

    而她们在前行的不远处——

    正是藏在芦苇荡后的杨家庄。

    第38章 038“你不会跑吧?”

    翌日。

    等江铃儿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

    虽然是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却是江铃儿平生睡得最最舒服的一觉。被那团冥火炙烤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美妙到几乎上瘾的地步……一夜无梦。

    她下意识往身侧的抓了抓,抓了个空。

    旋即睁开了眼,昨夜的记忆一点一滴复苏,而记忆里本该呆在身侧的人却不见了。

    江铃儿愣了会儿,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醒了?”不咸不淡的声音从临窗的案桌上传来,小毒物瞥了她一眼,“醒了就来干活。”

    话落便走出去,快似一阵风,很快就没了身影。

    江铃儿:“……”

    江铃儿愣了下,正要掀被下榻时,想到什么顿住了,连忙去捞床下的衣服,然而本该落在地上的内衫却严丝合缝地穿在身上,显然是有人……

    她略滞了会儿,轻轻“啊”了一声,到底老脸一红,略有些不自在扯了扯衣角。甚至那人还甚是体贴的将她的外衫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不过一件薄薄的外衫也要叠得四平八稳的,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也只能是他。

    江铃儿盯着那薄薄的外衫看了好一会儿方翻身下榻穿上鞋袜,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面上因不自在浮起的薄红淡了不少,抬眸看了眼已经空空荡荡的屋门,眯了眯眼,眼尾最后一丝薄红消失,眸中已然有了某种较量。

    她并未抓起床头的外衫穿上,而是掠过自己的长衫,径直取了小毒物包裹内的衣服,还是最漂亮的一件。男士的衣服穿在身上毕竟大了一圈,她用束带束紧腰肢,又将长发盘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就像个利落的少年郎。

    江铃儿揽镜照了照甚是满意,这才出了门——

    走到门外才发现屋里的陈设早已被搬空,她微微怔了下,忽而耳朵一动,侧身闪过,与此同时一盆水从天而降浇了下来,幸亏她闪避及时,可还是不免被溅湿了裤脚。

    杨三儿居然从屋顶上探出脑袋来:“抱歉抱歉!没淋到你吧?”

    “你……你在房顶上干嘛?”江铃儿这才发现屋顶上本铺着的一层瓦片全换成了稻草,她四处看了看又添了一句,“还有杨大娘呢?怎么不见杨大娘?”

    “天没大亮我就将我娘送到了我做长工的雇主家里,已经安顿好了。至于……”杨三儿晃了晃手中的木桶,“我是按大哥的吩咐,将这瓦全卸了,铺了一堆稻草,又来来回回搬了好几盆水搁横梁顶上,足足忙活了一晚上呢。”

    还有点邀功的意思。

    江铃儿愣住了:“不是……谁是你大哥?”

    杨三儿比她更奇:“自家官人还不认得了啊嫂子!”

    江铃儿:“……”

    杨三儿连忙从屋顶上爬下来,杨三儿……不,应该是杨大郎,少年心性,自小与亲人失散流离失所,远比同龄人圆滑世故。自从得知小毒物二人无意杀他反而要帮着除掉魔教火舞之后,对小毒物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直接认起了哥,连同对江铃儿也腆着脸,亲亲热热唤着“大嫂”。

    杨大郎围着江铃儿转,叫得爽快,甚至可以说狗腿得殷勤,而江铃儿就像噎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大嫂大嫂大嫂,你和大哥的功夫谁高?”

    还没完没了。

    不过杨大郎虽然鬼精鬼精的,但不讨人厌,反正比小毒物讨喜。

    江铃儿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叫“大嫂”,即便和纪云舒成婚的六年也从未有人如此叫过她,主要是不敢。因此说不出的怪异,本想叫这厮改口的,瞅见小毒物背着背篓走进屋里,字都滚到了舌尖又改了话头:“那当然是你的好大哥厉害了。”

    末的一顿,补了一句:“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打赢他的,一定。”

    说后半句话时她是盯着小毒物说的,自小毒物踏进屋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传进他耳里。包括杨大郎唤江铃儿“大嫂”,自然也包括江铃儿最后一句近乎挑衅的话,他并不陌生,不置可否,扯扯唇轻嗤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眸光落在江铃儿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束紧的……明明是他的衣服上顿住了。

    一直紧盯着小毒物的江铃儿自然也瞧见他眸光停住在自己的着装上,不由得紧张起来,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然而小毒物不过瞥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觑着江铃儿身侧的杨大郎,面无表情道:

    “吩咐你的事都做好了?”

    杨大郎一颗黝黑的小脑袋霎时摇成拨浪鼓,就差身后一条尾巴摇起来了:“做好了做好了都做好了,听大哥的吩咐足足挑了一夜的水!横梁上都摆满了也盖好了稻草,娘也安顿好了……就等着大哥下一步指示呢!”

    见小毒物看她擅自穿他的衣服却没有发作,江铃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确定了某件事,她一步上前走近小毒物。小毒物也终于将视线复移到江铃儿身上,本就浓黑的双眸愈加显得深不可测。

    江铃儿抿了抿干涩的唇,本来想说什么,碍于杨大郎这个现眼包只好换个话头:

    “……你去哪儿了?”

    “在外头撒了些药。”小毒物说着一边卸下背篓,一边分别丢了两颗药丸给江铃儿和杨大郎,言简意赅,“吃了。”

    杨大郎手里攥着那小小的药丸面露犹豫:“大、大哥……”

    江铃儿却是想也不想直接丢进嘴里吃了,别说带着股草木香味还挺好吃。

    她吃完抹了抹嘴角,复仰头眨巴眨眼双眼盯着小毒物,漂亮又英气的杏眸好像会说话,内里是全然的信任没有一丝杂质。小毒物在这样的注视下长睫如振翅的蝶一般一抖,下意识偏过头后又扭回来,盯着江铃儿的仍是那双墨瞳,黑寂之中闪着奇异的光亮,好像两汪波光粼粼的墨潭。

    “大……大哥。”杨大郎如丧考批的声音传来,他见江铃儿毫不犹豫吞了药,再是不愿也只好闭眼吞了下去,药丸一下肚就开始后怕,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哥这药丸吃了……不会死吧?”

    见小毒物不答,只眸光湛湛地盯着江铃儿,浑然听不见他说话,好似验证了心里最不愿意接受的可能,小毒物直到杨大郎脏兮兮的手都快扯上他衣摆才骤然回过神来,拂过衣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训斥,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一个和杨大郎年龄相仿的少年郎。

    “放心,毒得了蚂蚁都毒不死你!这是蛇毒的解药,不可再拖了。火舞至多不超过半个时辰便会赶来,我一人留在屋里候着她即可,你们两个等会儿就上房顶,听我指示,打个里应外合……”

    江铃儿仰着头颅望着小毒物侧耳倾听着,越听一双杏眸越是晶亮,到最后几乎到慑人的地步。

    小毒物:“……”

    小毒物一方面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心里有着奇异的满足,另一方面实在没办法装作视若无睹,低声问她:

    “怎么了?”

    江铃儿闻言顿了下,笑了:“没什么。”

    小毒物:“……”

    小毒物眯着眼瞧了她好半天,忽然拿出竹笛敲了下她的脑袋!

    江铃儿:“!!!”

    江铃儿一时不妨被打了个正着,低呼一声后,双手捂住头瞪着他:

    “干嘛打我?!”

    “给。”

    江铃儿愣了下:“……什么?”

    竹笛在小毒物虎口处转了一圈后被递到了江铃儿面

    前。

    江铃儿盯着面前通体碧玉的竹笛,这根竹笛小毒物可宝贝的紧,轻易不会示人的,更不用说给别人了。而且这根竹笛在旁人眼里或许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小竹笛,可在她眼里,是一团燃烧着的,她渴望碰触又不敢碰触的冥火。

    江铃儿哑然了好一会儿,有些难以置信:

    “你要把这个……给我?”

    小毒物矜贵地点了点头,声音低而清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砂砾般的青涩:“我要你带着它上屋顶,等火舞来了之后吹响竹笛,自会有群蛇涌入与火舞相斗。”

    “原来如此,难怪让我们吃蛇毒的解药……”江铃儿连连点头,忽然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吹?”

    江铃儿说着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手:“啊,想起来了!你怕蛇嘛!”

    想起之前被青蛇所吓的丢脸事,小毒物霎时黑了脸,冷哼了声:“还要不要了?”

    他臭屁地将竹笛抛了抛,作势要给一旁的杨大郎,而杨大郎早在一旁做好了狗腿的迎接圣旨一般的架势,江铃儿毫不客气一把撞开杨大郎,杨大郎“哎呦”一声被撞开老远,江铃儿又凑到小毒物身前,一把抓住竹笛的另一端:

    “要要要,我要的!”

    然而竹笛并未被她完全夺走,小小竹笛被一人一手抓住两端僵持在空中。江铃儿一顿,疑心小毒物改了主意,却见小毒物抓着竹笛一端一个借力,下一瞬江铃儿被迫被扯到小毒物身前!

    小毒物微垂下首,视线与她平齐,眯眼盯着她,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你不会跑吧?”

    小毒物先前就是用这把竹笛在她左右肩随意敲了两下,左右肩上本奄奄一息的火苗便高涨了一分,她也便能独立行动至少半个时辰而不用借助小毒物身上冥火的存在。倘若她能得到这把竹笛,岂不是完全可以脱离小毒物的掌控……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江铃儿对他斩钉截铁道:

    “你从来就没打算舍下杨大娘自己逃走对不对?如果你想逃走的话,不可能事先就定下如此周密的计划。你既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逃跑,我又怎么会跑?”

    话音刚落,小毒物薄薄的眼皮猛地颤动,好像一枚石子落进墨潭中,墨潭被打乱、揉碎,复又涤荡着粼粼水光,好像漫天繁星都坠入这墨瞳中。

    他颇有些慌乱的掩饰性的轻哼了一声,松了手。

    竹笛落在了江铃儿手中,被她手忙脚乱的接住,紧紧抱在怀里。

    小毒物偏过头,留下一张略微有些不自然的昳丽非常的侧脸,挥了挥手颇有些不耐得打发江铃儿和杨大郎二人:

    “行了,按计划行事,去吧。”末的,补了一句,“小心。”

    不知是对谁说的,亦或是对二人说的。

    杨大郎痛快的应了声好,江铃儿想了想小声回了句:

    “你也是。”

    小毒物偏过头兀自捣鼓着什么,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江铃儿多看了他一眼,将竹笛别在腰间后,抓住还想一点一点爬上房梁的杨大郎的衣领,几个小步跃上房梁顶。

    等身后咄咄逼人的视线消失后,小毒物才松了口气,紧绷的双肩微不可见的塌了一些。旋即自嘲地笑了一声,径直坐在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静候着某人的大驾光临——

    日暮西垂。

    女童忽而停下脚步,身后列阵的三十名女童同样齐齐停住。

    停住在一质朴的不起眼的农舍前。

    女童弯腰,僵硬地伸手轻拍了下坐在木制轮椅上老婆婆的肩。

    在女童连连的轻拍下,老婆婆嘟囔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

    “到了啊。”

    女童……或者说偶人不答,一双木制的眼珠木然盯着她。

    老婆婆轻咳了声:“咳咳……走吧,讨碗水喝。”

    女童依言推着轮椅走近农舍,却见农舍异常清净,门户大开着,却不见有人在。

    老婆婆见状眼皮也未曾掀过一次,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任女童推了进去,身后三十个偶人依次跟进去……

    小小一屋农舍自然容不下这许多人,潜伏在横梁上的江铃儿见进去了大半数,估摸着差不多之后,和一旁的杨大郎对视一眼,一同拉紧攥在手上的粗绳!

    粗绳连接着数十盛着满满水的木桶被一齐掀倒,登时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一捧大水砸下!

    本身姿灵活的偶人淋了水之后皆倒在地上,霎时成了一堆湿漉漉的废柴!

    第39章 039“端看谁更毒了,请前辈不吝赐……

    不过须臾的时间,老婆婆左右的偶人反应极快,抢先一步扑在老婆婆身前,哗啦啦大水兜头砸下,势不可挡猝不及防,等回过神后,小小木屋里的偶人只有一双木制的瞳眸发出咯吱咯吱艰涩的齿轮滑动声,四肢俱湿哒哒地垂落,竟然成了一堆烂湿的木头。

    许久,苍老的混合着沙哑的低咳声响起:

    “咳咳……咳咳咳咳……”

    老婆婆颇为吃力,废了半天劲才推开了压在身前的偶人,不过只是如此便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甚至比杨家村任何一个耕田的花甲老人看起来更虚弱无力。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声时断时续,咳起来没完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溘然长逝。

    “你就是魔教八大杀手之一的……火舞?”

    属于青年人低沉又清润的嗓音骤然响起,老婆婆沉郁的咳嗽声一滞,抬起眸来,阴影处现出一把油纸伞来,伞面抖落了水珠被收起合拢,伞尖划过一道弧光后搭在了肩上,露出一张昳丽无双的俊容来。

    饶是自诩见惯了江湖风流人物的老婆婆也一时忘了咳嗽,忍不住赞了声:

    “好俊的娃娃!”

    小毒物却是不留情面,抱臂睨着她,一脸狐疑:“魔教八大杀手之一和老毒物公冶赤齐名的火舞是你这般……半截黄土埋脖的老东西?”

    老婆婆:“……”

    “好生无礼的小子!咳咳……咳咳咳咳咳!”老婆婆咳得更加剧烈,几乎把肺咳出来的架势,好半天才止住。她扫了眼满地湿漉的惨状,最后将浑浊的眸光定在小毒物身上,“好家伙,废了老身一半的好娃娃。看来你研究过老身的娃娃……你不是杨大郎,你是谁?师从何门?谁派你来的?杨大郎那小子……或许我该说《长生诀》已经落入你手了么?”

    火舞打量小毒物的同时,小毒物也在打量她。

    小毒物虽然嘴上嫌弃火舞不过一花甲老妪,不过自老婆婆出现后从未松懈过,浓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一刻也未曾眨过眼,脊背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火舞虽一副花甲老人昏聩的面容,然一袭红火衣裙的包裹下异常娇小甚至幼态,苍老的面容却是孩童似的身躯,任面上沟壑纵横,风烛残年似的长咳不绝,可露出的一双手却细嫩如稚童,没有一丝皱纹,乍一看与满地烂湿的偶人没什么区别。

    小毒物闻言只是笑,即便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然面上却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老人家说的什么?《长生诀》又是什么晚辈不知。至于何门和何派,晚辈自小无父无母流浪惯了的,若有门

    派肯收留,何至于流落在这穷乡僻壤的,老人家说笑了。”

    小毒物在打太极,火舞也在打:

    “这世上能解老身黄蜂尾后针的屈指可数,小兄弟过谦了。咳咳……小兄弟一口一个‘老人家’倒没见你真的谦恭几分,老身年纪大了,掰着指头过日子,没多少时间跟你耗了。”火舞幽幽叹了口气,绵里藏针,苍老的声音也变得幽深诡谲起来,“小兄弟,你既知道老身的名讳,即便不知道也晓得魔教的手段。这么好的皮囊白白葬身在这穷乡恶水的多可惜?乖乖交出杨大郎交出《长生诀》,老身留你一条小命可好?”

    “前辈说得好听……”小毒物瞥了眼幽幽潜入的剩下的一半偶人谈笑间已然将他包围成圈,就没打算给他活路过。冷哼了声,眼帘一抬,墨瞳深不见底,“如若晚辈说‘不’呢?”

    “知道老身的名讳还敢设下计来,你是第一个。”火舞幽幽叹了一声,蜷在轮椅里,似乎更困顿了,“可惜了。不过——”

    火舞顿了下,浑浊的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小毒物,苍老面容上的褶皱犹如波澜扩散了开来:“留下你一身皮囊和手骨做个男娃娃陪在身边也不错。”

    小毒物也叹了口气:“可惜了。比起在您身边做个木头人儿,晚辈还是更喜欢浪迹天涯呢。”

    话落的瞬间,将小毒物包围住伺机而动的偶人们口吐数枚银针,骤然暴起飞扑向圆心的小毒物!与此同时,小毒物“啪”的一声又打开了本搭在肩上的油纸伞遮挡在面前,挡住铺天盖地射来的银针的同时,更挡住了密密麻麻、自小小屋宅的所有角落逶迤盘旋而来的青蛇!

    同一时刻,一声高亢的笛声犹如晴空响雷一般炸响!

    青蛇们受着笛声所控骤然发狂,群蛇乱舞,攻击它们能看到的一切!

    在疾风骤雨般飞射而来的银针下青蛇死了不少,然而青色的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在屋外笛声的催动下死了一茬又接连舞上一茬,很快偶人的四肢全被青蛇缠上,俱被青蛇捆了起来放倒在地!包括护在火舞身前的偶人!

    “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即便方才大水倾盆而下废了她半数偶人也未曾眼皮眨过一下的火舞,此刻脸色大变,几乎失声道,“你是老毒物公冶赤的弟子?”

    小毒物见油纸伞为挡尾后针已破破烂烂索性丢了开,窗外笛声忽高忽低难听的很,显然吹笛者不是个擅音律的,不过也够用了。遍地的青蛇受着笛声的鼓动到处撕咬,小毒物一脚一个踢了开来,脸色很不好看,微微泛白,不过也比火舞好上许多。

    她的偶人尽数被青蛇缠倒,已有青蛇蜿蜒爬上她的轮椅,缠咬上她的双腿!

    “早听闻前辈黄蜂尾后针的厉害,晚辈特来讨教讨教。”小毒物说着一脚嫌恶的踢开最后一条青蛇,一跃上了房梁,暂且避开了蛇堆得以喘口气。

    “是了是了,普天之下唯有老毒物公冶赤炼得一手有去无回的蛇毒,也唯有老毒物炼的毒可操控生灵血肉。”火舞一面笑着,一面浑浊的双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居然任由数不清的青蛇缠绕、撕咬她的身躯,“我同你师父齐名已久,却从未有机会碰头较量过一回,今儿算是南北毒王第一次对决。”

    小毒物笑着接话:“端看谁更毒了,请前辈不吝赐教。”

    话落于居然于横梁上规规矩矩向火舞行了个抱拳礼。

    “好好好……好孩子。”

    火舞笑着赞许着,颇有一番得见叫人欢喜后生的抚慰师长之心,话落的同时,只见她徒手捏死了缠绕在身上的青蛇,从木制的轮椅上站了起来!

    横梁上,小毒物见状眉心陡的一跳,面沉如水。他抬眸看了眼窗棱外的小小水井,压了压唇角,足尖一点跃了下来!——

    屋内小毒物和火舞同偶人如何缠斗江铃儿不知,她与杨大郎藏于屋外的水井中,井水深至喉颈,她唯有拼命仰起头才能吹动竹笛,她也不知小毒物给这附近的青蛇下了什么药什么蛊,又或者这竹笛里藏着什么玄机,想是这竹笛里的蛊虫是他的本命蛊虫,群蛇受这竹笛里的蛊虫影响,听着声儿就逶迤盘旋而来,首当其冲自然是她这个吹笛人。

    她和杨大郎泼下水后便藏身在水井下也是为了躲蛇群,这也是小毒物将竹笛交给她的原因。

    江铃儿不管好不好听按计吹了半天笛子,估摸着蛇也放得差不多了,毕竟坐山也有吃山空的一天,青蛇并非真的源源不绝,也许就算放了一座山的青蛇也奈何不了火舞,江铃儿越想越是心焦,收了竹笛别在腰间,瞥了身侧杨大郎一眼,一手抓住缚在杨大郎腰上的粗绳就想使轻功跃出水井,不想杨大郎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诶等等……等一下!”

    见江铃儿横眼看过来,杨大郎先是一抖,然后支支吾吾踌躇道:“等……等会儿再上去吧,上面肯定还有遍地的蛇呢!不乏一些深山老林的毒蛇,我方瞥了一眼足足有碗口那么粗……啊!”

    杨大郎话还没说完被江铃儿一把揪住腰上的粗绳拽了上去!几个跃步跃出井外,果不其然遍地的青蛇,他吱哇乱叫被咬了好几口,所幸事先服了解药,不然早就命丧当场。

    可又不能跳回井里,没有江铃儿他是决计出不来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堪堪落脚的地方,见江铃儿一面踢开游移而来的青蛇,一面解下缠在腰上的粗绳,头也不抬地对他说:

    “害怕的话你就走吧,朝山下走,我自己去就成。”

    见江铃儿决心要去,杨大郎吓得脸都白了,回望来路又都是蛇没那个胆儿,往后往后都是死路,想来想去还是呆在江铃儿身边最安全!他苍白着脸憋出一句:

    “师……师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会儿又从“大嫂”改口“师娘”了。

    江铃儿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这一去可能有去无回,因而将他从井里扯了出来,就是怕他溺死在水井下也没人知道。本想将他呵斥走的,忽而远远听到一道属于女子的尖利的嗓音传来:

    “救我……救我!”

    江铃儿习武之人自然比杨大郎耳聪目明,率先遥遥看见一农妇衣衫不整地向他们的方向跑来,江铃儿愣了下,压低嗓音呵斥女子:

    “别过来这里都是蛇!”

    然而农妇听见了却还是往这儿跑,江铃儿急得咬牙,回头看了看不知现在是何动静的农舍,又看了看奔跑而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的农妇,定睛却见确实有一人追着农妇而来,那人身材异常魁梧高大,乍一看还以为是熊,此时天色昏暗,江铃儿眨了眨酸涩的眼再定睛瞧去,只见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左眼蒙着眼罩,即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都能从其身上嗅到一股夹着浓重汗臭的淫/邪味儿,越看越熟悉……

    这不是老熟人地清吗!

    江铃儿悚然一惊,万没想到地清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早不来晚不来,魔教令人闻风丧胆的三藏法术杀手其两大杀手会一同出现在此!!!

    一个火舞都可能斗不过,更不用说再加个有夺眼之仇的地清!

    这不是……这不是要人命吗!!!

    江铃儿一张小脸霜打似的煞白,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杨大郎被她的模样吓到了,磕磕绊绊道:

    “怎、怎么了?”

    然江铃儿一张小脸越白,越显得杏眼亮的惊人。她忽的深呼吸一口,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她抽出别在腰上的竹笛,唇抵在竹笛上深吸了一口,将萦绕在竹笛上的冥火狠狠吸食了一大口进腹内,杨大郎自然瞧不见冥火也不知她在做什么,只觉得江铃儿……似在做最后的诀别,狠狠吸了口竹笛上残留的小毒物……她官人的气味,想不到如此怪异、凑一块儿聊十句有八句在争吵的一对竟然是如此伉俪情深,情深得叫人头皮发麻…………

    江铃儿狠狠吸了一大口,身上的三把火跟着亮了些,直到不能再吸时才松了口,回头却见杨大郎一脸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难以言喻的盯着她……

    江铃

    儿:“???”

    情况紧急,江铃儿懒得深究了,将竹笛塞进了杨大郎手里,盯着他的眼睛道:

    “我去救那人引开地清,而你按计划行事,将竹笛送到小毒物手里,能不能做到?”

    杨大郎愣了下:“你要去救谁?地清又是谁?你要去……”

    江铃儿骤然打断他大声道:“你只需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能!”

    在江铃儿亮得慑人的目光下杨大郎小心脏陡的一颤,下意识答应了。

    听到杨大郎的回答江铃儿这才松了口气,她看了眼身后岿然不动的农舍,松了手,“记住,一定要把竹笛交到小毒物手里,不然我们都会死。”看着握着竹笛的杨大郎黝黑又稚嫩的面庞,江铃儿末的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别怕。活下来去见杨大娘,你还有机会,杨大娘已经失去过一次你了,别让她失去第二次。”

    话落,杨大郎本怯怯双眸逐渐变得坚定,抓紧了手中的竹笛:

    “师娘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交给师父的!”

    江铃儿闻言弯了弯嘴角,最后看了一眼农舍头也不回的向农妇呼救的方向脚使轻功,踩着涌动的蛇群身上飞奔而去!

    小毒物,等着我!

    我不想死,所以你也不准死!!!

    给我好好活着……等我!!!

    第40章 040“姐姐替你报仇。”

    “救我……救我!”

    湖水旁,一衣衫不整的农妇仓皇奔跑着,杨大娘家本就地处偏僻,兼之又是日暮时分,村民们早已荷锄而归,是以偌大田间小路竟唤不来一人。

    农妇也只好朝着杨大娘家也是这附近仅能瞧见的农舍跑去。惶急奔跑中忽然被人扯住了胳膊,农妇一颤继而发了疯一般捶打身后人!

    “你这个淫贼!放我!放开我!救命!救命呐!”

    “我不是……”拽住农妇的正是一路马踏飞燕一般疾行而来的江铃儿。

    这农妇做惯了农活,满手老茧不说一身不小的力气,江铃儿硬吃了她好几记重拳,见她扯开喉咙大喊大叫浑然不听的模样,忍无可忍在她耳边咬牙道,“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明显属于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农妇愣了下回头瞧见江铃儿,眸光乍亮,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江铃儿,慌不择言:“你是……你是杨家娘子!你救我,救救我!”说着说着委屈地哭了起来,“我、我本来都要回去了,见他一个外乡人不识路才好心指路的,哪成想……哪成想他拽着我就要做那种事!若不是我打破了他的头逃了出来……”

    江铃儿凑近了才发现农妇虽然一身布衣荆钗的妇人打扮,但面容稚嫩,瞧着还比她小上几岁,外衣被撕得破烂,身上更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以地清的手段能耐,奈何不了一个乡野村妇?

    此番,更像是有意凌虐。

    农妇神情激动,大有投湖自尽的架势:

    “我……我不活了我!”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怎么能说死就死!”

    江铃儿当即呵斥,农妇一梗,吓得泪水含在眼眶里不敢再哭。

    看起来更小了。

    江铃儿松开了攥住她的手,冷冷道:“换衣服。”

    农妇吸了吸鼻子,见江铃儿动手解自己的衣服,不敢再拖连忙也解了自己的衣服,可等到和江铃儿换了衣物后又犹豫了:

    “杨家娘子,这……这是为什么?”

    江铃儿利索地将农妇的衣服穿上后又望了下四周,将农妇拉至灌木丛中塞进去,一面说:“别再往前走了,前面都是毒蛇会死人的。”一面说着将落叶拢起结结实实堆在她身上遮得严严实实的,“藏好,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知道么?”

    农妇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说:“使不得……”

    忽的一顿,只见江铃儿视线凝在她凌乱的发上微微一滞,伸手就将她发上荆钗拔了,别在了自己发上。一双杏眸好似燃了两把火,明明比她瞧着还瘦弱却无端端让人信服,定定盯着她,右手成拳,拇指抬起在自己脖颈上飞快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龇牙,杏眸亮的惊人:

    “姐姐替你报仇。”

    ——

    “他娘的,一个小娘们儿有这等力气,还敢拿石头砸人,小瞧她了。”

    地清往地上啐了一口,大步而来。他本就身形异于常人,高头大马足足有九尺之高,此刻暮色暗沉,远远看去就像一座行走的遮天蔽日的山一般。额角一道明显红肿的印记,隐隐作痛令他想起了什么,脸色更阴鸷了,嘴里咒骂着:

    “火舞那老毒妇,给个娃娃泄火都不行,害老子在这荒郊野岭的找女人……”

    地清自那日在客栈内被小毒物废了一只眼后便结下了仇遍寻小毒物。可惜被小毒物刻意留下的踪迹迷了方向遍寻不得,得亏纪云舒那行日月堡的人动静称得上浩大了,几乎闹的人尽皆知,虽然不知日月堡的人为何对小毒物下江湖追杀令,不过他们这些邪门歪道的谁身上没背几个追杀令悬赏通缉的?尤其还是老毒物公冶赤的弟子,倒也值得一个江湖四大门派之一日月堡的追杀令。

    不算辱没老毒物的名头。

    虽然并未传出小毒物被擒获的消息,不过日月堡在小小杨家村闹出的动静太大,人没抓到,但缴获一怪异偶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旁人或许会联想到诸如千机门这样的小门小派,地清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老朋友火舞。

    火舞那老毒妇的偶人无一不精妙绝伦,江湖上知之者甚少更没有像垃圾一般随处可见的道理,偶人能出现在这名不见经传、鸟不拉屎的小山坳里只有一个原因——

    长生诀。

    火舞的偶人定寻到了《长生诀》。

    六年了,他们一行人天南地北为了寻这《长生诀》整整六年,若能抢先那老毒妇一步夺得《长生诀》……

    小毒物有的是时间寻仇,即便小的逮不住也能去逮老的,《长生诀》却是可遇不可求。一想到这儿地清腹内陡的燃起一团邪火,老毛病了,兴致一起竟不可自抑,长生诀还是短生诀的先放一边,先寻个娘们儿……不,只要是母的,甚至都不强求活物死物真的假的,只要能泄了他这团邪火怎么都好!

    倒也幸运比预期更早,在火舞还未得手《长生诀》时碰了头,只恨这老毒妇从来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的木头人,一来不愿与他同行,二来更不许他染指她偶人娃娃一根指头,他一身邪火无处发作居然将淫/邪的目光落在火舞身上。

    火舞虽顶着一张如风干橘皮的苍老面庞,然自脖子以下露出的肌肤年轻细嫩,甚至身着一袭火红的衣裙乍看和身后推着她的偶人娃娃没什么区别,传闻年轻时使的一手好毒不仅毒死了别人也药倒了自己,废了一双腿不说,容颜一夜枯槁。

    不过左右都是臭娘们儿,不管老的少的甚至活的死的,掀起裙子都一个样,不是么?

    地清目光赤/裸毫不遮掩,火舞苍老的面容一顿,竟笑了。

    气笑了。

    眼角眉梢的皱纹如波澜缓缓扩大,浑浊又精湛的眸子若有似无得打量着地清被捅瞎的缠着布条的左眼,轻咳着幽幽道:

    “咳咳……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子迟早死在这儿。”

    若单听火舞的声音和一般花甲老妪的嗓音没什么不同,甚至堪称的上谆谆劝导,慈祥和煦,可那寸寸打量着他的浑浊又精明的眸光就好像一条毒蛇窥伺、舔祗他受伤的左眼,本只剩个窟窿洞早已察觉不到痛疼的左眼莫名一阵刺痛,难得

    一丝清明也灌了进来。

    地清连忙举起双手来连连后退:“对不住对不住,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哈,谁敢动尾后针的心思?不要命了!你我同是三藏法数七大杀手——地水火风空见识,我排行老七,而您老位列第五,这排名多少年未变了,我哪敢找您老的麻烦?”

    虽然是示弱的行为和言语,但那张张狂惯了的脸上没有一丝话里的恭敬,有的只有调笑还有,挑衅。

    火舞闻言并未发作,只轻笑了声摇了摇头,由着偶人推着木轮椅越行越远,远远传来伴着咳嗽的轻叹声:

    “咳咳……禽兽淫,无耻而有节;人淫,有耻而无节呦咳咳咳……”

    地清盯着火舞一行越走越远的身影,往地上啐了一口:

    “老毒妇,拐着弯儿骂老子禽兽不如!”

    不过他到底没追上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既找到了这老毒妇就不怕她卷了《长生诀》跑了。她不过一行将就木双腿难支的花甲老叟,能跑到哪儿去?最好她先寻了《长生诀》,他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不美哉?

    况且排名多少年没变了,也该变变了。

    “万年老七老子当够了!”

    地清想着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记忆收拢,本就阴鸷的面容更加阴沉,忽而视线钉住了,钉在不远处一个摔倒在湖边的娇弱身影上,遍布阴霾的面容这才稍霁了些。

    那道娇小的人影似乎被石头绊倒了,此刻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只可惜数次都未成功。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哪怕此刻暮霭沉沉,哪怕只剩了一只独眼,地清也清晰地看到那道娇弱的人影身形狼狈,衣衫不整。

    地清独眼陡的锃亮,气息都跟着炙热起来:

    “臭娘儿们,让老子好找!”

    他大步朝那道人影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竟急不可耐地跑了起来,没几步就跑到那娇弱的女子身边,高大的身形遮天蔽日一般罩了过来,女子浑身陡的一颤还未有动作已被地清一手抓住脖子,一手擒住右手腕子折在了背后压在满是鹅卵石的地上!

    “嘘嘘嘘——乖,不想死就冷静下来!”他将头埋在农妇稍显凌乱的墨发里,神经质的贪婪嗅着发上的清香,感受到身下的女子颤抖如风中筛糠不再挣扎后,这才松开了掣肘农妇的手,“这就对了。”

    他大手掰过农妇的肩膀,见人双手捂住脸极为害怕看见他的模样,在火舞那儿受到的气这才觉得抒发了些,咧开肥厚的唇笑了下,指腹摩挲着农妇湿软的头皮好像在逗弄掌腹下的幼兽,笑意嘲讽又残忍:

    “跑什么?跑的了么?早这么识趣至于吃这些苦头么?”

    所谓“温香软玉”,自然活的比死的更好,也更香更软不是?能和活人快活,谁又愿意面对一堆死肉?挣扎起来都没劲。

    只是地清粗糙的指腹越是摩挲身下农妇湿软的头皮越觉得不对劲,沿着湿软的发往下摸到一截意料中柔软的颈子后却顿住了,嘟囔着:

    “怎么这么冷?”

    甚至可以称的上是冰冷了,不是常人该有的体温。

    农妇不答,仍是双手覆面极为恐惧的模样,地清极快打量了下身下的女子,不光发丝,身上俱是湿漉漉的,而不远处就是溪水湖泊,很容易联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觉得受辱了想死啊?”

    地清本粗暴研磨她颈上的大手蓦的顿住了,转而带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动作轻柔了不少,细细摩挲她颈侧的肌肤,甚至将她粘连在颈上的乱发也撩拨到耳后。

    农妇似乎也被这难得勉强称得上是“柔情蜜意”蛊惑了,怔了下,犹豫着缓缓将覆面的双手放下,然而她还未有动作,头皮被撕扯的剧痛倏然传来,是地清毫无征兆地突然拽住她的长发扬起,阴森渗人的独眼逼近眼前:

    “爷就喜欢你这种烈的,越烈越带劲!”

    农妇低呼一声登时血色尽失被迫扬起脸,露出一张惨白又清丽之中带着英气的面庞。

    “…等下。”地清凶恶的脸有片刻错愕,浑浊又狠辣的独眼更贴近面前这张清丽的容颜一分,浓眉皱起,“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从来兽性大发时只图个爽快,确实未见农妇模样如何,却也模模糊糊知道是个粗黄黑瘦的乡野女子罢了,断没有眼前人这么清丽逼人。

    这娘们儿还莫名的有些熟悉,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这样的佳人,他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在地清思忖时,一只细白的手悄悄摩挲上自己湿漉的发,将发里荆钗拔了下来收进手心里。

    “喂。”地清抓住大手中的湿发晃了晃,独眼眯了起来,几乎紧贴着农妇细致的面皮,臭气喷洒,“老子只问一遍,我们见过是不……”

    倏地一支荆钗插进地清咽喉中,鲜血四溅!

    血沫溅了江铃儿一脸,她甚至握着荆钗在鲜血淋漓的伤口里转了一圈,盯着地清瞪得几欲挣出眼眶的布满血丝的独眼,笑了:

    “想起我是谁了么?”